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之巅，水之湄

小蛮

梨树

美的

明月

时而

草甸

农家

草木

山路

木槿花

夏荷

　　2017年的8月初，整个县城在40℃高温下像一座不透风的窑。太阳就这么毫无遮拦地倾照下来，炙烤着你，白晃晃地刺你的眼。汗水缓缓地从你的脸庞滑落，从胸口淌过，那么傲慢那么恣肆。连风儿都张牙舞爪，伸出它的火舌，舔舐着你粘糊着你烧灼着你挑衅着你。被这乱舞群魔的淫威搅扰得忍无可忍，夏荷终于发出了陈胜吴广“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式的大呼:

避！暑！去！

一群被高温折腾得奄奄一息的疲弊之卒瞬间打了鸡血似的云集响应。

于是乎，亲朋好友一行九人浩浩荡荡地驱车前往避暑胜地梨树洲。

梨树洲上洲海拔两千多米。左边山势狰狞，右临深沟险壑，蚕丛鸟道，峰回路转，山路何止十八弯！本司机的驾车技术经受住了严峻的考验。

一路上起起伏伏，那些起伏充满了悬念，一个急坡连着一个急弯，你无法预料从坡低到坡顶，会有什么奇迹豁然呈现在你面前。

车到山顶，气温陡然降了下来，车子跟着前面领路的摩托车，终于往一处绿树浓荫烟水悠悠的地方折了进去，停在了傍山而建的一栋普通农舍门前。这实在是很不起眼的一家农舍，白墙青瓦，杉木门窗。但前偎翠树，背靠青山，更有迷蒙的炊烟丝丝缕缕地从屋顶上透出，倒比其它八面玲珑的农家洋楼更显清秀雅静。

　　饭菜总是农家的香。招牌菜爆炒老鸭，Q嫩弹牙，鲜嫩多汁；腊肉色泽红亮，咸淡适中，柔韧不腻；活水鱼肉质嫩滑，鱼汤鲜美；空心菜南瓜荪色彩明丽，原汁原味。连门口的木槿花都入了菜，清炒木槿花，口感滑润爽口，令你齿颊留香。

这奇妙的花呀，遇到有缘的人，开得几近奢侈，几近张狂:颜色纯粹又浓烈，简直有点鲜衣怒马的意思；花蕊翻卷如云，层层叠叠，生怕不惊艳，生怕不惊心，开到荼靡，开到颓灿。然后为你赴死，蓄谋已久，执拗决绝。她把绵软的香，留在你的舌尖，沁入你的五脏，在你心上开成了你永远无法忘记的模样。

　　夜幕降临，月亮出来了。我确信梨树洲就是月亮升起的地方。它离我们那么近，偎着青山，藏在树丫间，透过树的缝隙照了下来，闪闪烁烁地撒了一地的碎琼乱玉。月亮升高了，正是十六的明月，像刚刚脱水而出的神仙妃子，明艳动人，原先在天上聒噪的繁星全都自惭形秽地退了下去。只剩了她剔透华美的姿容，泻下冰一样的银辉。

明月下的山岭，巍峨蜿蜒，沉寂默然；明月下的草木，窃窃私语，摇曳婆娑；明月下的村庄，祥和宁静，只偶尔听得几声犬吠；明月下的流水，潺湲不绝，叮咚成韵。

明月安抚下的梨树洲，早早地，已经在梦中呢喃了。

只剩下几个不肯安静的超龄美少女，借着偷来的时光，享受着迷人的月色。挣脱了家事之困扰，逃离了工作之烦忧，蹦跳着，说笑着，做着不着边际的梦，眼眸里反映着如水的月光。

盛夏的夜里，盖着软和的棉被，仍觉冷风拂面。一夜无梦。

　　山里的清晨，天亮得特别早。伴随着整夜哗哗作响的水流声，四点钟公鸡开始报晓，紧接着鸟儿啁啾，鸭子鸣唱……在六畜兴旺的交响曲中，人迷迷糊糊，似睡非睡。

　　夏荷一早就挎着相机出去了——在摄影发烧友夏荷的眼里，山里的清晨，美景无处不在:惺忪朦胧的村庄是美的，如云似雾的竹林是美的，披着香带着露的鲜花是美的，晨光下晶莹欲滴的露珠是美的，憨实乖巧的猫猫狗狗是美的……

　　有则寓言故事叫《猫狗冤家》，猫狗之间的仇怨似乎与生俱来。猫狗相逢，势必有一场剑拔弩张的恶斗。有趣的是，农家这对猫狗，像一对玩伴，更像一对情侣。她跟他嬉闹，他陪他晒太阳，她卖着萌撒着欢，他耷着耳朵摇着尾。猫的娇憨，狗的墩厚，相映成趣，相得益彰。猫是何等冷傲不可一世的动物，到了梨树洲，便少了许多戾气，变得温润如玉。

