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光阴，醉光阴

陈顺兴

酿光阴，醉光阴

若离

　　已过立秋，各色葡萄琳琅满目，晶莹饱满，如珠如翠，忍不住诱惑，买回一些酿葡萄酒。挑选的葡萄越熟越好，将葡萄彻底洗净，晾干，摘下果粒，加适量白糖，捏碎葡萄挤出果汁，然后装进玻璃器皿里，经过两次发酵，酸甜宜人的葡萄酒就能酿成。

对酒并非酷爱，要酿给谁人喝？

　　每次外出吃饭，扶父亲上车时必会一手放在他的头上，一手助他找准车门摸索座椅，不然他的头肯定会生生碰到车顶上。父亲呢，一只手探寻，另一只手握住一瓶酒，抓得那么牢实，是宁愿撞到头也不愿磕到酒瓶的，仿佛攥住的是一佩美玉。美玉易碎。

　　曾经润厚如玉，时光如秀。虽然忙的是犁耕之事，父亲也是志怀宽达的人。小时不懂事，看父亲奋勉勤恳，步履急匆，多想他能停驻片刻，听听我的叫唤。父亲一天为数不多慢下来的是席间喝酒的时候。他说，酒是汗酿造的，歇息时要把汗擦干，起身再走时才能看清前面的路途。酒瓶空了，父亲总是让我去打酒。小不点儿拎着酒瓶晃晃悠悠地穿过横巷长街，路过的大人便要捉弄一番，"买甜酒啊，好喝哦。"汗酒是甜的？看看大人走远了，小不点儿坐在石阶上，用力旋开盖子，倒了一点在盖子上，学着父亲的样子，一口喝下，辣，辛辣！汗是咸苦的，而酒是辛辣的。回到家时，辣味轻了，倒觉得有一种复杂的香气在嘴舌间盘绕。"酒洒了？"父亲问。"没，没有洒。"小不点儿连忙将酒瓶放下，奔出门外玩耍。偷偷尝酒的次数多了，发现酒味是有区别的，有的浓烈，有的浅淡，有的甜香，有的苦辣。有时不用尝，也能从父亲的容色感知这一瓶那一壶的味道，容态满足，是醇厚；神色清朗，是淡雅；表情落寞，是寡然。林清玄说：将月光装在酒壶里，用文火一起温来喝。月辉清幽，暖酒醇辣，念天地之壮阔而浅酌低吟，如此意趣，父亲自然无暇顾及。生活里有太多的波涛要渡，有太多的尘埃要扫，细斟慢饮得适逢光阴彳亍娴婉待视，步步紧迫的日子里头，当然是仰头一饮而尽。

　　阳光斑驳，光阴易老，前行的一次次转角，身后的风景悄然退缩。不知何时，父亲多了沉默，他疲惫的身影，望得我眼睛生疼。饭前饭后，他喝酒多了，在他身边坐久一会儿，好像要被熏醉。父亲喝醉的时候，会说很多话，踉踉跄跄的言语好像寻不到出口，又好象岔路太多而横冲直撞。收拾他的杯盏，冷冷的酒还剩半杯。韶华的深处，总有不舍的东西执意想挽留，也总有渴望的东西想拥有。想对父亲说，把酒热一热，心就会暖。可惜我的话回不到小时候。父亲醉卧眠床，他的姿态洒脱，呼吸肆意，我坐在床边小心地掰开他紧握的拳头，抚平他皱褶的眉头，只是容颜不再依旧。束缚是因为执着，父亲曾经醉在拐弯的岁月里。

　　小巷悠长，瓦檐无踪。父亲今天依然饮酒，是小口地呷，慢慢地饮。虽然光阴还是不够慈悲，他暗黑的世界光影无言，但他会侧耳倾听风拨树弦，会低头细闻花香绽放，会借心观想世事流年。给他倒一杯酒，将他的手捉到杯边，他双手合拢，缓缓举起酒杯，喝一口，又缓缓放下，滔滔不绝的话语便开始缠绕你的耳朵，洪亮的声音足以惊醒想打瞌睡的你。或许，世上总有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无奈，但不要紧的，那就喝一口温酒，然后放下，带着甘醇的回忆，携着前望的希冀，继续远足。

 

　　 在前行的荆棘里，有人醉心于年轻时的梦想，有人眷恋于甜蜜过的爱情，有人徜徉于路过的美景。而你呢？朋友，你为什么而醉？

与几位旧友畅聚闲聊，其中一位少年时风姿卓越，温和谦厚，颇为瞩目。今天依然挺拔颀长，细看，发线眉眼间透露出一股沧桑。他说，刚工作时，免不了应酬，喝酒是推不掉的，于是经常喝到深夜，喝到呕吐，喝到昏醉。为什么不说"不"呢？我问。他不言。我后悔，不该问的因果。酒令人迷乱的氤氲中，有些路走着走着，便会找不到方向。静默了一会儿，他说，现在多将时间留给家庭和孩子，工作仍然尽力，闲时旅游、读书，酒宴是能拒则拒的。尘世绚烂，做不到"采菊东篱下"，也不要醉在烟云浮华里。

　　酒，可小酌，不可贪恋沉醉。浅尝几口，彷如走进一条通幽小径，满目野花晨露；彷如流淌于缠绵絮语中，满腔温暖的涟漪；又彷如盛开在一朵莲花里，满心澄明的自在。

　　今生与我相伴的人，偏偏是沾不了酒的，哪怕是轻啜一口，也会满身泛红。他戏谑：烟酒不沾，纯粹的良人。好吧，良人，不喝酒，那就喝茶吧，一茗茶香也能醉人。

　　把光阴盛进酒壶里，幸福最好，苦涩也罢，静静发酵，待青春褪尽年华老去，揭开壶盖，醉在回忆里，醉在归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