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行新疆:西行万里第一站——哈密

简人(李云良)

<h3>  西行的列车在旷野上飞驰,视野中皆是茫茫的戈壁。车窗外永远是无边的乱石、沙丘,上百公里的土地都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闪着微光的两条铁轨孤单地向前延伸。</h3><h3> 一路上,荒漠和废墟如影随行,大地的荒凉始终震颤着我:那些千百年前废弃的村落,风沙中摇晃的红柳和小叶杨,干枯的河床在四月高远的蓝天下,所有的事物身后都拖着浓重的阴影,戈壁滩上甚至没有一只鸟,大地呈现出原初的荒凉与寂静。</h3><h3> 火车经过嘉峪关,跨过玉门关,那些唐诗中遗址在风中飘逝,晚霞在车窗外闪烁。一路上零星的建筑物开始隐现,偶尔还能看到几处绿荫。尽管远山仍覆盖着皑皑的白雪,但已明显能感觉到一些生命的气息了。</h3> <h3> 从上海到哈密,火车要行驶近四十个小时,那么多陌生和熟悉的地名在车窗外一闪而过:商丘、西安、天水、兰州、武威、金昌、张掖伴着铁轨单调的咣咣声,不断有人上车下车,看着人们背着大包小包转身走进蓝天,而我的目的地依然遥遥无期。在火车漫长的旅程中,我对付无聊的方法,就是和卧铺车厢中的乘客聊天。多年来,我一直孤身旅行,事实上,当你找不到步调一致的人同行,一个人上路其实是最佳的方式。一个人徒步,吃饭,睡觉,沉思独自面对奇异的风景时,感觉整个世界都是我一个人的。</h3><h3> 我的卧铺对面是个从嘉裕关上来的肥硕的中年男子,一上车就大声喊热,拿着毛巾不停擦汗,仿佛他来自遥远而寒冷的西伯利亚。他见我一身户外装扮,便问我是不是前往新疆旅行,当我告诉他要前往喀什等地时,他的神情突然变得非常凝重,他说自己兰州人,做旅游产品的,到过很多地方,但南疆至今尚未涉足,他压低声音说,现在他那些乌鲁木齐的朋友们都不敢去南疆了,他沉吟了一下说:&quot;如果一定要去喀什、和田、阿克苏等地,最好是部队里有朋友,开着军车,带上枪&quot;他的一番话听得我瞠目结舌,我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旅行需要演变成一次军事行动。他要在柳园下车,临走拍拍我的肩膀,一脸严肃地告诫我:&quot;兄弟,南疆能不去就尽量别去了!&quot;他的话让我感到非常沮丧,仿佛前行的道路阴云密布,落脚的地方凶险莫测。尽管在这之前,我多少知道一些新疆的传闻,和前不久3月1日昆明火车南站发生的暴力恐怖案。但他的警示达到了史无前例的高度,与车窗外的暮色一同加深了我内心的阴影!</h3> <h3>  &quot;西出阳关无故人&quot;万里走单骑,只有家人的牵挂。我不知道前面的路有多远,也不知道迎接我的是怎样的风霜雨雪,内心深处的孤独与无助比任何时刻都更加强烈。</h3><h3> 如果按照历史上的地域划分,一出敦煌便算是西域了,而新疆的名称则始于清朝,乾隆在平定了葛尔丹叛乱后,把收复的失地命名为新疆,意为&quot;故土新归&quot;。在茫茫戈壁上曾经行走过许多中外使节、将军、官吏、诗人、商贾和僧侣。列车不断前行,在荒漠和雪山之间,我恍惚还能窥见那些重重叠叠的脚印。张骞是其中最著名的一个,他出使西域前后长达十三年,差点死在匈奴人手中,甚至娶匈奴女子为妻。据说他回到长安时已是衣衫褴褛,形如乞丐,但使杖依然旌毛飘飞。此后有人不断西出阳关,有人踏进东土,一条具有世界意义的丝绸之路终于横空出世。如今&quot;丝绸之路&quot;相当一部分已被沙漠掩埋,但仍留下许多残损而壮观的历史人文景点。</h3> <h3>  新的一天开始了,当我迷迷糊糊中拉开车窗帘,却发现与大漠截然不同的景色。列车正缓慢地进入杨树掩映中的哈密站。广播开始介绍新疆风物:哈密盛产哈密瓜、枣、苹果此时我才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哈密了。</h3><h3> 哈密被誉为新疆的东大门,从地理学意义上来说,山的北麓称为准噶尔盆地的延伸带,而南坡与塔里木盆地接壤。地处中原与西域文化交汇之地,,曾是古丝绸之路上的重镇,素有"西域襟喉"之称。当年"丝绸之路"上的交通工具以骆驼和马匹为主,往返一次需要两年以上。