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连队我的兵~郁荣金原创美文

江南--了然

<p class="ql-block">*长篇报告文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的连队我的兵</p><p class="ql-block"> 郁荣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个连队的战友,分开了43年,忽听一声令下:“战友相聚!”他们从天南海北,全国各地,北起蒙古大草原,纵跨包头、北京、河北、河南、山东、山西、安徽、江苏、浙江、江西、四川、重庆等一十二个省市和地区相聚于太湖之滨;100多号人,男女老幼病残齐全,高龄80至幼儿4岁(老战友之小孙孙)不等。一律军事化,聚集于一家宾馆,同吃、同住、同学习、同游乐。无论是大会小组发言讨论,还是到风景区拍照游玩,甚至进饭厅进餐,都是按临时班排组织安全有序进行,简直跟一个建制连队的正常活动无甚两样。“一切行动听指挥!”这些老兵(部分家属)竟然在分別四十余年后又真真切切地过了一把“兵的生活”!他们是冲着“看老连长”来的,老连长拿不出美酒佳肴款待,却让他们自掏腰包不远千里百里奔至无锡从新“温习”一下“兵营”生活!</p><p class="ql-block">一壺清茶,两行热泪。头发苍白腰板依然挺直的我~他们的老连长仿佛重回兵营,四十年前的点点滴滴仿佛就在眼前!是的,那是我的军旅生涯,那里是“我的连队我的兵!”</p><p class="ql-block">(2017.7.3.)</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h3>一 题目的由来</h3><div>特殊的年代,特别的记忆。</div><div>回到地方后,每每会在同学、同事、亲友聚会时提及往事。说者无心,闻者有兴,常有人建议我把那些有趣的、难忘的故事写出来。甚至有人连书名都给起好,叫“高炮连长”。而每在此时我也会有“写出来”的冲动。然而,这几十年来,我这个徒有“作家”虚名的老兵,除了在微博和报刊发过几篇或多或少涉及军旅生涯的短文外,有关高炮五连五年连长任期的特别记忆几乎只字未提。不是不想提,是份量太重不愿轻言,生怕落得个“贱卖糟蹋”下场。为人在世,有多多“不可选择”。诸如出身、父母和所处年代等等。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是个特殊的年代,许多人的蹉跎,往往不堪回首。而对于一个男人的我,工农商学兵教……行行都干过,行行不甚出色,偏偏是16载军旅生涯被个人视作此生最为出彩的岁月,特别是70年代前五年在27军高炮五连担任首任连长的日子,更被当作“男人的辉煌”!当然,那是时代的选择与造就,刚巧让我赶上了。再者,所谓“辉煌”,并非什么轰轰烈烈的功业,只是在那个特殊年代被我这个与众不同(并不是非凡型)的人撞上干出了诸多“出格”的事。我出身贫寒,末奶头老来子,年幼丧父,自小未经严格调教与管束,自由成性,仗义,敢作敢为,服理不唯上,让人感觉“胆大妄为”。敢甩营长的电话,甚至拒见来访的副军长……更有甚者,竟敢为“叛徒特务”张目,并跟文艺黑线权威人物合影,经常提供演出机会与场地,公开表演当时被严禁的“封资修”剧目。如山东快书《武松赶会》、《武松打虎》等等,几乎成了五连每周周末晩会的保留节目。</div><div>以上所为,今天说来轻松,当年确有人替我捏一把汗,比如同我朝夕相处相伴多年的副指导员(第三任政指)许树友,我俩一只锅里捞勺,同居一室床对床,中间靠墙一张简易写字台。实际是被我这个“秀才霸道”连长独占的。他是安徽人,读书不多,为人耿直厚道。他认为我说话行事率真,比他还直更大胆。我总自觉心地善良粗门大嗓,怎么想就怎么说,说过翻过,从不计后果。工作中简单化的毛病如影随形,影响了几十年,没少得罪人,老许和副连长程恩如,是常常默默地在后面替我擦屁股的“消防员”!当兵的知道,战友情谊弥足珍贵。这种情谊,战争年代是在生死关前用鲜血凝成;这种情谊,在和平岁月是用纯心真情结成。我爱连队更爱我的战友们,真心換真心,最让我感动,而又是我万万想不到的是,高炮五连的战友们竟然会如此这般地喜欢热爱他们的老连长~除了风趣幽默爱讲笑话的天生乐天派便是一身臭毛病的我。70年代一別43载,今年初乍一联系上,都争着吵着要看望老连长。原打算五连的老人马聚聚,二、三十差不多,老夫再不济粗茶淡饭还招待得起,谁知五连群里一报名,呼啦啦一下超过一百人。给养员赵广禄一听说去看老连长,马上命老伴去买辆手推车,他的腿走不了路,硬是让老伴推上火车。通信员尹茂成腿疾犯行动不便,特令儿子代表来到无锡。更有一些家属把老连长当作传奇人物,她们纳闷:“老连长是啥等样人,竟能如此牵动你们的心?”于是也动了随行之心,欲到太湖之滨一探究竟!幸好有16载军旅生涯的底子,老连长除了一头苍桑,身板还挺硬朗!还是粗门大炮嗓(当连长喊口令惯的),三句话不离本行,还是那么风趣幽默,爱说笑话逗乐。这真是江山易改,“兵性”难移!她们乍见老连长,虽然没有“迪尼斯”那种惊喜,也没有逛动物园看猴山那种乐趣,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们都真切地感到,“看老连长”不虚此行!</div><div>这就是我的高炮五连我的兵!</div><div>聚会期间,又有不少战友鼓动我写写五连。“我当连长”,一闪念的命题。我搞职工教育时,曽编写出版过一本《教育科长的领导艺术与修养》(被选作全国首届厂长经理培训班辅导教材)。写一本《我当连长》,作为我军建军史上基层干部的工作生活,或许有点参考意义。特别对于那些不忘“曾经”寻找“曾经”的人。</div><div>四天聚会一闪而过!我给战友们拍了许多照片,并做了美篇,图文并茂,实际就是配乐散文!这是老连长最美最好的礼物~不变初心!这次大聚会,有的战士还专门带来我当年给他们在各个不同时期拍摄的生活工作学习军训照片。过往的点点滴滴,四十余年啦,全都倾注到战友们的骨髄和血液之中了!这就是战友,这就是战友情怀!</div><div>“写写五连!”一个声音一直在我耳边迴响!</div><div>送走战友之后没几天,我专请几个文友去女儿酒店小酌。我一辈子烟酒不沾,小酌为虚,请教为实!我将聚会盛况汇报未几,众位便忍不住打断发高论了。原来他们虽然未被邀到会,却始终关注着,哦,这便是微信微博的功劳!议论完毕,结论一致:值得一书!最令我感动不已的是:著名作家、作家协会主席陆永基老师回家以后经反复推敲,建议我将书名拟为《我的连队我的兵》!</div><div>好气魄的名字!我配吗?</div><div>我一向自认当连长时的“为官之道”:七分王道三分霸道。我把这段自评文字微信发给当年的雷达班长池金荣。他竟然回说我是“四分霸道,六分王道”。我说:“霸道得很哪?怕过吗?”他说:“不是怕,是敬畏!霸道主要表现在对同僚(政指、副连长、副指)。对战士在会议上、训练场上、拉练打靶场上都比一般连长严厉。日常生活比较宽容比较灵活。偶尔还会瞒着上级‘护犊子’一把!”这段微信对白实际是我与当年五连战友的真实写照与总结,也是为啥分別四十余年会有百名战友大聚会的答案。</div><div>我的连队我的兵!七分豪气,三分霸气!</div><div>这就是那个特殊年代个性独特的老连长!</div><div>(2017.7.5.上午.)</div> <h3>二 勉強受命</h3><div>天生不是当官的料。我的性格脾气与时代社会简直格格不人,別人说我生不逢时,我则认为爹娘生我纯属多余。可不是吗,別人提干当官,甭提有多高兴!“光宗耀祖”、“振兴门庭”,谁不高兴!要我下连当连长,一听到风声,若五雷轰顶,愁死啦!在军务股当参谋好好的,“参谋不带长,放屁也不响”,轻松,不担责任。离开连队(当副连长)才多久,怎么又要下连队。连长连长,半个“皇上”,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不是闹着玩的。生性自由惯了的我,怎甘心再上紧箍咒、套笼头!我这人是怪,当兵愿意,带长不干,哪怕是班长小组长也不喜欢,一句话,让我管人不行(最好也不被人管~自由)。记得刚入伍当四炮手(炮手中最难的一手),班长抓训练抓得紧,我爱读书,抓紧10分钟休息时间看书,班长是文盲,讨厌我上炮阵地还带了本书,批评我训练不认真。我当然不买帐,差不多天天吵架!最烦管人和被人管。从此埋下了“不想当官”的种子。四年后要提干,別的老乡一接到通知便迅速去体检,我迟迟不去医院,不想当官嘛!排长是最早提拔的,军衔命令是最后下的,比排长任职命令延迟一年。现如今又要下连去当连长,一百多号人,8门57口径高射炮(原先我当四炮手时是4门37口径高射炮,几十号人),雷达指挥仪各一部,光牵引兵器设备的汽车有10多辆。人员装备大不同,有高科技含量。这意味着连长的担子比原先翻倍不止。我想不通,军务股参谋两个,汪比我年长两岁,杭州人,聪明能干。保密员小黄,年轻精干。比我年长的不去,比我年轻的也不去,干吗非我这中不溜的该倒霉?(后来获知他俩参军后压根没在连队待过)我带着几分不满不服情绪找到干部股赵干事,我说当初不愿提干,是你向团长汇报硬逼我去体检。现在又要逼我下连当啥“捞什子”连长?拜托你,饶了在下好吗?赵57年兵,个矮却年长我几岁。说话也不客气,他说:“你当干部任用是菜市场,任你挑三拣四?告诉你,別人或许还有点回转余地,你呀,想都別想,唯你乃团长大人钦点!想赖机关?门都没有。”</div><div>又是我那亲爱的、可爱的、尊敬的团长大人!若不是他,七年前也不会提干,早回地方修地球、捏鎯头、执教鞭……哪怕扫马路、挑大粪、吃粉笔灰……总之,干啥不比当兵自由!说起团长跟我的渊源,还真有一番说头。简单说一句的话,即便我说自己是根草,他却总把我当个宝!人说千里马易得,伯乐难寻。我虽不是千里马,他却是执拗的“伯乐”。不错,按照特种兵优先挑兵的原则,是他(当时是营长)和副政委一块到新兵营把我从热被窝里拽出来挑到高炮部队的。哦,在这里我不妨做一番田鸡,跳在戥盘里,厚着脸皮自称自赞一把。在下身高1米77,是长得不算难看还对得起人类眼球的那一类。是军报记者下来采访喜欢挑作前镜摆炮的那一种(我当班长时肩挎冲锋枪的英武相曽有多张被刊在《解放军画报》上)。感谢上苍眷顾,让爹娘赋予我一颗善心和一副亲和样。我不善交际,纵然相交,无须开口,无形中已经拉近了距离。论智力,算不得超类拔萃,但能在军内外报刊上发表文章的,当时全团有两,我是其中之一;况且向军区上报的重大文章,团首长只信我的文笔。在团长和于副政委的眼里,我是个说拉弹唱写,能文能武“无所不能”的人。试想,碰上如此这般的团首长,他们先入为主,我即便扮成臭狗屎,他们照样把你当成香饽饽。奈何!</div><div>跟赵干事多废话没用,干脆直接找到团长。我说:“我不想下连队。现在的一个炮兵连,人增一倍,装备全新,科技含量高,我喉咙细,肚皮小,咽不下,消化不了!你还是另请高明吧!”沒等他回答,我接着“威胁”道:“你知道孙猴子为啥会‘大闹天宫’的?被逼的!你就不怕我下连队像脱缰野马早晩给你捅个大窟窿!”(谁知一语成谶,在五连沒多久果真给他捅了个“大窟窿”。这是后话)他成竹在胸,不紧不慢地甩出烟台腔:“知道你郁大能人,敢作敢为。不过你別忘了,孙猴子再能,总跳不出如来佛的手心底。况且,再大的窟窿,自有女娲来补。”</div><div>大家也许要问了,看你郁荣金也不像个怂人熊包,咋就那么怕当连长呢?</div><div>说来话长。</div><div>当兵10年,连队机关,机关连队,来回折腾好几囬。秉性怕当官,共产党员还得有组织观念,收发、班长、排长、副连长、参谋都干过。机关连队各蹲时间差不多。说老实话,所从四位连长,竟然没有一个让我喜欢心悦诚服的。若不是四位指导员大度豁达乐做善后,真不知他们是怎样在连长宝座上“运筹帷幄,指挥若定”的。特别是当我提干担任排长、副连长后直接与两位连长打了交道后,我不能不怀疑,如果一旦战争爆发,队伍拉上前线,像他们这么指挥,怎么能击落敌机!第一位连长姓刘,山东人,为人直爽,有责任心。他给我最深的印象是,几乎每天早上穿着老K皮鞋拖着刘胖子(跟我同年入伍的江都兵)百米赛跑。新兵中,我跟同班测远机手华炳泉业已首先达到二级劳卫制和三级运动员标准,刘胖的百米跑连一级劳卫制还没有达标。刘连长耐性够好,天天把他拖得大汗淋漓眼泪鼻涕,两条牛壮腿成不了鹿细腿,硬是牛吃蟹,始终没有达标。刘连长人不错,可惜是个结巴。他的高射炮兵射击理论考核优秀,可是一到射击指挥考核便紧张,射击口令要求短促清楚准确宏亮,他的口令每次隔顿,因此,跟刘胖的百米跑一样,从未达标。成了他的终身遗憾!即便他若干年后当了团长,我是兄弟部队的参谋,同在一个靶场相见,当我参观“老连长”的团指挥所时,见他雄风不减。但当论及射击指挥,便嘎然而止,会心一笑罢了。结巴,对于一般人来说是微疾,不挡吃喝起居,影响不了正常生活,但是作为一个连长,特别是高炮连长,它就是个大门槛,一脚迈不过去,贻误战机:“目标正前方,速度220,点射,放!”字不多,要求连贯,一口气喷吐完毕。各炮精确瞄准,及时发射,把敌机打一个空中开花,多带劲!如果一着急,打隔顿,敌机早临空扔完炸弹离去。你把射击迎敌变成放马后炮送敌?或许你与你的阵地早被敌机扔下的炸弹炸飞啦!你说,这高炮连长好玩吗?能玩吗?尽管他从连长逐渐升迁官至团长,但结巴不只是他微疾,早已成了他的心病。当然,他更不会想到他的微疾会对他的手下在当不当连长这个问题上产生了那么深远的影响!</div><div>第二位连长姓郭,也是山东人,比刘连长个儿高许多。