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芬河：中国人的异域，外国人的故乡

简人（李云良）

牡丹江的客运站与火车站离得很远，从镜泊湖返回时，我打的前往火车站，车上播放着刀郎的歌曲，司机是一位无所不谈的老师傅，伊春人。以前在林场当伐木工，在牡丹江开车谋生多年。老师傅指着车窗外的积雪说："去雪乡玩了吗？"我慢慢吞吞地回答："还没去，先到绥芬河。"在旅行中我没有很明确的行程，只有方向。"雪乡那美啊，估计这会儿雪很厚了。"老师傅大声替我惋惜。"去的人多吗？"我顺口问了一句，此时，我正想着今天能否买到去绥芬河的车票的事。 "每年都有很多南方人去那儿，过年时一床火坑五六个人，都卖到每人五百元！"。老师傅继续唠叨。到了车站，老师傅告诫我说："小心点，不要和站外那些拉客票贩子搭话。"我一脸疑狐地看着老师傅。"放心去吧，直接去购票处，买票就进候车室！"老师傅看出了我的不安。用手拍拍我的肩膀。　

　　每个城市的阴暗面和阳光之处出租车司机最为清楚，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他善意的提醒。在多年的旅行中，我知道火车站永远是一个城市最为混乱的地方，行人、警察、车辆、小贩在广场上挤作一堆。有一次，我在火车站，曾目睹两个东北人打架，一个胖子指着年轻人的鼻子说，"我知道你是东北的，我弄死你！"话音刚落，拳头已砸在对方的脸上了，几分钟之后，广场上只剩下一滩血和飞扬的尘土……

离开车还有三十分种时间，我放下行囊坐在候车室里，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晃动的人流，在外旅行，对于主动上来搭讪的人,我始终保持着警觉，我已习惯了旅途中一个人到达,一个人离开。

开往绥芬河的火车启动后，不少东北人就开始相互唠嗑，香烟在硬座车厢里点燃了，列车员经过几次劝告之后仍毫无办法，四五元一瓶的白酒掏出来了，女士们也用牙咬开啤酒盖直接用瓶子对碰起来，还有那些花生、毛磕之类的小食品在嘴里熟练地咀嚼。随着空调和车内气温的上升，有人开始脱掉厚厚的棉衣，一些粉厚汗多的女士被自己摸成大花脸，那些把毛衣塞到裤子里的东北人来回交替着上厕所，在火车的晃动与铁轨的"喀喀"声中，我离那座充满异域风情的边陲小城也越来越近了！

下火车后， 我站在一家酒店门外的人行道上，看着行人，喝着可乐。起初我并没有打算入住这里，但登记台里的小姑娘不时探头对我微笑。在暮色降临前，我背着包走进了酒店。"我还以为你是要搭车的。"小姑娘见我进来就开了腔。"不过这时什么班车都没有了。"小姑娘整了整她那身蓝色的制服。"是啊，今天我不走。但我又住不了你们这种太贵的房间！"我给房间砍价埋下了伏笔。其实这酒店的规模设施就相当于内地的小旅馆。卸下行李，经过一番砍价。150元的标间90元成交。我上楼时，小姑娘笑眯眯地对我说："我回头叫服务员给您送两壶开水。”

　　在外旅行时，我很少早起床，除了赶车和拍片。第二天我下楼时。登记台里没人，小姑娘却坐在门外晒太阳，摆弄着十字绣。我开始摆弄着自己的相机，"人头楼和青云市场在一个地方吗？"我问。"不远，在一个地方，绥芬河很小的。"看我起身扛上三角架，小姑娘很认真地问了一句："您是摄影师吗？"我怔了一下，边走边回答："嗯，快了......"

