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半夏流年

<h3>趁着闲暇,回老屋了一趟。</h3><h3><br /></h3><h3>车在蜿蜒的山路上周旋了一个多小时后,攀上了老屋后的东坡山。东坡山不高, 但是山势很陡,且山路十八弯,看着不到一公里的距离,却可能要二十多分钟的车程。</h3><h3>从车窗向下望去,远远便可看见老屋后的竹林,老屋却不见了,屹立一旁的是一幢现代化的农式小楼,白墙红顶,掩映在一片翠绿之中,显得格外静谧而又张扬。此次回乡,一为祭祖,另外一个很重要的事情,就是姐与父亲就老屋的处理问题有闲隙,姐觉得老屋有碍观感想拆除,可父亲不让。姐说,你们回来吧,爸越老越固执了。</h3><h3><br /></h3><h3>下车后推开车门,我感觉眼前一亮。红瓦白墙,飞檐入林,前有鱼池,后有竹林小院。如果不是因为身前叨着旱烟袋的父亲,我恐怕以为是误入了谁家别墅,以致于我迟迟留连于新房和姐姐的喜悦之情中,竟全然忘了小楼旁边的老屋。</h3><h3><br /></h3><h3>老屋是真老了。</h3><h3><br /></h3><h3>我从小楼出来的时候,心里感觉某个地方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下,脚下不禁打了个趔趄。老屋的周身已经班驳,在靠近檐前的壁下,有些地方已经长满青苔。入堂的大门紧锁, 老屋是旧式的老地主屋,麒麟锁扣已锈蚀成铜绿,正正方方的门楣也已经被虫蚀成了蜂窝状,感觉象要支持不住的样子。屋顶的瓦却是新鲜的深棕色,父亲每年都会给老屋捡漏,看来是刚捡过不久。</h3><h3><br /></h3><h3>老屋畏畏缩缩地站在新立的小楼身边,显得有些苍老而又有些邋遢。我下意识地想要去寻找父亲,好象觉得父亲就应该站在老屋的某个地方看着我。自我回来,他一直没有出现,姐说他明明刚才还在家里的。姐的语气里有一种不满,好象父亲是做错了事,躲起来似的不肯见我。</h3><h3><br /></h3><h3>我向姐要了老屋的钥匙,不顾姐的反对,打开了老屋的门。</h3><h3><br /></h3><h3>"吱呀"一声,七月的阳光如脱兔般从门缝里挤了进去,我惊惧地后退了一步,门在我身前又倏然阖上了。我深呼吸了一下,门复打开的时候,屋里一下子亮堂了起来。</h3><h3><br /></h3><h3>屋里很干净,也未见杂物凌乱的拥挤,一些农家的工具很整齐地摆放在门角,麻袋里装的可能是苞米或大豆之类的东西,安然于堂屋的一侧。门正中的烛台还在,烛台上方,还模糊看见当年的那些手绘壁画,都是地主及地主婆儿女欢膝、怡然成风的合家欢图,依然可见繁盛年代这家老地主屋的辉煌和安逸。听父亲说过,这个老屋当年是盛名一方的地主之家,庭院深深,楼阁的设计是四方院结构,中间有天池。土改之后,这家地主的房屋被没收后再分配了。后传说这家房屋的地基里曾埋葬有地主家的宝物,被人津津乐道几十年。</h3><h3><br /></h3><h3>宝物是没有的。 这座老屋几经周折,居住的邻家将侧屋和偏屋拆拆迁迁得七零八落,早已没了当年的模样。倒是坐南朝北的正屋因其地势原因,一直被居留的祖辈完整地保留了下来,只是时至今日,也已经瑟缩成一团,不堪岁月蹉跎不敌时世变迁,落魄如斯了。</h3><h3><br /></h3><h3><br /></h3> <h3>从侧门而入,沿壁有一个楼梯,可以近到木板楼上。<br /></h3><h3><br /></h3><h3>姐姐不让,生恐腐蚀的楼板会出现断裂。