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藏北线:翻越川藏第一险——雀儿山

简人(李云良)

<h3> 从德格到新路海,我乘坐的是前往甘孜的大巴车,我跟司机说,我要在新路海下车的。一路上每次错车都心惊肉跳的,尤其是看见油罐车从对面慢慢地挪过来。司机相互按着喇叭,用他们特有的语言,你一声我一响默契地交流着。坐在我边上的是一个四川人,墨脱退伍老兵,在西藏混久了,皮肤晒得黝黑发亮。对于墨脱,我看过很多资料。因为长久不通公路而与世隔绝,因为雪崩骤雨塌方泥石流蚂蝗区的惊险,被驴友们称为"秘境中的秘境!"他说在墨脱当兵很苦,一到冬天便什么都没有了,有烟瘾的士兵会在房间的每个角落,找出夏天扔掉的烟蒂继续抽。他说他去过很多寺庙,求了很多佛珠。他还告诉我在藏区,最好不要在牧民家吃饭,他形容藏民开饭前的场景:女主人会用干牛粪把碗擦一擦,递给他,见他皱着眉头。就亲自用舌头把碗舔一遍再递给他,面对藏民的热情,他只能硬着头皮把饭吃完。我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真伪,但我相信藏区的牧民可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种叫洗洁精的东西。</h3> <h3>  汽车要开始翻越川藏北线上最高的雀儿山了,雀儿山海拔6168米,它山势挺拔,壁立于周围十座5500米的群峰之上,故有"爬上雀儿山,鞭子打着天"之说。车子吃力地开始爬坡,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周围开始下雪了,越往上走,雪片越大,原本清晰的山谷消隐在大雪中,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白茫茫的世界。车轮碾过积雪,发出清晰的"沙沙"的声响。班车在雪道上好几次熄火,只听见它沉闷而无奈的低吼声,车厢里一片沉寂,和所有的乘客一样,我只有祈求车辆能安全地通过这段路途,趁司机修车的间隙中下车,我站在路旁,高山上气温骤降,寒气袭人,远处是群山的海洋,那些由斑状花岗岩组成的角峰刃脊,还记忆着第四纪冰川的寒冷和威严,一条在山麓上迂回曲折的道路不断向上盘旋,在雪坡上划出一条条白色的锔齿般的痕迹!积雪的山路陡峭蜿蜒,这时你才会真正理解什么叫"天路"。汽车吃力地往上爬行,遇到险窄路段,一车人都鸦雀无声,目光都投向窗外,每个人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倾向道路内侧!当汽车一点点爬上了雪山垭口,看到顶峰的经幡时,车上的藏民都闭着眼睛念起了藏经!路边的界牌上清楚地标注着5050米的字样。此时,只见挂在我头顶的太阳发出苍白而惨烈的光芒,雀儿山四周的山峰每一座都冰雪皑皑,看上去荒凉得寸草不生。风在垭口毫无遮拦地刮着,鲜艳的经幡在白色的世界里不断飘荡,我好像来到了一个寂静的世界,除了山风肆虐的声音,整个大地、山川、沟壑都沉睡了一般,让人虚幻得恍惚是在梦中!经过短暂的休整后,才发现上山的路,只不过是惊险的前奏,下山的路可以说是更加危险!</h3><h3> 汽车终于在临近中午时,驶离拥有"川藏公路第一险"的雀儿山,我也在心底长长地舒了口气。</h3> <h3><br /></h3><h3> 我看见了新路海大面积的反光。一开始以为是远方雪山的反光,汽车转了几个弯后,越靠近,越感觉到那光芒来自地平线。渐渐地我甚至看见了环绕在这片散射的光周围的雪山和云朵。我在路边下了车,我想这应该就是新路海了!我背着行囊开始朝着远处那道锃亮的水线走去。新路海海拔四千多米,是雀儿山下的一个冰蚀湖,又名"玉隆拉措",藏语的意思大概是"心倾神湖"。