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仰望天空，又见蓝色花雨飘落

施主

蓝花

我们

华侨城

晚上

公司

蓝色

仰望

一个

没有

那天

文字：施主

图片：来自太平洋摄影部落

又是一个春末，我仰望天空，蓝花楹开满枝头，一阵暖风吹过，蓝色花雨飘落，满地蓝色。往事随风。

2005年11月1日，到朋友公司上班的第一天，人事经理客气地带我到一个座位坐下，我弯腰装电脑，刚从桌子底下抬起头，“你别坐在这里，我要放打印机。”对面传来一个很不友好的声音。我坐好，看到对面一张年轻白净的脸带着怒气，他穿着一件白衬衣。我把电脑装在后一排的空座位上，脑袋里一片空白。后方的女孩对说那是晓，她跟着他来这里工作的，说话时看着晓，眼睛放着光，我嗯了一声。

我自己的公司关了，急急忙忙来朋友公司打工，几年前我是要拉上一个团队加入他的共享办公的，但是此刻我没有力气想那么多，我要争夺女儿的监护权，必须有稳定的工作。旁边坐的是深圳大学的应届毕业生，瘦瘦黑黑的小男生很耐心教我绘图，我和他一样是助理建筑师，这是我在这个单位的岗位，老板当初接东部华侨城的设计的时候，我作为甲方帮过忙。

第一个周末，公司组织到梧桐山爬山，在去梧桐山的大巴上，听到播放“回想曾属于我们的晚上，红红任是你赠我的艳阳。”泪奔！这句歌词是Y和我吵架，我跑去广州，他发给我的，那天我转身坐车回了深圳，他在车站接我，我们和好。今天不会了，我自杀两次都换不回他半点心软。车在颠，心在抖，泪狂流。

在集合地点遇到二十多个同事，晓也在，举着个相机，神采飞扬。我眼睛是肿的，戴着墨镜，没人看出我的悲伤。爬了一个小时，到一个很陡的坡，我手脚并用往上爬，抬头看见晓坐在山坡的高处，一览众山小地看我们，还拍了一张。我穿着红上衣，估计在山间很显眼。我埋头往上爬，突然一双手拉住我，抬头看见是晓，我惊诧，他给我一个灿烂的笑。他的手好暖，一直把我拉到缓坡上。

到山顶后跟同事走散了，和一个女同事迷路了，有个光着上身满身是血的人，一直在我们后面惨叫，我给Y打电话，他不接，我发短信，他不回。一直到太黑，我们才走下山，在仙湖植物园，遇到一对夫妻开的车，开车的是华森的建筑师，他太太说我们命真大，我心是死的，没有眼泪，只有绝望。

周一大家在公司共享盘上看照片，有三分之一是我的，红色的衣服很显眼。我看晓，他害羞地笑，眼睛亮亮的，象一道光，在我黑压压的心里闪了一下。中午和小女孩们聊天，她们每天上班的动力就是看到晓，让我问晓元旦去不去清远参加公司活动。我问了，晓说女朋友没时间，他不去，小美女们一脸的失望。

11月5日我和Y办理了离婚手续，我想再拖三天，就是我们结婚十周年，可是我们都熬不下去了，我已经一个月没怎么睡觉，三天暴瘦一斤的速度在虚弱。

回到公司是中午，同事在休息，我在楼梯间捂着自己的嘴，不想被别人听见我的哭声。财务的女同事刚好路过，安慰地拍我，然后不失时机地塞给我安利产品广告。我向她摇头，她走了。抬头看见通向楼梯的玻璃门后面有张脸，晓在抽烟，心疼地看着我。后来最难熬的那两个月，我都是想着这张脸睡着的。几年后我想过，如果他不是长得干净帅气，是不是就不会起到把我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作用？

后来经常帮晓看景观方案，我绘图不好，但是见过大世面，接触过国内外很多著名建筑师景观师，东部华侨城茶溪谷的落地规划是我画的草图。圣诞节在家收到晓的短信，说送礼物给我。我到公司画了一会儿图，晓来了，穿着一件黑大衣，领子立着，很酷。本来175的个子就很挺拔，他剃着平头，显得更帅气。他给我一本万科某副总裁出的书，还签了王石的名字，是万科经典户型和室外景观，我翻书的手在抖，副总裁的老婆与他刚离婚，正在和我前夫热恋。看着我脸色煞白，晓吓坏了，夺门而逃。两年后我告诉他原因，他笑了：我真会选礼物啊！

