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 撰文:ZW 引子 這裏地處晉北高原,位於晉冀蒙交界處,過去號稱“鳴三省”,是一块盛满了我童年記憶的土地。
這裏有连绵起伏的高山,頭頂是湛蓝得令人窒息的天空,腳下是黃色的泥土,清澈的夜空上永远是繁星点点,空气中泥草的芬芳清新得令人沉醉,潺潺而下的山泉流水甘甜醇香⋯⋯但,最令人嘖嘖稱奇的,是崇山峻嶺上橫亘着的那條五百年不倒的長龍——明代長城;故鄉的小山村,就被这長城暖暖地拱圍着,窯洞和土房子星星點點地灑落在山腳下,那裡居住過我祖祖辈辈辛勤劳作的亲人。
時光飛逝,白駒過隙。這裏與中国的多数乡村一样,上個世紀農村里人喊馬嘶、春耕秋割、雞鳴狗吠、孩童嬉戲的农耕时代的繁荣景象,如今早已杳無影踪,只剩油儘燈枯的耄耋老人,破舊的房屋,荒蕪的土地⋯⋯满目的颓败,凄凉,寂静,沉默。
青山未老,藍天依舊,唯有那条土筑的古長城,猶如一條巨龍,歷經數百年的风雨滄桑,仍靜靜地安臥在崇山峻嶺之上,驚天地,泣鬼神,向世人诉说着她曾經目睹过的鐵馬金戈與農耕時光⋯⋯⋯
一、長城與不老的傳說 图为近幾年从村腳下横贯而过的山西天黎高速公路起点段,东北接丹拉高速,距离约30公里,西南与京大高速贯通,距离约120公里。
路上行駛的車輛寥寥無幾,卻使路邊已經被文明世界遗忘了的小山村徒增了一缕现代化的气息;除了那高原特有的蓝天和白云,一切都显得如此格格不入。有今人詞曰:
不上长城非好汉,岂辞坡陡梯环?
山河表里灿斑斑。千秋遗胜迹,万国发惊叹。
大隧车穿南北贯,翩跹凤舞龙蟠,建成高速坦途宽。
秋高气爽,四野有奇观。 高速公路的北侧直线距离不足2公里,蓝天白云映衬下土黄色的长城赫然在目。古诗云: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历史上,这里一直是汉民族与北方蒙古游牧民族相融相争的地方。长城,作为一项军事防御工程,为边防安定,开发屯田,保护通讯、商旅起到了巨大的作用。现在看到的是比较完整的明代外长城,修于明嘉靖二十五年(1546年),距今整整470年,全长68.55公里,现存完整墙体的有32.35公里。墙体多为土筑,山岭地段土石并筑,多依山势而定,一般高6到10米,宽5至8米。 自明嘉靖二十五年修筑长城前后,还相继扩建、增修许多堡寨烽墩,逐步形成和长城相匹配的城堡、烽、台相联的防御体系。该段古长城西自十九墩村依山脚东来,经过水磨口、六墩、榆林口、化皮庙、白羊口、石圐圙、薛三墩,到达李二口转北,攀狼窝山、二郎山,压桦岭,从红土沟(桦门堡)下杏园窑、保平堡、西马市,跨西洋河,接新平尔;然后一分为二,一支缘山梁北去,经木瓜墩折而向东,走双山脊,越三角沟到内蒙;另一支沿双山脚东去,经二十墩、十六墩、八墩至平远头,接镇口台到河北怀安。早时沿途还有砖磨口、董窑口等。这些口既是出入长城的通道,又是防御要地,沿途的自然村名字全部依此得名。
上图这段长城从薛三墩自西向东而来,到李二口右拐盘山而上,犹如龙脊,气势最为雄伟,也是现存最完整的土筑长城。 这里便是长城在到达李二口后向北循山而上的转折点,自西而来的连接段已经被几百年的山洪冲毁,形成一条沟壑。长城以里是果园,耕地和村庄,古称“塞下”,属于中原统治;长城外是崇山峻岭,荒无人烟,也就是“塞外”,应该是当时胡人的地盘吧。范仲淹词云: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上图是长城在李二口北转沿山而上(从图中树那),另有一段继续顺着山脚由西向东延伸直到瓦窑口,原来长5公里,形成了一个“丁”字,从而把倚山的几个村落圈了进去,犹如世外桃源。但可惜的是,实行包产到户以后,这段长城被农民挖土垫(猪羊牛等的)圈,用来混合农家肥改良土壤,已经幸存无几了。
为什么长城在这里会多出5公里分叉呢?这里面还有个故事:
传说是当年管理的将官喝了一碗水,士兵们就误修出了这么长一段长城。据史料载,实际是嘉靖年间,明长城往哪里修的一个决策问题的反映。起初,主张放弃山后新平至西洋河等地面,从李二口、瓦窑口直修到永嘉堡。后来认为不妥,重新划定长城走向,将山后的也纳入长城之内,才往山上修到新平堡、新平尔直到宣化府桃沟。所以才出现误修一段的事实。
从中可以看出,当时官方强烈的领土或疆域观念,为了多括入几座山,宁愿花费更多的人力物力和汗水,——因为在石头山上筑土墙的困难程度要远远高于平地之上。 这是李二口长城攀至狼窝山顶的一段。由于山顶风大,经多年风吹雨打,墙面千疮百孔,花花斑斑,损毁比较严重。据说过去部分墙体上包有巨大的青砖,现在偶尔在山石中也能捡到残缺的砖块。
关于城砖的拆除,据说解放后,断断续续有村民上城把砖拆除,码在一堆,等冬季下雪的时候,顺着山坡把砖滑下沟底,建房用。但现在能见到完整的古时青砖几乎不可能了。 无限风光在险峰。
那个突兀而立的不是山峰,而是长城攀到山顶上后被数百年风雨侵蚀了的烽火台。 这就是常说的“烽火台”,当地俗称“墩”,古时每墩专设墩兵三五人,拔沙田四五十亩,耕种养赡,专司瞭望,平安或闻警,依规定燃放烟火相报,并放炮。凡边口要隘,亦筑墙砌垣,派兵防守。陆游诗云: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这座烽火台保存较为完好。
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坐海风秋。
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 长城有的地方会有打通内外的洞,大概有7、8米长,成人弯腰可顺利通过。钻过的人有体会,墙里风和日丽,墙外凉风习习,正所谓“一墙分两季,里外不同天”。
这是后人挖通的,老年人讲那叫“羊洞”,是放羊的时候为了羊群通过。因为羊群把长城里面的草吃得差不多了,放羊人就会赶着羊群通过羊洞钻出去,外面的水草正肥美。 这是一只小壁虎,长城的墙壁上随处可见,长了一身保护色,倏忽一下子窜出来,常常吓人一跳。但它们不伤人,遇到敌人最多丢掉尾巴逃跑了,但不久又能长出一条新尾巴。 枯藤,老树,昏鸦。
古道,西风,瘦马。
断肠人在天涯。
这棵树是一棵大概近百年的柳树,栽种在一片坟地上。坟头插柳树是当地的一种风俗。据说人死后担心找不到坟堆,栽一根柳树杆子当作记号,以便后人能够辨认。之所以只能栽柳树大概是取“无心插柳柳成荫”之意吧,寓意后代儿孙繁衍昌盛。坟地上的柳树最好不要成活,但遇到在春季死去的人,往往一场春雨就生根发芽了,但也不能去动,任其自生自灭。
图中这片坟地头枕长城,脚踏平滩,依山傍水,应该是块风水宝地,但许多坟堆都已经被岁月荡平了。他的后代子孙如今在何处?纵使埋骨他乡,想必最终也会魂归故里。 塞下的耕地。。远方是蜿蜒的长城。
如今由于年轻人外出打工和搬迁,大多数耕地都被退耕还林或者荒芜了。
这里没有水田,全部是旱地,没有矿藏,没有任何工业,连起码的轻工业都没有,当然更没有雾霾;这里只有祖先留在山上的那道厚实的土墙,只有蓝天白云,只有纯净的山泉,只有自己种植的谷子、黍子、豆类、土豆,还有夏秋之际满树的杏子、李子和山果。这里的老百姓三四十年前没人见过黄瓜,不知道那是煮着吃还是蒸着吃;他们祖祖辈辈过着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有的人至死都没迈出过村头的那道长城口……几百年以来他们一直刀耕火种,靠天吃饭,种谷吃小米,养羊吃羊肉,如今仍是全国最为贫穷落后的农村,几乎没有之一。 近几年,城里的人都往乡村跑。北京,天津,河北,内蒙古,还有一些本地的城里人,一批接一批地驱车来观赏土长城,有的夏日还搭帐篷住在长城脚下,土生土长在长城边的老百姓视之为异类。
上图是一个城里的业余乐队组织的“长城脚下啤酒嘉年华”,都没有几个游客,不知道宣传给谁看?抑或就是一帮年轻人在自娱自乐吧!
迄今为止,故乡的长城既没有圈地围栏,也没有修门卖票,没有农家乐,更没有小旅馆,一切还是那么原始,那么土得掉渣,也许只有返璞归真才是吸引旅行者的魅力之所在!