此人给我的印象是没有正儿八经当过一天连长。我在团部干了两年收发,东南沿海紧张,临时组建个高炮连,我任三炮长。两个排四门37炮驻在温州中学后面小山包上。与其说炮阵地,莫如说是临江公园。说是公园毫不夸张,晩上的岗哨花九牛二马之力也赶不完炮阵地近旁的对对恋人。给你藏猫猫。郭连长管部队,宽松有余,严格不足。我爱文艺,初中立志当作家,好读书,喜欢电影。我曾向郭连长请假,星期天一上午赶场子,在温州市里连看两场电影。我向往自由,但带兵绝不含糊,特别在技术训练中决不马虎。或许是当兵头年天天吵架的老班长的影响,我的战术技术知识技能,全是当兵第一年打下的底子和基础。郭连长对于高炮知识也是“三脚猫”,我从未听他讲过一次有关军事技术訓练方面的知识课。我对自己班的军训抓得很紧,大家也给足我面子,配合很好。我一再强调,高射炮兵最最关键是协同作战,一门炮七个炮手,一炮手管方向瞄准,360度迴转捕捉目标;二炮手管高低瞄准,上下90度抓住目标;三炮手管目标距离,四炮手管目标航向。高射炮射击的精准与否,决定于目标提前量的计算精度。其中四炮手的航向是关键。四炮手装航路,稍有差池就不行,有句话叫“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就指它。五炮手管装填炮弹,六、七炮手递送炮弹,炮长眼观四面八方,耳听上下左右六路指挥。一个萝卜一个坑,缺了哪一个都不行。我酷爱文艺,喜欢乐器,箫笛二胡提琴都好来两下子。我常将一门炮、一个连的协同训练比作一个乐队的演奏,滥竽充数肯定不行,无论你是笛子或是二胡,演出前首先要校准音,否则难以同步。因为每一个不和谐音的发出,其结果只能一个:致命的失败!步兵单个训练重要,高炮兵单个技术更重要,而最要命的是协同不好等于零。高射炮兵耍不得个人英雄,关键的关键,根本的根本,是如何协同作战,全连一盘棋!但是郭连长做不到,他没有这方面的知识能耐!你说,这高炮连长好玩吗?能玩吗?</div><div>第三位连长是我提干当排长后的直接领导。他跟团长同姓。名字很怪,当你喚他的大名,其谐音很容易让人听成“木乃伊”。他的个性脾气不像山东人,既不豪爽,更难接近。反正与他相处近两年,从未见他脸上闪过一丝笑容,成天耷拉着眼皮,一脸冰冷四季严寒。全连干部战士没有一个不怕他的。我天生鬼大胆,不懂怕人,对他敬而远之。有话说话,他对高炮理论有研究,完全是个内行,完全具备当好高炮连长的条件。可是他仍然没有当好连长,直到他被调走,竟然孤家寡人无一愿意去送行。堪怜!</div><div>第四位连长是苏北人,姓马,人还好相处,识字不多,会哼哼几句京戏。我是副连长,我跟他的关系论不上好与坏。按说论军事技术我的基础比他強些,我完全可以多出些力。奈他的自我感觉忒好,无处不想显其能。在这种自以为是的风格面前,我除了稍稍糊涂一点难道还能有別的选择?当兵10年,练就了兵的性格,不说假话不做假,不想学圆滑,更未达到圆润的境界。但忍让还是必须的。跟马连长相处,別的没学到啥,练就了忍让。</div><div>十年当兵十年情,四个连长四师尊!是他们让我懂得,高射炮兵连长必须由好人来当,而不是所有好人都能当好这个高射炮兵连长的。当个好连长,必须是个有目标、能宽容、懂科学(技术)、严军纪的人。我自认离这起码标准还很远很远,我怎敢贸然接受这一任命!高射炮兵连长在我的心目中是个特别重要、简直是个神圣的职位,如果让我这个自由散漫惯了的人去“占茅坑乱拉屎”,无异是一种褺渎!</div><div>(2017.7.7.)</div> <h3>三 山雨欲来</h3><div>要不是边防吃紧,我对“受命”与否,或许还会磨蹭。军人嘛,吃粮打仗,原很平常。建国以后,和平期长,枪炮声响主要在靶场。听说打仗,手脚痒痒,磨拳擦掌。此乃当兵的本色本份。好不容易盼来轮战赴越,谁承想只打了两仗,越美和谈在巴黎。自此“红河岸上竹林帐,空闻鸟语花不香”(越南气候终年潮湿,花被浸泡似的,没香味)。68年初入越,69年初回国。跟美国鹰较劲“射天狼”没过瘾,一号命令到了北方,面对北极熊大调兵。山雨欲来,紧急战备进驻宣化盆儿窰。新组建27军高炮团,随时有可能开赴前线。有仗打,不怕,怕的是让我带兵打仗,况且人还不少,100多号人。新装备,新人马,沒经训练,这仗怎么打?当官不想,带兵不愿,但是违令不会,抗命不敢!当时情势,一级战备,准战场纪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违抗试试?当然,“军人服从为天职”并非最重要的因素。我反复思考过,我是个男人,我不想在男人的人生路上留下后悔!</div><div>吃皇粮10年,国恩难忘,报效有期,违令当视作逃兵!我正是在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情势下受命来到27军高炮团五连。新连新家是个啥样?会是个啥样?能成个啥样?噢,你见过有娘没奶的孩子吗?一丝不挂,嗷嗷待哺!我就是那个穷得只剩叮当响的孩子。我走马上任,吃的“喝风宴”(无人接风,有尽喝管够的寒风凛冽西北风),住的“寄人篱(旅)下”(借住步兵学校)。幸好本人生就的乐天派,到了驻地一看,哈哈一乐,顿然扯开嗓门唱开了“骑马挎枪走天下……”。现编新词“五连是我家,我家在天涯……”</div><div>苏修亡我之心不死,在我北疆边境阵兵百万。10年当兵在南国,最早战备在上海,保护空军机场,对付敌低空侦察机。然后转战苏北、浙江,最南到了越南援越抗美。一直在野战部队。这回北移,最远到过张家口,草原垻上。跑过警报,见过中央军委首长,当时的海空军司令以及总参谋长。都以为不日开赴前线……谁知春节一过天气转暖,却随军部南迁到了石家庄。</div><div>山雨欲来终未来,磨刀擦枪没见狼。装备没下闲不着,手持瓦刀先造房。当兵10年,投胎在野战部队,大部分时间担任战备任务。住正规营房没几日,大多窝在草棚茅屋,亲自体尝过杜甫老先生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拉练打靶,住民居,宿帐篷。曾经半夜被淌进帐篷的山涧水浸泡后脊梁,冻得直喊娘。虽然曾经在苏北用夹板打土墻自建茅屋,可是这回用砖石打基正儿八经给造纸厂建房,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更不会想到这次建造砖瓦房,竟然会是几年后五连参与自建营房的予演练兵场,培养出来的建筑骨干泥瓦匠木匠都派上了大用场。不过那是后话,眼门前的现实困难相当多。新建连队的人员来自各个不同建制不同行当单位,有高炮、地炮、步兵、通信、警卫及70年新兵地道的农民。工农商学兵,唯独没有一个曽与建筑造房沾边搭界的。说穿了,小工衬匠人人好当,搬个砖石,拎只灰桶,谁不会?可是砌墻架梁不是堆积木,那可不是幼儿园的玩艺,那是正儿八经的技术活。梁山好汉一百单八将,刀枪剑㦸十八般武艺个个精通,有军师出点子的,有大哥二哥能指挥打仗的,再不济偷摸打抢也不缺人才呀!人家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小日子滋润着哩。我们算啥?除了高炮五连这个建制名号是真的,连长指导员副连长副指导员等“委任状”进档案有据可查个个不假之外,要炮没炮,要车没车,连把斧头锯子泥瓦刀,能买的买,可借的借,那些“吃饭傢货”全是七拼八凑现兑而来的。其实“吃饭傢货”新点旧点总好凑合,可是造房质量没法凑合,弄不好墻倒屋塌那是要死人的。关键是懂行能把得住质量关的人员一个也没有。当兵的传统历来是“从战争学习战争”,临时造个房,不可能派人去建筑学堂现学培养进修,等你学成归队,黃花菜都凉了。带好一个连队,特别是要建设好像五连这样七拼八凑的“拼盘”连队,不下一番功夫是根本不行的。单就我们连职四大将来说,除了副连长程恩如是正儿八经的高炮连队出身,我是机关连队对半分,指导员陆加友也非正宗高炮,副指导员打步兵来,对高射炮更是干面杖吹火~一窍不通。我们这些“带兵的”都是为了那场“山雨”而来的。至于摆弄水泥砖石当泥瓦匠,上上下下全是“牛吃蟹”~够呛!然而,这正是“兵营”文化,兵的特色:人无高下,职无贵贱,一锅捞勺,德贵令重,四海一家!做任何事情,往往不是学好了再干,而是边干边学,边学边干,学是干,干是学,干学一家。中国人民解放军,本身就是所大学堂。“战争中学习战争”,解放军就是在战争中发展壮大!建设连队,就像建房子:夯实基础,架正屋梁,砌直墻壁,树门立窗,堵塞漏洞。屋基是士兵,房梁是干部,墙柱是骨干,门户开放讲民主,思想活跃大团结,堵塞漏洞讲安全,刹住歪风严军纪。把造房当作军训,军训造房一起抓。人员结构可杂,思想不能乱。因此,建房照样出操练队列,紧抓作风建设,严肃纪律,确保建房质量和安全!要让全连干部战士真正认识到“山雨”不只来自北疆边防,一旦松懈,“山雨”随时都会偷袭,打你个措手不及!</div><div><br></div> <h3>四 文化与文明</h3><div>那个时代的人都喜欢一句话,“必须繃紧思想那根弦!”思想放松,恶习进攻。乃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是人皆有惰性,顽劣性。鉴于这种认识,所以我最不愿管人带兵。但是既然被套上了紧箍咒,那就绝不能再耍猴性,而要全连上下齐心协力共铸军魂!当好连长的四句话:有目标,能宽宏,懂科学(技术),严军纪。对全连干部战士同样适用,区别在于自觉的还是強制的。说老实话,自打下了连队,再未想过也不敢想过求得半点轻松!思想那根弦始终繃得紧而又紧!再说目下担任造纸厂的建房任务,驻在工厂,军民共处,工地与车间交叉,环境相对不太单纯,念头稍有偏差,难免“擦枪走火”。兵家忌忧如影随形,时刻不离左右。</div><div>世事往往就是那么怪,怕啥就来啥。</div><div>新来了一批实习大学生,男男女女花花綠绿別样世界。他们跟我们五连并驾齐驱,一样担任建房任务。也许因为都是年轻人,又是一样的建造厂房,更有一种无须言传尽可意会的缘由,双方都别着苗头,暗中较劲,无形中展开了竞赛,促进了生产进度。或许他们有文化聪明有灵性,加之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他们不仅造房进度快,而且墙面砌得直,质量好!我们还组织骨干前往参观学习,交流经验。应该说,这本来是件大好事,谁料想军民接触会生出些花花絮絮来呢!好端端的一盘菜,偏有人瞎添佐料,令人生厌只好把它倒入了泔脚桶。</div><div>大学生一纸状告到连部:有人偷看女学生洗澡!</div><div>丢人丢到家了。我一听肺都要气炸,生平第一次骂粗话:奶奶的熊,哪个小子吃错葯,投错胎!你喜欢那玩艺,干吗不去美术学院,漂亮模特,一丝不挂,任你看个够!指导员给我递上杯水,劝我压压火。过后细细思量一下,这也没啥,何必大惊小怪!人非圣贤,尚未脱俗,孰能无过!何况年轻人都在青春躁动期,一时冲动,犯点小错,在所难免。曾经看过一份材料,有两弟兄,都是名作家。弟媳乃日本娘们,有几分姿色,加上唐礼诱人,为兄的便想入非非,趁兄弟有事出门,便去偷窥弟媳妇洗澡。一次未被发现,二次也瞒过去了……但终究被兄弟获知。兄弟恼火至极,哥俩反目,从此断绝来往。由此可见,一个人的文明程度与文化高低无关。“偷窥”事儿过后未几,又接连发生了两桩令人啼笑皆非的事:一是兄弟连队有人“偷窥”如厕;二是我连有人用手指擦屁股后凃抹白粉墙,此人不求留芳一日,但愿“遗臭万年”。“偷窥”女孩如厕与“偷窥”女孩洗澡同一性质,都属人品道德范畴,思想那根弦一放松,做人规矩上就会出纰漏。至于粉墻遗臭留指印,乃个別农村陋习未改,或一时情急未带手纸,城市厕所不同农村野地,屙了野屎,随便拣块土坷垃一揩完事。我知道这是我69年底去山东某地征领来的兵。这些在农村生活了20来年的苦孩子,大多小学还没毕业,没有受过象样的文明教育。现在生活在我的眼皮底下,半年多来,我有没有好好教他们如何当好一个兵?人生在世无非两件事,一是做人,二是做事。做人,有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人,过去他们在农村,没有受过像模像样的正规教育,现在跟我朝夕相处,只想着任务任务,让他们拼死拼活造房赶进度。光是严格检查他们的做事质量,而没有注意教他们如何做好一个人。现在他们中有人在“做人”层面上出了纰漏,骂吗?,我除了羞愧,开不了口。</div><div>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div><div>像我们高炮五连这种新建连队,人员来自各个单位,结构复杂必然带来思想文化的复杂。端正思想,分析利弊,正确诱导,扬长避短是五连领导首先要上好的一课。“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其实五连想要一蹴而就树正气扭歪风,远比登天还难!对连队进行文化与文明教育,绝不是短训应急之策,而是长治久安之计。中国这支军队不同于世界上任何一支军队,我们的建军宗旨决定了我们的军民关系是一种鱼水关系。无论战时平时,军与民,密不可分。这就不只是人与人之单纯,而是进入了军与民的复杂层。战时打仗,举国一致,万众一心,目标目的单纯,军民关系单纯得多。最不容等闲视之的就是和平时期的平时关系。中国之大,民族之多,文化之古老,民俗风情之纷繁,风俗习惯礼仪之复杂……都属世界之最,足以使人眼花缭乱。我们这支军队之组成,绝大部分是年轻人,年轻人有朝气有活力,亦难免有稚气,毋庸讳言,有人经不住香风毒雾的薰淘,一不小心会跌倒。这就需要帮衬扶持教导。我总忘不了,那年东南沿海紧张,老蒋叫嚣反攻大陆。我当班长,我们班住在老乡新砌的猪圈里。猪圈顶矮,直不起腰,只能趴在床上整内务。