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天一篇 • 酒 结

安 柠

在我生活的这座小小的城池里，没有更多别的娱乐，喝酒聚餐似乎是一大消遣。每到晚上，几乎处处烧烤摊家家小餐馆都有吃客光顾甚或爆满，直让路过的安柠一回回疑惑且感叹，怎么有那么多人那么好吃？！

轮到安柠到新的单位，自家班上人不时地聚餐时，她也偶尔就成为其中之一了。

祝福生日，欢聚节日，庆贺升迁，迎来送往，都可以是聚会的理由。在一起，喝点酒，吃点菜，敞开胸膛聊一聊，无酒不欢。可以理解，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若没有酒，若不端着酒杯打打圈儿，气氛该是多么的不热烈，场面将是多么的平淡；没有助兴之物事，也就没有因酒菜入肠心满身暖兴致高盎而至的连珠妙语了。

安柠眼见得，酒桌上最热烈时，是觥筹交错酒酣耳热之际，或两两靠近交头接耳，或一人说两三个人听，或一摊一摊各说各的，目标散乱，或隔着餐桌交互杂沓地说，用同样热烈的话语或专注聆听点头示意来回应；你来我往热闹非凡……工作上的事，生活中的话题，搞笑逗趣的言举……有口才不错的，常即兴冒出顺口溜；或是故意打岔，打出乐子，比如说，同窗的你，撇着普通话说成“同床的你”等等……酒桌上的气氛高潮迭起。

有的同事喝多了时，兴奋，声调高，手舞足蹈笑语喧哗的，其率直热情，与平时的矜持冷漠判若两人。

当然也有或大或小的领导在场打成一遍的时候，说的似乎都是酒后的肺腑之言，更易于领会和接受；所作叮咛，似乎也更易入心。

但安柠总是与这些热闹隔着一些距离，因为她既不善谈更不善饮。白酒，辛辣热烈，一口下去，像一团小火苗，从喉咙一溜儿燃到胸口；啤酒，味道怪怪，难于下咽，盛情难却之下，勉强陆续吞下一杯两杯，肚涨头晕，很撑很不好受难于招架。这是安柠的个体体验，所以再有聚餐她便执意用茶用饮料代替。

有一季，单位自酿了一罐葡萄酒，青葡萄酿制，清淡的茶色，比起紫葡萄酿造，其色味当是逊色不少，但总比白酒和啤酒好接受一些。这罐葡萄酒几乎一半都入了安柠的肚肠，因为只有她有机会喝，同事们都另有艰巨的任务在身，无暇它顾。

终于有了替代之物。偶有聚餐，她便兴冲冲地灌一些在一个瓶子里带了去，美其名曰“自备酒水”。却不料几次喝了它，返回时飘飘然，头重脚轻；第二天整天脑袋都昏沉沉的；一次喝得多了些，甚至两三天都不舒服。先前不明究竟，几次之后才回过神来是因为酒——她忽视了葡萄酒的后劲。自此后不再。

同事们说她不是不会喝、不能喝，而是把持得好、“拿得紧”。他们又怎么知道安柠曾有过隐疾有过苦不堪言的经历饮食忌辛辣？但她不便细说，在那种热烈的氛围之下，即便是说了也不成理由的。她只是不刻意去“锻炼”酒量，不管同事们将白酒喝得多么豪爽，不管说那酒的性质多么温和醇厚、入口多么好，都在她的尝试之外。

执意不喝，决意不喝，就一直一直成了酒桌上的特例，不惜被冠以“不合群”、格格不入之名。

又有新同事初来的聚餐，为新同事倒酒却被推辞时，老师傅指指她笑说，安柠刚来时，说不能喝，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给她倒过，她到现在都还在后悔哇！安柠和大家一起笑，心里暖暖的，也稍有五味杂陈。

安柠不想放任自流随波逐流，不愿拿身体不当回事，何况也的确陪不起。同事们都勇猛善战，包括女同事，一杯，一杯半两杯甚至更多，酩酊大醉过，亦哭亦笑过，让安柠为之惊叹，揣想着，那样一杯热辣辣的液体灌进肠胃里，将有着怎么的反应。

