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岭观日出

瑃哥

　　成都往西，约90公里，有一山因唐代诗人杜甫而得名，即西岭雪山。一生时运不济，忧国忧民的杜甫自公元641年起，在成都草堂住了四年，并留下了二百四十多首诗句，其《绝句》之三即有“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佳句。

　　1200多年前的成都草堂，在成都城的西边，离主城墙还有近十里路，荒郊野岭，真正的一派田园风光。那时的成都空气非常好，没有污染，更没有高楼的遮掩，因此在晴朗的日子里，应可望见西边几十公里外的连绵群山，而西岭山系平均海拔在3千多米，其最高峰达到5千多米，终年积雪，在阳光照射下，洁白晶莹，银光灿烂，秀美壮观。于是杜甫在某个夏日的午后留下了这首传颂千古的绝句，无意中却成就了西岭雪山的美名。

　　今夏连日的酷暑烈日，烤得人心烦意乱，于是在上个周五，与几位同仁一起，驾车往西，直奔西岭雪山，去享受一个清凉的周末，若幸运的话还可观下日出。

　　车停西岭脚下，坐缆车爬升到2千米左右，即到了中转站一一滑雪场，这里冬天是高山滑雪场，夏天就成了一巨型的滑草场。景区在这个半山腰的天然台阶之地建了几家欧式中式度假酒店，我们此行夜宿即在此。简单办理好入住手续，赶紧在外遛达了一圈，呼吸呼吸这高山上的新鲜空气，穿过开满鲜花的环湖小路，一汪宁静碧蓝的湖水呈现在眼前，简直进入了一个童话般的仙境。

　　已近黄昏，天气晴好，淡淡的残阳照着青山脚下的小镇，青黄的草地，白墙红瓦，相映成趣。

　 岸边盛开着各色小花，宁静的湖水，红色的欧式建筑，远处青山环伺，白云飘过。蓝天白云，红花绿草，童话般的世界。

　　夜色渐临，只一转眼功夫，周遭大雾弥漫，远处的青山一下子消失在浓雾里，湖水平静如镜，对面的建筑倒映水中，构成了一幅绝美的倒影，让你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雾。

　　浓雾袭来，青山红屋碧水消失在朦胧中，湖边的小花独在迷雾中绽放。

　　周六清晨7点，宾馆外拍到的一幅西边天空的景色，太阳已经升起，但一轮明月还挂在蓝色的天幕上，朵朵白云飘过，在蓝天的映衬下，甚是好看。

初升的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住，碰巧东南方天空中出现一道航迹云！

清晨路边挂着雾珠的花骨朵儿

甲虫正在花茎上享受着清晨的幸福时光

　　宾馆所在地海拔在2千多米，昼夜温差大，又因属于盆地气候，温暖湿润，山间随时就会下起雨来，因此天气说变就变，刚还是晴空万里，一转眼就可能大雾弥漫，细雨淅沥。而要想在周日能看到日出，得祈求第二天早上不要下雨不要起大雾，否则将什么也看不到。

　 周日凌晨5点不到，我即起床准备上山，由于从成都过来时所带衣物极少，但为了御寒，我还是将包内所有的能穿的东西都套上了，一件薄薄的衬衣外套了两件短T恤，推开宾馆的大门，向滑雪场的索道走去。皓月当空，月光如水银般泄满大地，一片银白；巨大的宝蓝色的天幕上，几颗星星在兴奋地眨着眼睛。一股寒意袭来，不禁打了个冷顫，没有人影，只有我自己急促的脚步声，看到缆车站内穿着防寒服的几位工作人员，再看看我一身的行头，于是自嘲地问了句“山上会更冷吧？”，他们友善地向我点了点头，事已如此，我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啊！一个人跨进吊厢，随着“咣”的一声，厢门关上，于是进入了一段奇异的旅程。

　　回头看了看缆车站，孤寂的灯光从锥顶内射出，有如一颗硕大的钻石，发着耀眼的光芒。

　　站台的灯光渐行淅远，缆车在山谷里缓慢地爬升，月光撒在冷寂的吊厢里，周围静寂无声，只有嘎吱嘎吱的缆车在空寂的山谷里回荡。抬头是深蓝的天幕，闪烁的星星，冰冷的月华。在气温接近10度的吊厢里，寒意穿过玻璃的缝隙一点点袭来，突然觉得一个已过不惑之年的中年大叔，还象小发烧友一样执着，在这寒冷的清晨，孤寂地坐在缆车上，在9千英尺高的山脊上滑过，只为了去看一场日出，是不是有点无聊和任性？