二、村落和她的故事 藍天,大山,村莊,碌碡,远方天与山相接处矗立的土长城,昭示着她五百年不倒的倔强,愈發使这个村落显得古老,萧条,沧桑。
那个用巨石打磨而成的碌碡,曾经是北方农民秋收后场(chang读'音)面上用来打谷的工具,至少也有上百年的历史。碌碡两边凿有孔,安上一个木制的架子后,用牲畜拉着,一圈又一圈地在碾压着摊铺一地的谷穗……如今,它静静地沉睡在那里,渐渐远离了昔日的忙碌与辉煌。 这是村子里最古老的房屋了吧,应该是解放前建的,没有玻璃窗户,木头窗棂,每年小年也就是腊月二十三的时候重新糊新的麻纸,麻纸保暖,透气,取光,还要粘上红色的剪纸窗花,糊一次顶一年。 这几间土房依山而建,是为了保暖;四合院破落不堪,早已人去房空。 这个青砖砌成的大门,据我所知也足有60~70年了,怀疑是从长城拆下来的砖头所砌。 这座老瓦房应该是解放前所建,那时候时兴一出水的房子,不是人字型结构,雨水从屋檐落到前面的院子里,屋檐下面的地上有“滴檐石”接着,避免年久成坑,这在那时候是比较讲究的。大门的门楼修得很高,应该是过去地主家的住宅。 是孤独地相守?还是无言的眺望? 门楼内的过廊。斑驳的黄泥皮映衬着过去的时光。 房子背后“高舉毛泽东思想伟大旗帜奋勇前进”的标语与废弃了的碾盘已经不是相映成辉,而是相对无言了。告诉人们这里也曾经进行过轰轰烈烈的“抓革命、促生产”运动。 这个破旧的院子,是爷爷奶奶和他们的弟兄妯娌们生活过的地方。现在可以追溯到爷爷的父亲,这是祖先留给后代们唯一的财产。
如果爷爷奶奶能活到现在,都已经过百岁了,如今早已安息在了长城脚下的黄土地中。 最靠边上的三间矮房,是爷爷奶奶和父辈们居住过的老屋。小时候记得奶奶常召集几个小脚老太太,盘腿坐在炕上打一种很窄的纸牌,每把输赢才几分钱,类似于现在的麻将。 如今这个老宅到处是断壁残垣,不堪回首了。 院子里长满了蒿草和藤蔓,在时光的浇灌下疯长…… 这个吊挂在屋檐下的箩筐是奶奶的母鸡曾经下蛋的地方。
开始母鸡总是到处下蛋,把蛋给下丢了,但备个箩筐,里面放颗鸡蛋,叫“引蛋”,母鸡就会自己卧进去,以后就形成了在筐里定点下蛋的习惯,——利用了禽类与生俱来喜欢孵蛋的母性。
如今,斯人早已去,惟留残筐映斜阳。
篱笆门的农家院,里面是一辆庄户人家少不了的马车。 窑洞,都是70年代左右村子里适龄已婚青年成家时建的(那拨人也有住房刚需), 当时生产队不允许随便砍树盖房子,农村集体化后谁家有钱买木材?所以,在这遍地黄土的地方,筑窑洞大概除了出点力气没有什么成本。
住窑洞的历史大概有20年,窑洞毕竟阴暗潮湿,到80年代中期基本就没人住了。
这窑洞有别于陕北依山而筑的窑洞。这种用纯黄土平地而起筑窑洞的技术叫“揎(xuan,去声)窑”,还是有一定技术难度的。
窑洞一般一户三间,一堂屋两偏屋。堂屋一般用来放储粮食的柜子和杂物,偏屋有火炕,住人和做饭。堂屋有出户门,偏屋只有窗户。
这个堂屋的门框上面的两块凸出来的木板,是用来放挑水扁担的。那时候家里男人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出门摘下扁担,到村子里唯一的水井挑水去,直到把家里的水缸填满,打置好一天的人畜用水。
窗棂交叉楔嵌的木工手艺还是相当赞的,如今无论农村城市都用塑钢窗户了,这种东西慢慢都成了艺术品。 被荒草淹没了的旧窑洞……再过几年就会彻底坍塌,回归它黄土的本色。 这是一只蝈蝈笼,它的历史应该比我的年龄还大,大概有拳头大小,可以养2~3只蟋蟀,是用粗细一样的榆树枝条去皮后编织而成,这种榆树枝弹性好且不易腐朽,历久弥坚。
这种蝈蝈笼的编织每组同时走三根枝条,有横插,有纵插,有帮花,大概使用了60根左右完整的榆树条,所以中间没有断头,一气呵成。
蝈蝈笼頂端留有一個小口子,绾一根麻绳,穿两枚铜钱当作盖子,防止蟋蟀跑掉。