绥芬河与俄罗斯远东最发达的滨海地区接壤，绥芬河在满语中是"锥子"的意思，因其河里生长着一种尖锐如锥的钉螺而得名。而那条叫绥芬河的河流，发源于长白山麓，在万山丛中蜿蜒奔涌，向东注入了浩瀚的日本海。作为一座边境城市，绥芬河市坐落在海拔五百多米的山坡上，和重庆一样拥有"山城"的称号。它是目前中国通往日本海的最大陆路贸易口岸，作为国际通商口岸，已有百年历史。距离俄罗斯口岸波格拉尼奇仅十六公里，距远东最大的港口城市海参崴（符拉迪沃斯托克）二百多公里，这里遍布泉水和木材加工厂，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俄、美、英、澳、日等十八个国家和地区的客商云集此地，其时享有"国境商业都市"之称。

曾经辉煌的历史，使这座城市遗留下太多昔日的印记，在不经意的某个拐角，总静静地伫立着一栋百年建筑，尽管外墙的色泽已在岁月中渐隐，显得斑驳不堪，但是原初的风格和精雕细刻在今天看来依然魅力无限。小城的楼房都呈欧式风格，那些圆顶盖、尖顶式、阁楼型等哥特式、中世纪风格的古迹随处可见。有修建于上世纪初的俄式风格的火车站，建造中东铁路时期员工住的俄式大白楼，东正教堂协达亚·尼古拉教堂，人头楼，俄国领事馆等。

　　小城依山而建，顺着山势缓缓向下探伸，阳光柔和地闪耀在美丽的街道上，抬头仰望不断上升的坡道，会觉得两旁的高楼也在身边倾斜而上，而那些深藏其中的小巷总散发着诱人的气息，让我忍不住拐进去一探究竟。我发现小城像座迷宫，分明就耸立在视野中的建筑物，靠近它却要绕上半天，而突然间会钻出一条小路，让距离变得近在咫尺。绥芬河的马路几乎没有平坦的，全都是那种倾斜的坡路，街道上看不到一辆自行车，当汽车在身边驶过，沿着坡道向下俯冲，好像给人有种刹不住车的惊险，但每每总是安然无恙。天一下雪，马路上便变得寸步难行，我穿着笨重的冬装，小心翼翼地在路上蹭行，那些沿街的商店都是半地下室的，往往要走下两个台阶才能进入店堂，反而给人一种特别安全的感觉。

　　绥芬河地处东北的最东部，这里群山环抱，据说夏天的早晨，四点钟天就亮了。在《中俄北京条约》签订后，中国大片的远东领土被割让，才使得原本内陆的绥芬河地区成为了边境。在民国时期，这里曾出过一个风云人物，那就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少位姨太太，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金条的张宗昌。他进驻绥芬河时，仅率领一个营，后来不断收编各地的散兵和土匪，成为奉系劲旅。

市内的出租车起步价为五元，即便开在郊外的中俄互市贸易区，也只要十二元左右，在国门附近，我看到不远处伫立着一座蓝色的东正教堂，于是示意司机把车开到那里，司机笑着说："那得多少钱呀？"我疑惑地说："不就是在眼前吗？"司机将车靠到路边，告诉我那边就是俄罗斯了。此时，我才惊讶地发现：不远处的国境线上拦有长长的铁丝网再往前迈几步就是国界了，边境线两侧都是一样的山脉，一样的森林和天空，但却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国度了。

　　旅行的节奏在边城变得舒缓，我开始松懈下来。马路对面的性保健品商店的门口张贴着一张很有创意的广告"阿根挺"。在路边摊上，我听着两个少妇的闲聊，其中一位浓妆艳抹，却有着小家碧玉般的姿色。"东北女人好看、能干。"一路上经常听南方旅行的人聊起，"她们有点像陕北的女人，个子高、，皮肤白，体态匀称"，而这座城市给我的印象是，女人比男人更能干，更有力量，只是不知道那"阿根挺"的销量如何。  

