（守望乡土系列之一）陈营里探秘

芦苇

　　在江南垟，有许多地名，在岁月的长河中，渐渐失去了光泽，有的甚至完全消失，这些地方在古代曾有过望族定居，地名得以显扬，其中就有"陈营里"。自宋代以来陈营之名一直不断衍变，仁荣、陈家茔、陈家营，陈营，直至清代，随着地理变迁和区划调整，陈营之名终于消失。其大致范围在今龙港镇江山社区东庄、周家车和九板桥（月星村）一带。

　　一、陈营之名

 

据明代弘治《温州府志》记载："慕贤西乡在县南二十五里，旧里名十三：宾贤、忠孝、江南、半浦、浦西、山前、上令、夏校、呜风、仁荣、凤岩、钱浦、腊田。"

慕贤西乡的十三个里名，如今基本不存在，不过"仁荣里"即是陈营里，却是明确的，因为不仅当地方言发音相似，还有古桥遗迹为证，这在刘绍宽先生的《厚庄日记》中记载得很清楚："15日，与克庵、仲远自三大庙、都口至东庄，过福慧堂、东林院、水心垟、山垟、直浃河。午后，过河前东岳观、西河边、九板桥、周家栖，宿自治小学。东庄旧名陈营，有桥镌‘仁荣前宅仁荣后宅’诸字，盖陈营之译音也。"  

弘治《温州府志》又载："十三都横浦、垂杨。四图。十四都下涝、钱浦。六图。十五都杨楼、陈营。十二图。十六都浦边、黄浦、缪程、对口、上令。六图。"

可见陈营也是慕贤西乡十五都的一个村。至于"陈营里"具体在何处，刘绍宽在《平阳县志》中有过详实的考证："案旧志，有陈营村，已见《水心集》，今东庄、九板桥、周家栖等处皆为陈营里，桥梁镌字作仁荣。"东庄、九板桥、周家栖（即周家车村）三个村所在地域，即是古代陈营里，今皆属苍南县龙港镇江山社区。

　　陈营里从古至今，人才辈出，其中东庄（陈营）陈氏人才最盛，堪称望族，据民国《平阳县志》记载，宋代陈营陈氏出了六位进士：陈士龙，居陈营，庆元二年（1196）丙辰科周虎榜进士，官广东总管。陈廷秀居陈营，绍定五年(1232)壬辰科林梦新榜武科进士，知吉阳军。甲科补遗中，又有陈宗旦，居陈营，授判官；陈振孙，字伯玉，居陈营；陈过，字圣规，振孙子，监察御史。在武科补遗中，有陈烈，字居晦，居陈营，辰溪令。此外被宋代叶适称为"平阳豪士"的陈尧英。

　　陈营里（九板桥）王氏也是望族，特别是清代以来，人才济济。如清代同治癸酉科拔贡王金制，官训导。著名的乡绅、开发鳌江第一人的王理孚。民国空军少将王曦 (1910-1991)，字思尧，又名王旭东等。陈营东庄董氏名人也不少，如乾隆十八年癸酉武举董大炎，字士涵，号静斋，居东庄千总。晚清诗人董沄，号月渔，慕贤西乡东庄人，邑诸生。其父董正贤，在黄梅案中曾与夏口吴荣烈等一道赴省城杭州对簿公堂，告倒臭名昭著的贪官平阳县令黄梅。董沄与鳌江丰山的陈乙、郑衡等师友交往最密，赋诗唱酬，有"董夕阳"之目。诗人华文漪称董沄"生平笃友"，著有《弦佩斋诗钞》。

　　在东庄有三座牌坊，一座是"贞女"牌坊，为董思勖聘妻王氏立；一为董思远妻王氏；一为陈文杰妻吴氏立。现存东庄有"贞女"牌坊，王氏幼时与董思朂订婚，在她十九时，董思朂去世，王氏闻讣奔丧，守节于董门，嘉庆七年卒，年五十九，官府予以旌建牌坊。牌坊无疑见证了陈营这片土地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蕴。