不一会,副班长小沈气喘吁吁跑回来,连说“不得了,吓死个人啦!”他说,他上厕所,刚解裤带,还未蹲下,忽然大模大样跑进个大姑娘,他吓得目瞪口呆,连慌忙端紧裤子跑了回来。班付比我早入伍一年,常熟兵,平常话不多,也没见啥大世面,被个姑娘吓得小脸煞白。我一本正经地说:“莫非人家看上你啦?”全班哄然大笑,他又羞得满脸通红。玩笑归玩笑,事情归事情。我就近打听了一下,原来此地风俗厕所不分男女。如果碰上相识相熟的男女,还并排挨着如厕,说笑拉呱话家长哩!我忙将此情况向连里作了汇报,连里规定:放哨上厕所。谁上厕所,必须门口设岗。这就是当兵的“不一样”。中国之大,“不一样”之多,不胜枚举。尊重地方,不干涉地方,这是我军的老传统。带兵的人,不论你的兵多兵少,必须多长个心眼,多问几个为什么,多作些调查研究,尽量做到实事求是,自然会避免出错。这就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的由来。我这个人,跟我军大多数连长不同,我从读初中立志当一名作家!有人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个好兵。我就公开扬言:不想做官,只想当一名作家!这辈子只佩服一种人~作家!秦皇汉武算啥,若不是司马迁的《史记》,他们焉能扬名立万!拿普仑再英雄,大统帅,他也只能乖乖听从作家的调遣,在作家的作品中才算个人物!正缘于此,即使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新华书店只卖一本书的年代,我仍然千方百计“偷偷”读了许多书。说来也怪,正是那个文化大贬值的年代,我却通过研读中国文化而使自己更加敬佩敬畏敬服中国文化。由此而格外注重连队的文化文明建设。我由衷感谢曾经与我朝夕相处的战友战士,是他们的宽容和“装聋作哑”,让我这个酷爱文艺文学的穷小子得以顺利平安地完成“向作家过渡”的自习进修。同时,我不得不要说一声,正是这种悄然成风的学习环境,让好学的王宁鲁晓威(后有专论)等战士搭了顺风车,使他们终成国家栋梁之才。今天,我可毫不夸张地说一句,在那个万马齐喑的特殊年代,他们若不是生活在能够自由学习的高炮五连,获得了在別的连队不可能有的富营养,他们也就不可能会有后来的成功与辉煌!</div><div>不想当将军,并不等于不想当好连长。是的,我是曾经不想下连当连长。那是因为我比大多数人对人际关系之复杂性认识更为深刻罢了。不错,我想过逃避。但时势不允,我并不否认自己当时是硬着头皮走马上任的。我这人跟大多数人又一个不同的脾性是,那件事不干便罢,要干就一定要干好,坚信一定会干好!就像在那个特殊年代,许多作家都觉得文学和创作再无出路之时,我偏拼命读中外名著,并坚持每天一首诗记日记。当然,这都是在完成了连长的应尽应份职责之后进行的。因此,我比所有的连长累得多,也快乐得多。因为一个有目标的连长是不知道苦和累的。</div><div>有人标榜自己尽心尽责,好说“爱兵如子”。我当连长,当然也爱我的兵。但我从来不说这句话,正确地说是不喜欢这句话。因为它表达并不准确。小小连长,职位卑微,“居高临下”不够资格!我认为“爱兵如子”是年长而有一定身份德高望重者方才配说这句话。连长与士兵,年龄相差无几,根本论不上父子辈。然而对士兵比父母更加慈严。兄弟论吗?又比兄长更多扶持关爱,甚至胜过爱人那种细腻绵蜜的情感!总之,我觉得,世界上没有哪一种情感堪与战友情谊匹配媲美。何为战友?战场上能为你挡子弹,必要时,眉头不皱一下替你去闯鬼门关!战友,能心甘情愿替你去死!战友不畏死,谁会以死玩之?生命宝贵,战友情义更深更真更纯!不妨跟大夥坦白一个秘密:我爱我连我的兵!无论美丑高矮胖瘦,我都爱他们,我向他们的爹娘(冥冥之中)保证,我一定会囫囵完肤完須地带好他们的孩子。在任何情况下不会嫌弃他们的孩子。如今,他们的孩子中,有的呀呀学步摔倒了,我当上前扶他一把。当年我的同年入伍战友刘胖跑百米从来没有及格过,我的刘连长毫无半点嫌弃之心,每天穿着老K皮鞋“押”着他跑……有了几次活生生的教训,支部决定,把文化文明教育作为连队雷打不动的必修课!正因如此,高炮五连才会逐渐成长为27军高炮团全团军事好作风好纪律好最具向心力最有凝聚力的连队!</div><div>(2017.7.11.02:50)</div> <h3>五 兵家大忌</h3><div>当兵十余年,到过四个连队,两个老连队,两个新组建连队。其中一个军直高炮营一连,从组建到撤销沒几年功夫,那时我任班长,有关连队建设的大事无须我越俎代庖。如今在新组建的高炮五连,“一家之主”。连队建设是大事,主要事,是我无时无刻不在考虑的事。新建连队有三新:一是地域新,从南方到北方,生活条件大变样;二是人员装备新,人员统统来自全军各单位,装备由37高炮换成57高炮,配备雷达指挥仪,使高炮作战战术技术大改观;三是任务新、杂、多。建房、造山、烧石灰、采石、脱土坯烧砖等等。看看,一个新建连队,没有三头六臂,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却要面对和完成这么多变化多端的任务。练兵?首先得练性!听说过有熬鹰的,沒见如此“熬兵”的。最多时一个月換三大任务:营建脱土坯、烧石灰、釆石头……今天思来,我真有点儿佩服自己:一个散漫自由成性的“猴性”连长居然被套上紧箍咒后那么听话!其实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人们的总体环境并不舒畅,相对比较压抑。要面对那么多的任务,有的还是相当复杂而又莫名其妙的任务。我这个人好动脑子,好问个为什么,喜欢追根问底,往往苦思冥想的结果却是不知所云没有结果。没有结果也是一种结果。这就是部队,这就是那个年代!“三新”带来的最活生生问题是人员思想的活跃与复杂。首先是南方人调北方三不惯。空气干燥我的鼻子老出血,二是整天二米饭吃不惯,三是风沙多,时有沙尘暴,我有洁癖,衬衫白领子天天墨黑,真的受不了。我出生农村却犯了城市病~爱干净(想起团长。他是山东人,当年是营长,驻上海宝山,嫌河水脏,让通信员接雨水洗白衬衫。驻地井水质硬,洗白毛巾都泛黄。我也染上了穷讲究的臭毛病)。最让人受不了的是吃不惯二米饭。“二米饭,二米饭,吃到口中满嘴窜,嚼不烂,咽不下,活似咬了穿甲弹。”大米或糙或秈,与梗小米混烧,实在难咽下肚。我们连江浙兵多,来自富庶之地,从“天堂”到“地狱”,一落千丈,谁不嗷嗷叫?叫苦连天。我这当连长的有苦不能叫,比他们更苦,闷在心里苦上加苦,叫出来的多少还能发泄释放一部分苦。</div><div>怕苦厌脏乃人的本性(小猫小狗都爱干净),克制耐劳排除万难不怕牺牲是军人本份!军人之所以为军人,打穿上绿军装戴上红帽徽那天起,就把此身献国家,我以我血荐轩辕!这绝对不是口号,不只是豪言壮语,“当兵的人为啥不一样?”军人的字典里,压根就没有一个“怕”字!“怕”字咋写?我当兵前教过农业中学的语文。我把士兵当学生,我对我的兵说,“怕”字怎么写?竖心旁一个白字。如果你有怕,就是白生了一颗心!当兵的所担责任,是国家赋予的,是全民族托付的。如果你有怕,黄牛肩胛,担不起责任,就別跨进军营这壮严的大门!</div><div>这番话是讲给我的兵的,也是讲给我自己的。我知道自己的一身臭毛病。至少我不是猪八戒~照镜子不觉自己丑!我有丑,不怕亮丑。我让文书帅光江(浙江临安兵)監督吃二米饭,让卫生员尹风波监督我洗衣服节约用水……在正定县造4号山,任务非常艰巨,却赶上首任指导员陆加友被调走,幸好接任指导员的系原副指导员许树友,他跟副连长程恩如,都是安徽人。是不结帮的安徽帮!我不是吹,凡到我五连的,无论是官是兵,无论你老家是山东的、北京的、安徽的、浙江的、江苏的都不准结帮,要结只准一个帮,即“五连帮”。五连跟其他连队的最大不同就是上下十分融洽和谐的文化氛围。首先我这个当家人爱唱爱跳爱写爱画会拍照,开会讲课风趣幽默会说笑话,无论谁跟我接触,根本产生不出半点隔阂。因为他们很快会感觉到,连长真正把他们当作了自己的亲人。不假,我的风格,一切源于自然秉性!我不会装,无须装。无论谁来到我的连队,他是对我和我的五连有了绝对的信任。我当然也绝对信任他欢迎他爱护他!人心齐,泰山移,天下一;人心乱,阵脚乱,天下乱。天下归心则天下一统。</div><div>人心乱,乃兵家大忌!</div><div>在那个非常特殊的年代,特殊的政治产生了特殊的社会问题,社会上几乎人人自危,互相猜忌。也只有在部队,特别是在我们高炮五连这个一亩三分地内,人们享受着高度的自由,清明的领导层保证了政治清明,军训高明,纪律严明。正是这“三明”凝聚了全连上下的人心,给完成各项任务提供了有力的保证。</div><div>当然,身教重于言教。干部的以身作则特别重要。总忘不了那个多事之秋~“九一三”事件!因为它给我、我的连队乃至我的家人打上了时代的烙印!</div><div>莳秧轧在忙档里。正是正定4号山造山任务最紧张时刻,我的家属来队,且是“大队人马”:妻子带着3岁的儿子及她的老妈“浩浩荡荡”开进了正定府,岂止于此,妻子还带着身孕,是个临产之妇。在此附带说明一下。妻子南京长大,中专毕业分配在北京一家特大工厂工作了近10个年头,儿子3岁,至今没房安身,一直挤在“妈妈房”(工厂房子紧张,专为有孩子的妈妈们准备的母子同住的简易宿舍)。鉴于第二个孩子行将出生,特将母亲请来照应月子。可是厂里解决不了住房,在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总不能让妻子把孩子生在大街上吧),决定让他们姑且先来部队,反正部队施工住的民房,我给他们租民居暂可解困,再者近在咫尺也好有个照应。</div><div>部队施工紧张三班倒,连领导本来也是分工带班。老许(政指)、小程(副连长)对我这位忙得焦头烂额的老大哥特別照顾,让我常日班。虽不好意思也就不多客气,他们的好意愧领了。然而我这个猴性难改玩性重,事儿再多,拍照、洗印、放大还是不断,带着文书作下手(因此至今喊我为师父)。妻子带着儿子和我岳母就住在文化馆内,我与馆长厮混得熟稔有加,他把暗房钥匙交给了我,那条件无话可说,尽可让我伸开拳脚,从冲胶卷、洗印到放大,有条不紊,一口气完成。看得文书目瞪口呆。我边放大照片边给他讲在越南学拍照的故事。越南雨季那个热头势少有。我用空罐头盒做了只微型印相盒,用两节一号电池作电源,用手电筒的电珠作曝光灯,赤膊蹲在防空洞内印照片。越南的蚊子大如鸭,越南的蚂蚁多又狠,到处可见蚂蟥。那蚂蟥可厉害哩,咬时觉痒痒,使劲才能把它抓下来,除去蚂蟥,疮口血如注,好吓人。我每次洗印照片从防空洞出来,身上到处是包包或块块,风油精、花露水一个劲地擦,又痒又痛。当时下决心再不干了,没过几天,身上干净了,又钻防空洞了。青肚皮猢狲,不长记性!嘻嘻!猴性连长,就是这么副德性!噢,援越抗美那会我是侦察参谋。</div><div>“九一三”事件公布之前,社会上空前紧张。像我们这样的老伽辣子一向具有较高的敏感性,感觉到“上头”出大事了。兵乃国之利器。国有事,兵先行。予感到部队会有什么行动。我跟老许说,得让家属囬北京,他也认可我的猜测。妻子来正定分娩,予产期已过了20多天还不生,正商量着让他们娘儿仨先回北京。谁知那天一早起床,妻子感觉异常,是要生的意思。我很庆幸,上级已经下了疏散令,明天一早部队就要撤离正定去山区某县。正好卸去“包袱”,轻装上阵。我忙派车,立即送他们去石家庄。</div><div>从部队驻地正定县大佛寺到石家庄市,好几十里地。车到医院,医生护士来接临产孕妇时相当紧张,因为见红了。我只会操枪弄炮,不懂医道,见着医护人员神情紧张,心里慌慌……</div><div>但毕竟是个老兵,心里嘀咕,该干嘛还得干嘛。见妻子被医院安顿好,转身忙将儿子和岳母送往部队留守处,把他俩一老一少托付留守人员照应!虽然有些不放心,但不放心又能怎样?当兵的,一个公家人,自打穿上綠军装那天起,就把自己交给了国家。从此便注定了有所为和有所不能为。</div><div>我放心不下幼小的儿子和年纪不轻的岳母,更惦记着将要降生的第二个孩子及他们母子的安危,我在留守处顾不上吃中午饭,就急匆匆骑自行车赶往医院。说来奇巧,两个孩子出生之时,都与国家的重大事件扯上关系,而且都跟前苏联虎视眈眈在我边境阵兵百万相关。在中国,跟世界上任何国家极不相同的是,生活与政治息息相关。作为平头百姓,你可以不问政治,不关心政治,但是政治会问你关心你。两年前的冬天。那年执行中央军委一号命令,所在部队北移布防,重心对付前苏联。当时我在团部当参谋,去山东征兵。妻子临产。正巧我回部队汇报完征兵情况重返山东途经北京,她已进了产房。我在妇产科门外一直等到儿子哇哇堕地,时已子夜,见母子平安才离开医院,匆匆赶赴北京站,奔向山东征兵点。我亲自见证了一个新生命的诞生,意识到从此肩上又平添了一份责任!两年过去,第二个孩子将要出生,偏又碰上了“九一三”。而且两大事件都跟国家的一位大人物相关联,我被国事家事折腾得头昏八呛,在石家庄和平医院产房外一呆好几个钟头,不吃不喝也不知道饥渴。一边是惦记着产房内将要降世的小生命,一边又牵挂着自己的连队,那可是一百多号弟兄的生命安危,尚在等待着我的运筹决策!军人的时间宝贵,可是分秒必争,岂能像这小“懒猪”(那年亥年)那样悠悠然,予产期过了20多天还在他妈妈肚子里赖着不肯出来。好不容易有了她“大驾光临”的征兆,医护人员磨拳擦掌齐上阵,她照样不急不忙姗姗来迟。可是我心急如焚!不能再等下去了。天近傍晚,从石家庄市到正定县城,还得骑车赶好几十里地。连队明日一早开拔,还有许多事情必须操办!家有百口,主事一人。连长的责任重啊!累了一天的我,骑在自行车上打瞌冲了。出城来到城郊公路上天已擦黑,路两旁的九月白杨树黄叶开始飘落,时不时地有落叶旋着圈儿被车轮碾压过……我实在太累太睏,两眼皮一个劲地往下耷拉。