相传格萨尔王的爱妃珠姆来到湖边,被秀丽的湖光山色和宁静的雪山吸引,流连忘返,后人为了纪念她,取名为"玉龙拉措",新路海则是当年修筑川藏公路的筑路大军所命名。</h3> <h3>  现在,我站在湖边,远处的雪山在阳光下闪耀着银色的光芒,而脚下的湖水一如翡翠般温润通透,仅有的几个游客散去之后,天地大静,仿佛我一声粗重的呼吸都将惊扰它的梦境,我看着海子静卧在冰川下,像天地之间一个清澈的眼神。湖泊周围环绕着高原云杉、冷杉和柏树,秋天的草甸上到处散落着风马纸,海子边上有很多巨大的玛尼石,每一块岩石上,都有经文的痕迹。海子的水源来自雀儿山的冰川和积雪,然后又成为下游措曲河的源头之一。在我看来它不像高原的山水,倒像是浸透了江南的水汽一般,能滋润旅人干枯的心房。这是一片能让人内心安静下来的山水,梭罗在《瓦尔登湖》一书中写道:"旅行的真谛,不是运动,而是带动你的灵魂,去寻找生命的春光。"对于颠沛在川藏路上的人来说,新路海就是那一抹春光,就是停泊在每个人心中的瓦尔登湖。这里是白唇鹿自然保护区,据说森林和草原深处栖息着黑熊、雪豹、岩羊等多种野生动物。但我没有看见其余的任何动物,除了牦牛和马群……</h3> <h3>  我乘坐了一辆藏民的摩托车午后进入马尼干戈乡,高原的风冷得刺骨,刮在脸上,生痛。马尼干戈这几个字重复念几遍,我会突然觉得它不像中国地名,如果之前有人告诉我曾是古罗马的战场,我也会深信不疑。可事实上,我开始喜欢这个地名散发出的一种难以言说的异域气质!</h3><h3> 它是一个古老的三岔口,一面指向德格通向西藏,一面指向甘孜往成都方向,而另一面则是指向石渠,由此上行到达青海的玉树,然后前往西宁。</h3> <h3>  马尼干戈不仅是通往各地的一个要道,而且早在古代时就是云南、青海、四川藏民商贸的一条重要集镇。马尼干戈这一地名与格萨尔王的传说有关,意思是"崖坎下的六字真言",格萨尔王的岭国分上、中、下部,马尼干戈位于中部岭国,因为路口总有玛尼石堆供虔诚的藏族信徒转经而得名。它是典型的康北小镇,说不上繁华,但却是格萨尔故里德格县的门户。史诗《格萨尔王传》中就曾提到在马尼干戈名为达林塘的大草坝上,格萨尔王将汉茶在此一一清点,分发给他的三十八名大将和一百多个部落。达林塘这片平阔的草坝子历来就是四方百姓的聚会场所,举行宗教法事活动,民间的赛马节日,一九八九年十世班禅来此举行盛大集会,当地还赶修了一座水泥法座。</h3> <h3>  一到马尼干戈镇上,我就感受到了康北高原刚硬而倔强的气质。风虽然只是在天地间飘浮,但分明能体会到那种粗砺而深刻的抚摸。小镇略显零乱,店铺林立,百货、食店交杂,随意走进一家商店。店内的布设就像内地上世纪八十年代供销社的模样:老式的柜台里、货架上摆满了各类货品,香烟、方便面、拖把、洗衣粉、羽绒服还有在内地城市里早已绝迹,土得掉渣的物品。小镇只有一条长长的街道,坑坑洼洼的路面,两旁是藏式的平房,一律是艳红的铁门,有的已经斑驳生锈,铁门上饰以藏式风格的花鸟图案,屋檐是那种赭红、纯白、藏蓝交替的几何图案,五色的风马旗在屋顶上猎猎飘舞。远处便是逶迤绵亘的群山小镇上不时有摩托车驶过,骑车和乘坐的都是典型的康巴汉子,他们拥有黝黑的脸庞,棱角刚硬分明,一头又长又乱的头发,系着红头绳,身佩藏刀,高大而彪悍。身上穿着半搭肩的长袖藏袍和高帮的黑色马靴,嘴里不时发出欢快有力的口哨,显得粗犷英俊,放荡不羁。街上还有许多辨子缠在额头的康巴人甩着长袖子来回游荡,有抱着录音机听歌的藏族姑娘,一个镶了金牙的藏族人正在旅馆前拉客,到处是拿着转经筒的老人,他们从不疲倦,仿佛经筒已经成为身体的一部分。一条街道,几排藏式平房,满天是尘土飞扬,扒了皮的牲口血淋淋地挂在店铺的门板上。黄昏时,路边的藏民们有的在提水,有的生火做饭。