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来平常

菩提子TXJ

<h3>(一) </h3><h3> 老田今年四十有四了,自从十八岁踏入社会,他就开始被人称作小田,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就叫小田,只有在一些表格里需要填写个人资料时他才会猛然记起自己原来叫做田XⅩ。每次写完这个名字,他都要好奇的端详许久,这三个字陌生但又亲切,他觉得自己体内存在两个人格,一个是现在的自己,也就是小田本身,另一个就是那个一直十八岁的田XⅩ,虽然他一直躲躲闪闪不太露面,但他一直存在。</h3><h3>其实在三十岁之后,渐渐的就有人开始称他为老田或田师了。最初被人称作老田时,他很是反感,觉得十分别扭,同时纠结在小田和老田的角色转换之中,对方说的话十句也只听进去六七句,往往都是敷衍了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叫他老田的人也越来越多,慢慢地也就习以为常了。有时,他甚至怀疑自己身上已经存在了三个独立的人格:少年的田XⅩ、青年的小田,还有就是现在的老田。如今若是有人还叫他小田,他总是尴尬的纠正:老田老田,都年近半百的人了,切莫再叫小田了。</h3><h3>老田所说的叫小田的这个人,正是他的儿子小田。早在儿子上四年级的时候,有次老田在学校门口接他放学,放学铃声刚一响过后,花朵般撒落在学校四周的家长们便如同听到了冲锋号一般蜂拥而至,学校大门瞬间被围的水泄不通。还好有老师从中杀出一条两人宽的血路,家长们熙攘着站立两边,如同夹道欢迎凯旋归来的战士一般,整齐化一的扭头仰脖,热切期盼的眼神像雷达一样迅速的搜寻着自己的孩子。热烈的场面让老田也深受感染,他明显感觉心跳加速呼吸紧迫,混杂在人群中垫脚搜寻,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叫老田老田,老田以为碰到了熟人,急切的四下张望寻找,谁知没找到任何熟人,却看见几个半大小子东扯西拽的聊着天挤出了校门,其中一个看见了老田,戳了一下小田说:老田,你爸。听闻此言,老田瞬间石化,就在那一刻,老田突然觉得还是自己叫老田比较合适,儿子还是被叫做小田更为妥当,总不能让人叫儿子老田却叫自己小田吧。为此,老田小田之间有了一次颇为正式的谈话。在谈话在真诚交友的气氛中进行,取得了成功圆满的结果。双方一致认为:一,老田的称谓,只能归老田一人所有;二,小田必须明天去学校向同学发表声明,以后在学校及其他公共场所,任何同学任何人尽量直呼其名,若某人另有偏爱,也都必须称之为小田。</h3><div><br></div><div> </div><h3><br></h3> <h3>(二)</h3><div><br></div><h3> 小田今年已经上初三了,出生时就赢在了起跑线上,体重八斤六两,身长五十四公分,比其他新生儿大了一圈。如今,十四岁的小田体重已达七十公斤,身高一米八三,长的英俊潇洒气宇轩昂。</h3><h3> 老田三十岁时老婆生下小田,按老理也算老来得子,所以小田是老田夫妻俩的宝贝疙瘩心头肉,俩人白天整天围着儿子团团转,晚上常常凑在儿子床头看着熟睡中的那精致可爱的脸四目相对一阵傻笑。小田生来温顺善良且平和语寡,也不与人发生争执。这种性格的好处是什么都是无所谓,没有嫉妒心,从来不会惹是生非,但坏处是有些太无所谓了,慢慢的把上进心也无所谓没了,老田给他说你要像谁一样怎么地怎么地,他只是满不在乎的点点头,转过身该怎么地还是怎么地,所以小田学习成绩一直处在中等偏上的位置,小学六年恒久不动,学校没叫过家长,他也没拿过几张奖状。对于他的学习,老田倒是看的开,中等偏上就行了呗,还要娃怎样,自己是个鸡,非要让娃成为鹰,这不合理,也不科学嘛。老婆在平日里基本和他的意见保持一致,但偶尔在朋友圈里看到有某个同学闺蜜晒娃在学校里出类拔萃获奖受表扬时,她就立刻着急上火怒火攻心,随之而来的便是对小田训斥一翻,严管几日。那几天,家里战云密布空气凝滞,果真是不提学习那真是母慈子孝,一提学习家里便鸡飞狗跳。</h3><div>老田老婆时常对老田说:如果有一天你不和我过了,其他的我都可以给你,但儿子你得给我。我年纪大了,生不了娃了,你还可以找个年轻的女人再给你生一个。每当说到年轻女人这几个字时,老田老婆突然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即刻通红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伤心绝望之情溢于言表。