二、平阳豪士陈尧英

在陈营里历史上，最为著名的是儒生陈尧英。陈尧英(1109—1178)，字秀伯，慕贤西乡陈营人，他性情豪放，志向宏远，心忧社稷安危。绍兴六年（1136），陈尧英独自赴临安，向朝廷上书献策十二篇，篇篇充满真知灼见；次年正月，又上书《清朝政序》，也是十二篇，文中语气比之前更加急切。三月又上《兵书》，陈述利害。其三次上书惊动了朝廷，宋高宗命令政事堂召问陈尧英。当时参知政事是陈与义，此人是南宋著名的诗人和政治家，曾来过平阳钱仓，留下一首脍炙人口的诗《泛舟入前仓》：曾鼓盐田棹，前仓不足言。尽行江左路，初过浙东村。春去花无迹，潮归岸有痕。百年都几日，聊复信乾坤。

召问开始，陈尧英见到陈与义仅长揖而不拜，谈起国事滔滔不绝，桀骜锋利，甚至直接批评当朝宰相。这令陈与义非常生气，便上奏高宗说，陈尧英不过是纸上谈兵的狂生而已，不能任用。陈尧英上书言路被堵死，但他并不后悔，回老家后，他又写了三封书信，送给当时朝中主战派领袖、右仆射张浚，信中提出北伐的策略，其中他写得很自负："若不采纳我的主张，大宋的中兴之业无望。"

　　绍兴十三年（1143），陈尧英到临安入太学，当时有规定，太学生不许上书言事。陈尧英只好不谈政事，但在他参加科举考试写策论之时，又忍不住发表抗金的言论。当时朝中以秦桧为首的主降派得势，故陈尧英不合主流的言论注定科举失败。陈尧英怀才不遇，不得于时，便回乡隐居，埋首著述，有《周礼说》三卷传世，为早期永嘉学术著作之一。

陈尧英为人豪气奔放，表现为薄已厚人，急公好义，他和儿子陈雅言常年在外游学，靠妻子持家，家中穷得连门板也买不起，仅用木槿来遮蔽。陈雅言的妻子林氏出身林坳望族，她过门后见夫家如此贫穷，这可怎么生活啊？林氏颇有治家之才，她拿出全部的私房钱盖了一座豪宅，还在当地砺碕、东山、西奥等三个村购买土地。可是陈尧英却将豪宅让给无房的大哥居住，自己还是住原房。乡邻亲戚来借钱，陈尧英也不推辞，钱借出去的多，要回来的很少，他也不放在心上，乡人多受其恩惠。其子陈雅言早陈尧英四年去逝，留下一子陈昂，是温州学者叶适的弟子，从学三十年，《宋元学案》中有其简介。陈尧英去世后，安葬东山，其孙陈昂请恩师叶适作墓志铭。陈尧英布衣终身，但三次上书献策，抗言直论，九死不悔，其骨鲠如此，无怪乎叶适称之为"平阳豪士"。

三、学术名家：陈振孙

南宋时期陈营还出了一位宋代藏书家、目录学家陈振孙（？一约1261)，曾名瑗，字伯玉，号直斋。生活于宁宗、理宗之际，历任溧水、绍兴、鄞县教授，兴化军通判，诸王宫大小学教授，台州知州，嘉兴知府等。淳祐四年(1244）除国子司业。后官至侍郎，以宝章阁待制致仕。生平藏书五万一千余卷，撰《直斋书录解题》，分为五十三类，论述内容及梳理学术源流，为宋代著名的提要目录。