一条黑色的藏獒慢悠悠地跟在拎水的主人身后,一大一小,长长的影子交叠着慢慢移动,当戴着黑口罩的藏民的摩托车烟一般驶过,当路边的藏契发出几声如敲击煤油桶般沉闷的狂吠,马尼干戈的夜晚也就悄然而至了。</h3> <h3>  这就是马尼干戈,茶马古道上的驿站,一个被人叫作"中国西部牛仔城"的小镇。</h3><h3> 连日来一路上都是雪山、草原和藏族村庄,可能让我产生了审美疲劳,而马尼干戈的"人参炖鸡"、"干烧牛肉"、"干锅饺子"让我在晚餐时狠狠地腐败了一顿。</h3><h3> 诗人波特莱尔在《旅程》中写道:</h3><h3>我们看见星星,</h3><h3>波涛;我们也看到了沙滩;</h3><h3>尽管有许多麻烦和突如其来的灾难,</h3><h3>就像在这里,我们总觉厌烦。</h3><h3> 但他接着说:"对我而言,我总是希望自己在一个我目前所居住地以外的地方,因而到另一地方去,永远是我满心欢喜的事情。"是啊,和波特莱尔一样,那种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心,吸引着我走向远方!那些跟团旅行的人们,也许永远体会不到一个人搭车旅行的乐趣,我不知道下一秒停下来的是一辆什么车,怎样的人,他们又携带着怎样的故事?</h3> <h3><br /></h3><h3> 现在是早晨,我站在马尼干戈的街上等车,这里藏獒往往有小牛犊一般大小,它们成群结队地从街上走过大部分狗在路边逡巡,有的索性就躺在路上,直到过往的车辆按着喇叭驰到面前,它们才慢慢地抬起头,看一眼车,然后再慢慢地爬起来走开。而每当有食物出现的时候,狗就突然分成了两帮相互撕咬,一阵狂吠接着一阵低吼,伴着一方凄厉的叫声,争斗结束了,胜利者开始享用食物。尘埃落定时马尼干戈的街上又恢复了往常的秩序。</h3> <h3>  在藏区行走,凡遇到藏獒的地方,我都远远避开,据说藏獒是唯一敢与猛虎搏斗的动物,它守护羊群会令饿狼闻风丧胆!</h3><h3> 但我害怕它们狮子一样硕大的头颅,害怕它们嘴里尖锐的长牙!有一年在川西诺尔盖草原,我随着送啤酒的面包车进入牧区,当车停下时,我经过黑色的泥地前往牧民的帐篷,突然一条藏獒冲天而起,我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黑色的闪电,小腿已被咬了一口,我一痛便条件反射地往后退,幸亏那头藏獒脖子上拴着铁链,而我已退到它的势力范围之外。牧民听到我的惨叫,便出来冲着藏獒厉声喝斥,而那头凶悍的藏獒在好几分钟仍对着我不停怒吼!那天,我的牛仔裤未被咬破,但小腿上早已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牧民用烧酒替我消毒,他们说用糌粑粘下伤口,然后喂给藏獒吃,就会没事了。那次的旅行就这样被一条藏獒弄得鸡零狗碎了,一路上我不断寻找防疫站打预防针,至今小腿上还留着几道长长的的齿印,它们像黑色的蚯蚓,固执地提醒我藏地旅行的凶险。每次回想起诺尔盖草原的经历,我的额头上仍会渗出细密的冷汗。事实上,那时我只是被藏獒的两鄂牙齿抵了一下,倘若它没被铁链栓在木桩上,我的左腿恐怕早被咬成两截了!</h3> <h3><br></h3><h3> 帕尼酒店的门前是一个规模颇大的停车场。莫名奇妙地停满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卡车。而昨天那辆从德格载着我翻过雀儿山的大客车终于瘫痪在这里了!从车上下来的人们无所事事地看着道路。下午甘孜来的车回去了;去德格的车还没有来;昌都过来的车昨天走了;马尼干戈的道路似乎永远尘土飞扬,每天都重复上演着同样的节目。</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