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雪山

雨剑

(1)

清晨5点15分，房间的叫醒电话刺耳地响了起来。今天要去朝拜玉龙雪山啦！我精神抖擞地从床上爬起来，一个一个喊醒同行的朋友。这里之所以说朝拜，是因为玉龙雪山是内心中一个太过神秘的词汇，是萦绕大脑中一个太久太长的梦，今天——终于要从梦境走向现实了。

旅游车在蒙蒙云雾中向雪山进发，从车灯影中，可看到天空正飘洒着绵绵细雨。云南的天气变化无常，昨天从昆明到丽江时，一路上时晴时雨，让我们这些从内地来的人第一次感受到高原特有的个性。

“这座山为什么叫玉龙雪山？”导游姓李，自谦地说大家喊我小李吧，我们简称他为李导。李导自问自答，“玉”，指的是雪山上的雪冰清玉洁！而“龙”，是因为南北向排列的十三峰，终年披云戴雪，绵延35公里，像一条腾空的巨大晶莹的玉龙，玉龙雪山因此得名。

在外旅游，得一好导游确实是件幸事。一个好的导游能让你觉得眼前的风景不再呆板，而是充满了灵性，仿佛和自己有了交流。昨天从昆明到丽江，长途跋涉近10个小时，导游在车上侃侃而谈，从天上到地下，从国际到国内，从远古到未来，不管什么事，他都能说得出个道道来，而不管话题扯多远，他都能绕到宣传七彩云南这个主题上。李导是我到现在为止碰到的最有水平的导游。

经过导游的介绍，以往堆砌在大脑中的玉龙雪山模糊印象逐渐清晰起来。

玉龙雪山是一座高耸入云、气势磅磷、终年积雪、壮丽无比的雪山。山由十三座雪峰组成，雪山南北长35公里，东西宽约12公里，其主峰扇子陡海拔在5596米以上。迄今为止，玉龙雪山还是一座人类尚未登顶的山峰，几个世纪以来，有很多探险队来挑战这座山，都以失败而告终。10多年前，中日联合登山队决心征服这座比世界第一峰珠穆朗玛峰（8848米）还低3000多米的山峰，结果出征17次，次次都宣告失败，并且有许多队员在雪山上丧生。因此，国家前年宣布，禁止任何国家、任何组织在玉龙雪山开展登山活动！为什么她是一座人类无法征服的山？原来山峰风化了，极为险峻，登山队的冰稿根本无法在山体上固定，不能向上攀爬！同时雪崩频频，一声轻微响动，数百年来的积雪就呼啸而来，登山队员被掩埋在深沟雪谷之中……也许正因如此，玉龙雪山被笼罩上一层神秘色彩，成为雪山脚下各少数民族心目中的神山。

与此同时，雪山又有羞涩的一面。一年之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雪山似一位闺中少女，把自己藏在云雾之中，只有在每年的一到三月份才肯露出她俊俏的面容。

当年，忽必烈经两次征讨中原失败后，第三次选择了一条艰难的远路重返上原。当时就经过了玉龙雪山。当他来到雪山，即翻身下马，跪拜在它的面前。他到雪山的时候气候非常恶劣，根本无法看清雪山的全貌。他便向老天高喊：雪山，让我看到你的真面目吧！喊声过后，突然云开雾散，雪山清晰的展示在了他的面前。忽必烈如得神助，在这次远征中一举占领中原，开创了中国新的朝代——元朝。

这个传说也许并不是很真实，但玉龙雪山是一座最孤傲、最有性格的雪山却一点不假。我国著名的旅游家徐霞客在走了三年以后，终于来到雪山脚下。他一住就是15天，希望能看到雪山的全貌。可惜雪山一直藏在云雾中不肯现身。最后只能离开了雪山。他回去以后不久就病倒并离开了人世。玉龙雪山也成为了这位旅行家最后的遗憾。

我们这一行会不会也“享受”徐霞客的待遇，看不到雪山成为永久的遗憾？唉，来的真不是时候啊！瞻仰雪山的最佳时间为什么在年初？看来，只能在雪山的云雾里走一圈了。一位同伴独自嘀咕，看不到雪山，我们还上去干啥？直接到丽江古城转转算啦……