这充满戏剧性的画面,老田看的是六神无主心惊胆战,心里暗自惋惜赞叹老婆不当演员真是可惜了她真是有演员的N多天赋,嘴上却忙说不会不会,即便你不想跟我过了,你随便挑,要啥我给啥,我净身出户都行。听了这话,老田老婆才破涕为笑恢复常态。说的多了,竟然有了默契,当老婆板起脸说如果咱俩不过了,老田马上无奈的说我净身出户,俩人如同对对子一般流利顺畅。</div><h3><br></h3> <h3>(三)</h3><div><br></div><h3>老田老婆小老田三岁,是老田初到西安时认识的。那年之前老田和他人合伙在宝鸡做建材市场,混的风生水起,在几个西安建材老板的撺掇下带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豪气和谁与争锋的霸气东伐到西安,几经折腾,最终铩羽而归。回到宝鸡后才发现今非昔比人走茶凉,仰天长叹成王败寇后,当下心生凄凉,便又折返西安。不为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只为西安无亲无故,孑然一身也好落个自在。活着总得吃饭,而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此时积蓄全无穷困潦倒,权宜之计先找个工作填饱肚子。没文凭没积蓄没关系的老田,最终只找到了一份度假村餐厅传菜员的工作,真是虎落平阳龙游浅滩,唉,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让自己活下去再说,老田在上班的第一天开导自己说。刚到度假村时老田的眼前是昏暗的,但当他在餐厅碰到了一个当收银员的女孩时他突然眼前一亮,人生顿时有了目标,人生观立刻端正明确:不仅要活着,还得活的漂亮。上班的目的也立刻由一日三餐填饱肚子的物质需求转变为找个媳妇带回家的精神需求。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事实证明苍天有眼功夫不负有心人,两个月后,老田浴血奋战攻营拔寨杀敌无数,在众多追求者中脱颖而出最终抱得美人归。那年老田二十三,老田老婆二十,都是花儿一样的年龄。这同时也为日后家庭成员的家庭地位定了大的调调化了明确的道道,追求者天生的缺钙和被追求者天生的傲娇在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定了基调。老田的家庭地位永远排在最末,两个人时老田排第二,加小田三个人后老田排第三。家庭地位和话语权成正比,却和干家务活的多少成反比,所以老田一直遵循这个事实:在家里少说话,多干活。也正是如此,家里才显得平静和睦其乐融融。也印证了女人塑造男人的说法:家里有个勤劳的男人,他身后必定有一个当宝一样宠爱的女人。四十岁的老田把他的女人和儿子当皇后和太子养,虽然苦点累点,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也把自己定位在皇上和皇阿玛的角色中了!老婆老是安慰老田说男人负责赚钱养家女人负责貌美如花,这是现今社会的正确标准规则嘛,满世界的男人都遵循这个规则,所以你也不要觉得憋屈嘛!每每此时老田心里就想起了一个调子:我用尽一生一世来将你供养,只为能换取一世平和安祥!</h3><h3> </h3> <h3>(四)</h3><div><br></div><h3> 与和谐的家庭气氛相比,老田老婆和公公婆婆的关系就显得有些貌合神离不是特别融洽了。老婆说老田父母不喜欢她,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以德报德,以牙还牙,这是她的做人原则。这怪不得老婆,老田常对人说,在他俩零二年结婚时父母表现出来的态度是有些让他尴尬,他们的确有些淡漠。俗话说有钱的捧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更别说是结婚这样的大事,但事实上父母给他们资金上没有什么支持,行动上也没有什么表现,就连冠冕堂皇的暖心话都说的很少。对于一个女人,结婚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在这个关键而又敏感的时刻,容易把一个人的好记一辈子,也容易把一个人的过错记恨一辈子。转过头,老田又对人说这也怪不得父母,父母之所以这个态度,是以为他翅膀硬了要自顾自的飞走了,这一去,还不知道回不回头。