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阑珊】秦淮河畔1

天末孤烟

　　久居南京，早已浸润在金陵千年风花雪月的历史流淌之中。

要说穿越时空，人类思绪当之无愧。关于秦淮的精彩文字，远有唐诗宋词元曲，近有“红楼”、“儒林”，现有“桨声灯影”。徜徉在其中，就仿佛置身那时的秦淮河畔，轻易跨越经年。

　　记得四十年前初到秦淮，深夜站在文德桥上，仿佛梦幻一般。问自己，真的要住在这里啦？

七十年代的秦淮河夫子庙，虽是破败，但本色依然。处处岁月留痕，步步历史隐现。

　　自古咏秦淮诗词歌赋万千，最大气要论唐李白，最出名的定是唐杜牧，最啰嗦要数清乾隆。好有一比：

李白【金陵酒肆留别】

风吹柳花满店香, 吴姬压酒唤客尝。

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

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杜牧【泊秦淮】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乾隆【秦淮歌】

祖龙东巡压王气，通淮凿断方山埭。

痴心虑后五百年，讵知亡秦在二世。

长源因此名秦淮，萦纡建业达水隈。

时塞时疏异沿革，秣陵终免淮为灾。

六朝往事难寻迹，王谢燕飞谁氏宅。

风流江令倦游归，惟见秦淮依旧碧。

杨吴窃据筑金陵，清波溶溶乃贯城。

十六红桥夹两岸，蜀娇越艳扬新声。

千金买笑轻一掷，缠头锦是寒女织。

会称盒子斗新奇，薛鸭袁羊饤珍食。

而今功令禁俳倡，歌楼舞馆都荒凉。

烟花丽景纵逊昔，瘅邪敦朴诚良方。

啰嗦归啰嗦，想来乾隆是体验过生活的，也不易。

　　历史中秦淮河畔是何等模样，要数《儒林外史》中的讲述最全面。吴敬梓先生三十出头自全椒来到金陵，寓居秦淮河畔。1749年完成《儒林外史》，书中写到：

“城里一道河，东水关到西水关，足有十里，便是秦淮河。水满的时侯，画船箫鼓，昼夜不绝。城里城外，琳宫梵宇，碧瓦朱甍，在六朝时，是四百八十寺；到如今，何止四千八百寺！大街小巷，合共起来，大小酒楼有六七百座，茶社有一千余处。不论你走到一个僻巷里面，总有一个地方悬着灯笼买茶，插着时鲜花朵，烹着上好的雨水。茶社里坐满了吃茶的人。到晚来，两边酒楼上明角灯，每条街足有数千盏，照耀如同白日，走路的人，并不带灯笼。那秦淮到了有月色的时侯，越是夜色已深，更有那细吹细唱的船来，凄清委婉，动人心魄。两边河房里住家的女郎，穿了轻纱衣服，头上簪了茉莉花，一齐卷起湘帘，凭栏静听。所以灯船鼓声一响，两边帘卷窗开，河房里焚的龙涎、沉、速，香雾一齐喷出来，与河里的月色烟光合成一片，望如阆苑仙人，瑶宫仙女。还有那十六楼的官妓，新妆炫服，招接四方游客。真乃‘朝朝寒食，夜夜元宵’！”　

那年头，文人是不兴说假话的。

秦淮八艳最早见著于余怀的《板桥杂记》（1693年）。但余怀只写了六人：顾横波、董小宛、卞玉京、李香君、寇白门、马湘兰，后人加上了柳如是、陈圆圆。余怀其实写得是当时的南曲名伎，但世人叵测，终将八人名列青楼。

秦淮八艳均是绝世才女。因才貌双全，留下的故事和传说婉约动人，结局也自是红颜薄命。柳如是的钱谦益、陈圆圆的吴三桂、李香君的侯方域、顾横波的龚鼎孽、卞玉京的吴梅村、寇白门的朱国弼都降了清。只有相貌不甚出众的马湘兰终身未嫁，五十七岁为情人祝寿，歌舞达旦而亡。其传世画作为故宫博物院所收藏。

八艳中只有董小宛和冒辟疆得以善终。小宛入冒家虽为妾，但二人情深意笃，精致生活在坊间终传为佳话。

陈圆圆的吴三桂，虽因降满引清兵入关而为人所不耻，但却是情场大丈夫。名言：大丈夫不能自保其室何生为？后吴梅村在《圆圆曲》中写到：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三桂进爵云南王，欲立圆圆为正妃，圆圆不愿而失宠。后三桂兵败身亡，圆圆亦自沉莲池殉情。

　　几十年夫子庙地区的变迁如同过山车一般。八十年代，商潮滚滚，店铺林立。肯德基麦当劳居然突兀的夹在永和园奇芳阁之间。商铺的喧嚣遮蔽了文化的哀叹。

虽然还可以文德桥凭栏，但顶不住身后密密麻麻插满糖葫芦的草标为你打伞。

到了夜间，高高挂起的红红灯笼虽也销魂，但默默流淌的污浊河水却是蚀骨黯然。

　　转眼又过了几十年。已经充分商业化的秦淮河畔再也回不到从前。但金陵的人们总算清醒了。恢复比破坏难，而且是万分难。N多的治理投入和大量的人力，虽唤不回秦淮碧波，好在总算是换了新颜。

　　如今的秦淮河畔，只能说是“旧貌换新颜”。从明末清初的繁华，到民国的风雨飘摇，再到汹涌的商海无边，再再到新世纪的复兴新颜，真个是沧海良田。

夫子庙景观修复了贡院，增加了科考博物馆。过去莘莘学子们为求高中，只能给夫子叩个首，给五百年前的孝廉请个安。现在可以亲历当年“考场”，揣摩上榜之难。壮赶考之豪情，酬金榜题名之心愿。

　　夫子庙秦淮河，最好的景色都在夜间。夜色隐去了远处的高楼大厦，灯火找回了历史的苍然。只有在这时，才能隐约感受到朱自清先生《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才能体会到：“我们的梦醒了，我们知道就要上岸了；我们心里充满了幻灭的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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