可惜,随着村里老年人的离世,这种手艺大概都失传了,这样的蝈蝈笼已经成为民间艺术的瑰宝。 这个名叫“箩子”,是用来过滤面粉的。这种工具现在农村依然随处可见,但是换箩子下面过滤网的工匠却再难见踪影了,那个职业过去叫“装箩子的”,在农村里走街串巷、吆喝着自己的生意。 锄地的锄头,已经锈迹斑斑。感觉有一种“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悲壮…
这是一把小锄头,用来“间苗”,也就是挖掉多余的禾苗,人只能蹲着锄;还有把手一米多长的大锄头,用来为青苗“勾陇”以保持水分,是站着锄的。
但无论是怎么锄地,都是那句话:面朝黄土背朝天。 长城山麓下仍在驻守的人家。
房子是80年代初建的,已经是人字型的结构了,窗户也都是玻璃的了。 这是一只当地常见的土狗,见了熟人摇尾乞怜、神气活现;看见生人总在老远的地方狂吠,但生人一走近反而灰溜溜地躲开了,眼神里饱含羞愧、害怕、屈服、理亏等各种可怜巴巴的神情。
它的眼睛上面有两个黄点,会使人想到唐代仕女图。记得小时候总骂戴眼镜的坏人为“四眼狗”,大概是缘于此。 这只猫在迎着朝阳散步,但人一靠近就很警惕地逃跑了。唉,如今整个村子里都见不到几个人,猫自然而然都变野了……小时候这猫可是专挑小孩被窝钻的,大半夜回来浑身凉飕飕的总把人弄醒,或者打鼾的呼噜声把人吵醒… 两头小毛驴,一对难兄弟。
它们坚守在这片土地上辛勤劳作,一旦离开了土地,它们也将失去自己的生命。 这不是奶牛,是耕牛,能耕地,能拉车,能产犊。是这里农家最值钱的宝贝。然而要养这样一头牛,需要耕种几十亩地的草料方能保证。 这位老人已经90多岁了,手指由于风湿性关节炎不能正常伸展,步履踯躅,寡居在一处别人留下的窑洞里。
她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大山的包围圈。 每到春节,一些漂泊在外的游子总是回来看望仍蛰居在村子里一步也不想迈出这块土地的亲人。
这是这里一年当中最热闹的时候。 年除夕上午,村子里的孩子端着浆糊,和大人一起给自家门前贴上红红的春联,寓意来年红红火火、万象更新!
至今,村子里贴春联都不用胶带纸,仍然是用白面熬成的浆糊,这是一种习俗,——贴春联的结果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从古到今遗留下来的规矩和程序。
现在过春节,城市人家几乎都不怎么讲究贴春联了,而农村人不仅恪守这种风俗,而且家里有多少间破房旧宅都要贴上春联,甚至猪圈羊棚上都要贴个“六畜兴旺”。所以,这里的人们保留下来的是信仰、规矩、单纯和善良。 过年的旺火点起来了,熊熊的火焰喻示着来年风调雨顺、人丁兴旺。 村旁的杨树林。这就是北方常见的穿天杨,清秀,挺拔,堅強,是她最美的品質;如今是喜鹊的天堂。 夕阳的余晖映出了烽火台的点点轮廓,羊群暮归了。 晴朗的夜空,繁星点点,清澈,静谧,透亮…。这是城市里永远见不到的景色,也是城里人难以领略到的大自然的美,美得寧靜而又安詳。 政府安装的太阳能路灯。
太阳落山后,路灯亮了起来,显得夜更加黑暗、更加万籁俱寂。这是这个村子里唯一享受到的现代文明。 孤独者的守望。
村边的这棵枯死的老榆树,孤独地矗立在沟崖上,与山顶的长城遥遥相望,就像村子里的那些老人、老屋,任由历史的霜风从干涩的皮肤上掠过。
在千年不变的蓝色天幕下,见证了古代文明与现代文明的碰撞,诉说着这里曾经的辉煌与今日的衰落…… 结语 如今,长城已不再保留她原有的功能,但仍以她的雄伟壮丽吸引着世人的目光,以她的宽广和深厚滋育了一代又一代长城人。
每年春秋两季登上长城,极目远眺,能欣赏到长城内外山花烂漫、杨柳摇曳、果树飘香的美丽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