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老田自小是父母用最小的女儿换养的,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本来就担心喂不熟没良心,现在倒好,取了个西安媳妇住在西安,这是不打算回来啊!失望透顶之余,表现的就敷衍潦草差强人意。如今老田几乎每月回趟家看望他们,而且对他们有呼必应百依百顺,这是他们始料不及的,当然也是他们所希望的。渐渐地顾虑消散殆尽,回过头想来弥补婆媳关系时已为时已晚,老田老婆的那笔账早已日积月累越来越深,而且刻在了心里。老田对人讲:这事谁都不怪,要怪就怪我自己,别人都没错。</h3><h3> 人常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老田时常以此安慰自己。婆媳关系这事目前也就只好将就了,但愿时间能弥补裂痕消除矛盾,只是那十之八九不如意的事中有一件让他耿耿于心不能释怀,那就是他的毛发。</h3> <h3>(五)</h3><h3> 对于毛发,老田心里是喜忧参半。</h3><h3> 喜的是人常说好男一身毛,这个标准他倒是达到了,自从十几岁绒毛褪去后早换上了一身“毛衣毛裤”,四季不脱。夏日蚊子飞到腿上,千辛万苦的穿越丛林挤到肉上后要喘着粗气歇上半宿,之后才能有力气把它那纤弱的小嘴扎进去暴食暴饮。虽说进的艰难,但只要进去老田却是许久都不能发现的,等感到痒不可耐时这些家伙大都已经大腹便便拙笨不堪,一巴掌下去,一滩鲜红的血。老田时常嘴里嘟囔着:狗东西,打死了你,却流的我的血。每次打死它们容易,不过一秒钟的事,可是找寻它的尸体却得十几秒。得在腿毛中先找到那片血迹,确定特定范围后再仔细分辨那一片黑色里哪些是毛哪些是蚊子的遗体。周身罩着一层黑毛,人也显得黑瘦了许多,肤色也就由正宗的黄种人降成了棕色人种,为此竟遭同族耻笑讥讽,老田心里常常悲愤不已。冬天由于贴身衣裤的长期摩擦,每次脱下内衣换洗时总有体毛大批脱落,等到春暖花开脱掉秋衣秋裤居然看到自己周身光滑白晰,老田心中窃喜,同时暗下决心:妈的,今年夏天,一定要让嘲笑过我肤色的人看看我这双修长健壮的大长白腿。谁知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没过一个礼拜,那些脱落的体毛又一次密密麻麻的爬满了周身,范围之广速度之快让老田瞠目结舌。那些被压抑了一个冬天的毛囊厚积薄发,大有燎原之势。唉,当了四个月黄种人竟无法示众于世人,他们所能看到的,又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棕色人种的老田。</h3><div>忧得是相比较于常年包裹于衣物里的体毛,老田长年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头发却是另外一种生存状态一一生长缓慢而且日见稀疏。</div><h3>儿时每当头发长过一厘米就会被爷爷强行拉住,然后用两腿粗鲁的钳住他那细嫩的小腰,用热毛巾敷头十分钟再用剃刀刮的干干净净,当剃刀从头皮上刮过嚓嚓作响时,就会感到刀口经过的地方火烧火燎的疼,于是拼命挣扎大哭大叫,但是都无济于事。每次剃完头爷爷都出一声汗,老田也哭得一身汗。待到上小学后头发长过二厘米,老田就自觉围上布帘坐在凳子上等待父亲的手动推子,蓬头垢面衣冠不整是有辱书香门第的家风的,这是红线,不可违背。那时老田的头发浓密且发质粗硬,父亲手里的手动推子操作起来有些困难,加上他的性子又急,所以经常有头发夹在刀口上未被切断而被拔断甚至连根带起,所以每次推完头后老田都眼泪汪汪。眼泪可以默默地流,但决计不能被父亲看到,因为父亲的职业习惯,在他眼里老田不只是儿子,更象是一个恨铁不成钢的学生。如今想想,老田当年同父亲之间的关系,和红楼梦中贾宝玉同贾政之间并无甚区别。直到十六岁离开家独自去宝鸡上技校后,老田才彻底释放了心中的压抑,天高父亲远,他的头发日渐增长,留过五五分,四六分,不等式,最长时前面发梢能拉到下巴上。那是一段有组织无纪律无法无天自由散漫的岁月,老田学会了打架抽烟,同时也学会了唱卡拉。如今随着年龄的增长,老田丢掉了许多东西,打架、泡妞、纯真等等,这些他都无动于衷,唯一让他苦恼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头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头发日渐稀疏,虽有万分不舍却又无能为力。