明知这样很危险,实在太瞌巴熬不住,便下车推着走。谁知推着车走还是瞌巴……</div><div>於是我还是骑上车,并不住手地按铃,嘀铃铃…想让铃声惊醒。谁知还是不管用,听了一阵不仅手酸指痛,那单调的铃声反成了催眠曲!人要是能不睡觉该多好呀,此时的我,恨不能把自己一劈为三:一个在部队留守处照顾儿子和岳母,一个留在医院产房门口等候第二个孩子出生,最主要的我必须带好连队,执行好安全疏散任务!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想这想那就是想让自己不瞌睡,平平安安回到连队。可是,这一天我实在太累了。其实我连日来被大事小情纠缠得一直没好睡,就是铁金刚也经不住这没完没了的折腾!我真的睏得不行!就在我一忽儿推车,一忽儿骑车,迷迷盹盹的当儿,突然咣当一声响,我从车上摔了下来。疼痛惊吓使我彻底醒来,睁眼一看,顿时一身冷汗。我与滹沱河桥栏杆相撞,自行车横卧在烂木碎片上。我挣扎着站了起来,活动活动腰腿,虽很疼痛却未伤筋骨,不幸中的大幸。秋天滹沱河沒水,河床崩硬底向天。若不是桥栏杆拦着,掉下河去,或许不会有今天饶舌话当年的份罗!</div><div>回到连队已经很晩,部队早熄灯了。指导员和副连长还在等着没睡,他们也不放心呀。老许说,全连准备完毕,累了一天,放心睡觉,明天一早撤离大佛寺。老许做事我放心,加上小程年轻有魄力,两个人都很细心,真是难为他俩了。少顷,我发现小程不在,正想问,他却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进来:“估摸着连长晩饭没吃?”看着面条碗里卧着俩鸡蛋,喷香扑鼻,真的馋涎欲滴,啧啧嘴说:“不瞞二位,饿了一天了……”小程说:“算是给你的奖励吧!白天文书想起了你让他转交给我的照片:大佛寺藏经阁巍然屹立,天空旷然明净。最喜欢你的题诗~天空虽大,留不住一丝云彩;我心虽小,却将整个世界装下……”</div><div>(2017.7.13.11:25)</div> <h3>六 人各有梦梦不同</h3><div>人造山之于国家、军事上具有多大意义 ,时至今日我也不想妄加评述。反正紧急疏散撤离正定四号山至元氏县后,从此再未涉足此项不了了之的“重大工程”。我们五连在造山中被折腾得人困马乏,狼狈不堪。当然最为“不堪”者莫过于他们的连长~我!记得当时的日记诗中有这么一首:</div><div>人生有梦梦不同,为爹为妈“不堪”痛。</div><div>从戎谁无冲天志,撤“山”进山“困”山中。</div><div>全连上下之“困”,是困乏于紧张的备战施工,我之“困”,是困乏于国事家事相搅挠,被弄得焦头烂额。的确深深感受到为爹为妈之痛之不堪。我当时曾对老许说,此生所犯最大的错,莫过于结婚。结婚便要生子,生儿育女乃人生重负!你不再是个人,不再有自由,不再有轻松。也许我与老许(指导员)年岁相仿,军龄差不多,两个人的脾性也有相似之处,都是直性子,畅嘴老鸹,所以无话不谈。</div><div>进元氏山村,说是疏散,正好休整,首先是思想上的调整。作为一连之长,我首先向支部作了自我检查。前一阵子连队的工作重心是施工,我的重心却偏向于家事上面,对连队工作产生一定的影响。施工中出现了重大质量事故,当事人要负责,我这个当家人也是责无旁贷。</div><div>那天在文化馆洗印放大照片到深夜,有几张相当满意的“作品”,自我欣赏了一会,心里一高兴,便毫无睡意。一出文化馆不是照直前行去大佛寺(隆兴寺,我连驻地),而是右拐径往人造山工地。这是在正定县老城墙基础上堆砌起来的军民兼容工程:战时供中央电视台演播之用。面对敌人可能出现方向修建了包括重炮在内的立体式防御系统。目下正在进行紧张的地下坑道作业,浇注多防(特别是防震防水)坑墙。我从上面作业口进入,逐层检查,相关人员都在认真操作,我挺满意,边走边鼓励几句。在这深更半夜,他们并不知道我是从文化馆冲印了照片过来,以为我是专从驻地前来,因此大家都很感动。我也觉得没甚必要作啥解释。谁知我到了底层坑墻作业处,所见情况把我吓一跳。人呢?搅拌好的水泥料在不停地漏下,掌控水泥搅拌振动棒的人不见了。我赶紧把值班排长找来,按排人尽快抢修补救。不一会,操作人也在不远处找到,他在睡大觉。该死,要是在战场上,这不是抢毖砍头的货!我一问昨天也是他(四班长)当班,我的大脑一下懵了,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马上除去夹板一看,作业面上布满了马蜂窝,三个老鼠洞,废墙一垜。只能炸掉重来。</div><div>处分是难以避免的了。但是,今后工作、训练任务繁忙,是否可以避免重复类似事故的发生?为官为长者,“举一反三”,“防微杜渐”的智慧该是应俱的(事实证明,这样的教育十分重要,使我连在不久便一个月換了三大任务尚能顺利完成,没出任何差错)。事情到此或许可算告一段落,可是我们连里四个领导在一块小议一下,总觉得还欠缺些啥。副指导员说了个情况,一下引起我的重视。他说,据四班长的一个老乡(同村)反映,四班长的未婚妻来信要与他分手……我找他谈话。他有情绪,闷声不响。不开口,神仙难下手。他对处分有意见,我跟他算了两笔账,一笔经济账,一笔战争账。先说经济,因他失职而报废坑墙所花水泥钢筋石子沙共多少,所费炸药和人工以及延误施工进度所产生的影响怎样等后果(不止是经济)。还有一本战争账。我说,当兵为啥?保家卫国,当然为打仗。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当兵在部队,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打仗。当兵的没有战争观念,就不配穿这身綠军装。战争环境下,连续几天几夜吃不上饭睡不好觉的事常常发生。让你站岗放哨,你抱着枪睡大觉,敌人偷袭,你是第一个吃刀割脑袋的……后面会发生什么,我不说你也清楚了!也许你会说,我们是高炮部队。告诉你,高炮部队,危险性更大。我们在越南,打美国佬,那次夜战失利因素很多,有个连队跑警报慢了,来不及开炮,敌机已临空,扔下炸弹离远了。这个连队可惨啦,掀翻一门37炮,当场炸死3人。一句话,不按操作规程办是会死人的。“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古人懂得,我们有啥想不通的?四班长终于畅开了心扉。</div><div>原来他入伍时带着一个“升官梦”!这是他与未婚妻之间的约定:入伍两年入党,四年提干结婚。第一目标不到两年实现了,他俩暗自高兴了一阵子,未婚妻在小姐妹中炫耀一通,</div><div>小姐妹夸她有眼光有褔气!可是眼看得第四年过去有半,小班长的双兜換四兜越来越无望。于是乎未婚妻掼了急令牌:摊牌分手!四班长因此而一连多日睡不好吃不好,终于出了施工质量事故!</div><div>是人都有梦,有梦梦不同。我入伍前就抱着个“作家梦”!初中毕业有处女作诗歌出版,虽然赶不上刘绍棠那么有出息,我也曽踌躇滿志一番。入伍第二年,先后两篇文章发表在《解放日报》,另有一篇刊登在《人民前线》报。嗣后几年,又先后在《新华日报》、江苏广播电台、《淮海报》发表文章,特别是在《人民炮兵》杂志上发表了射击理论专题文章,这可是开了高射炮兵射击理论有所突破的先河,为此还获得了《人民炮兵》颁发的二等奨!此时,也就是短短的一阵子,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两个郁荣金打架:一个要当作家,一个要当军事理论家!继而一想,啥呀家不家的,“横扫千军如卷席”,所有的“家”们统统靠边站!然而,我的“作家梦”依然故我。也许正是这一执着,对连队的兵营文化文明建设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我更喜欢用“无意插柳”这句话,似更妥贴恰切!</div><div>军队年轻人多。年轻人爱做梦。各人做梦梦不同,最多最广要算幸福梦!托尔斯泰曾说,幸福人家的幸福都是一样的。我不苟同。其实幸福与否,只是一种心情。若以哲学概念而论,的确是相同的,但以实际实践去论,是有千差万别的。</div><div>我同妻子恋爱九年。新婚不久我要赴越参战。当时的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觉得和平环境下难得碰上作战机会,当然不愿放弃,一腔热血振国志,抱有赴死决心;另一方面又难以割舍新婚妻子。若能在出国前再见妻子一面,哪怕是看上一眼我也心满意足了。可是军纪铁严,不得涉此机密。经好一番苦思冥想,终于让我想起了新婚那几天曾为吃梨说到不作兴分而食之(有分离之忌);于是来了“灵感”,我立马“创作”了一份“梨将分,速取其半”电报,发给千里之外的妻子。三天后,妻子果然来到了部队,这让指导员和其他战友好不惊奇艳羡,对妻子说:“你能掐会算?”妻与我会心一笑,笑他们怎能破解我俩之间的“密电码”呢!</div><div>出国那一年,正赶上国内武斗,邮路不畅,一封信走一两个月是常事,甚至一年半载也说不准。妻子所在单位是一家上万人的部属大厂,而有爱人参战的职工就她一个,因此,一旦打前线来信,全车间的人都要欢叫:“有耳朵(郁姓拆念)来信啦!”(其潜台词是“他还活着”)这封信姗姗来迟,让妻子眼巴巴地盼了整三个月。她在心底默默念着:“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眼泪滴答看信,见字如面,此时的她浑然觉得自己成了天底下最幸福的人!</div><div>啥是幸福?幸福包含物质和精神两种层面。对幸福含义的理解,因追求的内容不同而有所不同。真不知道今天的年轻人还能否理解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人们对幸福的注释与追求。在那个“军绿美”的年代,谁要是能弄到一套绿军装穿上,真会把他(她)美死、令他人羡煞。青年人恋爱结婚不讲排场。我的婚期因部队担任战备一拖再拖,最后一次终算敲定,但临走时又因连队干部不足而走不开,只好辞谢众亲友改到连队结婚。</div><div>一个大城市的中专生,不顾父母的反对,毅然来队,下嫁一个初中文化的军人。这可忙坏了连部三大员(文书、卫生员和通信员)。他们打扫布置新房,把连队仅有的文化奢侈品《解放军画报》拆开贴满土墙四周;指导员送面贴有红“喜”字小圆镜,这是我结婚时收的唯一贺礼;文书又在夜间照明用的小马灯上贴了个红“喜”字。这样,平日当作招待所的半间草屋焕然一新。婚礼在连部举行,班排各派代表参加。作为连指挥员的我因要当新郎,指挥所值班军官只好委派一名排长替代。婚礼十分简朴,一无乐队,二无礼花,只由连队文娱骨干说说天津快板、数来宝之类热闹一番;没有酒宴,大家喝茶吃糖嗑瓜子。最后司仪喊“新郎新娘唱歌”,新娘因长途汽车一路颠簸受了风寒,嗓子哑了,只得把男女声二重唱改为男声独唱,由我单挑唱了支《红梅赞》告谢众战友。</div><div>“半间草屋作新房”。这就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两个年轻人的幸福窝。赴越参战归国后的三年中,我连得一双儿女,真是福上添喜。妻子因此被同事们摘掉了“小母鸡光吃米不下蛋”的帽子;我与战友们说话也趾高气扬底气十足,因为我的完整、完美人生。而对那些有儿无女或有女无儿的战友我称之为只活了半世人生。有儿有女,称心如意;其实这纯属心理感觉而已,因为我一家五口分四地,孩子幼小,母亲年高,妻子远离;人吃五谷杂粮,难免有个三病六灾的,实在很不方便,照应不过来。为此,我每年好不容易轮到的探亲假,再怎么科学调配仍像参加一场战斗似的:先南下看望孤居乡下的老母亲,再到城里去岳母家与幼儿女团聚。任凭多难割舍,我也不得不把所剩无几的假期留付给早已望眼欲穿的妻子,恰好上火车的时刻,哄得俩孩子睡了,再悄悄出门,尽管一路上心里酸酸的,还是不敢放慢脚步,急匆匆踏上北去的列车。我想尽快把精心抓拍到孩子们的“坏样”交到他们的妈妈手上,以博妻子开颜一笑,稍解她的相思之苦。为了这个“四分五裂”的家。我每年探亲疲于奔忙,总把行程排得满满当当。为了“幸福的完美”,每年都把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几个钱,毫不吝惜地用在了铁路上。“幸福在路上”时,我身上的荷包已瘪,但心中的甜蜜在溢!</div><div>在那个万马齐喑百事哀的年代,“红旗飘飘,白字昭昭”的社会风气,吹得人们晕晕乎乎,还有几人敢作读书梦?大学?高等学府,培养“天之骄子”国家栋梁之才之处,除了那块招牌仍然高高挂着,教室何见教鞭影?课堂谁闻读书声!然而,伸州之大,绝非处处污淖,至少在髙炮五连还存有一方净土。在这里允许大家做梦,做各人喜欢做的梦。战士们格外喜欢那付联句:“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支部没有作过特别决定,我也沒有专门号召,反正在五连读书之风渐行渐盛。试问,在那个举国只卖一本书的岁月里,全军还有几人捧读大部头《资治通鉴》、《资本论》、《悲惨世界》等中外名著?在高炮五连就有,他们的名字在当时连队的花名册上只是名标图员和炮手,若干年后,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之中有人会享誉海内外,有人能执国之重笔。</div><div>想想也是,国法再重,军纪再严,千条规万种矩,也无法给人们的梦想画圏圈竖标杆立样板。正是有了这种自由宽松的细雨清风,终于有人沐浴成才,出了个王宁,出了个鲁晓威!