没有晨鸟的吟唱，没有秋虫的和弦，任孤独的思绪飘荡。

我突然想到了正在热播的《大军师司马懿》，我未曾看过完整的一集，也没有看过连续的两集，但建安七子之一的曹植的《洛神赋》中的佳句却一点一点涌了出来，他喻洛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颻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蓉出渌波”。他谓洛神“垂肩束腰，丽质天生，不假粉饰；她云髻修眉，唇齿鲜润，明眸隐靥，容光焕发；加之罗衣灿烂，佩玉凝碧，明珠闪烁，轻裾拂动......”如此艳丽的洛神，天下君子何人不羡谁人不恋？

这一刻，要是我正与女神相伴，迎着秋夜的寒意，沐着西岭的月色，一起仰望天幕上流星划过，就在厢前月下，此情悠悠，彼情荡荡，那该是一幅多么美妙的画面......

　　无愧是亚洲最长的山间索道，经过漫长的38分钟孤寂煎熬，5:40终于抵达索道的最高点----日月坪站。

　　跨出缆车，一股冷流迎面而来，感觉一下子钻进了一个寒冰空间。沿着湿滑的栈道，两侧有昏暗的路灯，快步向观日的最高点冲去，只想通过快速的奔跑来抵御下紧裹的寒冷，没跑几步，却发现自己已是气踹嘘嘘，突然一下子醒悟过来我这是在海拔3200多米的高山上爬山啊，这高度已快接近拉萨的海拔，可算是高原反应啊！

　　山顶上已经是人影攒动，平台上摆放了一片帐蓬，有许多帐蓬客昨晚就露宿在这山顶了。我也不知道日出的准确位置，但看到众多长枪短炮的指向，我于是也挤进了一个相对靠着栏杆的位置，以备可固定手机拍照。头顶是洁白的月光，还有眨眼的星星，周围还是油黑的一遍。这时候景色虽好，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因为如此夜景，手机是无能为力，拍不出任何图片的，即或是那些长枪短炮，如果不长时间曝光，拍出的也是一片黑暗。

　　很远很远的正前方就是天地相接的地平线，向下是漆黑的一片，向上，是微微带点红晕的天际，再向上是深蓝深蓝的天幕，右前方是带点黑灰的薄云，象一只奇异的大鸟飞翔在天幕上，再上方有一颗极亮的星星，那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启明星了吧！

这是一张用手机的超级夜景模式拍的照片，可以看到东边的天际线上已开始微微发白，不过曝光时间应该有10秒左右吧！用手机拍夜景是不能手持的，那样抖动太厉害，拍出来也只能是模糊的一片，最好有个小三角架固定，再次之有个自拍杆也是可以的，但要固定不动。早上从山下出发时，我刚好带了一瓶矿泉水，于是将手机靠在瓶子上，这样也可起临时的固定的作用。

　　这是一张用手机拍的自然照，现在可清晰地看到远处的暗灰色的山脉，有一层淡淡的薄雾，但轮廓分明，右侧天幕上还是那一缕灰黑的云彩，天已放亮，孤单的启明星静静地在那里闪耀。

　　身边的人越来越多，都是一大早从山下的酒店坐缆车赶上来的，观景台上也是越来越挤，听旁边的”老司机“讲，今天日出时间为6:31，于是我每隔2分钟就拍一张日出前的照片。

只见东方越来越亮，地平线以上的天际也越来越红，由最初的微红变得淡红而桔红，再往上是淡蓝色，再往上还是深蓝一片，启明星孤独地挂在天幕上方。

6:30分，在远山的地平线的山尖上突然冒出了一点红色，人群开始沸腾起来，有人惊呼“出来了，出来了”，一个金黄色圆点正艰难地从云层里钻出来，再向上就是深红的云霞，再向上，在太阳的周围形成了一片金黄。