我却突然顽性起来,这个木楼曾是我们兄妹三人的童年乐园,记得那时做错事的时候,我们会不自主地躲进木楼里,因为木楼楼层很底,且没有窗户,只有楼顶的亮瓦可以透点光线出来,躲在这里,总是能躲过母亲手里的竹藤。</h3><h3><br /></h3><h3>楼梯发出沉闷的声音,感觉象是在穿越一条时光遂道,幽深而且惶然。姐没有跟上来,一直在下面念叨,这黑灯瞎火的有什么看的?看一眼就下来吧。我没有应声,怕是会惊动什么似的。但是木楼的光线确实很暗,心底还是存些防备之心,在楼梯口的时候,我没敢冒然前行。</h3><h3><br /></h3><h3>略略止步,眼睛适应了木楼的光线,才发现木楼的物什都尽然眼底。眼及之处,竟赫然发现有一个竹椅躺在那里,竹椅的旁边,横着一辆风车。这都是我熟悉的东西,竹椅仅一把,小时候纳凉,我们兄妹仨总是挣抢着往上挤,经常弄得大的小的都叽里呱啦地哭,劳累了一天的父母都置若罔闻,任由着我们闹腾。好象旧时的东西外观很粗糙,但质量却是格外的好,几个竹棍支起来的藤椅竟也能禁得起我们的折腾,居然还完好无损地保留到现在。我一时忘形,也全然忘了这楼底的暗疾和屋里的昏暗,三两步便跨到了藤椅旁。 手及之处,竟有些冰凉。想来这些年,躺在这里,半生寂寂再无人问津,会不会也会有落魄之心?</h3><h3><br /></h3><h3>风车是用来筛谷物的,是那种手摇式的,这种什物多是农家自己制作的,做工用料都比较硬实,好象可以沿袭一两代人,因为感觉奶奶在的时候,就曾用的是这辆风车。但是现在农家已经早不用这些东西了,开始使用专门的收割机或拖拉机收割扬谷,这种吱吱呀呀的风车,亦被冷落了多少年了。</h3><h3>再往里屋瞅,竟然还看见一架床和一个衣柜,床是那种雕梁印花的高架床,床前还有塌板;衣柜是以前那种简单的衣柜,现在很多农家都用作碗柜了。这些东西印象中姐成家后还用过的,看来是姐淘汰下来的什物了。我走过去,竟然发现柜子里有几塌书,翻开来,扑楞楞地灰尘呛得直想打喷嚏,多是我们兄妹仨学校里的一些学习书籍,再翻翻,居然发现还有一本琼瑶的《窗外》,书的一角已经去了大半,不禁哑然笑了起来。</h3><h3><br /></h3><h3>初中时是琼瑶迷,因为上课看琼瑶的书,不知被老师骂过多少回。那个时候应该是没有钱来买这些课外读物的,但我对于琼瑶的作品,却多是在初中就翻了个遍。再掂一下手里已经发黄的书,满身的灰尘让人感觉格外厚重了起来,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努力地想要记起这一本书究竟是从哪里淘来的,却茫然没有方向,倒是一点一点记起了琼瑶笔下的那些人物,曾一度怀揣一个十八少女美丽的向往,渐渐地心里竟升腾出一种窃书的喜悦来。</h3><h3><br /></h3><h3>我沉浸在一种静谧的黑暗之中,细想那些已经遥远了的年代,感觉越来越近,越来越兴奋。而父亲的影子,渐渐从木楼的深处,从那些已经被遗忘的时代里慢慢走了出来,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让我心惊。</h3><h3><br /></h3> <h3>姐出屋去寻找父亲。</h3><h3><br /></h3><h3>我从老屋里出来,站在稻场上,眼睛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向漫山的田野搜去。父亲在有心思的时候,总喜欢捣腾那永远也捣腾不完的农活,犁一把田垄,翻一把菜园子,象是要把所有的心思埋进土地。