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杂记(三)

任华

<h3>  呵呵……看见下面这张照片了吗?这是91年春天和母亲回故乡时,在大姨家门前照的。</h3><h3> 那天傍晚,我和母亲,大姨及表兄、表嫂还有小辈们,摆着各种姿势,兴高采烈地在照相时,看到舅舅神情落寞,孤独地站在一旁。我就对他说:“舅,快来,咱们照一张吧!”舅舅的眼睛里一下子就有了神采,赶紧赶回他的小黑屋子里,抱出了这么一个收音机。这是他这辈子最值钱的一个物件儿了。瞧!他的神态是多么幸福和满足啊!</h3><h3> </h3><h3><br></h3> <h3>  舅舅是姥爷家唯一的男孩,是母亲的哥哥。据母亲讲:舅舅从小就性格孤僻,生性愚钝,表情木讷。没有上过学,大字不识一个。年轻时好吃懒做,不出去找活干,整日在家蒙头大睡或者出去闲逛。没有正当的职业也没有经济条件娶妻生子……到了40来岁时,经街道介绍在联运社上班,整日的工作就是拉运货物。</h3><h3>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上学或者放学的路上,经常看到舅舅弯着腰,低着头,吃力地拉着一车满载的货物。每当这时,我就赶快跑到车的后面,使劲儿地帮着推一段路程,有时舅舅就停下车来,边擦汗边给我买根冰棍吃……</h3><h3><br></h3> <h3>  舅舅虽然住在大姨家隔壁,但两家关系并不亲近,互不往来。他晚上下班后经常到我家来看看,坐在炕沿儿上,也不说话,待一会儿就走了。</h3><h3> 1967年秋天我们兄妹随父亲迁往大庆,舅舅到车站送别时,我对舅舅说:“舅,你放心吧,将来我给你养老呀!”……可是后来我参加了工作,恋爱结婚,生儿育女……生活中的大部分时间被日常琐事所占领,对远在故乡的舅舅地牵挂逐渐地就淡了下来。</h3><h3> 1991年我第一次回故乡时,见到了分别20多年的舅舅。那时姥爷早已离世,舅舅也已经70多岁了。我在他那个八、九平米,常年不见阳光的小黑屋子里,看到灶台前的地上因常年劈柴、烧火做饭而形成一个面积很大的坑,抬头看见棚顶上还露着天。屋子里一股潮气,被褥因常年不洗,黑的都发亮了……看到舅舅生活得这样窘迫,我禁不住地流下了眼泪………</h3><h3><br></h3> <h3>  在故乡的那十天里,我抓紧一切时间,起早贪黑地给舅舅织了一条厚厚的毛裤,做了新的被褥,买了一个深色的被罩套在被子上。又买了些日常用品及掛面,猪肉,海鲜……舅舅也不说话,表情木木的,当我给他一些钱时,他露出了笑容……</h3><h3> 在我返庆的那天,在站台上和送行的亲友、同学们一次次握手寒喧着,眼晴却不时地望着站在不远处的舅舅。他那满头白发,饱经沧桑的面容使我百感交集,不由升起一股怜悯,心头一酸,不听话的眼泪奔涌而出……当火车慢慢地开动时,我模糊的泪眼望着舅舅,心里不断地默念着:“再见了!舅舅!我可怜的舅舅啊!……”</h3><h3> 回到大庆后,舅舅那苍老的面容总是萦绕在我的心头,对舅舅的牵挂和未来的不确定,常使我不胜唏嘘,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乡愁……可是因离他太远,我又确实无能为力呀!…… &nbsp;</h3><h3> 啊,流年呵!残酷的岁月,它带走了人世间多少割舍不断的亲情啊!……</h3><h3><br></h3> <h3>  我的母亲叫于淑兰,於1926年出生在安东市的一个贫困小市民家里,姥爷没有固定的工作,靠打零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h3><h3> 据母亲讲:她还有一个二姐,在七、八岁时就得了重病无钱医治,前胸后背都有一个很大的隆起,两条腿也都变得畸形了,整日躺在炕上不能动。在她十七、八岁那年就死去了,姥姥也常年患病,连做饭的力气都没有,也很早就去世了。</h3><h3> 母亲八岁时就到了日本人开的火柴厂当童工,每日的工作就是把火柴码好、墩齐,再装到火柴盒里。