那头飘逸的秀发早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略显秃顶的像笔架一样的山字型。</h3><div>体毛和头发此消彼长的极不平衡发展使老田很自卑也很不解,为什么头发不能像身上的毛一样生生不息?为什么身上的毛不能像头发一样去之不返?他愤愤然地质问天地,但也最终无果。</div><div>前段时间刮胡子时突然在镜子里发现鼻腔里的鼻毛竟长得郁郁葱葱很是茂盛,时不时就有几根稍显粗壮的从鼻孔伸出来,很是恶心,同时又结合体毛和头发的不均衡生长,就有些隐忧,可别是自己得了什么怪病?后来上网查询看专家解释说人的鼻毛长短和他生活的环境污染有关,污染越严重鼻毛长得越快越密。虽然中国的专家不仅吹牛逼而且还经常扯蛋,但他们对鼻毛的解释还是让老田心中坦然。妈的,虽然我们处在食物链的顶端生来本就是来吃肉的而不是来受罪的,可常年生活在pm2.5中,能活着就很不错了,鼻毛长点又算什么,老田便在心里安慰自己。 哪有什么好男一身毛,不过是马瘦毛长罢了!</div><h3>老田时常在梦中梦见自己一头长发,飘逸洒脱,时常笑醒!</h3> <h3>(六)</h3><h3>老田生性愚钝,十五岁踏上社会,到如今已经混迹江湖二十六七年了,上当无数,受骗无数,但他总是固执的认为人之初性本善,人之所以干坏事都是外因所致必有隐情,上当受骗后总是摇头笑笑,嘴里嘟囔几句这怂人干的这怂事后,也就不再挂念。老田老婆总是笑骂他能吃能睡没心没肺,他却说:吃亏怕啥,亏又把人吃不死,计较那么多干啥,该吃就吃该睡就睡,睡一觉起来,太阳是新的,啥都是新的,重新开始!</h3><div> 有次坐公交,突然从北大街站上上来了一个捧了一摞华商报的少年。开始老田觉得什么地方有些不大对劲,仔细一看才发现卖报少年蓬头垢面口眼歪斜,好像有些智障。少年东摇西晃的地走到车厢中间,突然扑通一下双膝跪倒,先脆生生地磕了几个响头,额头在车厢地板上撞得通通直响,然后口齿不清地说了一大段话,大意是父母双亡自己智障还有一个妹妹需要他来照顾扶养,请大家帮帮忙献献爱心四元钱买他一份华商报吧。说完这翻口齿不清的话后,他就抬起头环视车厢,此时人们大都面无表情地扭头望着窗外或者摆出一付昏昏欲睡状。最终少年的眼光环扫一周后又准确地停留在了老田的脸上,老田没有刻意避开,脑子依旧在分析盘算这究竟是个骗子还是个真正的可怜人。从外表说话看是真有些痴傻,再说公交车司机能让不买票上车来卖报,想必应该不是骗子,再说,四元买份报纸,成本就一块钱,骗你三块钱好像也不值得。想到这里,老田掏出四块钱递了过去,拿了一份报纸卷了起来拿在手里。他也有些不好意思,满车的人都不为所动,就他第一个买报纸,好像一下子把大家都置于不仁不义的处境,他就像个出卖大家的叛徒一样令人不耻。痴傻少年又在一个偷看了他一眼的年轻女孩面前咚咚咚地磕起了头,女孩满脸尴尬,掏出一块钱递过去说她只有这一块钱零钱给他不要报纸,少年却摇头不要。嘴里含糊地说自己可以找零钱给十块找六块给二十找十六给五十找四十六给一百他给找九十六。女孩无奈,只得掏出一张二十递给他,谁知他放下一份报纸后就要转身下车,女孩忙说你还没找钱,少年立即把手里的钱塞进流着哈喇子的嘴里,一脸痴傻地说找钱?找什么钱?说完便下车了。</div><div> 车门关了,刚才全神贯注看窗外的和昏昏沉沉打瞌睡的人立即活泛起来,好像刚才被人使了定身术一样。人们兴高采烈地谈论着刚才车厢里他们好像屏蔽了的画面,都说如今像这种骗子见得多了,只有傻子才会给他们钱。老田和女孩被满车的人肆意嘲讽,女孩满脸通红,羞愧难当在下一站车门刚开就匆忙下车了,老田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默不作声。他不太在意别人的说辞和嘲笑,只是在心里想但愿这不是个骗子,那样他的四元钱即便是微不足道的帮助,他也心存安慰。转念又想,其实他是骗子也好,最起码说明他是个智商身体都健全的人,没经历他所描述的不幸,对他来说也算是一件幸事吧!</div><div><br></div><h3> 下车后老田撇了一眼手上的华商报,日期竟是七月十二号,今天都十月一号了,老田苦笑了一下嘴里嘟囔了句这怂娃,顺手把报纸塞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h3> <h3>(七)</h3><h3>人生如梦,老田暗自祈求梦别过早醒来;人生如戏,老田也力求演好属于自己的角色。世上哪有那么多聪明人!老田嗤之以鼻,就这么平庸地活着,挺好!</h3><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