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text-align: center;">文:荷风细语</p><p style="text-align: center;">图片及音乐:网络</p><p><br></p><p><br></p><p>读张爱玲的每一部作品,我都有一种很强烈的视觉和听觉的冲击。</p><p><br></p><p>比如《倾城之恋》:"胡琴咿咿哑哑拉着,在万盏灯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不问也罢!......胡琴上的故事是应当由光艳的伶人来扮演的,长长的两片红胭脂夹住琼瑶鼻,唱了,笑了,袖子挡住了嘴......然而这里只有白四爷单身坐在黑沉沉的破阳台上,拉着胡琴。"</p><p><br></p><p>也是在《倾城之恋》中:"流苏突然叫了一声,掩住自己的眼睛,跌跌冲冲往楼上爬,往楼上爬......上了楼,到了她自己的屋子里,她开了灯,扑在穿衣镜上,端详她自己。还好,她还不怎么老。"</p><p><br></p><p>再比如《金锁记》的开头:"三十年前的上海,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我们也许没赶上看见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望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p><p><br></p><p>《金锁记》中,张爱玲巧妙地将电影中的蒙太奇手法融入了文字之中:"风从窗子里进来,对面挂着的回文雕漆长镜被吹得摇摇晃晃,磕托磕托敲着墙。七巧双手按住了镜子。镜子里反映着的翠竹帘子和一幅金绿山水屏条依旧在风中来回荡漾着,望久了,便有一种晕船的感觉。再定睛看时,翠竹帘子已经褪了色,金绿山水也换成了七巧丈夫的仪容。如此一晕一看间,人世间已经是沧桑十年了。"</p><p><br></p><p>品读张爱玲的作品,常常就有这种清晰的电影感扑面而来。张爱玲把小说和电影两种不同的艺术形式浑然天成地融合到了一起,所以,张爱玲的小说又被称作"纸上电影"。</p> <p>张爱玲与电影的缘分,早于她写小说和散文。张爱玲学生时代最大的爱好就是看电影。</p><p><br></p><p>1937年,17岁的张爱玲还在上海圣玛利亚女校读高中三年级,在学校年刊《风藻》上发表了她的第一篇影评《论卡通画之前途》:"卡通画是有它的新前途的。有一片广漠的丰肥的新园地在等候着卡通画家的开垦。未来的卡通画绝不仅仅是取悦儿童的无意识娱乐。未来的卡通画能够反映真实的人生,发扬天才的思想,介绍伟大的探险新闻,灌输有趣味的学识。"80年后的今天,张爱玲所描绘的都真真的在我们眼前,可见她的远见。</p><p><br></p><p>"我想学画卡通影片,尽量把中国画的作风介绍到美国去。我要比林语堂还出风头,我要穿最别致的衣服,周游世界......" 满满的张式风格。后来张爱玲还以影评人的身份在英文月刊《二十世纪》(The 20th Century)发表英文影评,谈及当时流行的电影《万世流芳》、《梅娘曲》、《桃李争春》、《浮云掩月》、《渔家女》等。</p><p><br></p><p>张爱玲的胞弟张子静的回忆录里,也说道张爱玲订阅一系列的英文电影刊物,比如Movie star(《影星》)等。在上个世纪40年代,她几乎看完了葛丽泰·嘉宝、蓓蒂·戴维斯、加利·库珀、克拉克·盖博、秀兰·邓波、费·雯丽等好莱坞明星主演的所有影片。她也喜欢国内的电影和影星,比如阮玲玉、陈燕燕、赵丹和石挥等人。</p><p><br></p><p>"借银灯"本是绍兴戏的名字,张爱玲用它做了影评的开头:"借银灯,无非是借了水银灯来照一照我们四周的风俗人情罢了。水银灯底下的事,固然也有许多不近人情的,发人深省的也未尝没有。"