　　吃罢早餐，登临高山草甸。穿过大片竹林，顺着一条还没有未经修整的狭小山路，曲折向上。

八点钟的阳光，已经很明亮了。阳光从茂林的缝隙间丝丝缕缕地渗进，地上满是斑驳的树影。二十四五度刚刚好的温度，耳伴鸟儿婉转的和鸣，更有拂面的清风，湿润的空气，间或有雨露零星地从从树叶上滑落，滴在脸上。虽是山高路远，虽是气喘吁吁，但身躯的疲累却换得了灵魂的舒爽与惬意。

越往上爬，草木越低矮，而山风越爽劲。汗出了又干，干了又出。

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高山草甸，可是它与我想像中的高山草甸大相迳庭，它不似细柔的绿毛毯，草地上没有闲散的牛羊，天空里没有翻飞的云雀。

然而我又立刻释然了:它不平坦，顺着坡势而生，高高低低，密密匝匝；它不柔顺，以叶型又尖又长的蒿草为主，伴生多种杂草灌木，这让它看上去有些杂乱，可是这一点也不影响它欣欣向荣地蓬勃生长。它挂着晶莹的露珠，傲然地挺着腰杆—— 不屑隐忍，不甘迁就，它的存在从来就不是为了取悦你。

站在顶峰，举目四望，群山苍茫，起伏连着起伏，连绵压着连绵。平畴沃野，尽收眼底。

平日里压抑的神经一下子得到舒展，卸下了所有的伤痛与荣光，用穿云裂石的嗓门，吼两下子吧。

那一阵我在风中长发飞扬，恍然觉得身在天堂。

天上的流云或聚或散，或沉或浮，或卷或舒，在演一场聚散得失的人生大戏，最后归于一片明净。

看倦了世事，读累了人情，躺在草甸上，望着高远的天空，时间自动翻回远逝了的童年与青春:一张彩色糖纸，一方叠成相思叶的信笺，一本旧磁带，循环播放着齐秦的《张三的歌》……

　　登凌绝顶，诚然快意平生；但仆仆道途，难免脚力不逮。水之湄，乃是灵魂休憩的最好的所在。

　　天马寨位于中洲，就如美人的腰带横贯梨树洲。

沿天马寨溯溪而上，一路有激流、有险滩、有深谷、有浅湾，有窄道、有急弯。这里全然不似我想象中的草木葱笼，鱼翔浅底的模样。涧谷时而狭窄时而明朗，涧流时而湍急时而平缓。湍急处，似跑马的汉子，威武雄壮，疾风一样。缓慢时，又如娴静的少女，文雅脱俗，波纹不兴。水中的大小石头像白玉，像宝石，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幸福的光。大概是“水至清则无鱼”的缘故，这里根本看不到鱼。

　　几乎每隔上几百米就能看到一个小瀑布。每个小瀑布都是一幅绝妙的山水画：两块巨石之间有一道天然的石坝，刀切般的坝面上垂挂着两丈多宽的瀑布，勃勃下泻，如雾如烟。那是被风雕刻过的水，充满柔情，却自有他的铮铮铁骨。

水流到坝下，立刻在那些奇形怪状的石块上飞珠溅玉般地炸开一朵朵银白的水花。

在坝下汇集起来的水流纵过一道道沟坎，越过一块块大石，继续唱着歌前行，不时卷起一个个漩涡，翻出一朵朵浪花。

　　寻得一块巨石坐下来，低下头，隐隐绰绰的，在水中，我看到了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我从未如此审视过她，亲近过她，陪伴过她——这个平日里汲汲奔走患得患失，此时风烟散尽内心澄澈的自己。

再闭上眼往石头上一躺，一颗心便宁静安详起来，莫名欢喜。

　　摄影大师雨鸽夸我逼感足逼格高，她不知道我是入了戏动了情。

溪水里，古桥边，柳树下，篱笆旁，竹林中，木楼上，无处不是入画的美景，装逼的胜地。几个洗尽铅华的女人贪婪地欣赏，忘情地摆拍，好像那对已经交给了孩子交给了生活的翅膀又回到了身上，重新变成了天使。

　　下山的时候，菜鸟司机华哥死死握紧方向盘，神情严肃目光冷峻，在崎岖不平盘旋蜿蜒的山路上牙关紧咬脸色煞白。下得山来，他表示“心提到了嗓子眼”。

经受了这样一番历练，哪里还有不敢闯的天涯！

如今，我在钢筋混凝土堆砌的城市里火煎火燎，回忆起梨树洲清冽冽的水蓝莹莹的天，恍如隔世。

　　我当然还会再来。只是再来，我还能看到你像如今这般不描眉不点翠不搽粉不施脂而灵秀天成的清丽模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