我有喜欢逛杂货摊和小吃店的习惯，因为那里永远保持最鲜活的生活常态，能瞬间拉近自己与这个地方的距离，坐在早点摊、茶水铺里听当地人讲奇闻异事，对于我来说，这些原汁原味的生活细节，一切都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漫步在绥芬河的街道上，我时常有种恍惚游荡在某个欧洲小城的错觉，大街两边的店铺招牌都用中、俄两种文字标识。中心广场附近开着密匝匝的俄罗斯商品专卖店，听客栈的老板娘说，那些所谓的俄罗斯商品其实多是中国生产，尤其是紫金商品千万不能购买。这里到处是繁华、忙碌的场景，店主们的俄语水平令人吃惊,几乎所有的生意人都能用俄语和对方侃价。商场里不时播出俄语广告，所有的商品都用"卢布"标价，俄罗斯人一进商店，售货员马上迎过去用俄语打招呼，紧跟在他们身后介绍商品。有人告诉我，想在绥芬河买俄罗斯商品，一定要敢于砍价，不能被标价迷惑，那些一百元的商品基本只值二十元，不卖就立马走人。

据说前苏联解体后，绥芬河的经济也得到飞速的发展，和其它与俄罗斯相邻的边境城市相比，绥芬河显现出蓬勃的活力。新建了许多俄罗斯人向往的度假、居住和购物的小区，满大街都是俄罗斯商品、酒吧和西餐馆。这座城市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定位：让所有来绥芬河的中国人都有一种出国的感觉，让所有到绥芬河的俄罗斯人都有一种回家的感觉。让人想起一句能形容所有边境城市的话：中国人的异域，外国人的故乡。

　　在绥芬河的宾馆、车站、大街和公路边，到处可以窥见那些金发碧眼的俄罗斯人，他们有来旅游，或做服装批发和日用品生意的。其中不乏长得非常漂亮的俄罗斯女郎，身材火爆得令人无法收回注视的目光。年轻的俄罗斯女孩，大都个子高挑，皮肤白皙，双眼闪烁着大海般幽蓝的波光，走路快速而充满韵律，周身洋溢着一种神秘、迷离的气息。而那些俄罗斯汉子，也并非是影片中所见过的大力士，竟然矮小得多，远没有中国男子阳刚伟岸。以至于我看到美丽的俄罗斯女郎挽着一个丑恶委琐的小男人，就为她们深感委屈和不安。当地人老爱说俄罗斯人是倒姐，那些辛苦倒腾的多是一些中年妇女，清晨，她们提着空空的大袋子进入中国，下午时，携带着大包小包的中国小商品，由绥芬河海关回到俄罗斯。她们几乎都有着河马般肥胖臃肿的身躯，与我看到的拥有魔鬼身段的俄罗斯少女截然不同，两者的差别实在太大了！晚上，在玛克西姆餐馆就餐时，我发现邻桌一位俄罗斯妇女，一个人就要了两扎啤酒，半公斤牛排，两块涂满黄油的大面包，还有一盆红汤。天啊，这就是她一餐的食物总量？！难怪长年累月，少女的长腿上，从此挂满了多余的脂肪，那些曼妙绝伦的倩影，就这样悄悄地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东方小莫斯科、北方深圳、商旅名城边境小城绥芬河，每天以它美丽的表情，小巧玲珑的身姿，接纳川流不息的人群。在绥芬河，我咨询过旅行社，出境前往俄罗斯的乌苏里斯克(双子城)和海港城市海参崴(符拉迪沃斯托克)旅游，四天时间，费用只需一千元，而且签证也非常容易，带好护照，旅行社就能搞定一切！在这里，无论乘坐火车或者汽车，只需十分钟便可离开中国，踏上俄罗斯远东那片蔚蓝而神秘的土地。

站在异乡的街头，呼吸着冷冽的空气，我一直觉得旅行的意义在于，让浑浊的双眼和日渐麻木的心灵，重又找回那份清澈和感动，尽管这世界依然是那样的喧闹与无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