母亲在我十二岁那年离开人世,在那个贫乏的年代,在那个穷乡僻壤,父亲一直用一种乐天而又不服输的坚韧咬着牙让我们兄妹仨读完了大学中专,他疲于田头弓着腰一上一下翻动锄头的样子象极了一头倔驴。</h3><h3><br /></h3><h3>我和哥是他的骄傲。父亲对姐姐一直心存偏见,觉得她不懂人世,不明他的苦心,读完高中后让她进了初小当代课老师,姐却不甘于穷乡教书的单调和苦闷,辞了去了南方。从此父亲开始和姐姐有了间隙。</h3><h3><br /></h3><h3>姐姐性子随了父亲,也是有些倔强的,所以和父亲总是有些碰撞。其实姐姐对父亲是有些愧疚,也是刀子嘴豆腐心的,本来可以远嫁他乡,过着很好的生活,但是念及父亲一个人在老家太孤单,便决定回老屋安家,恍然已经十多年了</h3><h3><br /></h3><h3>在我心目中,父亲象一棵大树,强壮而有力量。我似乎从来未曾想过,父亲也会蹒跚老去,也会在几十年的风雨飘摇中渐渐变得脆弱孤单,变得轻如鸿毛不堪风吹。我转过身,看在竹林掩映之下的小楼,漂亮而别致,有一种江南农家的特别韵味。再看看老屋,就象一幅画里不经意留下的底渍,让人感觉到别别扭扭极不舒服。</h3><h3><br /></h3><h3>我身体突然颤抖了起来,泪水无声无息涌满眼帘。</h3><h3><br /></h3><h3>哥几次说要将父亲接近城里,父亲却沉默着不说一句话。几十年来,他目睹周身世事变迁人情冷暖,难道他宁愿相信他脚下那扎扎实实的土地,相信这座已经老去的房子,也不愿意依赖他一手拉扯大的孩子们?父亲如此固执如此痴迷地想要留住这些渐渐消弥的东西,心中藏着的是一种怎样的恐惧呢?</h3><h3><br /></h3><h3>姐在屋前屋后转圈,象寻找一个迷失的孩子。</h3><h3><br /></h3><h3>我拉住了她说,姐,等一会爸会回来的。姐手里一边忙着杂事,嘴里还在磨磨叽叽地念叨:你不知道爸,他现在脾气越来越古怪了。</h3><h3><br /></h3><h3>我看着姐,姐也慢慢老了。</h3><h3><br /></h3><h3>我心疼地捏捏她的肩膀,语气里带些哀求:"姐, 老屋留着就留着呗,还可以放些家什杂物什么的,这样新家也亮堂些。"姐有些惊异,你不觉得这屋太碍眼睛了么?</h3><h3><br /></h3><h3>姐的眼里有一种无奈。我明白她,并不是她敌不过父亲,其实她拆了也就拆了,大不了就是和父亲大吵一架。只是这些年来,姐虽一直和父亲磕磕碰碰,但是她一直在迁就父亲。她说,她想在旁边立个别院起来,也可以放置农具家什,冬天的时候还可以做个围炉屋,多好啊</h3><h3><br /></h3><h3>我望着姐笑:"放心吧,父亲就是这阵子没转过弯来,你先由着他,过阵子他会想通的。"</h3><h3><br /></h3><h3>姐也笑了:"爸现在象个孩子,我拿他没办法,指望你呢,你却把我当孩子哄"</h3><h3><br /></h3><h3>我的心情一下子明快起来。我一边和姐拉家常,一边随他去菜园,从屋右边的沉水井向后走过一段小坡,再爬上一个坎,便是一片葱笼的菜地。</h3><h3><br /></h3><h3>我嗖地一下跳上坡坎,待我转过身来,赫然发现父亲正在老屋的屋脊之上,弓着腰,探着身子</h3><h3><br /></h3><h3>我心里一热。</h3><h3><br /></h3> <h3>《老屋未留影,图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请告知,马上删除,谢谢!》</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