陈振孙是中国学术史上一位重量级的人物，史书上记载他是浙江湖州吴兴人。但陈振孙在《崇古文诀序》文末却题"永嘉陈振孙伯玉书"，又在《洛阳名园记跋》文末题"永嘉陈振孙伯书"。南宋刘克庄在《后村先生大全集》卷八十八《重修通判厅》一文中写道："陈君名振孙……皆永嘉人。"永嘉是郡名，即今温州，陈振孙无疑也是温州人。对于陈振孙的双重籍贯问题，历史学家陈乐素有过考证，他说："题曰永嘉，殆举祖贯而言。"

　　据潘猛补先生考证，陈振孙的祖母是温州元祐六年进士周行己（字恭叔）的三女，周行己是温州著名的"元丰九先生"之一，开永嘉学派之先河，以治《易》而著名。陈振孙的父亲也治《易》，参加乾道四年（1168）科举考试，可惜落榜。陈振孙母亲李氏出身官宦人家，其父是乐清县令、浙江富春人李素。陈振孙有长子陈造，一字周士，进士出身，通判嘉兴府。他曾因一件小事而屈杀监酒周勇爵，后疽发背而卒，长子的英年早逝，令晚年的陈振孙痛苦异常。

陈振孙是温州人，但是他是温州平阳陈营里人，是东庄（陈营）陈氏之后，对此人们却知之不多。陈振孙还有一子陈过，就生活在温州平阳陈营里。据民国《平阳县志》记载，"陈过，振孙子，字圣规，江山陈营人，官监察御史。"

据项桥《项氏宗谱》记载，南宋武状元项桂发原配陈氏，赠淑人，继配吴氏，封夫人，生子一女二，儿子宗亮以父阴，授秉义郎閤门舍人，大女适陈营陈察院（陈过），次女适霞岭林状元之子。"瀛桥《项氏宗谱》系明代举人项佑所修，历代保存完好，可信度较高。陈过是进士出身，官拜监察御史，故宗谱记载"陈察院"。霞岭，应该是下岭，这也是一个江南垟消失的地名，大约在炎亭北岭脚一带，下岭林氏在南宋也是望族。林状元可能是下岭林氏家族的某位进士，因在江南垟民间，也有俗称进士为状元。

综上所述，陈振孙祖籍慕贤西乡陈营里，幼年随祖父或父亲迁居吴兴，也有可能出生在吴兴，遂为吴兴人。陈振孙的学问源自其外祖父周行己，与永嘉之学渊源颇深，故文末署名"永嘉"，以示不忘祖地。在他《直斋书录解题》一书中，收录温州人著作也特别多，显然有着浓厚的乡土情怀。其长子陈造定居吴兴，次子陈过回迁老家平阳陈营。笔者认为，因长子陈造早逝，陈振孙晚年可能随次子陈过定居原籍地陈营里。因此刘绍宽在其撰修的《平阳县志•甲科补遗》中记上一笔："陈振孙，字伯玉，居陈营；陈过，字圣规，振孙子，监察御史。"

四、江南两陈营

笔者受县文史委之托，撰南宋武状元陈鳌、陈鹗传记，在金乡镇坊下村《陈氏宗谱》上发现，坊下村也曾称"陈营"。由此可知，在江南垟古称"陈营"有两处，一处是金舟乡陈营（今金乡镇坊下村），一处是慕贤西乡陈营（今江山乡东庄一带）。凑巧的是，金舟乡陈营陈氏也是望族，人才极盛。两个陈营地名，两大家族人物在历史中交叉，给后世修史者带来难题，尤其是容易混淆了历史人物的具体出生地，典型的例子是南宋名宦陈力修。

