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不相信权威

夏建国

　　随着年岁的增长，容颜的渐老，我也渐被推入"专家，权威"的行列。之所以使用被动语态，是因为尽管我并不热衷，但我还是感到周围的人对我使用如此称谓的频度明显的增加。我并不感飘飘然，我时常对我院年轻的医生们说："别太把我的话当真，我的认识可能并不对。"

科学是什么？现学术界还没有一个公认的定义，网上对它也争论不休。我此时所说的科学是指大多数理工人士所认可的概念，简言之就是逻辑+实证。具体到我们医学，那就是首先我们通过各种方式获取患者身体所表现出来的信息，然后依据我们所学到的各种医学知识进行逻辑推理，得出一定的结论，这个结论最终又被手术，或病理，或治疗后的动态观察所证实的过程。科学在认识方法上可以说是绝对的。

而权威又是什么呢？是不加验证的相信。是某些人因某种原因（如年龄，职位，或某些成就等）使你产生仰视的感觉，从而对他的话产生一种不加以验证的信任。权威是相对的，就拿我来说，在我们医院，在超声诊断上，我的话可能被认为是权威。但如果将范围稍加扩大，既使我很有道理，我的话很可能被忽略不计。

不错，每个人心中的权威也许比你知识面更广，思考更慎密，结论更可靠。但你一定要知道，在通过验证之前，这些只具有相对性。可不幸的事实是，在我们这样一个喜欢崇拜的国度，在我们这些被"填鸭"式教育喂大的人面前，权威的作用被盲目的放大了。这我在医疗界屡见不鲜。

我首次对权威产生怀疑是在十几年前，我刚从事超声专业不久，当时我认识了一位很有名气的内分泌专业的主任医师。慕名找她看病的患者很多，我也不时介绍一些亲朋好友找她看病，将她的话，她开的药奉若圣旨。可有一天，她的一直系亲属甲状腺不幸肿大，这主任领着他来找我做超声检查，交谈中，我发现她很多基本的甲状腺病理生理都不清楚，要知道这可是我们进行诊断推理所必需的理论依据。当然，她也有可能是心急而乱了思维。

多年以前我的一个朋友说他兄弟得了一种怪病，吞饭尚可，吞水困难。我通过翻书查资料，感觉他患的应是"胃贲门失驰缓症"。可当我向某专科医生提出时，他们并不以为然，做胃镜检查，发现胃窦部有一滤泡，从而认为是这滤泡引起的患者症状。大约半年后，该患者症状加重而再来就诊，此次我建议他做钡餐，才终于得到确诊。

随着阅历的增多，我开始学会利用的自已的知识，用批判的眼光看看待事情。权威不等于科学，他们的认识也许更接近真理，但并不等于是。当他们的意见与你的看法并不一致时，既使不得不服从，也一定要保留心中的疑问，那怕是最终的证明你是错的，你也不必沮丧，因你保留了科学的精神。

不久前，我与一高年资的医生（37岁左右）交谈，他对于我院骋的一外院教授几乎用了五体投地之类的形容词，我听后很不以为然。因在我看来，高年资医生是挑战权威的最佳人选。不仅有了一定的经验积累，而且年富力强，更能学习。于是我给他讲了两个具体的实例来说明权威不是真理，不应顶礼膜拜。

一个10岁的小孩因睾丸痛而到我科来检查，当时我科主任怀疑他是睾丸扭转，但由于从没见过如此病例，不敢确认。就将那位教授请到我科室会诊，他将患孩的精索捏了一下，感觉没有精索没有增粗，就排除扭转，而认为是睾丸炎。但时间证明那小孩患的还是睾丸扭转，只是来看病时，其扭转的睾丸自动复位了，所以精索才不增粗。

还有一次，有个妇女因卵巢肿瘤而做了切除术，但术后不久腹部又发现一包块。妇产科找我会诊时，我用腔内探头给患者检查，感觉特征还比较明显，应是一个囊腺瘤。可由于她也曾在某部属医院做过经腹部超声检查，提示该包块炎性可能性大，从部属医院请来的妇科专家当然相信他们医院的超声诊断，于是就采取后穹窿穿刺引流，冲洗，抗炎等治疗。但这并不管用，囊腺瘤内液体是随时产生，抽不尽的，最后还是不得不通过手术解决问题并证实了我的判断。

在泌尿系疾病上，那位老教授较我科主任是权威。在妇科疾病上，部属医院妇科教授较我更是权威中权威。但为什么他们的判断错了呢？因为他们是人不是神，是人就有可能出错。

其实作为一个高年资医生只要有意识，是有很多的机会挑战权威的。为什么如此说呢？因为在临床中，那些用来逻辑推理的基础知识几乎是共知的，权威知道的你应该也知道。或许他较你知道较多的高精尖知识，但这在基层医院往往并不实用。也许他们较你有更多一些的经验，但对科学来说，经验的价值很有限。更重要的是你也较他们有优势，因你与患者接触的时间更多，能掌握更多的患者信息，这些信息完全能弥补经验的不足。比如前一例，一开始我也相信外院老教授的话，认为是睾丸炎。但数天后我到病房随访，患孩妈妈又给说了一个信息，说他儿子发病那天疼痛是突然缓解的，这话立刻使我转变观点，认为睾丸扭转可能性大。因为疼痛的突然发生或中止，往往意味着体内存在一个机械变化。而后一例中，妇科专家可能只参考了他们医院超声诊断意见，他没有意识到我是用腔内超声检查的，而腔内超声较经腹超声的细微分辨率有数量级般的提高，其提供的信息更可靠。

总而言之，权威不等于科学，他可以被学习，也可以被批判。学会用科学的方法看待我们周围的事情，会使我们受益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