　　金色的红点越来越大，先是星点，后是半圆，由于云层的影响，半圆中能看出一小块小块的金色，而太阳的上方，已是一片桔红。

大半个金色圆盘已钻出云层，明亮但不耀眼，整个东方已是红霞满映。

　　太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亮，有如一耀眼的金盘，飘浮在云层上，这时云层分成了两层，最下面还是与地平线混然一体，但有一条天然的分割线，让太阳镶嵌在两个云层之间，向上是艳丽的深红，再向上是桔红，再向上是灰白的天空。

　　最后太阳跃出了云层，一瞬间霞光万丈，这时手机已无法再进行拍照了，因为阳光太强太刺眼，照片上只会留下一片耀斑。就在太阳跃出的一瞬间，金色的阳光撒满山脊，山岩、绿树，栈道上，都披上了一层金色，阳光肆意地撒在人身上，一下子感受到一丝丝温暖。

踱着几近麻木的双脚，一转身，才发现远处就是高高的金色的观景台，日照金山，天空碧蓝如镜。

这是白沙岗上通往阴阳界的栈道，金色的阳光撒在栏杆上，天空是一种让人心悸的蓝！

山顶的时光隧道？这是在白沙岗的山脊上，由于两侧是陡峭的悬崖，为安全考虑，景区用金属支架搭建的隧道，在阳光的照映下，感觉象是步入了时空隧道。

　　这是在白沙岗的观景台上拍的对面大雪塘，其海拔5353米，为西岭雪山的最高峰，也有成都第一峰之称，矗立天际，终年积雪，至今无人征服。其实杜甫当年的“窗含西岭千秋雪”应该是指大雪塘。大凡海拔在4000米以上的山峰，应该是雪线以上，常年积雪，但今年夏天气温持续高温，估计已将积雪融化了，因此今天未能看到对面的雪山。

　　这是往阴阳界的贴壁栈道

　　阴阳界----这里既是山峰，又是两种截然不同气候的分水岭。一边是晴空万里，湛湛蓝天；一边是云蒸雾涌，朦朦胧胧， 给游人以无限神秘的遐想。白沙岗逶迤千米，嶙嶙的白云岩，银光闪烁，脊顶仅2米宽，岩壁如刀削斧劈。它既是分水岭，又是两种不同气候的分界线，西部为青藏高原气候，寒冷干燥，东部为盆地气候，温暖湿润，于是这两种不同的气流在白沙岗上相遇，形成了奇特的气象：一边是晴空万里，湛湛蓝天；一边是云蒸雾涌，朦胧世界。“阴阳”两界分明，且变化无常，世所罕见。

　　当年杜甫应该是到过西岭雪山的，并且肯定到过阴阳界，并留下一首诗：

放眼白沙天不平，

阴阳两界自分明。

岗南万里晴空色，

岗北浓云欲压城。

站在高处，阴阳界尽在眼底，山脊正中就是一条栈道，左侧树木葱郁，而右侧却是悬崖陡壁，植被稀疏，二十多年前我来爬西岭雪山时，那时景区还没有开发，山脊上没有栈道，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当你行进在小道，左侧云蒸霞蔚，右侧空寂无底，杂草在脚边穿过，让人心惊胆顫，汗不敢出。你既感叹造物主的鬼斧神工，也不得不敬畏自然之美，可惜今天没能遇到左侧的浓雾弥漫云蒸霞蔚之景。

清晨8点，已是艳阳高照，阳光照耀下的栈道。

路旁的无名野果，挂满露珠，晶莹剔透

无名的小花，象一支倒立的喇叭，还挂着几滴水珠。

返回日月坪途中，回头再望望远处的观景台，一朵薄云，如烟似雾，正从台顶飘过，远山绿净幽然！

　　清晨8点的日月坪，抬头，一轮银白色的月亮直挂蓝天，突然一下子明白了“日月坪”的由来，这不正是日月同辉，共耀天际吗？

　　经日月坪返索道站，刚才还洁净如洗的山谷，一下子涌出了一团团白云，浩浩荡荡，大有一吞西岭之势，你不得不感叹大自然的神奇和伟大。日月坪经常是云海浩瀚，波澜壮阔，更有神奇的佛光、霞光万道的日出，彩虹圈日的华光。你可领略乱云飞渡的云天壮景，感受虚无飘渺的蓬莱仙境，晴晚朗夜，皓月当空，明星可摘，周围树木“灵光”闪烁，眺望万家灯火，天地相接，恰似天上人间。据传，日月坪的“佛光”非常人所能见，凡见者必将鸿运降临，富贵一生！