雪山，我们真得看不到你吗？

（2）

旅游车跑了一个多小时后，换乘雪山专用车，经过甘海子、蓝月谷，绕着弯弯山道盘旋而上，抵达云杉坪索道站。下车后，细雨依然不紧不慢地飘洒着，只不过比丽江城里的雨要冰凉多了，一阵风吹来，顿觉一股寒意袭来。抬眼看去，已有许多人租上了羽绒大衣，我还算有先见之明，在山下就穿上了羊毛衫。

10分钟后，索道把我们送到了云杉坪，此地海拔3300多米，距主峰还相差2000多米，我们还在雪山腹地的“怀抱”之中。

顺着一条蜿蜒曲折的木板栈道，我们走进了一片苍郁的林莽。四周是茂密的杉树林，古木参天，萋草丰美，野花缤纷，一棵棵粗大的老树上长满了绿茵茵的青苔，在铺满落叶的松软林地上，到处是倒下的朽木，给人一种古老、原始的感觉。人工铺就的木板路舒适而雅致，仿佛走进了童话世界。

穿过杉树林，眼前出现有两三个足球场一样大的开阔地，这就是云杉坪。正是深秋时节，草地弥漫着氤氲芳香，草甸象是铺着一块浅黄色的大地毯，有一种迷人的美丽。牦牛、山羊、丽江马在草坪上悠闲地游牧，草甸周围是一片墨绿色的森林，林间罩着一层淡淡的雾纱；在云杉坪的上方，就应该是玉龙雪山的主峰了，可惜，此时只看得到苍翠的山脚，再往上则是云雾缭绕，什么也看不见。在云雾、细雨的笼罩下，云杉坪氤氲着一种神秘的气氛。

听李导介绍，云杉坪，是丽江最著名的殉情之地，俗称“玉龙第三国”。“玉龙第三国”是纳西族东巴经里的描述，我觉得这个词最富想象力。云杉坪既不是人间的，也不是仙界的，而是人间与仙界的爱神相恋才孕育诞生的“第三国”！这美梦般的“第三国”，便是由雪山、森林、花草、圆坪所组合的物质世界和由宗教、文学、艺术所创造的精神世界而托举起的既不虚渺又不实际、既有欢乐又有悲伤、既充满生的魅力又幅射死的诱惑的纳西族青年男女们为爱而甘愿情死的云杉坪。

透过密密的云杉树，我仿佛看到在千百年来的时光里，那些相爱而不能结合不能同生的情侣，背着父母悄悄地约定，走很远的路，爬很高的山，来到这片绿树与鲜花的草坪。当流星滑落的时候，一齐动手给篝火添柴加木把烈火燃得红红旺旺的，用火光的闪烁驱赶毒蛇猛兽，然后面带微笑，四只手端起一个碗，你一口我一口喝下草乌煮成的药水，相互伸出臂膀紧紧地拥抱着，让雪山见证他们生命最后的时光。没有犹豫，没有恐惧，只有爱情的音韵和旋律，在雪山和树林颠倒时、在星星和月亮倾斜时，相爱的双方一起慢慢闭起眼睛，轻轻地停止呼吸……

在历史上，自杀率最高的民族当属纳西人。他们为什么那么喜欢殉情？我想，这大概是与他们对玉龙雪山“神化”有关。当红尘俗事没什么可留恋时，能够最后看一眼雪山，能够死在雪山的怀抱里，当可告慰心灵，那相爱的两颗心也会随着生命最后一缕魂魄飘向“第三国”……同时，丽江有促进恋爱激素的神秘空气和土壤。平均海拔3000多米，因为缺氧，人是晕的，男女双方特别容易“对眼”，少了很多在城市里的清醒和算计。加上雪山、蓝天、白云、流水、花香，使处在高原的纳西人特别多情，人一生下来就进入了爱情天堂，就接受浪漫的殉情教育，人人都认为生死就是那么一回事，幸福其实很简单，就是和相爱的人一起去死！

胡思乱想之中，突然发现，眼前的云杉坪蕴含着浪漫而深沉的民族文化积淀，充满神秘与传奇，充满想象与诱惑。它的空灵，它的风采，只有亲临其境方可心领神悟。

（3）

“快看啊！雪山露出来啦！”