这篇文章就是评论当时的时髦电影《桃李争春》和《梅娘曲》,她又写到:"我这篇文章并不能算是影评,因为我看的不是电影,而是电影里的中国人。" 这些影评后来都被收入《流言》这本书中。</p> <p>张爱玲是一个善于把所有生活的细节都艺术地提炼成作品的天才作家。她自己说,文学是她的归宿。当她处于文学创作巅峰的时候,电影只是茶余饭后的消遣;可是,因为生活所迫,她真正写起剧本,那些含蓄细微的细节铺陈、里弄生活的细碎人情和烟火味道、男女之间微妙的心理状态又一次跃然纸上,这就是《不了情》。</p><p><br></p><p>《不了情》是最接近张爱玲文字世界的电影创作。一个独自在大城市里谋生的女子,家里父亲娶了姨太太,她自己又不慎爱上了有妇之夫......故事编排很具有张爱玲个人的味道。"《不了情》是一个很哀伤的故事,甚至给人苍凉的感觉,也是她文字作品的趣味。"</p><p><br></p><p>1945年后,张爱玲因为胡兰成的关系,文学创作处于搁浅。困顿之时,经柯灵引荐,张爱玲结识了导演桑弧。桑弧就是日后被张爱玲写进《小团圆》中的名为燕山的情人。桑弧拿到剧本之后,极为欣喜,他选择了当时最红的男影星刘琼和退隐多年的女演员陈燕燕出演男女主角。《不了情》于1947年初上映之后,一炮打响,卖座极佳,产生了很大的轰动效应。</p><p><br></p><p>张爱玲自己很偏爱这个结局惨淡的爱情故事,后来把剧本改编成了小说《多少恨》。同一个故事两种书写,可见其中千丝万缕的联系。《多少恨》的开头是这样犹如电影镜头的描写:"现代的电影院本是最廉价的王宫,全部是玻璃、丝绒、仿云石的伟大结构。这一家,一进门地下是淡乳黄的,整个的像一只黄色玻璃杯。""家茵手里捏着张票子,票子仍旧搁在柜台上,向售票员推去,售票员又向那男子推去......那人掏出钱来,见家茵不像要接的样子,只得交给售票员,由售票员转交。"这些环境细节的描写,接近人物内心世界的外部动作,使得张爱玲的电影与同时期的其他电影具有相当大的差异性。</p> <p>张爱玲写过一篇《自己的文章》,在文中这样写道:"我发现弄文学的人向来是注重人生飞扬的一面,而忽视人生安稳的一面。其实,后者正是前者的底子。又如,他们多是注重人生的斗争,而忽略和谐的一面。其实,人是为了要求和谐的一面才斗争的。"这一观念在《不了情》之后的《太太万岁》中体现的最为充分。</p><p><br></p><p>张爱玲是个太懂电影的人,一方面是来自于她对电影与生俱来的兴趣,同时,她也不希望用已有的文学样式装饰自己的电影剧本。于是在《太太万岁》中,我们看到了别样的张式风格:风趣流畅的家庭生活,一连串的误会巧合和逗笑噱头。主人公思珍既有上海旧式女子的贤惠,也有机关算尽的小聪明,在半虚伪半真实的婚姻生活中,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与丈夫之间的关系,最终皆大欢喜,但却如角色所言"快乐也是恍恍的"。</p><p><br></p><p>张爱玲在介绍《太太万岁》的题记里这样写道:"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然而她还得是一个安于寂寞的人。没有可交谈的人,而她也不见得有什么好朋友。她的顾忌太多了,对人难得有一句正心话。不大出去,但是出去的时候也得很像样,穿上"雨衣肩胛"的春大衣,手挽玻璃皮包,粉白脂粉地笑着,替丈夫吹嘘,替娘家撑场面,替不及格的小孩子遮羞......"</p><p><br></p><p>与桑弧合作的这一部《太太万岁》依旧卖座,张爱玲在《借银灯》里说:"因为这两部电影都在探讨这一类的问题,怎样在一个多妻主义的丈夫之前,愉快地遵行一夫一妻主义。"张爱玲的成长经历,让她看得透女性和女性的生活处境,因为懂,所以她能够用一种带距离的笔触塑造人物,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冷眼的观察,哪怕是已经走到了喜剧的路上,这样的特质依旧没有改变。