这是27军的骄傲,更是高炮五连的骄傲!</div><div>(2017.7.16.21:05.)</div> <h3>七 一只小铁匠炉</h3><div>俗称“事不过三”。高炮五连硬是一个月換三驻地变换三大任务:才撤出正定人造山,来到元氏县山村疏散休整一个月,立即领受了烧石灰任务,没几日又转战石家庄西郊开山采石。休嫌部队有埋怨情绪,怨声载道。连里几个当领导的也实在忍无可忍,指导员老许涵养好有耐性,副连长小程是个“闷嘴葫芦”,干劲十足有拼劲,副指导员胡国文,年轻活泼,有情绪,轻易不外露。他们仨是不结帮的安徽帮,唯我江苏独桩。此时,偏偏在杂乱无章,乱得不能再乱的时候,我们的装备下来了。如果要部队一边军训一边采石,或者一半军训一半采石,那都将是十分滑稽的尴尬事。试想想,一支队伍,兵不像兵,民不是民,非兵非民,非民非兵,怎么带?对于一个新建高炮连,成年累月与杂七杂八打交道。造完房子去造山,造山未终烧石灰,烧了石灰脱土坯,脱完土坯采石头……采石就采石吧,钢钎鎯头,甭说18般兵器件件摆齐,至少大小长短配个齐全吧,我总不能教战士赤手空拳去鼓捣着抠石头吧!盛怒之下,我甩了营长的电话。</div><div>营建第一,军训让路。新下来的八门57高射炮,停放在原军区干校农场的打麦场上,脱下炮衣昂首挺立演兵场馋一眼:“伙计,终算把你盼来了!眼下还没功夫侍候大驾。先在这儿歇着吧!” 说是高炮兵,正儿八经摸炮只在当兵的头一年。还是37口径高炮,手控的。尔今的57高炮,配上雷达、指挥仪,手控、半自动、全自动,全套万能。全连八门簇崭新大炮,电发火抓揑在连长之手,齐刷刷、呼啦啦,要多威风有多威风。然而,“鸟枪換炮”之后,未及高兴,就得“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自建营房先采石。这叫“放下电发火,捏紧大鎯头。钢钎击石亦溅火,此火非那火!”现在连队暂且借驻在北京军区一个农场内,“寄人篱下”总非长久之计。这几年部队的任务多変,驻地常換。造四号山时住正定大佛寺,跟菩萨相伴;“九一三”时疏散山村农舍,与村野鸡犬为伍。100多号干部战士亲人兄弟!一只锅内捞勺,一个屋簷下进出。“连长连长,半个皇上,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一发炮弹就値几两黄金。我常对指导员说:“咱们可是亿万富翁啊!”家大业大,这个家可不好当!</div><div>然而,“亿万富翁”近来一直为置不起一只小铁匠炉犯愁。部队不比工厂企业,特别是战斗基层单位,甭看火炮、雷达、指挥仪、汽车……随便哪个装备都是老鼻子木佬佬含金量。可是可供活络使用的流动资金分文全无。没当过兵不知兵特点。当兵的搞营建,不同于地方,敲锣买糖各管一行,分工明确,可以黄牛角,水牛角,各管各。部队却是萝卜青菜一锅煮,一杆子插到底。所有建筑所需的石灰、黄沙、砖石……全得自己置办。高炮五连刚从造山工程撤离就去烧石灰、脱砖坯,眼下又要进山釆石。采石离不开钢钎大锤。特别是钢钎需铁砧敲打淬火,保持其必要的锋刃、刚柔硬度。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一只区区小铁匠炉竟然难倒了英雄汉!更让我哭笑不得的是,就为了这只说啥也上不了台盘的区区小铁匠炉,竟然会让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连长,一下子成为轰动军直机关和部队的新闻人物!其实,这件事情要不是跟27军一位重要人物扯上关系,也绝对起不到轰动效应。因为这位重要人物不是别人,偏就是高炮团的直属顶头上司~分管全军后勤、营建的副军长。在通常情况下,一个普通连长,军中小人物,是很难跟副军长这样的大人物发生半毛钱关系的。偏偏这桩营建倒霉差使,让我们钉头铁头碰上了。一开始,当我闻听副军长要下连队了解采石情况,我深寄厚望。寻思一只小小的铁匠炉在副军长眼里,还能算啥问题?谁知道我完全想错了。也不知是否真的因为小铁匠炉问题太小,未能引起副军长大人的足够重视。还是别的甚缘由,一而再,再而三。常说“事不过三”。一只小小铁匠炉,我亲口向这位可敬可爱的副军长申述恳请三次,他每次都答应得好好的。可就是见不到小鉄匠炉的踪影!倘若不是指导员苦苦相劝,急眼的我,哪怕丢了这顶原不想戴的乌纱“杀”将前往军部。我不信军首长个个象他似的是官僚!</div><div>这天临近收工,我来到二排三班工地。二排长探亲回家。排里工作暂由三班长李兰亭负责。李兰亭是五连的“五虎上将”之一。敢拼敢杀,向以能打硬仗闻名。无论何种艰难任务,交给他从来不打回票。这不,釆石任务如此繁重紧张,二排、特别是三班的进度始终遥遥领先。我向墻上的进度表扫了一眼,叫住正在清点工具的李兰亭,想了解一下施工中所存在的问题。“今日事今日毕”。我的为官之道:从来不让问题过夜!我顺手抓住小李子的手让他靠傍坐下,谁知他哇呀呀大叫着将身子蹲缩在地。我先是一惊,转而意识到什么,俯身搀起李兰亭,轻轻脱去他的右手套,啊地一声,我顿然失色,数着他手掌大小不等的血泡泡,轻轻摩挲着,嘴里轻轻嘘着,不禁两眼模糊、朴簌着……啥也沒问。没心情。尽管如此,为了掩盖自己的失态,临走不忘甩下一句笑话:“我这个连长八门炮,你比我多,比我大。”用我家乡话说,我是“快活畜牲”(乐天派)。一天不吃饭可以,一天不说笑不行,会把我憋死!累了一天,说句笑话,笑笑发发松,有舒筋活血消除疲劳的作用。晩饭时,我让卫生员先去给李兰亭处理伤口。并将自己久藏的云南白药交给了他。晚饭没扒拉几口。眼前总有只血泡摞血泡的手在晃动。采石主要工具钢釺,有锋刃钢钎跟秃头钢钎使起来大不一样。战士们为了进度,每天不知要多费多少劲!不由在心里恨恨骂了句:“官僚主义害死人!”自己的战士在无辜流血遭罪,一种负罪感油然上升!</div><div>人到难处思至交!我又一次想起好兄弟、好战友杨希平技师。杨希平,山东平原人,比我晚两年当兵,我们相识相交有些年头了。我当班长时,他是修械所炮工。两人都是一米七几差不多一般高,一样胖瘦,脸还真有三分相像。惺惺相惜,我俩一见如故。最巧不过的是,当年部队在淮阴担任战备时,有一次我去北京探亲,组织部门让我归队途经平原对杨作入党政调。谁知恰逢大雪天,没车没马,我顶风䠌雪几十里,来到小杨家乡所在村庄、大隊,好不容易完成了政调任务。政治归政治,交情归交情。桥归桥,路归路。两人私交再深,我守口如瓶。若不是组织干事若干年后亲自透露,小杨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政治前途原来跟我发生过密切关系。他深深觉得自己没看错,这个兄长可靠,认定交定了。我俩关系密切,不分彼此。石家庄离北京不远,杨希平常出差去京。每次总要问我要捎带什么。部队许多人都听说过杨希平捎西瓜赴京的故事,弄得跟演电影似的。那年大夏天,石家庄的西瓜又大又甜,真象“嘎子”所说“咬一口甜掉牙!”我念着一双可爱的宝贝儿女,特地让浙江临安老兵探亲时捎带了两张小竹靠椅。我托付小杨连同两只大西瓜一块捎往北京。我怕累着兄弟小杨,嘱他在站内等着就行。并交待他右戴手錶。还有接头暗号:“椅子是杨木还是柳木的?”答曰:“不是杨木,也不是柳木,是竹子的。”当过侦察参谋、军务参谋又一心想当作家的我,肚子里不失点子。然而,向有“大能人”之称的我,却被一只小小铁匠炉难住了。他不得不向兄弟杨希平求援。</div><div>第二天恰逢周日,我交待一排长带几名战士,集中所有钢钎送往修械所打磨淬火。若欲善其功,必先利其器。这是谁都明白的浅显得很的道理。可当今世界,偏有人不懂。或者说是根本不想懂。</div><div>官僚主义害死人!这句话在我脑海里翻滚不下千百遍。来到工地,我一头扎进三班作业区。从李兰亭手里抢过大錘说:“今儿你歇歇。我顶着!”小李子知道,跟我“争食”,没他的好果子。悄悄交待付班长“别太累着连长”!老实去四班作业区了。我一口气抡了几十大锤,通信员气喘嘘嘘跑来告诉:“副军长马上来采石场。指导员陪同。”我听了没有吭声。转身离开了三班作业点。几步登上东山头,一览无余,正见一辆军用吉普车到了山脚下。通信员大概见我脸色不大好看,他的嘴张了几张,欲言又止,没敢出声。小伊深知我的脾性,劝说分明是找不自在。他暗暗替我揑一把汗。他知道我胆子大,但没料到他的连长胆大包天敢于捅破天!</div><div>小连长拒见副军长。</div><div>我跟他在采石场山头玩了场藏猫猫游戏!他从西山脚下上,我在东山头下。他从东山头下,我又在西山脚下上。把个副军长气得啊喷啊喷大发雷霆:“我当了几十年兵,从来没见过这般傲慢无礼的连长!”战士们都在猜想这句话的潜台词将意味着什么。大家都在为他们的连长提心吊胆。</div><div>翌日午饭后,营政委亲自打来电话,把我叫到营部。临走前特地召集班长以上人员紧急开会:采石任务耽搁不得。我把连长所有工作交由副连长程恩如接替。会议短促、紧张、严肃得几乎令人窒息。大有李玉和赴宴斗鸠山的味道。就差没唱“临行喝妈一碗酒”。后来老许告诉我,我走后,全连干部战士翘首以待,活儿照干,但显然没了平日往常的那股子劲。晩饭时,不见我的踪影,于是传开了好几个版本。有说副军长把连长臭骂一顿。有说给连长记大过处分。也有说让连长转业回家。……其实都没说对。我到了营部,牟团长坐镇。是营长和政委专门对我的开导(教育)会。不过,在他们开导之前,我将事情根由来龙去脉详详细细叙述描绘一通。除了在开讲前我向牟团长抱歉说了句“当初丑话说在前头,我说会给你把天捅个大窟窿的!”再无一字检讨。牟团长只带来耳朶,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也许都被我说完了。团长就是团长!我就是我!</div><div>话还是有必要回过来说说。当初之所以不愿受命当连长,就是因为怕给组织上添麻烦,早晩会给领导把天捅个大窟窿!性格决定命运。象我这样的脾性本身就是个麻烦,为社会所不容。熟悉的人说我生不逢时,我说自己“纯属多余”。常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我的“贼脾气”就是“不唯上”,唯正!无论你官大官小,给我来斜的歪的,或者横的狠的,一是不怕,二是不侍候!记得当兵之前,初中毕业不久,黎明高级社曾经为了对我和我的一位同班同学进行批判,专门请来几十名小学教员“万炮齐轰!”火药味”够浓,不亚于我们今天的开山放炮“浓烟滚滚”“烟雾弥漫”。大家不禁要问,为了什么要批判?说岀来跟“小铁匠炉”一样让你哭笑不得。为了啥?我的一位本家嫂子,是当年小有名气的“锡南锡剧团”当家花旦,台柱子。本家哥哥是导演。嫂子身怀六甲,她向生产队长请假去落霞桥。队长不允,说田里活忙。嫂子指指自己挺着个大肚子说:“我还能干啥?”队长说:“能去落霞桥,啥不能干!”嫂子坚持要走,队长硬是不让。一来一往,两人扭来拉去,嫂子摔到在地。幸亏她皮实,母子平安。我闻听此事,当然忿忿不平,说道:“黎明社的干部怎么这样強兇霸道!”队长向大队书记汇报,书记说:“反了你了!黎明社的干部都是共产党的干部,你骂黎明社的干部就是骂共产党!”于是乎决定召开批判大会。而我那位被“陪绑”的同班同学所犯何“罪”?他在地摊上淘摸到一本旧书,一时好奇,买了。哪晓得稀里糊涂是买了个“定时炸弹”“火药筒”呢。啥书?《中国之命运》,作者蒋介石。可见,“上纲上线”“无限上纲”早有社会基础由来已久。</div><div>(2017.7.18.05:30)</div><div><br></div><div><br></div><div><br></div> <h3>八 王宁夜读</h3><div> 买了一本《中国之命运》,我的同班同学遭遇到被“批斗”的命运。那是因为我俩同处黎明高级社,大队书记只手遮天,难见黎明的曙光!这是发生在50年代后期的事。时代不同命不同,时过10多年后,70年代初,知青参军,高干子弟王宁来到高炮五连,被分配当了名炮手。他爱看书学习,偷偷阅读《资治通鉴》。在那个特殊年代,虽不曾听说此书被法定列为“禁读”,但按照中国惯例“一刀切”做法,在別处旁地是肯定不敢破例的。但在高炮五连是不存在“禁读”之说的。王宁熄灯后躱在被窝内用手电筒照着阅读,被我查铺查哨时发现。王宁非但未受到任何批评,还受到了让他意想不到的格外照应。因为,我的那位同班同学因一本《中国之命运》遭到批判,此情此景始终令人愤慨,让我心痛!中华民族是具有数千年文明史的民族,在任何一个历史阶段发生此等现象,都应视为极不正常,绝不允许再度发生。翻阅中国古代史,你会为“焚书坑儒”悲愤,会为“乌台诗案”(苏轼蒙寃)喊屈,更会为明清大兴“文字狱”拍案而起!一句“清风不识字,何得乱翻书”就能把你那“吃饭傢伙”给砍了。说你“清风”暗指滿淸。买了一本《中国之命运》要遭批判,岂非变相的文字狱!作为一连之长,位微言轻,我只能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王宁夜读,不但不予批评,还予以鼓励和帮助。对王宁,乍一听高干子弟,总有些先入为主的想法:出身优越感伴随怕苦怕累!对他特别关注了段时间后,很快改变了原先的看法。也许山西那段知青岁月对他的锤炼起了作用,他的吃苦耐劳精神并不弱于工农子弟。在开山采石中,无论是抡锤还是掌钎,都是一把好手。后来我无意中获知,他的父亲是著名作家黎明,现在河北省军区政治部任职。这一消息,对于一个做了10余年“作家梦”的我来说,无异于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不,我跟我的所有士兵都无距离,因为在我这个连长的心目中,徹底根除了先进与后进的门弟观。所有战士都是我的亲人弟兄,我任何时候随便找谁谈心,都可以心相见,坦诚相待。