“主峰！主峰！那就是玉龙雪山的主峰！！”

周围突然响起一阵喧嚣声。细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抬头向云杉坪上方看去，就看见远远的，高高的，两三座雪峰穿透云层，竟然突兀般高高耸立在云杉坪的上方，开始时隐时现，在大家的欢呼声中，雪山彻底展露倩影，就象一条巨龙伫立在天空底下，那样的清晰、那样的惊心动魄，阳光照着山顶的积雪，玉龙雪山呈现出一种奇瑰的金色，闪闪发光。

现在这个月份，不该是你出来的时候啊！…….玉龙雪山，是什么魔力使你展露身姿，君临人间？该不会是你以这种特殊的方式举行隆重仪式吧？欢迎我们这些远道而来、不辞辛苦的朋友……. 我滴个神啊！这就是传说中纳西族人的神山，这就是我魂牵梦饶的玉龙雪山！

不一会，云雾又遮挡住雪山。虽然雪山只出现了一瞬间，但那种激动的心情难于言述，胸中激荡着热乎乎的暖流，拿相机的手也在微微颤抖！……几十年来记不清跑了多少地方，我总觉得奇山异水真的是具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就比如地处云南西北边陲的玉龙雪山吧，生活在这样的圣山脚下而不相信宗教是不可想象的，朝圣、转山、诵经、跪拜、满怀希望的把石头放上玛尼堆、老妈妈虔诚到五体投地……这里的人们在用各种方式表达对自然的崇拜，构筑他们心里的天堂和地狱。

天地间的雪山冰峰无以数计，人世间的高山大岭数不胜数。然而，像丽江玉龙雪山这样既是一座圣山、神山，是本族“民族之神”的化身，又曾是无数殉情的纳西情侣曾将青春生命融在其中，将他们的心与魂魄埋在白雪间，将这座山视为生命归宿地的“情山”，则可能举世罕见。

在漫漫岁月中，这座圣山与情山铸造着纳西人的心灵，陶冶着纳西人的精神，也记下了纳西古王国的美丽清纯、质朴淳厚，记下了纳西人在茫茫人世上的温馨快乐和绝世悲情。生生死死，永生永世，玉龙山都在纳西人的心灵中。无论是生与死，无论世路千里万里，他们的心和灵魂，最终都要回归于这白雪茫茫的净土。

（从丽江古城眺望玉龙雪山。图片翻拍自《求是》杂志）

如此一座圣山，岂容世人随意践踏？我突然明白无数探险队都以失败而告终的原因了。登山壮举确实叫人钦佩，但是，如果将脚踏在某个山顶上就是征服未免浅薄。对于大自然，绝对不可使用“征服”二字！几十年来，受“人定胜天”思想的影响，人与自然的关系在国人心中似乎有些倒置。记得世界著名的探险家卡拉•佩罗蒂在独自穿越塔克拉玛干之后，并没有说出我们所惯常听到的豪言壮语，这位首次穿越“死亡之海”的52岁女性，言语之中表达的只是一种对大自然的敬畏和感激：感谢塔克拉玛干沙漠接纳了我，并允许我通过！这朴实的语言，胜过万千豪言壮语！

是的，人类需要挑战的不是大自然，而是我们自身。

从雪山下来后，我们来到位于玉龙雪山甘海子景区的露天剧场，观看由张艺谋导演的大型室外剧《印象丽江》。节目很精彩，让人为之动容的是结尾“祈愿”，在空灵音乐背景中，全体演员带领全场观众一起向神山祈愿：面向玉龙雪山，伸出双臂，慢慢举起，合十，默默祷告。

此时，从玉龙雪山云层上空穿射出一道金色光柱，将人们沐浴在庄严神圣之中。全场回荡一曲由纳西语演唱的《回家》，似在向你倾诉一件遥远的往事，又似在向你讲述雪山那古老而神奇的故事。音乐有股穿透灵魂的力量，让你听得想掉泪，如同心灵得到一次涤荡——

“在这里，每一天，我们都在享受，大自然的洗礼、阳光的洗礼、雪与山的洗礼。站在这里的我们，清澈、透明、目光纯净。活著，是如此真实、美好。我们凭什么，不去感恩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