</p><p> </p><p>《不了情》和《太太万岁》这两部电影我们现在依旧看得到,遗憾的是,原来的剧本已经失传,保存下来的是,根据影片缮写出来的文字剧本。</p> <p>1952年,张爱玲离开上海去到香港,一个偶然的机会,她结识了当时任香港中文大学翻译研究中心主任的宋淇。两人一见如故,从此成为莫逆之交。后来宋淇去了电懋电影公司任片审委员会的成员之一,他介绍张爱玲到电懋做编剧。</p><p><br></p><p>电懋与邵氏、长城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香港三足鼎立,经历着电影的蓬勃时代。从1952年到1963年的十多年间,张爱玲为电懋写作了十个左右的剧本。其中七个剧本是都市喜剧:《情场如战场》、《桃花运》、《六月新娘》、《温柔乡》、《南北一家人》、《南北喜相逢》、《人财两得》;两个剧本是悲喜的生活剧:《一曲难忘》、《小儿女》;《魂归离恨天》改编自勃朗特的《呼啸山庄》,悲剧的结尾,甚至出现了《梁祝》中化蝶的影子;还有一部未完成的《红楼梦》上下集。</p><p><br></p><p>相对于上海时期带有文学趣味的个性化剧本书写,香港时期的张爱玲更多的是凭借着自己对好莱坞电影的熟悉,和对于西方文学舞台剧的经典掌握来完成创作。张爱玲是一位非常成功的剧作家。她在电影中设计的喜怒哀乐、情感纠葛、地域融合、两代误解,都巧妙地在戏剧冲突中展开;她对剧情和细节的处理技巧,完美剔透,无可挑剔;她为电影设计的一个个小高潮,贴近于生活,也延续了张爱玲小说的风格;张爱玲所有的喜剧,都有一层淡淡的悲的影子,所以她的喜剧并不肤浅。</p><p><br></p><p>有张式研究专家用"一尘不染"和"窗明几净"来形容张爱玲这一时期的剧作风格。这时的张爱玲全然投身到一个纯粹的制片场的创作空间里去创作,上海是张爱玲的根,那里充满了人间烟火味;香港时期的张爱玲离开了那个根,而大部分的剧本创作又是在远赴美国之后,这双重的隔离,让张爱玲清醒了许多,更加信手拈来,应付自如。</p><p> </p><p>相比较于她的小说,张爱玲的剧本少了一些晶莹剔透的形容,但骨子里却有着一样的气质,毕竟,张爱玲就是张爱玲,她的气质不曾磨灭,甚至让我们看到了她的喜剧天分——那在生活困境中发出的人生的笑声。</p><p> </p><p>《张爱玲·电懋剧本集》收录了张爱玲为电懋创作的全部剧本,在文字与光影中可以看到不同风格的张爱玲。</p> <p>张爱玲的后半生再没有涉足电影创作。但是她的小说却自上个世纪80年代以后成为影视剧改变的热点。虽然难于超越张爱玲文字的魅力,但改编她的作品依旧令许多导演魂牵梦萦。</p><p><br></p><p>张爱玲曾经说过:"电影是最完全的艺术表达方式,更有影响力,更能浸入境界,从四面八方包围。"电影是时空综合的艺术,而文学作品则只能在平面内延伸,因此,"空间感"成为文学作品搬上银幕之前首先要考虑的重要因素。张爱玲的小说素有"纸上电影"之称,文字与蒙太奇手法巧妙结合,流畅的对话、曲折的故事、近乎舞台和电影手法的叙述,自然被公认为是适合改编影视剧的文学作品。</p><p><br></p><p>1983年,香港女导演许鞍华改编了张爱玲的成名作《倾城之恋》;1988年,台湾导演但汉章将《金锁记》改编成《怨女》;1994年关锦鹏把张爱玲的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搬上银幕;1997年,许鞍华将张爱玲的小说《十八春》改编为电影《半生缘》;1998年,侯孝贤又将张爱玲改写自清末韩邦庆的小说《海上花列传》拍成电影,用侯氏风格化的长镜头还原原著的风貌。</p><p> </p><p>《色·戒》是张爱玲晚期的短片小说,是她缝隙最多,也是最易被误读的作品。收入小说集《惘然记》,其本身的暗示,源自李商隐的诗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慨,因为彻悟,不再多说,蕴蓄的情感就像钻戒上的光泽,迷人、华美、冷峻、悲凉。