春节放假前公司组织唱歌，我点了许茹芸的歌，唱到一半唱不下去，同事一起帮我鼓劲：加油！那天晓不在，他抽到一等奖就扛着奖品回去了，好像要和女朋友回老家。

开年公司又组织了一次唱歌，我坐在包间边边的椅子上，晓把脚踩在我椅子的横杆上，手臂撑在我的椅背上，我避嫌地往前坐了一点，他反而大方地拍了我一下，然后很开心地说他要唱首歌。他唱得不是特别准，但是很有郑少秋的气韵，《摘下满天星》，“让我实现一生的抱负～”离我耳朵很近，我侧脸看他，他故作深情地看了我一眼。后来我每次仰望星空，都想起那个二十三岁的男生，要摘下天上的星星，去实现他的理想。

四月我去了华森设计公司，深圳最牛压力最大的设计单位。一个月后因为适应不了辞职，因为我还要管孩子，不能天天加班。刚好那天晓给我发短信：好久没见了，晚上见个面吧。

我回家换了身绿色的旗袍，编了一个长辫子在脑后，到海上世界时，天色已经黑了，灯光璀璨。四个人已经坐在大船前的露天长桌边，我坐在一位长者旁边，晓介绍是他大伯，以前是某市的市委书记，远处坐着他堂哥，大伯的儿子，两年后我才知道他十六岁从中国最牛的科大毕业，本来是他父亲的接班人，他毅然下海，生意做得很大。还有一位个子矮矮的男生，晓的挚友，几年以后这个人读完了香港理工大学的博士，留校当了老师，并且创建了深圳分院。当时那个晚上，我只是和大伯聊天，他口音很重，很和蔼，看得出很喜欢我。

我和晓还有他的挚友，三个人在海上世界散步转了一圈，海已经填了很远，女娲娘娘的雕像被包围在一堆糖炒栗子的小摊中。好美的夜晚啊，抬头仰望天空，蓝花楹盛开了，漫天的蓝色花瓣。我曾经想跳海的地方，已经被填得没法下水，哪里还舍得离开。其实是因为这个男孩，温柔待我，让我热爱这个世界。

我到清华苑工作，师兄是副董事长，董事长是原来深圳大学的校长，王石在教师节都给他写贺卡，很多人敬仰的老知识分子。他的夫人是梁启超的族人。记得我报到那一天，在他办公室，后面是一个佛的雕像，他温和地对我说：女生生孩子总要耽误几年的，不要怕，会赶上来的。我的感动可想而知。

晓去了安徽陪女朋友读研，断断续续接到他的短信，失恋了，很痛苦。然后他去了贵州。

2007年春节带女儿去桂林玩，受寒用力，回来阑尾炎急性发作，多亏男同学给我安排手术，捡回了一条命。一个人躺在病房里，给晓发了一个短信。

第二天晚上，麻药过了，真疼啊，起不来上厕所。一个追过我的高中男同学，打电话来嘲笑我，说了很多遍活该。我没有哭。

病房门开了一条缝，透进来一束光，晓探头进来，神一样地降临。帮我摇起床，举着点滴瓶子站在门外，让我上了厕所。让我半躺着，剥了个橙子让我吸，把窗户开了一点，香甜的空气飘进来，晓天使一样地坐在床那边，对着我微笑：你也有今天！然后站起来，从我的被子头看到被子脚，我问他干嘛，他笑而不答。那一瞬间，我似乎爱上他了。

给他在华森找了景观设计的工作，他没有再去贵州。我到华侨城欢乐海岸做设计管理，我们经常见面。几乎每天我都帮他看图。

有天中午，拿着公司发的东部华侨城的票，找他。我们坐公交去的，路上他把我的白色礼帽戴在头上，假装睡觉。阳光从车窗透进来，车厢里是金色的，他的脸庞在金色的反光中。进了东部华侨城，我一路介绍我的作品，他崇拜地观赏每个景点。在复古的小火车上，车厢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突然想起《千与千寻》，他是小白龙吗？我成长路上唯一的伙伴。

傍晚在高架桥上，我指点江山，他佩服至极。天黑了我们还在湿地走，木栈道被我们踩得嘎嘎响，他穿着白T恤，我突然拉住他的衣角，他说小心别滑倒。下山的中巴上，很挤，我紧贴着他，手扶着他的肩，心跳得好厉害。他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

回市区的路上，他把我的包垫在我肩上，枕着我的包睡着了。他的睫毛好长，嘴长得很好看。我突然想，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如果我。。。没有如果。

