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有嘉木

尹建国

尹建国

南方有嘉木。这是《诗经》里的话，很美，亦很动人。木是什么木呢？我在诗经里寻找，终于在《大雅》中发现“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我读了，只觉得有空灵的美。“菶菶萋萋，雍雍喈喈。”凤鸣之音，盈盈采耳。晨光里，浮起一幅凤梧和鸣的画卷，既温暖，又神奇。我明明知道，凤凰只是一个传说中的神鸟，从来就没有人见过，但是，我依然相信她是存在的，不然，庄子怎么也会在《秋水》里说：“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呢？由此看来，梧桐，确是嘉木无疑也。

我不知道庄子所说的南海、北海指代何方。只知道，我的老家——江苏苏北的丰邑故里，梧桐是极为普遍的树，几乎家家户户有的栽。梧桐属于一种落叶乔木。李时珍曾细述之：“梧桐处处有之。树似桐而皮青不皵，其木无节直生，理细而性紧。叶似桐而稍小，光滑有尖。其花细蕊，坠下如醭。”。在我印象里，梧桐生长速度极快，四五年便可成材。成年的梧桐高几十丈，冠如云盖，其材质松软，适合做家具、乐器。据说因有凤凰喜栖之上，古人名琴大多以梧桐为所制。

古人常把梧桐和凤凰联系在一起，所以现在的人们常说：“栽下梧桐树，自有凤凰来”。因此在以前的殷实之家，常在院子里栽种梧桐，不但因为梧桐有气势，而且梧桐也是祥瑞的象征。史料记载，晋朝夏侯湛《桐赋》云：“有南国之陋寝，植嘉桐乎前庭”；南朝文人谢眺《游东堂咏桐》诗中亦有：“孤桐北窗外，高枝百尺余；叶生既婀娜，落叶更扶疏。”句子。傅成《梧桐赋》则述说了门前列行植梧桐树招引凤凰的盛观，其中赋赞曰：“郁株列而成行，夹二门以骈罗。”最有趣的当属于苻坚，《晋书•苻坚载记》里这样记载栽植梧桐之盛况：“坚以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乃植桐竹数十万株于阿房城以待之”。

我想，作为帝王的苻坚肯定是听说过汉高祖刘邦的“凤戏梧桐”的传说，才如此的吧。在我的老家，至今还流传着这样的一个神话。说是汉高祖刘邦家的房前不知何时自生了一棵梧桐树，此树生长奇快，不几年便已参天，且枝叶繁茂，树冠如盖。有一天，突然狂风大作，一只凤凰飞来栖居树上，且筑起巢来。后来，凤凰飞走，刘邦的祖父病逝，其家人便把梧桐树刨倒，以木为棺。下葬当天，本来晴好的天气，忽然间风雨大作。棺椁刚出家门，又不能抬回来，只好暂时停放在梧桐树坑的旁边。等到雨停风住后，再来抬棺时，却发现，棺椁不见了，梧桐树坑上却出现了坟头，且坟头上黑压压的蚂蚁正忙着往坟上运土。这便是刘邦祖坟“凤凰点穴”，“蚂蚁圆坟”的由来。这个故事是一看就是好事者虚构的，但是，人们却都信以为真。也不知道家家户户，或门前、屋后，或院子里大都要栽植几棵梧桐，是否与此有无关系，便不得而知了。

传说也好，迷信也罢。至于乡人们为什么要种梧桐树，小时候曾就这个问题，询问过母亲。母亲说：“家有梧桐树，不愁落凤凰。”。这是我人生中第一听到的对梧桐树的解释。只不过当时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以为只是母亲的一句口头禅而已，并没有放在心上。长大后，才明白，看似普通的一句俗话，其中却蕴含着对梧桐的无尽 赞美。

“非梧不栖”看似对百鸟之王凤凰的褒扬，其实却暗示着梧桐的尊贵。这尊贵寓意着梧桐的高洁，倾注了古人对梧桐极其微妙而又复杂的情感寄托。高洁的品格常常是古代知识分子不懈追求的，古代在看到挺拔俊逸的梧桐傲立于秋风苦雨之中的时候，难免会心生仰慕，希望自己能够像梧桐一样，傲然面对人生的凄风苦雨，显示出其高风亮节的品格。另一方面，梧桐既然能得到凤凰的青睐，足见其品格高尚，如能以德为邻，岂不更体现自己的对美好事物的追求。郑板桥曾有诗句：“高梧百尺夜苍苍，乱扫秋星落晓霜。如何不向西州植，倒挂绿毛幺凤皇。”《三国演义》的第三十七回里，也有这样的描述：“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士伏处于一方兮，非主不依”。梧桐树，作为高洁的象征从古至今被乐乐称道，有一首古诗是这样对梧桐描绘的：上古有嘉木，其名曰梧桐；生于兰芷间，耸入云霄中。四季花不谢，八节叶长青。有凤栖树上，五百一复生。年年复岁岁，不知几万重。试问，芸芸大地之群芳，能有哪一种树木，能引得凤凰啼鸣呢？答案是除了梧桐之外，没有之一。

几千年来，梧桐树作为一个象征，在历代文人雅士的笔下被具象化，被拟人化，被传颂、被讴歌，或借以咏怀，或托物言志。记得中学课文《孔雀东南飞》里，这样描述梧桐的：“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诗人用梧桐的枝叶覆盖相交，象征了刘兰芝和焦仲卿对爱情的忠贞不渝。读来让人震撼的同时，又唏嘘不已 。据考证，梧桐指的是两种树木，其中梧指的是雄树，桐指的是雌树，雌树每年春天开花一次，花瓣呈喇叭状，颜色艳丽，紫红色。每当开花的季节，树冠之上紫气盈盈，犹如烟霞绚烂，蔚为壮观。梧与桐同气连枝、同生共死。因此，梧桐树在文人的笔下常常是忠贞爱情的象征。

梧桐不仅是爱情的象征，同时又是凄凉冷寂的寄托。每当秋风起兮，梧桐又是预报秋天到来的第一位使者。当风吹落叶，雨滴梧桐之时，梧桐树又成了文人笔下另一道凄切的意象。我们平常说的“一叶知秋 ”，这个词汇里所说的叶子，其实就是指的梧桐的树叶。唐后主李煜的一阕“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极形象地道出了亡国之君被幽居时的悲苦和凄凉。婉约派词人李清照的一句“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读来让人心碎不已。这哀痛欲绝的词句，催人泪下，堪称写愁之绝唱。

不管怎样，打小在梧桐树下长大的我，对梧桐的情愫早已深入骨髓。虽然离家二十余年，无缘天天与梧桐得见，但是，时常梦回故乡，回到梧桐树下。我梦见了母亲，梦见了父亲。梦见了母亲在梧桐树下纺线，梦见父亲在梧桐树下劈柴。冥冥之中，耳际似乎传来凤鸣之音，盈盈在耳。我仿佛看到一只金色的凤凰在梧桐树上盘旋着，起舞着。

2016/1/24（年关将至，父母皆已作古。老家，于我只能故乡称之。回不去的老家，回不去的故乡。不思量， 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夜来幽梦忽还乡，梧桐树下，泪千行。 ）

尹建国，写于沈阳采油厂

作者简介：尹建国，籍贯，江苏丰县。现就职于辽河油田沈阳采油厂。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石油作家学会会员，辽宁散文学会会员，辽河油田作家协会会员。散文作品百余篇见全国各地文学杂志及报纸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