陆上丝绸之路从长安出发,经渭河入陇,过河西走廊到达敦煌,然后出阳关、玉门关,在哈密分为南、中、北三道。当时输出货物最多的是中原的丝绸,这些商道后来被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命名为"丝绸之路"。此后向西,从新疆至中亚、西亚,再至埃及、北非现在,我眼中的小城,便是西出阳关后的第一个城市,是进入"丝绸之路"后的第一个绿洲,茫茫戈壁并非荒凉一片,当驮着驼铃和丝绸的队伍遭遇到意外的坎儿井、葡萄架、哈密瓜他们总疑心那是梦中的海市蜃楼。</h3> <h3><br /></h3><h3> 哈密不大,充其量只是一个边疆小城,但却是个具有独特气质的城市:它身处戈壁、沙漠、雪山、草原中间,可以看作是袖珍版的新疆。近些年,我一直在藏区旅行,相对于西藏,我觉得新疆在地貌上具备丰富性,而哈密几乎浓缩了天山南北的精华。据说在初夏时节,由哈密乘车,翻越东天山,进入巴里坤和伊吾两县,景色漂亮得令人咋舌。难怪饭馆的老板一直怂恿我夏天等草原换上绿色时再来一趟。</h3><h3> 从地图上看,哈密地区的范围相当于整个浙江省。可它远离北京,甚至离首府乌鲁木齐k 字头的火车还得整整晃悠八个小时。很多时候,哈密处于被人们遗忘的状态,也只有当品尝汁液粘稠、甜蜜的哈密瓜时,内地人才会想起遥远的新疆有一座叫作哈密的城市。</h3> <h3>  哈密古称昆吾、昆莫,其独特的地理位置使它拥有了很深的历史沉淀。历史上汉代的张骞、班超、唐朝的伊州刺史袁光庭,元朝塔本,哈密回王玉素甫、伯锡尔,左宗棠、林则徐等都曾在这块绿洲上留下了他们的踪迹。而玄奘离开长安后,在甘肃凉州逃脱了边防军的盘查,偷偷离开玉门关,进入苍茫的大戈壁。由于喝水时不慎把随身携带的盛水的大皮囊打翻,他一连五天滴水未进,最后昏倒在戈壁滩上,到了夜晚,一阵凉风把他吹醒,他在附近找到了一处泉水叮咚的地方,这片让玄奘起死回生的地方就是如今的哈密。</h3><h3> 全球化的今天,哈密的街巷,几乎与内地没有任何差异。当地除了汉人,剩下的多半是维族,我遇见的维族儿童皮肤白净,黑而深的眼睛上覆盖着长长的睫毛,透着异域民族的聪颖和活泼。可惜我到哈密时,正赶上沙尘暴的天气,街上行人稀少,使我无缘窥见清风掀开女子们蒙羞的面纱,更别说目睹传说中美女如云的动人景象了。我背着相机站在路旁,突然狂风大作,天地变得混沌而昏黄,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沙砾扬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人的尘土味,大风夹着沙尘扑面而来,打得脸上针刺般疼痛,我睁不开双眼,也迈不开步子。原本洁净的街道几分钟便满地狼藉。而此时的我,早已是灰尘满面,嘴角、鼻孔、衣领和袖筒里到处都是沙粒了。</h3> <h3>  我入住的宾馆名叫"加格达",维语中意为"大的哈密瓜"。住在哈密瓜里,但我却丝毫感觉不到甜蜜。入夜时,沙尘暴铺天盖地地撕扯着黑暗中的一切,我蜷缩在被窝里惊恐万状地听着窗外的风声。第二天,到处是沙尘暴肆虐后留下的痕迹,屋顶、台阶、树枝、甚至花瓣上积满了一层厚厚的沙土。</h3><h3> 新疆的大地上的魔鬼城随处可见,在乌尔禾、奇台和哈密三大魔鬼城之中,哈密魔鬼城的面积当属最大。记得有人告诉我,到哈密,一定要去五堡魔鬼城,一定亲手触摸一下经过亿万年风沙吹蚀的岩石。听当地人说班车只能抵达五堡乡,剩下的道路没有区间车,景区内也没有往返的车辆。趁着沙尘暴停歇的时候,我开始满大街打听去魔鬼城的出租车,我觉得自己不能再在哈密的鬼天气里耗费时间了。</h3> <h3>  开车的司机是汉族人,祖辈生活在哈密,谈好价钱来回两百元,出租车便在烟尘满天的大道上飞驰起来,哈密郊外全是苍茫的戈壁滩,此时天气突变,天空像是蒙上了一层黄布,太阳苍白而狰狞,不远处弥漫着淡黄色的尘灰,空气的能见度极差,风吹得道路两旁的杨树叶子&quot;哗哗&quot;直响,抵达魔鬼城时,天空中已完全看不到太阳了。</h3><h3> 迎着苍茫的戈壁前行,进入景区约二十公里,就是车辆可抵达的魔鬼城的尽头,倘若继续前行只能借助骆驼了。司机小心翼翼地将车停在硬路尽头,一台大马力的陆地巡洋舰呼啸着绝尘而去,驾驶者把越野车的霸气挥洒得淋漓尽致。