小小年纪每天起早贪黑,两个手掌磨得又红又肿。日本监工手拿皮带在车间来回巡视,嘴里“八格亚路”地骂个不停。中午吃饭休息只有半个小时,上厕所都要一溜小跑……</h3><h3><br></h3> <h3>  母亲是一个美丽、善良的女人。依稀记得母亲年轻时的貌美,她那双大大的、富含魅力的双眼,让人一看就会感到温暖。我早年时期对母亲的记忆,几乎都是一些生动的、印象很深的情景。在我脑海里永远铭记的就是她那慈爱的目光……</h3><h3> 记得有一次老李大娘和街道吳主任在大街上吵起来了,吳主任说老李大娘骂大街,是坏分子不老实,就组织群众批斗她。老李大娘一气之下就病倒了。(老李大爷以前开一个小商店,后来公私合营时产业都归公了,他从经理逐渐成为一个普通的工人,最后又被定为坏分子。)那些曰子母亲每天都做好了饭菜,放在水桶里,让我装作挑水,路过老李大娘家把饭菜送去……</h3><h3> 每当有讨饭的来到家门前,母亲总是给一些干粮,或者一点点钱。在母亲的影响下,我也象她一样充满了同情之心。遇见有衣衫褴褛的讨饭人,我心里感到很难过;在大街上看杂耍或者耍猴子时,表演完毕,耍猴人端着小碗,敲着小锣求赏钱时,人群一轰而散,这时我的心里对这些手艺人充满了怜悯,我恨那些吝啬的大人,也怨恨自己口袋里沒有钱来给他们……</h3><h3><br></h3><h3> 母亲从小没有上过学,也不会写字。记得我们兄妹很小的时候,每逢父亲来信母亲都求别人给念,再求别人代笔写回信。在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可以帮母亲写信了。我规规矩矩的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前面放着一个大一点的凳子摆放纸笔,每封信的开头千篇一律,都是:“有志夫,见字如面,今去信不为别事,只因……”后来母亲参加了街道上办的扫盲班,她很认真的学习写字认字,经常学到深夜。一点一点进步,很快就能自己给父亲写信了。</h3><h3> </h3> <h3>  在我十岁那年母亲生了四弟,于是大哥、二哥、我和大妹每天都到大姨家去吃饭。大姨不苟言笑,对我们很严厉,给我们定了很多规矩,站要象个站样,坐要有个坐相,吃饭不能吃得太快,说话要一字一板……我时常感觉她用那挑剔的眼光在打量我,我们兄妹都觉得在大姨家里既拘束又别扭。坐在她家的大澡盆洗澡时,她一边使劲地用手搓疼了我,一边数落着我的总总不是……</h3><h3> 在大姨家吃完饭后,出了她家的大门走了一段路程,我们的心情就放松了,像孙悟空解除了紧箍咒一样,又嬉笑玩耍起来……</h3><h3> 有一次兄妹四人到鸭绿江边的大坝上去玩。捉蚂蚱用纸包起来烤了吃,躺在草地上晒太阳,扯着嗓子大喊大叫,我和大妹还釆了各种颜色的野花……真是玩的得意忘形了,回大姨家吃饭的时间就晚了。当我们手挽手刚拐过建筑公司的墙角,老远就看见大姨立着一双小脚,怒目圆睁地站在门前。待我们又走近了一些时,她就用手指着我们厉声呵斥:“又上哪去野了?搂脖跨膀子的像个什么样子!谁教你们的?……”四兄妹立刻就象被霜打了的茄子,蔫了!谁都不敢吭声,大哥二哥垂头丧气,大妹贴在我耳边偷偷地说:“大姨真坏!……”</h3><h3><br></h3> <h3>  在大姨家的那些天里,她对我们很严厉,动辄就数落我们。她把我们孩童的天性给束缚住了,总是受到她的苛责而眼泪汪汪,好久都抬不起头来……</h3><h3> 91年返乡时,见到了大姨,那时她已年近80岁了,依然很精神,只是她那独特的性格一点没有变。</h3><h3> 舅舅为我和母亲蒸了一大锅馒头送了过来,大姨不耐烦地大声说:“赶快拿走!拿走!我们不要!”弄得舅舅很尴尬。看见舅舅僵在那里进退两难,我赶快接过了馒头说:“我要吃!我最喜欢吃舅舅蒸的大馒头了。”</h3><h3> 我为舅舅洗衣服,用大姨家的大盆泡上,大姨就端起洗衣盆,颤巍巍地挪动着小脚,把衣服倒在大街上说:“不能用我家的盆泡他的衣服。”