陈力修，字介翁，号石斋，入太学以优等第一人赐绍定二年（1229）进士第，教授常德府，历礼兵部架阁被差督运江东，知无为军，迁国子祭酒兼中书舍人，提点浙西刑狱，进秘阁修撰充枢密院都承旨，因与权相史嵩之不合，后致仕归金舟故里，捐银重修灵峰寺，并创办"崇文书院"，教授乡里。县志称陈力修"识见高迈，遇事敢为，故所至声誉蔼然，久而犹在。"乾隆《平阳县志》记载"陈力修"为"金舟人"，而明代郑思恭编的《东昆仰止录》载"陈力修"为"陈营人"，故陈力修系金舟乡陈营人（即今坊下村）本属无疑。然而民国修志名家刘绍宽先生认为"陈营"在慕贤西乡，故在撰修民国《平阳县志》卷三十五《人物志四》中，将陈力修改作"慕贤西乡陈营人"。刘绍宽先生的失误，导致后人将"陈力修"认作是慕贤西乡陈营陈氏之后。随着历史的变迁，慕贤西乡陈营里（东庄、九板桥、周家栖）归属龙港镇江山社区，故当代修《龙港镇志》时，又将陈力修为龙港人入志。追根溯源，实乃刘绍宽不知金舟乡也有陈营之故也。

还有一条证据可以确定金舟乡陈营的存在：坊下先祖陈文俊，字国英，号苍雪道人，元末明初曾主持重修舥艚阴均陡门，也是当地名人。乾隆《平阳县志》卷十三《选举志下》载其为"陈营人"。

金舟陈营与慕贤西乡陈营两支陈氏有何渊源？据出土的元代墓碑《故建安书院山长陈公墓志铭》记载："公讳印翁，字德权，陈妫姓以国氏，先世有自颍川迁闽中者，其地于今为福之宁德县支题山。唐广明（880）初，十六世祖有光又自支题山迁于永嘉平阳之瀛州里，是为瀛州始祖。"金舟乡陈营（坊下）陈氏其先迁自福建宁德支题山。

而据叶适《陈秀伯墓志铭》云："平阳豪士陈君尧英，字秀伯。……所居号陈营里，其先自兰溪来。"慕贤西乡陈营陈氏迁自浙江兰溪。而据陈营陈氏族谱记载，陈叔宝堂弟陈叔彪子陈琼，陈朝亡国时避难平阳县的仙口，陈琼子陈尤元由仙口转迁北港新垟开基，繁衍成族，其裔孙陈宗旦，字元旭，号晴岚，南宋建炎二年(1128)戊申科进士，官贵州判官，荣归后迁江南十五都陈营，是为陈营陈氏始迁祖。不管陈营陈氏迁自兰溪，还是北港，其与金舟陈营（坊下）陈氏世系泾渭分明，截然不同。

　　综合碑文资料，笔者认为，坊下古称陈营，可能与陈文，陈鳌，陈鹗父子三人有关。坊下陈氏十二世祖陈文，系武状元陈鳌、陈鹗的父亲，曾在家乡建演武堂，由此可能后人把河头陈氏聚居处称作"陈营"。顾名思义，"陈营"即陈家兵营之意。后来鳌鹗兄弟先后考中武状元，乡人在其故里立牌坊、建鳌头殿，故陈营又称"坊下"或"鳌头"。

慕贤西乡的陈营里，原名仁荣里，南宋初期陈氏迁来居住东庄一带定居，于宋嘉定辛未（1211）年建东林院，又于宋开庆间（1259）建福慧堂。陈氏在东林院内设家塾，明代县令王约改为"东林社学"。迁来东庄之后，陈氏先人墓葬于此，故村名叫陈家茔，如元代诗人陈高曾来东林院，写了一首诗：佛子神功世莫论，空中涌地作峰峦。贝宫万叠金银烂，琪树千章紫翠盘。白日风雷生树底，青天花雨散云端。何当伴我烟霞隙，一榻宁辞野阁寒。陈高给诗作了注释："东林院在陈家茔"。可能"茔"是坟墓之意，不好听，后来逐渐用同音的"营"字替代，故叫陈家营。如在乾隆《平阳县志》记载福慧堂和东林寺，皆注"在陈家营"。同时为了称呼便捷也称"陈营"，而陈营与仁荣按当地发音近似，故"仁荣里"也就称"陈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