有一位年龄稍长的同事就坦言说，有一个时期胃不好，溃疡有些严重，推辞不了的应酬上，每一口酒喝下去，落在肠胃里，灼烧的感觉就像是在油锅里炸肉串。就那样，还在喝。有时是应酬，而有时确实是有些馋，馋酒，馋酒桌气氛。

想起老公有时从外面喝了酒回来，几日难受。看着他霜打了的茄子样儿，安柠多次忍着心疼痛斥他：死要面子活受罪！不能喝就别喝啊！而现在她是深切体谅到了在那种场合那种气氛下他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交情和身体，总要就一个伤一个。就比如她，不喝酒，薄的就是交情。

说她滴酒不沾也不准确。曾喝过一勺，酒倒在汤匙里，叫勺酒，领导布派的，在座的每一位都不例外，她也不好拒绝，挤着眉头一饮而尽；另一次，也是推辞不过，在塑料杯里稍斟了一点，半寸许高度，每次受邀，仅沾湿嘴唇，或是抿一丁点，咪一丁点，被一同事戏言为“点眼药水”；打圈时，向她举杯，热情洋溢地说，安柠，来，再点一点儿眼药水！把大家都笑坏了。

有两位老师傅曾一唱一合地对她说，这个圈子里就你不能喝酒，本来在打算要把你换个岗位的，那天你开始喝了，就算了！半真半假，落在安柠心里，就有些一惊一乍的。

安柠又想起与她一起过来的同事，最初向这里的资深同事们靠拢时，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白：真的是以前从来没喝过、滴酒不沾的！就是到了这里了才喝；想着一个单位的同事，在一起高兴在一起开心！

那话让安柠觉得郁闷又委屈，因为那更是一次次反衬了安柠的不捧场不够意思——像她与同事们在一起不开心似的。并且安柠也觉得那话的不真实，但不知道假在哪里，后来才琢磨出，那话太经不起推敲——先前的几十年就从没有过朋友从没有开心过？再说，从没喝过酒的人，一上来就是如此大手笔地喝下一杯多居然不成问题？但笨嘴拙舌的她无法为自己分辩，后来想开了看淡了觉得根本不屑于分辩。

若是被同事们公认为“不够意思”，那就那样好了。她只是想，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吧！聚餐喝酒固执已见之外，其他物事上她都真诚相待。后来大家也渐渐接受了她、习惯了她，那一处被误解的烦恼和委屈也化作烟云消散。

每次把酒言欢曲终人散杯盘狼藉之时，最起码还有安柠她一个清醒者，或帮着收拾残局，或是应叮嘱陪同某一个步伐有些踉跄的出去“卸压”，或关照某一个安全到家吧；第二天，同事再在一起，有的不知昨天离开酒桌后又做了什么，是怎么回家去的，某一个说起另一个头天晚上怎么做怎么说了，那一个不承认，这一个就喊她证明：不相信你问安柠！就因为她是唯一从头到尾的清醒者。

安柠也曾憧憬过薄醉一回会是什么感觉什么情状，但绝对不会是在这种闹哄哄人者众的情境氛围里。三两知交好友，浅饮细酌围炉夜话，哪怕只是喝茶清谈，也会微醺，那种惬意是令人神往的。然而……

那么还是世人皆醉唯她独醒了，静观众生在烈酒的激扬下，高昂风趣生动异常；当然也不是静，只是相比酒后的乱和失。她并不落落寡合，也参与，也互动，且由衷地佩服、担忧，甚至爱怜地看着身边朝夕与共的同事们在谷物精华的鼓舞下真性情流露……但她始终是一个局外人。

她始终是一个局外人，也因此慢慢淡出那个圈子——不只因酒；太频繁的聚餐，像相声里说的，甚至纪念巴普洛夫诞辰100周年也成聚会喝酒的理由，她陪付不起。她想明白且决定：选择性舍弃，不惜。有的交情，不要也罢；真正的情谊，不是靠喝不喝酒、喝酒多少来衡量和维系的；让自己的内心成长、强大起来，无谓、无惧……

观念一转天地宽，从此她也终于超越了来自不喝酒的焦虑和困扰。

从某一年某一时开始，她也多么甘愿做个局外人！因为乐得清静，因为对身体、时间的爱惜和保全。

文字：安柠

图片来自网络，致谢原图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