战士们觉得我这个人是透明的,他们可以毫不费劲把我一眼望到底,因此对我都用不着遮遮掩掩来蒙的虚的。王宁虽然是个“小知识分子”,但这人特别实在,聪明能干,能吃能睡。吃相不雅中却透着豪放,小节不计时更显出乐观!总觉得此人不一般,“孺子可教”。不过,部队班排集体生活,不允许个人特殊。再说在被窝内看书,既不利个人健康,还影响他人睡眠。我一下想起炮场(原打谷场)北边那幢小小工具房。第二天一早起了床,让副连长带部队出操,我直接到炮排,叫上王宁和他们班的副班长,一起往西,跑到工具房。打开门,进去一看,是够乱的。锄头、铁锹、洋镐、木齿耙、播种耧……名堂还不少。王宁问:“要去农场吗??我笑笑:“不亏山西来的知青!高干子弟,农民本色!”王宁一本正经地说:“连长差矣!想我王宁,曾是知青,当过农民;尔今,战士本色,普通一兵!”我连说:“好,好,不亏军中秀才,出口成章。批评了连长,还让连长夸奖!”平时我们说笑惯的,他毫无顾忌,说:“你才是真正的秀才……”我说:“打住,先別相互吹捧!喊你俩来,有正事。听好了,这间工具房,里外两间。先归类分档,所有农具归集于里间。外间彻底打扫干净,六面光,窗明几净。破掉的窗户用塑料布蒙好钉上。电灯不亮找文书換上。”副班长问:“不会是王宁爸妈来吧?”我“骂”道:“亏你想得出,这农具房能整成宾馆?”王宁说:“比牛棚強多了!”我说:“倒也是。不过,他们没此福份!我要好好款待咱的‘读书郎’,此地,农具房,从此时此刻起,变成五连读书房,专门款待王宁读书郎!”王宁一听蹦了起来,甭提多高兴。憋了半天,迸出一句话来:“连长万岁!”我说:“这是全连的心意!”言罢,我们嘁里咔嚓干了起来。王宁平常干活有股子蛮勁,舍得用力,今天更別说了。一会儿,他那个本就爱出汗的蒸笼头便是大汗淋漓。我说:“王宁,悠着点。神宗皇帝一心中兴大宋,起用王安石变法。愿望是好的,效果欠佳。他让司马光编撰《资治通鉴》,花十多年时间,积万世功德!好好读吧,将来总有用得着的一天。”副班长说:“王宁,连长识才,知道你跟大家不一样,对你特别照顾。将来出息了,不要忘了连长,不要忘了咱五连曽经有过这么一幢平常普通的读书房,或许出了一个‘状元郎’!”王宁用袖管揩一把额头的汗,嗨嗨傻笑着,其感激之情,尽在不言中。我们的手不停,嘴巴也沒闲着。我说:“老许指导员、小程副连长和胡副指导员都觉得你是个好学上进的孩子。你到咱高炮五连,也是有缘,没摸错门,没啥说的。若然真要感谢的话,我们都该谢谢部队这个大家庭和老光荣传统~代代相传,传帮带!”</div><div>我永远忘不了我的老指导员。穆培德,山东汉子。30多岁,放牛娃出身。斗大的字识不满一担。说话讲课错话连篇,别字不断。或许惯了,他从不计较他人的讥笑。最有影响的是两个字:核讹诈读成核化诈,尸体读户体。调皮兵背地里喚他穆户体和核化诈指导员。我读过半年高中。在同批兵中,学历算是最高的了。加之酷爱文学,阅读多而涉猎广,知识面宽。指导员的宽厚仁慈获得我由衷的尊重。听他说错话、读错字,心里替他着急,但从不在大庭广众间加以纠正。私下里教他改正。久了,他也觉出我这个“小知识分子”与别人不一样。渐渐地,他把我当成“活字典”。“小先生”。</div><div>我此时是三炮长(班长)。排长姓刘,人精瘦。见我在指导员面前说得上话,排里工作挺倚重我的。我自小家貧,受气被辱是常事。部队官兵平等,五湖四海,天涯海角,兄弟相处。除了训练、政治学习,业余时间不是看书,就是拉琴唱歌。我们二排的日常生活最活跃。毎逢周末,担任战备值班的部队生活本来简单,到我这儿就不枯燥乏味了!讲故事,说山海经,无形中也锻炼了我的即兴创作能力。实际上这段时间是我读书最多、精力最旺盛的时候。有时觅得一本好书,往往就通宵达旦一口气读完。当然,在连队能有如此“特许”待遇,是须经连首长“特批”的。不过,我的战友中并无一人眼红我这样的“特殊”。因为一来他们不想当作家,二则白天训练累了一天,两个鼻孔还不够打呼的,谁还顾得上看书!</div><div>部队的政治思想工作把关甚严。战士的平常阅读从来不是放任自流,是有所选择的。作为班长,对部队的规矩有所知,也有所不知。比如具体到哪些书可读,哪些书不可读,就难以尽知了。再说,我当时的求知欲极其旺盛,只要能抓到手,无论名著庸著,看了再说。阅读的广泛性和不加选择性终于带来一些麻烦!那是一本《聊斋志异》。也属名著。班里有位超期服役老兵,小苏州。他想看,我不好驳他的面子。但指导员严肃批评了。而且竟然在全连军人大会上如是说:“……《聊斋志异》,除三班长,谁都不准看。包括干部。为啥?很简单,三班长能够批判地看。你们谁有这个水平?……”指导员的话,让我无地自容。然而,这就是部队。看好、信任一个人和批评一个人,就这么直接了当,不来虚呀假的。那简明扼要的几句话响当当、实笃笃。是一个连队首长对一个战士水平的公开评判和鉴定!更是对我的鞭策和鼓励!人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若在你迈步的关键时刻,获得适时恰当的指引导航,对于一个人的人生定向、定位极其重要!我从没把自己看作千里马。但有一点肯定,我决不当蹩脚马!我也不认为穆培德是伯乐。因为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年轻人在健康成长途中适时获得了最需要的滋润和营养。事实证明,我之后的努力、创作实践所取得的成效,的确没有辜负他的期盼与嘱托。特别是在我当了连长以后,作为指导员的样板,穆培德这个名字,一天都没有离开过我,想事处事,常常自觉不自觉地把他当作标杆!历史会重演。高炮五连好学成风,并非打王宁夜读开始,更不会到开启五连读书房告终。从高炮五连薰陶出来的绝非王宁一个(王宁在五连当兵期间精读《资治通鉴》前两卷。若干年后他在经委工作,曾被国家领导人授权撰写重要文章,发于内刊。乃国之重笔。)。后有山东战士郑子孝,因部队营建而驻老乡家里,他在臭不可闻的电石灯下通读《资本论》。更让五连人引以为豪的是,高炮五连出了个鲁晓威!是他创中国室内情节长篇电视连续剧之先河,拍岀了名闻海内外的经典电视剧《渴望》!他面对一大批外国记者囬荅他的学历文化道:“小学程度。后来读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大学。毕业于陆军第27军高炮团五连!”我常常想,如果此生不曽遇见穆培德,那么在碰到王宁鲁晓威这样的战士时或许会是另一种处置方式。其结果当然有可能是另一番景象。</div><div> 2017.7.19.18:20</div> <h3>九 靶场春秋 (上)</h3><div>白桦林的叶子黄了又绿,绿了又黄。</div><div>全连上下忙活了大半年,检验成果的时候到了。说句民间大实话: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套句当兵的话讲,谁英雄谁好汉,咱靶场见,打靶见分晓!平常训练,流汗不流血,场前这片白桦林作证。冬练三九,林披银妆,炮抖雪裹。眼瞧着这光秃了一冬的枝枒渐渐返青吐绿,炮手们一个个由生变熟熟能生巧,到了熬三伏时,白桦林绿荫一片。炮手们在大太阳下操练了个把小时,汗流浃背跑进林间小憩。大家意想不到,我能请来“快书王”高元钧先生,钢板叮当来了一段山东快书《一车高梁米》。大家听得来勁,拍着巴掌要求再来一段。高老来了段《武松打虎》。大家越听越来劲。我说:“高元钧老师是当代‘快书王’!当年高老在京城大戏院登台,一票难求。今天是冲着我的面子来演上一段。大家不要得了便宜卖乖,再不好好操练,秋里打靶不打出个好成绩,甭说白费了你们的连长我一番苦心,更对不起高元钧大师的汗流浃背呀!”大家都是明白人,在那个年代,能有这样高等级的艺术享受,你走遍神州八方也甭想。在高炮五连,这是毫不夸张的独一份!不消多言,大家继续操练,就甭提有多用心有多认真!</div><div>部队的鼓动宣传,历来花样多,但我一向反对虚头巴脑那一套,我的驻地、炮阵地(或训练场)从来没有花里胡哨的标语口号。我要大家给我来实的,仗是怎么打的,咱就怎么练。全连除了我跟程恩如副连长两人到过越南,参加过实战。在训练打仗方面最有发言权的就数我俩了。对于高射炮兵来说,打靶(飞机拖靶)拉练是最接近实战的一次综合性训练。不仅能最大限度地检验部队的军事技术素养,更能通过摩托化行军、露营、居民点宿营、军民共建和靶场实弹射击等等,全面彻底考核和提高部队的作风纪律等综合素质。“打靶打靶,打下拖靶才堪称夸!”前面我坦承自己有个“作家梦”。但这与“带兵就要带強兵”的“強军梦”并不矛盾!明白说一句:要么不干,干,一定要干好!既然戴上了连长“紧箍咒”,即使砸锅卖铁拼上老命也要干好!这就是郁荣金风格。其实牟团长之所以看好(器重也罢赏识也罢)我,也正是我的与人最大不同之处~坦白!我在炮兵连队的时间不算长,但到过的靶场不算少。从新兵第一次在上海月浦(废弃飞机场)靶场,后经洪泽湖靶场乃至移防北方后的昌黎靶场,参与观摩实弹射击不下六、七次,打下拖靶少之又少。</div><div>坦白说,我对以往所在连队的军训方式方法都很不以为然。往大里说,也不能全怪他们(老连长们),因为能指导高炮部队军事训练方面有实用价值的教材根本沒有。高射炮兵作为我军不老不新的特种兵种,参与实战不多,而典型战例堪称范例并记载下来能供参考的几乎没有。亦就是说,老高炮们很有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味道。往小里说,就像广东人的口头禅“不好意思的啦!”今天说句大不敬的话,是我所认识交往的老高炮们几乎千篇一律的“唯上”派:上面规定的都是千真万确的,是不可更改的。说到底,他们怕变或者根本不想变。我当炮手(四炮手)实际不到一年。正因四炮手是操炮手中最难也是学问最大最深的一个,让我产生了要变革训练方法的想法。但因军队的性质(唯上为本)决定,加上后来的工作变动,真正想要实现我高炮军训变革初衷是在我当兵六年之后,我在高炮52团三连任副连长的时候。我专管四炮手训练。高射炮能否命中目标全靠炮弹出膛后的提前量的准确与否。而决定提前量的精度诸因素有航向、速度、距离及方位高低。关健因素是航向,其精确度要求特别高,炮手操作稍有差池,那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正因如此,在旧教材中是严格禁止炮手在射击中校准航向的。我经过一年的摸索操作,觉得这种规范未免偏颇。但想法归想法,在实际射击时未敢造次。直到当了副连长后那年秋的实弹射击,在洪泽湖靶场,我予选一位上海兵,他叫朱宝明,人聪明灵巧,我给他讲的射击原理及实弹射击操作方法,他很快领会接受,经反复演练,直到熟练掌握。在单炮实弹射击时,我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命他听令而行,不得有误。当该炮在规定的距离方位捕捉目标后,炮手们很快稳定跟踪,我根据第一个点射所见弹迹分布情况,当即下令实校航向米位数,当四炮手刹那完成动作报“好!”,其声刚落,炮弹出膛,拖靶开花……一片叫好欢呼声,动作漂亮利落!</div><div>这一炮终于洗刷了三连实弹射击无拖靶的历史记录!当晩,我在帐篷里写下了《四炮手在实弹射击中怎样校准航向》一文,第二天寄给了《人民炮兵》杂志社,来年初发表,并获二等奖。文章不长,意义不小,对于高射炮兵射击理论与实践具有突破性意义。我在高炮五连的训练中,全面贯彻了当年的经验,要求四炮手全面灵活掌握。 高炮五连建连近三年,任务多变:建房、造山、烧石灰、脱土坯、釆石……真正装备下连正儿八经搞军训还不到一年,现在要去打靶~既是对全年训练的检验,更是接近实战的综合锻炼与考核。</div><div>是年10月28日晚6点全连准备完毕,整装待发。我召集排以上干部对全连人员装备作最后一次全面检查。摩托化行军的重点是司机,对于他们的思想摸底和汽车检修做得细而又细,要求做到思想无包袱,汽车零故障。一句话,绝对安全!附带说一下,严格说,我这个连长是不够格的。因为我有个胎里毛病:坐车即打盹。出外坐公交,有时坐车一站,往往能过五、六站。为啥?车子一颠若摇篮,睡着啦!连长坐的第一辆指挥车,负责行军指挥的却是个瞌冲连长,无异于“摆炮的”。于是不得不采取双保险措施:司机挑最好的,关键时刻见我打盹能拒而不受感染;再则请指导员乘坐第二辆车,必要时作临阵补充指挥,同时请副连长坐尾车压阵,督促车辆保持车距,尽量不赶不追不掉队,绝对保证全连行军安全。或许自知是个瞌冲连长,因此行军安全措施考虑得格外周全。我可是(冥冥之中)向全连战士的家长祈福打包票:保证他们的儿子亲人全须全尾,平安无事!</div><div>万事俱备,只欠一声令下:出发!</div><div>世事往往很怪,你越担心啥就越可能来啥。 这不,晩8点一到,小红旂一挥,鸣笛一声:出发!谁知行不足10公里,出事了,出大事了:兄弟连队翻炮(车)了。所幸无有人员伤亡。庆幸,又揪心!这“万里长征才迈了第一步”,就出事啦?当兵最忌的“出师不利”发生了。从驻地到昌黎靶场,好几百公里,要完成摩托化行军、铁路平板车运载、露营和进驻居民点等科目。兄弟连队的连长是我好朋友,真替他着急,担心死了。难怪人都说,当兵显老。这都是操心操的。其实拿枪操炮扛大旗,当兵的哪天哪日与之打交道的不是生与死!当兵的当然不怕死,但每天做的是“安全第一”,这已经成为我们的口头禅(直到几十年后的今天,家人中无论谁出门远或近,我的嘱咐只有一句“安全第一”)。</div><div>在石家庄火车站装车上军列,部队卧瓦罐车。记得几年前上越南,部队从淮阴摩托化行军,我坐吉普抵达南京,由于个高座矮,下车时腿麻得挪不了步。我是参谋,行动自由,嫌瓦罐闷臭(粪桶尿水放在车门口),我跑最后去押车。