司机跟我说,车内定是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果然,当我再一次看到它时,它已经像乌龟趴在沙丘的斜坡下,底梁贴地,附近躺着几个精疲力尽的青年,一个装扮时尚的女子,正百无聊懒地坐在沙丘上挤着各种表情玩自拍,两个小时前趾高气扬的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办法让汽车爬出沙坑了。</h3> <h3><br /></h3><h3> 戈壁滩上雅丹地貌的各种造型像是一座座灰色的雕塑。呈现在我眼中的丘体呈浅棕色,规模庞大,气势恢宏,高度低则四五米,高则二三十米,绵延几百米,仿佛灰蒙蒙的戈壁滩上突然出现一座中世纪的古城。待我走近,石碑上的文字明白地告诉我,这是一座叫艾斯开霞尔的古堡,以维吾尔人的名字命名,是一个曾经繁华的古驿站。但在漫长的风沙的切割下,城垣坍塌,土丘平复,街道消失,直至城中变得空无一人。强风和时间造就了魔鬼城,同样也会让它化为无形。据说到了夜晚,狂风就成了戈壁滩上奔跑的顽童,风声凄厉、呼号,令人毛骨悚然!</h3><h3> 此时,像是一个奇迹,太阳出来了!极目远眺,那些土黄色的小山丘就像上帝随意丢弃的积木,岁月风霜无情的侵蚀,使大地拥有了无比沧桑的面容亿万年来,暴躁的风水浸蚀、冲刷着原本平坦的土地,在这座壮丽的迷宫里,制造出滚滚的流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再次成为荒原上的视觉盛宴!</h3> <h3>  哈密市还有一个著名的景点回王府,建筑虽是后期修缮的,却极大地保留了原有的样式,飞檐起脊,画栋雕梁,集维吾尔族、汉族、蒙古族建筑于一身。清末时,第九代哈密扎萨克和硕亲王沙木胡索特继位后,曾对王府进行了扩建和翻修。附近的哈密回王陵的规模不大,主要由墓群和艾提尕尔清真寺组成。哈密的艾提尕尔清真寺是新疆最著名的两座清真寺之一,而另一座则远在南疆喀什。</h3><h3> 新疆和北京有两小时的时差,当内地的城市已经人声鼎沸,哈密还陷在梦中。我的旅行节奏随之放慢,它与我慵懒的生活不谋而合。早晨十点起床,在街头瓜摊上买上一个瓜,坐在摊贩的小凳上慢慢吃完,然后拍拍发粘的五指,开始看街上涌动的人流维吾尔语称哈密瓜为&quot;可洪&quot;, 哈密是个不折不扣的边地小城,却因着哈密瓜而变得妇孺皆知。</h3><h3> 坊间有民谣如此传唱:&quot;吐鲁番的葡萄哈密的瓜,库尔勒的香梨人人夸,叶城的石榴顶呱呱。&quot;据说,乾隆皇帝当年吃了新疆的贡瓜,曾赞口不绝。便信口问文武大臣,却个个面面相觑,回答不上。其中一内侍仅知道是哈密王进贡的,于是脱口而出:&quot;此乃哈密瓜!&quot;清初的张寅之在《西征纪略》中,绘声绘色地描写了他在河西走廊,目睹当时专给皇帝运送哈密瓜的情景:&quot;路逢驿骑,进哈密瓜,百千为群。人执小兜,上罩黄袱,每人携一瓜,瞥目而过,疾如飞鸟。&quot;如此盛况,足以和唐玄宗时代运送荔枝的场面相媲美了。</h3> <h3>  沙尘暴继续肆虐着哈密,想摆脱它的唯一办法就是趁早离开。在南郊客运站候车时,坐在我旁边的是个中年的东北人,交谈中得知他在罗布泊镇的一家钾肥厂上班,哈密市至罗布泊镇每天有一辆班车,罗布泊镇上约有四千居民,无一例外都是外地移民,他在那里已经打了一年工,起初是缘于对神秘的楼兰古国的好奇,他说那个地方的荒凉与死寂无法言传,那是一片极度无聊的戈壁、沙漠,那种永远灰暗而无边的颜色会让你愤怒、发狂!对于罗布泊我知之甚少,我只知道那是塔里木盆地的最低处,寸草不生,是生命的禁区;是著名的&quot;丝绸之路&quot;的咽喉,中国核武器的试验场;只知道探险家斯文· 赫定、彭加木和余纯顺曾留下过足迹。旅行的方式有很多种,我四处游荡,而眼前的东北农民不由得让我刮目相看,他靠打工实现自己的梦想,在这片被称作&quot;死亡之海&quot;中整整停留了一年。半小时后,一辆蓝色的大巴载着东北人驶向沙尘滚滚的罗布泊深处。</h3><h3> 而我继续前行,接纳我的将是罗布泊西边的鄯善县城,一座世界上唯一与沙漠相连的城市。</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