</p><p><br></p><p>2007年,著名导演李安将张爱玲的短篇小说《色·戒》搬上银幕。这一年,无论对于李安,还是对于已经故去的张爱玲来说,都是意义重大的一年,《色·戒》夺得了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这部颇受争议的影片吸引了世界范围的目光。《色·戒》这部仅仅28页的小说,在张爱玲众多的名篇中显得相当低调,导演李安这样解释选择《色·戒》的理由:"这部小说中的许多细节都只是隐隐几笔,却很特别,千锤百炼,让人心服口服,几近完美。它事实上蕴藏了丰富的电影元素。它的时代背景、故事的情节性、文字的留白、两性之间的纠葛,甚至人性的千般复杂,都在暗流汹涌。"</p> <p>由许鞍华导演、周润发等主演的《倾城之恋》是对张爱玲小说还原最忠实,也是改编最早的一部电影。许鞍华导演几乎完全按照原著的叙事方式将整个故事用电影的方式表现出来,"咿咿哑哑的胡琴声"以凄凉的听觉感受为整个故事情节的展开奠定了苍凉的基调,以伶人唱戏声作为音响,为电影拉开了序幕。甚至在台词的处理上,许鞍华导演都大量使用了张爱玲原著中的文学语言。比如范柳原和白流苏在卡车上逃难时目睹了香港遭炮弹袭击,范柳原突然感慨道:"这一炸不知道炸断了多少故事的尾巴。"</p><p><br></p><p>张爱玲的小说中弥漫着独特的怀旧气息,这种气息是她的作品能够成为经典的不可或缺的因素。由关锦鹏导演执导的《红玫瑰和白玫瑰》就给这种气息增添了一种瑰丽的色彩。他通过画面不同的色调与构图,向人们展示红玫瑰和白玫瑰不同的性格。雾气弥漫、灯光昏暗的浴室,哗哗不绝于耳的水声,展现了红玫瑰热烈的性格与炽热的风情;干爽整洁、平整洁净的瓷砖,拘谨地贴在墙面的手绢则显露出白玫瑰冷淡的性格、生活上的洁癖。</p><p><br></p><p>张爱玲的小说对人物的心理刻画准确而细腻,而电影改编必须用镜头语言和演员的肢体语言来展现人物的心理,如何才能对人物的潜意识和种种微妙的心理变化把握得精准而深刻,许鞍华和关锦鹏两位导演都不约而同地使用了大量的独白和旁白来展示原著人物细腻、复杂的心理状态和心理变化。</p><p><br></p><p>张爱玲的小说解构了中国传统女性的形象,剖析女性的心理准确而生动,她始终尝试着叙述她们或悲或喜的人生,许鞍华在电影《半生缘》中极尽可能地保留了原著中的女性意识,揭示女性独具的生命体验和隐藏在人性深处的秘密。</p> <p>1995年9月8日,当天适逢中秋节,无数中国人都在"举杯邀明月"中欢度团圆之夜。在大洋彼岸美国洛杉矶的一个普通公寓里,75岁张爱玲因动脉硬化溘然长逝。大约一个多星期后,房东才发现这个隐居的老太太已孤寂地告别人间。作为二十世纪最耀眼的华语文坛巨星之一,张爱玲以其丰沛的文学作品、电影剧作和极具传奇的个人经历,书写了人生的繁华和苍凉。</p><p><br></p><p>很少有当代作家能像张爱玲一样,只需短短几句话就道尽世态的欢乐与悲哀,和那些与世俗生活相关的真知灼见,这些文字如闪亮的珍珠一样,散落在她或长或短的作品里,至今仍是人们耳熟能详的箴言警句。</p><p><br></p><p>* 也许每一个男人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朱砂痣。</p><p><br></p><p>* 回忆这东西若是有气味的话,那就是樟脑的香,甜而稳妥,像记得分明的快乐,甜而怅惘,像忘却了的忧愁。</p><p><br></p><p>* 深情是我担不起的重担,情话只是偶然兑现的谎言。</p><p><br></p><p>*喜欢一个人,会卑微到尘埃里,然后开出花来。</p><p><br></p><p>* 如果情感和岁月也能轻轻撕碎,扔到海中,那么,我愿意从此就在海底沉默。你的言语,我爱听,却不懂得,我的沉默,你愿见,却不明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