记得老团长张玉琪有句名言,他说“官兵官兵,官不离兵,兵不离官,官也像官,兵也是兵;兵要离官能拆天,官若离兵比兵还兵!”他是说官兵一致还隐含着相互制约或相互监督之意。当时我刚离开了连队(副连长),背后少了近百双眼睛,不带兵了,“无兵一身轻”,“猴性”毕现,把个好睏不醒的后勤助理员,折腾得不亦乐乎!一会画成“美髯公”,一会儿用細绳两端绑扎单手单脚,无论是伸手还是蹬腿,活似耍木偶。长途行军很单调,有了我在不再乏味。如此调节了原本枯燥的生活,他并未因被“捉弄”而不开心。我们反倒“不打不相识”成了好兄弟!不过生活是丰富了,我也像个孩子一样玩昏了头,误了短暂停车小解时机;等到内急难忍了,列车进入都匀山区转来弯去,我站在列车最后踏板上,下了n次决心,愣是尿不出来,总怕“天雨散花”撒在路人头上……结果?你甭笑,就是你猜的那样,早不出现,晩不出现,偏偏在这档口撞在了“枪口上”,还偏偏是三、四个少数民族大姑娘……这是我这辈子所遇到的尴尬到不能再尴尬的事。天下事,从来无定数。雅乎?俗乎?何必太过计较顶真!到头来,俗雅须庾间。羞煞个人也!这次平板车运载行军,带着自己的连队,线路也不太长。用老团长张玉琪的话说,官兵在一起,官像官,兵是兵,各守本份。对于我们高炮五连,他只说对一半。因为我们的官兵关系,从来不是那种“一本正经”关系。我总说,人这一辈子,简单,就做两件事:做人,做事。做人清正,做事认真。別的,在我老郁这里都好说。我是彻底的乐天派!我的兵喜欢跟我在一起,我在哪里,笑声必在那里。不过官兵分寸还是有的。坐瓦罐车是很无聊的,但因我在,该节的闷罐不会再闷,唱歌、讲故事、说笑话……熄灯之前,我的兵们是不会让我的嘴巴“清闲自在”的。</div><div>(2017.7.21.19:39.)</div> <h3>九 靶场春秋(下)</h3><div>一觉醒来是唐山。天蒙蒙亮,紧张有序地卸载。在平板车(火车)运载这一科目中,战争环境下对司机是一大考验:闭灯驾驶!对我们27军高炮团来说,这是组建以来的首次打靶拉练,平板车运载只是让部队学会捆绑牢固、押车安全、装卸有序……有点浅尝辄止的意思,让部队嗒嗒味道。部队很快就撤离唐山火车站,按予定计划在梁各庄展开阵地。高射炮兵的阵地设置,要根据目标任务、环境地形、装备性质而定。若干年前,27军各个师有独立高炮营,军直后来也有个高炮营。当时装备是37毫米高炮,在苏北淮阴地区是打敌低空侦察机P2V,所处平原地,故阵地填高1M多,并设射角限制,防止误伤地面目标。这有血的教训。在那次2/19甸湖战斗中,由于未设射角限制,敌机超低空进入,一开炮,当即打死了一名排长。在其它地方担任战备,也有挖掩体以达隐蔽目的。今天即在收割完了的高粱地里挖掘掩体。甭以为在这旷野开阔地里好办事,奉劝所有当兵的,任何时候麻痹不得,疏忽不得,这不,二炮车司机耿贤德,山东兵,向以精明灵巧闻名,这回挠头抓头皮了,咋的?他那偌高吉比西的大高轮胎被高梁茬子扎了。他说:“大江大浪都过了,想不到会翻在小河沟里!”不过,五连的兵都是经过风雨见了世面的,一月三変一年多換的任务都经受了,谁也没耍过孬种。各班排的好人好事、新闻逸事都逃不过五连的“战地记者”文书帅光江的眼睛,因为他要负责把部队一路行军的实况及时写成快报上报!他不只是连首长的耳目,更是全连战士的贴心人。他跟我的关系有些小“特殊”,他想学照相,常常成了我的“小跟屁虫”(也因此而保留了我当年随拍随扔的五连各个不同时期的生活军训施工照片,今天看来弥足珍贵),同时他也能将了解到的情况及时汇报,免使我等成为瞎子聋子。我总忘不了他那瘦瘦高高弱弱的样子,心细得胜过女孩子。相处久了,“使喚”惯了,以至于在他退伍很长一段时间内,我总会情不自禁喊新任文书“帅光江”!挖掘大炮掩体,比之造山、采石,简直算不了啥,因此有人即使挥汗如雨,还乐呵呵笑道“毛毛雨啦”!这就是我的兵,五连的兵!</div><div>撤离是在子夜时分。挖掘的掩体全部平整好,不留痕。五连的兵们扔下一句话:“权当深耕细作,来年有个好收成!”五连的兵想得透:练兵助农两不误。之后是连续作战,长途奔袭,剑指渤海湾~昌黎靶场。打靶部队是分批进入射击阵地的,在此之前先驻入离予备阵地相对近一些的村庄。五连驻在泥井,这名好记,最具北方特色,跟先前驻过的梁各庄、党各庄、赵各庄对照显有另一番景象。北方村庄较大,各班排住地相应较集中,便于管理。时近年尾,大家都把实弹射击看作一年终结的大检阅大考核,全连上下,无论干部战士,沒有一个不是铆足了劲,决心干好这“一锤子买卖”。战争年代,军民共居混住是常事,当今和平时期,虽有军民共建项目,毕竟军民分住,事儿简单。如今住在老乡家里,确已不太习惯,确有诸多不适应。五连干部战士中除了山东、北京兵与河北生活习惯相去不远,其他如江浙安徽的跟北方的文化差异很大。单说睡觉,南床北炕。我睡炕就曾吃煞苦头。我们三人数我个高,横卧炕宽不足我身长,没法,我取一图板用绳子吊在炕沿放上枕头,等于拓宽炕沿够我身长,伸得开腿了。谁知当参谋也有“百密一疏”时,睡到大半夜,我翻了个身,哐当一声响,当枕用的图板落地,脑袋往下一坠,脖子嘎嘣一下吓醒了。此乃执行一号命令驻在宣化盆儿窑时给我留下的纪念!军民关系无小事。可有些事儿太敏感,既不能大张旗鼓瞎嚷嚷,又不能睁眼闭眼装糊涂。你甭不信,这里面还真有些儿艺术性!有个度,或叫分寸感。至于南北方文化上、生活习惯上的差別较好处理。比如部队进村住下了,当即碰上了件尴尬事:上厕所怕猪咬屁股。原来村里的猪圈与厕所比连,人拉屎,猪抢食,甩你一屁股。这种小事个人自己解决了:如厕蹲坑之前自备木棍树条,吓唬一下完事。人乃万物之灵,最起码的应变应急能力还是有的。</div><div>泥井离靶场予备阵地还较远,每天乘汽车要跑一个多小时,路不好走,开得太快能把你屁股颠八瓣。部队要在靶机起飞前进入阵地,并做好一切“射击准备”。抓住这仅有的几天候命时间,跟踪靶机练瞄准练射击,比平时跟踪教练器更切合实战多了。临阵磨枪,不亮也光。大家都在争分夺秒,欲“笑到最后”。副连长程恩如年轻志高,雄心勃勃,第一次实控八门57高炮真弹射击,多次梦见八管昂首齐射,阵地一片火光,拖靶空中开花……作为连长,我也是首次操纵电发火(雷达未下连),指挥仪测量目标诸元,与八门火炮联动,遥控指挥进行实弹射击,好不威风!</div><div>人是个怪物。许多人喜欢威风,羡慕威风,追求威风!我呢?说不好。我似乎从不追逐威风,但真正威风来了,我也没反对!而有些威风往往与荣誉相沾连。威风即荣誉(荣耀),荣誉(荣耀)即威风,很难分清。比如《渴望》电视剧一炮走红,享誉海内外,成为经典,成为“中国电视剧的颠峰”之作。我高兴,高兴得不得了,无形中我也感觉到了无比自豪、无限风光、特别威风,为啥?因为拍摄《渴望》电视剧的总导演名叫鲁晓威!鲁晓威是谁?曾经是27军高炮团五连的一名战士!我的连队我的兵!</div><div>高炮五连是个新建连队。新有新的难处,再难也一步一坎坷地走过来了;新也有新的好处,没有历史包袱(无论荣辱好坏佳劣),没有墨守成规。首先我这个“当家人”就是个最没有条条框框最不守“规矩”的人。用当今最时髦的一句话说,“任性”!而在当年的中国地界上,除了法定的军纪条令条例之外,成文不成文的守则规矩规范规定最多之处就数军队。然而军队守纪的正规往往伴随着寂寞与无聊,偏偏我这个“猴性”连长最不甘寂寞,因为爹娘造就了我的每一个细胞都是乐天型的,它们无时无刻不是在唱歌就是在听曲。不信?在靶场予备阵地上练兵,全营各连挨得很近,上炮下炮的口令,喊得嗷嗷叫,无形中形成了一种比赛憋着股子劲似的!我平常喜欢唱歌唱戏吊喉咙,时不时地会喊一嗓子,我的嗓门是标准的大炮喉咙,其它兄弟连队的连长,年纪小我几岁,或许让着点老哥我,他们的口令撑死只能达到“机枪级”水平。部队也是心领神会,上炮下炮炮后集合,动作齐刷刷,口令震天响。课间休息时,各连无形中又成了歌咏比赛。这一点我连又占了先。我连识简谱的不止我一个,文娱骨干有的是。而兄弟连队两位仁兄连长耳音不准老跑调不说,音乐简谱在他们眼里都只是阿拉伯数字!唱歌被五连压住比下去了。四连、六连休息时玩起了“斗鸡”游戏!哈哈,这玩儿对路呀!儿时的我调皮得很,论打架,我不是个,但来斗鸡,玩打弹子,爬树摸鸟窝,捉蛇斩黃蟮……十里八村,“打遍天下无敌手”!四连、六连和营部决出了斗鸡冠军。我在一旁观摩了几场比赛,觉着没劲,不看了,可是他们下战书来了。以为“五连无人”。令他们吃惊的是,应战的竟然是我!“冠军”一副不屑的口气:“连长亲自出马?”其潜台词是,“五连果真无人哪!”我说:“廉頗老矣!能饭否?古人的疑问,不正合尔意!”我请营长当裁判。令他们大出意料之外的是,我一举击败了他们冠亚军的先后进攻!斗鸡不能靠死力气,若论摔跤,我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斗鸡靠巧劲,斗智慧。斗鸡三技:压、顶、闪……无一不含智慧在内。压时似泰山压顶,将对方击垮,一招制胜;但须谨防对方闪躲而扑空落败,更要判定对方会否使出超強之力反击顶之仰面朝天重重墜倒,弄不好反伤自己。顶时要视对方体重时机,若对方体壮如牛,绝不能強顶,他会岿然不动,只有采取疲劳和麻痹战术,出其不意取胜。总之,斗鸡不是相扑、摔跤,是智者游戏。</div><div>跟我处久了,无论同事还是下属都不会觉得太累。只要做事认真,毫不含糊,不打折扣,其它时间该玩玩,该歇歇,我不多问讯。我喜欢共同营造一个宽松平和的自由空间或环境。无论工农兵学教(我都干过),首先你是个人,不是机器。人跟机器的最大区別就在于人有思维思想意识情感,机器都没有。我常常反思一个问题:我当初为什么不愿下连队当连长。说到底无非怕担责任。人之初,性本善。现代人,完全不同于古代曾经有过的小国寡民,可以“鸡犬之声相问,老死不相往来”。尔今的社会人,都懂得道义和责任。而作为国家重器的军队、当兵的,都是由一些有担当的人所组成。正因知道军队重器之重,就怕自己无能担此重任,有负组织之信任与重托,于是自己想,与其日后“塌台”,莫如先自“拆台”!结果“拆台”未成,不得不“登台”。其实自己的小九九那点鬼心思,瞞得了別人,瞒不了牟团长,更瞞不了自己!我那个老连队之痛,对我的影响实在太深太重,想扔扔不掉,想忘忘不了……</div><div>那年洪泽湖打靶。我是留守值班参谋。是开打后的第几天也记不清了,反正那天所接电话的内容差点把我震得昏了过去!恶梦啊,恶梦!过后想想,宁可是场恶梦,醒了也就过去了。可是,那不是梦,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事实。好几条年轻生命啊!就那么一炮,完全不该发生绝对可以避免的一炮啊,我们的战士,不是牺牲在战场上,恰恰倒在了自己的炮口下阵地上……一场绝无仅有的严重责任伤亡事故,竟然发生在我曾经待过的连队。每次实弹射击后的检查应该是这样的:先由六、七炮手报告本炮消耗弹药数(清点炮弹壳),接着五炮手(装填手)拉握把打开炮膛,取下后壁,检视炮膛有无弹药,此步关键,炮长例应亲自验看。而在做这一步之前,炮身应是高打15度以上的。即便膛内有弹,不慎踩响发射,也只是走火而不至伤人。当炮长确认炮膛空空如也就可下令捅炮膛。为保证射击安全,各炮通常专设安检员,一般由全营统一组织派往各射击单位。而射击后的安检员的检查是必不可少的。应该说,为保证实弹射击的绝对安全,安检组织、检查步骤、各级责任分工是十分严密的。如果大家都能各尽其责,做到一丝不苟,是不会有事故发生的。然而该连在实弹射击之后,该班纰漏百出。首先清点弹药不准,接着五炮手拉握把无力,根本没打开炮膛(如果握把拉到位,炮弹自会退出),加上炮长昏了头似的竟然不检查炮膛(凭想当然发射完毕无遗漏)。正是这些根本不该有的连环错误,最终酿成了一炮伤亡惨禍:三死一伤一坐牢三大果(拟提排长的班长坐牢,安检员排长记大果退伍,拟提副营的连长命令撤销并记大果,指导员记大果调离)。</div><div>正是这一惨剧,让我久久不敢领受“五连连长”之命!一个新建连队,意味着什么?一切从头开始,新起炉灶。万事开头难,前面已经说了不少。而“人命关天”的大事才是我丝毫不敢懈怠马虎之事!中国自古以来有许多部经,儒家读书人常念四书五经。我们当兵吃粮打仗,做的是生死文章。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战时只有多消灭敌人,才能最有效地保存自己。平时只有保存好自己,练好杀敌本领,战时才能多消灭敌人。总之,战时少死人,平时不死人。这是每一个领导者的本份与责任。所以,平时最该念好的是予防事故的“安全经”。安全防事故要时时讲,日日讲,月月讲,年年讲!讲到安全两字注入骨髓流进血液。甭看我生性风趣幽默好说笑话,幸好上天眷顾,又让我生就一副“不怒自威”相,随性果断,说出去的话,一字一个坑,无人违拗!其实也很自然,只要让大家真正感受到我是真正为他们爱他们而如此严厉严格,他们就自然而然会自觉自动去执行照办!</div><div>第一批打靶部队撤出,我们马上进入,在最快最短的时间内做好一切射击准备。尽管我们暂时还并不知道打靶的具体时间,但部队就得按实战要求做好随时投入战斗的准备。当晩熄灯前,营里通知,我连明天下午第一批射击,两个习题,指挥仪诸元射击和手控射击。57高炮与37高炮的区别,不只是口径大小和数量(37炮连4门火炮,57炮连8门火炮)多少的区别,而是有质(射击精度即命中率与杀伤率)的大不同。37炮操作系纯手控,而57炮増设雷达、指挥仪等高端设备,射击习题除了有手控射击,更有综合诸元(全自动)射击和指挥仪诸元(半自动)射击及手摇对针等四种瞄准方式。具全天候作战能力。因雷达尚未下连队,我连暂时只打手控射击和指挥仪(半自动)射击两个习题。不消说,我们连的安全措施从来是要求“无懈可击”“首屈一指”!</div><div>翌日。渤海湾又是迎来一个大晴天,旭日初照打靶场。全连上下情绪高昂!