当我弯腰把大街上的衣服拾起时,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既为舅舅又为自己……</h3><h3> 我常想,一个人的性格本性真的是很难改变,正是大姨的这种性格本性,使舅舅多年来从不和大姨家来往,即使老年孤独也绝不靠近大姨家……</h3> <h3>  后来,每当我和母亲聊起这些事情时,母亲总是说:“你大姨对我有恩啊!”据母亲讲: 多年以前,父亲和母亲去朝鲜做小生意,赔了本钱,生活过不下去,回国时又无钱买车票,只好走回家乡。</h3><h3> 父亲挑着行理,可怜当时还怀着身孕的母亲,背着大哥,手里还提着大包袱,鞋都走烂了,脚底磨起了大泡,过河沟时母亲的脚陷在淤泥里拔不出来,跌倒在淤泥里……·父母亲穿山越岭,历经千辛万苦回到故乡。回到安东后,父亲一时找不到工作,身无分文又没有住的地方,只好投奔姥爷。</h3><h3> 姥爷家本来生活就很困难,突然增加了三张嘴,生活就更加艰辛了。生活的巨大压力使姥爷整日唉声叹气,逐渐对生活感到绝望了,最后拿了根绳子去小树林上吊,幸亏被邻居看见告诉了父亲,父亲赶快去小树林把姥爷给劝了回来……</h3><h3><br></h3> <h3>  就在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大姨家给送来了米、面、油,给母亲做了衣服,买了鞋,又帮助父亲找了份工作,生活才有了初步的稳定……后来父亲到外地工作,每次母亲怀孕、生产坐月子时,都是大姨无微不至地精心照顾母亲……</h3><h3> 听了母亲的描述,知道了我所不知道的往事,在我的脑海里逐渐地、清晰地浮现出大姨的身影,她衣着朴素整齐,干干净净,头发总是蘸着水梳得光光的样子……那严厉的表情似乎也显得分外亲切了。</h3><h3><br></h3> <h3>  在我上小学五年级时的寒假里,还有几天就要过春节的时候,家住凤城的二表姐生小孩儿了。大姨到家里来和母亲商量,让我去凤城二表姐家侍候二表姐坐月子,说是只做一些小事情就可以,母亲答应了,我就被大姨送到了二表姐家里。</h3><h3> 二表姐和姐夫在凤城军区的制药厂里工作,他们以为我什么都会做,其实我什么都不会。每天扫扫地、刷刷锅碗,洗洗尿布都还干不好……最可笑的是我竟把刷尿盆的刷帚当成刷锅的炊帚去刷锅,被二姐夫看见了,当成笑柄传到大姨家。以后每次到大姨家的时候,大姨家的两个表哥总是拿这件事情来取笑我……</h3><h3> 有一天中午,二表姐打发我去买绿豆芽。路过一个小人书摊的时候,就蹲下来看小人书,看了一本又一本,竟把买绿豆芽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二表姐夫骑着自行车在市场上到处找我,最后在小人书摊前找到我,他哭笑不得地说:“干等你不回来,可把你姐急坏了,还以为你走丢了呢。绿豆芽呢?家里等着下锅呢!我的大小姐!”……</h3><h3> 除夕那天晚上,天很晚了二表姐夫还没有回来。二表姐头上包着大毛巾抱着孩子坐在炕上,指挥我剁肉馅,和面包饺子。那时,我长那么大从来还没有动过刀呢!好久才把肉馅儿剁完,累得两条胳膊和手腕子又酸又疼。和面的时候又把面粉弄得脸上、身上、炕上、地上到处都是,面又和稀了……二表姐夫很晚才回来,俩人吵了起来。看见二表姐哭了,我心里即愧疚又委屈,也哭了起来……</h3><h3><br></h3> <h3>  在二表姐家里,我惊喜地发现桌子上摆放着好多小说。有我已经看过的《青春之歌》《红旗谱》《家》……还有好多外国小说。在那半个多月的时间里我看了苏联小说《在暴风雨中所诞生的》,《青年近卫军》,《母亲》……还有一本书是上、下两册,只看了上册,下册还没有看完就被送回家了,所以不清楚故事的结局,书的名字也以经完全忘记了。但是书里面点滴地缠绵悱恻的爱情情节片段却永远地铭刻在脑海深处,只记得女主人公的名字叫列娜……</h3><h3> 多年以后,我每次到图书馆?时都流连在外国小说专柜前,寻找那个曾使我少年时代为之痴迷的名字一一列娜,但每次都是失望而惆怅地离去……</h3><h3> </h3><h3> 末完待续</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