　　回头再看看日月坪，挥挥手，它已掩在云雾中！与20多年前相比，那时的西岭雪山，原始，它孤单、纯净、自然、原生态；现在的西岭，现代，但酒店、索道、栈道，更多的是人工痕迹。随着社会的发展，人类已逐渐改造了太多的自然，并已毁灭了太多的纯自然景观，真正的原生态的景观，已经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我们才发现，我们赖以生存的空气、水、甚至阳光，已经都是人类加工过的产品了，这是人类的进步，科技的进步？还是人类的悲哀呢？

后记

记得20多年前，那时刚刚毕业，每月的工资只有一百多元，时常刚到月中已是囊中干瘪。毕业后的第一个国庆，在堂姑妈的资助下，我们一行四人（堂姑妈、小表妹，我和我的一位体院好友）来了次秋游西岭雪山。那时还没有成温邛高速，记得早上8点从成都清江路的罗家辗汽车站出发，辗转大邑县城再倒车抵达西岭雪山脚下时，已是下午1点多。

当时的西岭雪山还没有开发，没有门票。我们从山脚启程时，遇到从山上撤下来的3位女孩，她们是那天上午开始爬山的，后因体力不支，于是半途而返。在我与体院同学三寸不烂之舌的游说下和刚毕业大学生的国际主义热情的感染下，硬是将她们三人游说回转，跟我们一起重向西岭行，于是四人行变成了七人行。

虽然才10月初，但山上已有厚厚的积雪，我们几位年轻人一路追逐，一路打闹，一路嬉笑，历经近5个小时的艰难攀登，终于到了现在的日月坪位置。那时山上还没有宾馆，晚上就住在一农户家中，条件极其简陋，室内异常寒冷，好在有电热毯，加之爬山辛苦，倒头就睡，一夜竟也睡的酣畅香甜。记得早上起床时，才发现所盖被子表面全是一层露水，湿漉漉的，几乎就是一层水，因为当晚下雪，山顶气温极低，冰冷的空气在温暖的被窝外自然就凝固成水。

起床后，我们两位男生与那三位美女，乘着年轻体力好，硬是踩着近10厘米厚的积雪，到了阴阳界。在阴阳界的山脊上，只有一条羊肠小道，踩着脚下的荒草和积雪，嘎嘎直响，东侧山坡白雪皑皑雾气涌动，而西侧却是万丈悬崖，晴空万里，再远处就是白雪覆盖的最高峰--大雪塘。记得那时阴阳界边上还有一个小茅草亭，年少轻狂的我们，为了取暖，硬是将茅草亭上的草撤了下来点火烧手。那天没有太阳，山顶上到处是厚厚的积雪，我们在山顶上堆起了雪人，打起了雪仗，欢笑声响彻西岭。

中午时分，我们一行七人一起下山，又一起坐车辗转回到了成都，各奔西东啦，是的，都各奔西东，没有然后了。这也是这么多年来，我与朋友每每聊起，就会相互讥笑的事，当时我们对那几个女孩还是挺有意思的，但当时我们刚毕业，没有电话，更没有手机，当时最先进的通讯工具就是BB机了，但那也是当时的奢侈物，一台BB机价值都是两三千元，可是那时我们除了年轻和稚嫩外，其他什么都没有，包括向女孩要电话的勇气都没有，因此也就没有了以后。要是现在，可能早就留下了微信或是留下了手机，说不定回到成都就在一起喝咖啡看电影了呢！

20年，弹指一瞬间，清江路上的罗家辗车站早就不复存在，成都到大邑也早已通了高速，西岭雪山已成了成都的后花园，车程已由5小时缩短至一个半小时；而西岭雪山已修建了高山滑雪场，并已建起了亚洲最长的的索道，日月坪和阴阳界的山脊上已修好了栈道。

20年过去了，我们已不再年轻，我们也有了各自的家，想必那几个女孩也早已为人妻为人母，或许在成都玉林的街头，我们也会偶尔相遇，但岁月蹉跎，年华已失，记忆流年，我们已不再相识，只是回味还在，快乐还在，每每想起聊起20多年前的西岭雪山之行，嘴角会不自觉地翘起，那是我们曾经的记忆，那是我们曾经青涩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