我买了车，第一个敢坐我车的人，是晓。有时候我会磕到路牙，他一把抓住我手腕，喔靠一声惊呼。还挤过出租司机的胳膊，他去赔礼道歉。

有天晚上陪他加班到很晚，因为我九点前陪女儿，到他单位一般都十点多了。夜里十一点我们在街边吃烧烤。我喝了一小瓶青岛，晕晕乎乎开车到滨海公园，走在海边，凉风习习，我忍不住拉着他的手，他默默地走，就这样走。

出差回来去他宿舍，看见一个空瓶子，想往里面弹烟灰，他不肯，说是我在东部华侨城喝剩的半瓶水。我当时有点不相信，看他脸红了，才相信。如果不是我们之间隔着万重山，我真想拥抱他。曾经被人当抹布一样丢弃，却被这个才华横溢的男生，当宝一样爱惜。

那时候的深圳湾体育馆还在建，我们经常开车在工地上，很大的空地，远处一盏球场灯照着。我会放着爵士乐，我们在车里傻坐着，看他的脸那么帅气，眼睛闪着光，清澈见底。我会把头靠着他，如果他低头，我们会接吻，但是没有，我们隔着万重山。

如果我没有去找他，他就使劲打电话，一直打到一两点，我晚上晕乎乎地，在商场摔了，脚肿得象馒头，他每天来给我按摩，然后把我抬进淋浴间，等我洗完穿戴整齐再把我抬出来。何苦呢？自己闯祸自己收拾。一直想要个哥哥，结果多了个弟弟。

欢乐海岸在做景观方案，我选了南非一张开满蓝花楹的图片，总裁一见钟情，一定要让屋顶花园用蓝花楹作为主题，于是现在的欢乐海岸的屋顶花园种满这种树，叫作“蓝花楹花园”。大家可以在五月初去感受。

2008年四月底，我们还是开着车在街上逛，我对他说：我要结婚了，别耽误我。他在一个路口下了车，走了，暗淡地走了。那天晚上路边的蓝花楹都开了，我抬头看见蓝色的花瓣四处飘落，满地的蓝色。我感情的世界也在那天飘落了。

他离开了这个城市。

一年后他已经是是复旦大学设计院副主任，说他要结婚了。五月端午节，我旅游路过上海，见了他，忍不住拥抱了他。他推迟了婚礼。姐姐说妖精要有颗善良的心。我再也没有与他联系。

2010年春节，他说到深圳举办婚礼，我说不要邀请我。他在婚礼那天给我留了首歌，哈琳的《吻你》，我当时听没感觉。第二天再听，哭到昏厥，“因为爱你，吻你的眼”。意大利的女博友sofia夜里一直在网上陪着我，她说哭个够吧。突然晓从网上视频出现，让我看他。他问我为什么没有结婚，我说我骗他的，不想耽误他。后来我就好了，不哭了，再没有哭过。

五月我查出癌症，给晓和姐姐发短信，没有回音。第二天姐姐才看到，急疯了，让我不要自己开车，不要慌。晓电话回我：太太怀孕了，我们不要联系。心寒透了，他太太怀孕还是我指点的，虽然没见过那个可爱的女孩。反而是从来没有联系的不鸣老师第一时间回我：吉人自有天相。然后我治疗过程中不鸣老师一直鼓励。

2013年春节我在四川旅游，在成都机场给晓发了条：孤单的时候想你！他回：不孤单的时候也想你。突然觉得又过分了，再没有说过类似的话。春天到上海专业交流，见了他，他让我审图，我要见师兄，把他送到大街上，他一脸委屈。晓还是那么仙风道骨，同学说看到他，觉得自己自卑。

2013年国庆，晓从上海坐了一夜动车，路过亲哥哥家不进，直接到我家，洗澡吃早餐。我说你真不把自己当外人，我不是你亲姐姐。他不理我，自己打开电脑看图。看完让我送他去车站，和老婆团聚。我们真是后天亲人了。

他卖了上海的房子，给了家人一个稳定的家。自己成立了公司，到香港大学读旅游专业的硕博。曾经旅游是我们之间最大的分歧，现在我们爱好相同。

如果时光倒流，回到蓝花楹盛开的晚上，我不会以那样的方式告别。蓝花楹的花语是绝望的爱，但是何尝不是亲情的开始？

每到五月初的夜晚，我就在蓝花楹的花雨下，仰望天空，我想摘下满天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