可以理解,建连几年、大练兵一年的综合检验马上开始,“我们要进考场啦!”不,我们要上战场啦!按实战要求练兵,当然会按实战要求去进行实弹射击。靶场就是战场,拖靶就是“敌机”。</div><div><br></div> <p class="ql-block">十 子非池中物</p><p class="ql-block">高炮五连有个微信群,100多号人。如果我让大家评选五连的重大新闻,上榜占首位的肯定是鲁晓威与《渴望》。而“吃猫事件”也绝对会滿票当选。如果说“小连长怠慢副军长”轰动了军直机关,那“小班长偷吃波斯猫”事件则险些捅到军区大院,乃至差点上军事法庭。</p><p class="ql-block">天边冷月如钩,身旁秋虫絮叨。我坐在炮盘上拉琴,一曲《二泉映月》来回好几遍。炮场离住处有300多米,中间相隔一片白桦林。秋深了,夜已阑。站岗的四班副轻步过来说:“连长,熄灯了……”我“嗯”了一声。四班副:“连长也有烦心事?”我收了弓,把二胡装入琴盒,说:“这话说的,连长不是吃的五谷杂粮?”四班副笑笑:“你是开心连长,一年到头乐乐呵呵,从不见你犯愁!全连都知道,连长乐呵便哼歌,连长拉琴皱眉头!今儿连长拉琴,全连都知道你碰上烦心事啦!”“噢,”我说:“是吗,那你知道我在愁啥?”“雷达班长吃猫事件呗!”四班副消息蛮灵通,压低嗓门说,“听说老太太已经告到军区,你说,雷达班长真的要上军事法庭吗?”四班副说的“老太太”是一位军內小有名望的艺术家,她是猫的主人。这只波斯猫乃一位外国友人所赠送,老太太与之相依相伴视同珍宝。现下放在军区上庄57干校劳动,我连驻地也是该干校所属营区。我说:“大家都有些啥反应?不妨说说你的看法。”四班副比雷达班长早一年入伍,言语之间多少带点酸,但是反映基本还算客观。连里反映不外乎两类:一是说雷达班长是连长红人,连长自会有办法救他。二是说雷达班长聪明能干,到五连后进步快,一直很顺利,同年兵中第一个入党。他太顺了,“天妒英才”要惩罚他了。有人替他惋惜,有人说他活该!说实在话,我则“怒其不争”,并无“哀其不幸”之意。</p><p class="ql-block">雷达班长池金荣,一到五连就给我一个“木秀於林”之感(但愿不要“风必摧之”)。一米八几的大高个,俊朗帅气,超乎其他浙江兵所特有的灵气和精明。他那双明亮的眼睛毫不掩饰自己有非比寻常的欲望。当我见他在白纸上写下“池金荣”三字后,我不禁脱口而出:“子非池中物!”他问:“连长说啥?”不知是他没听明白,还是装作不懂。我悄悄对副连长说:“这小子决非池内小鱼小蝦小蛤蟆……你瞧好吧!”我不否认对他寄予厚望!</p><p class="ql-block">雷达是57高炮连重中之重的装备。让池金荣当班长,不能不说是对他的器重。雷达比别的装备来得较晩,没有赶上全连的第一次打靶。按照上级指示,由他带领雷达兵去兄弟部队参加培训,认真执行连里的“慎独”精神,不折不扣完成了培训任务。雷达虽然晩入列,操作训练没耽误,在后来的每次实弹射击中,雷达班在池金荣的严密科学组训下,完成任务都很出色,这是全连上下有目共睹的。特别是第二次打靶,行军途中遭遇意外,是他发挥了个人的聪明才智,组织全班协同司机,安全有效地保护了雷达,保证了全连实弹射击的顺利进行。已是子夜时分,全团摩托化行军经唐山,先头的两个连队在过一涵洞时损坏了雷达。涵洞之髙度低于雷达之高。按照命令的予定时间,欲巡迂迴之道绝无可能。停止前进无异于束手待毙。怎么办?好小子,池金荣,此时的他,俨然是此地一最高指挥员(实际也是),他目测一下涵洞之高,估算一下与雷达高度相差不是太多,当即与司机耿贤德商酌着对雷达车轮胎“放气降高”,向有“小人精”之称的操作手不等班长发令,噌噌爬上了雷达车顶,取下天线锅罩。硬是将雷达一寸一挪一寸一挪平稳安全地移过涵洞。其它连队都依葫芦画瓢,使他们的雷达都安全通过唐山这一尴尬涵洞,皆大欢喜。小班长大功用,池金荣做了一把“无名英雄”!副连长程恩如听了雷达排长的汇报后,连连夸好:“连长没看错,‘子非池中物’!”</p><p class="ql-block">“子非池中物。”社会造就人,也会捉弄人。“大串联”使一些孩子放汤到社会,过早地涉历人生~其实是一种尴尬人生:既不像“三毛”一般流浪,也不像50年代“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我为人人,人人为我”那样顺风顺水好顺畅。16、7岁的池金荣,除了个头比一般孩子长得高一些,心眼却还是那个“少不更事”的小毛头。这些孩子如果能够遇见“孟母”那样的领导或老师,为他们能走正道而不惜“三迁”,就不会产生“白卷英雄”(白卷而又英雄是那个时代的特产)。少不更事的池金荣,虽未成为“白卷英雄”,但因无人管束,一味贪玩:玩各种各样的枪枝……16、7岁的孩子能玩真枪实弹胜似玩具枪,这是谁的责任?怪孩子?怪父母?怪学校?怪老师?谁也怪不上。因为他们没有一个是负责管理那些真枪实弹的人!然而,最终倒霉的是谁?孩子自己!根据池金荣的秉赋素质及入伍以后的综合表现,五连支部是把池金荣视作干部苗子教育培养的。可是最终他并未被提干,用他自己的话说“两兜没有換四兜”。为啥?为他老家所在街镇寄来一张莫名其妙的“挂枪红卫兵”照片,单凭这张照片就断定他曾参加过武斗。岂非冤者枉哉!退一万步说,参加武斗又如何?就要这些无辜的孩子承担社会责任吗?合适吗?当然,此乃后话。</p><p class="ql-block">任凭一棵小树自由疯长,风吹日晒雨打,有可能歪七邪八地往上乱窜终难成材,培养孩子也是如此。16、7岁的孩子就被放汤社会,让他们“大串联”到处乱窜,能有什么好。除了自由散漫成性,放荡不羁成习,还能有什么別的结果!池金荣算是好的,幸运儿,出生在正经人家,渐渐懂事了也到了部队,“散兵游勇”的游击生活结束,过上了正儿八经的军人生活。正规的部队生活未能徹底清除他的游击习气,“江浙孩子嘴馋”在他身上得到最好的验证。北方的“二米饭”难吃,部队一日三餐的清汤寡水更难滿足南方人(好吃)的食欲。五连的伙食算是不错的,每周末总能吃上一顿饺子。但还是达不到20浪当毛头小伙子正在长身体窜个子的营养需要,说得更明白坦白直截了当点,就是沒法真正让他们解馋(池金荣如是说)。於是利用节假日,池金荣喊上几个老乡,出外四处踅摸野食。早在从正定四号山撤离在元氏山村疏散时,他就曾软磨硬泡,向当地老乡买只老母鸡,借老乡家的锅灶,清水煮鸡,味道邪赞,聊解一时之馋。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池金荣到五连,顺风顺水,每月6元津贴已涨至8元。2元一只鸡,贵与不贵,要跟收入作比,一吨吃去了月津贴之四分之一,当然不能常吃做“倒头光”。这正是江浙孩子跟北方孩子注定不同的精明之处!“细微之处见精神”,老天爷恩宠江浙孩子,所以江浙自古商贾云集,大码头多。尽管那个特殊年代,商家最让人不齿,部队更是言必讲“大公无私”之处,说话行事极少涉利。然而,池金荣在有意无意中不自觉地奉行“无利不起早”的商贾行事原则。而他踅摸来踅摸去目的只有一个:解馋。池金荣发现,石家庄地区虽然以产小麦为主,却也有少量水稻田。水稻田里的田鸡和黃鳝当即成为他下一个“解馋”目标。而当年的北方人是不解此中“风情”的“傻二哥”!当池金荣将自水稻田里斩获来的“猎物”悄悄送到营部让老乡“厨子”帮忙加工,之后大快朶颐时,那些北方“傻二哥”是边皱眉头边啧啧嘴的。</p><p class="ql-block">池金荣在浙江兵中,善于“弄吃头”享有“盛名”。谁知他“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在“弄吃头”上出名,终于也在“弄吃头”上差点碰个头破血流。古人云:“食色性也”!看来好吃者解馋非但解不了馋,只能是越解越馋,胃口越来越大。这也许就是池金荣从抓田鸡捉黃鳝进而偷食波斯猫之必然。</p><p class="ql-block">我们连住的是北京军区上庄57干校营区,与干校小院比邻。干校内住着一些在军内外、全国乃至世界有名的艺术家。波斯猫的女主人亲自侦查,人赃俱获(池金荣以为吃的野猫,把猫皮晒着准备当垫褥,被抓个正着)。在那个特殊年代,下放在57干校劳动的都是些啥等样人?名人,名流。社会环境?乌云压城城欲摧!他(她)们呼吸不到自由的新鲜空气。他们具有什么样的心情心境,我们完全可以理解。女艺术家的宠爱之物被人杀害吃了,无异对她乃雪上加霜,她能不心疼?能不愤而上告?</p><p class="ql-block">事情闹大了。这是高炮五连组建以来所碰到的一件最大最棘手的麻烦事。我这个当连长的负有失察之过,难辞其咎。尽管如此,我真想把池金荣狠狠骂上一通:再馋吧,馋出名堂经,馋出花花来了,馋到军事法庭上去吧(军区确已派人来查了)!但当我找他谈话时,见他挺有男儿气,敢作敢为敢承当。我倒又不忍心开骂了。我跟他共同探讨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何为军人的最高荣誉!”我说,先不忙找答案。且换一种问法。如果问:“有损于军人最高荣誉的事你干不干?”我敢保证,百分之一百的当兵的都会说不!以前的安全防事故教育,我多次提到我第一年当兵的那个连队,班长58年兵,常熟兵,连长山东人,都很熟悉。他们平常训练工作都很出色,准备提拔的命令都拟好待公布了。可是,一时的疏忽铸大错,死人啦,不是一个,三死一伤。人命关天,这是军人能犯的错吗?国家要军人干吗?杀敌人,保国家!可是现在死了自己人,朝夕相处的战友!忍心吗?当然不忍心,心痛得很哪!坐牢。记大过。撤销命令。这些有何用?能死而复生的话,他愿将牢底坐穿!有损军人的荣誉。他们愿意吗?当然不会。同样的道理,你池金荣,为了口腹之欲酿成大错,值得吗?人嘛,谁都难免犯错。错了,知错改了就好。他说,“我做了有损于军人最高荣誉的事,好不心痛。一时无知,根本不懂‘宠物’一说,吃了人家的心肝宝贝。我当上门负荆请罪。是打是罚,哪怕吃官司坐监牢,悉听尊便!”或许是池金荣的“负罪”态度真正感动了上帝,那位女艺术家撤诉了。</p><p class="ql-block">高炮五连借此教训,从严整粛,严格管理,狠抓纪律作风建设。</p><p class="ql-block">(2017.7.27.10:39.)</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h3>十二 此情温暖人间(上)</h3><div>公元一九七四年春,从石家庄开往北京的列车上,临窗坐着一位儒雅中透着几分秀气的战士,凝目远望,沉思幽幽;由军帽军装留着十分清晰的帽徽和领章印痕及矜持的举止行状,不难断定他是位刚刚离开部队的退伍军人。军人隐含英气的多多,当兵的透着儒雅则并不多见。良久,他忽然从衣帽钩上取下挎包,掏摸出钢笔和日记本。跟往常一样,每每拿着这支粗壮的英雄金笔时总要端祥凝视一会,耳畔总要迴响起当年父亲送他下乡插队说过的话:“这支笔陪伴我多年,我用它书写过许多重要文稿。现在送给你,我不要求你能记下多么英雄非凡事迹,只希望你能记住:莫做违心的事,莫说违心的话,莫写违心的字。”山西插队,河北当兵。走南闯北,多少往事,仿佛就在眼前;离別生活了四年的连队,刚刚临別时的不舍与嘱咐……永远难以忘怀!那是一千五百来个日日夜夜,一干五百来个朝夕相处……他百感交集,忽然文思泉涌,打开日记本,刷刷写下如下文字:</div><div>有过多少往事 仿佛就在昨天</div><div>有过多少朋友 仿佛还在身边</div><div>也曾心意沉沉 相逢是苦是甜</div><div>如今举杯祝愿 好人都一生平安</div><div>谁能与我同醉 相知年年岁岁</div><div>咫尺天涯皆有缘 此情温暖人间</div><div>这首小诗,12句74个字,字字不俗,句句深情。但此时的他,二十四、五,小小年纪,怎么也不曾也不会想到,这首小诗在若干年后竟会唱响海内外,把他的名字传遍全世界。喜欢和熟悉这首歌的人,大多只知道这是著名歌手李娜所唱的《好人一生平安》,殊不知此歌的词作者,就是一九七四年春从石家庄开往北京的这趟列车上一位年轻的复员军人。他,就是高炮五连的标图班长,他的名字叫鲁晓威。是他开了中国室内情节电视连续剧的先河,在上世纪90年代初,拍摄了长篇(50集)电视连续剧《渴望》,一炮而红,鲁晓威连同他的《渴望》荣登中国电视剧的顶峰!如果说27军高炮团五连作为70年代我军的一个新建连队,曾在昌黎靶场创下了连年打拖靶(自己打下5个拖靶,还指导兄弟部队打下拖靶)的卓越成绩,威震渤海湾,那么从高炮五连退伍的普通一兵鲁晓威,却以影视艺术经典之作《渴望》,立下不朽功勋,声名显赫,远播海内外,永垂青史!应该说,高炮五连是好样儿的,而五连出来的兵也很了不起!</div><div>我是五连的首任连长,在任五年,一九七四年底离开五连转地方。鲁晓威是70年兵,来自山西农村知青点,74年春复员回北京。在高炮五连基本跟我共进退,加上在晓威服役期间,作为我军的一名高级干部、他父亲曾不止一次地下到连队与我会见长谈。因此从外观上感觉,我与晓威的关系,似乎有点儿小特殊!我不否认,我与鲁晓威父亲鲁威同志有过几次交往,而且仅止于高炮五连的连部,不避任何人。要说存在些什么“秘密”,那就是我从未把我非常敬重鲁威同志的事告诉任何人。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连队我的兵》这萹东西,也就不一定会涉及鲁晓威,也许我与鲁晓威父亲的交往永远不会公之于众。</div><div>鲁晓威是个聪明精干的好兵。在他服役期间的三大亮点给我印象颇深。第一爱动脑筋好思考肯钻研,军事训练结硕果,练就一手“左右开弓”的标图本领。这其实跟他若干年后拍摄《渴望》所创造的奇迹一样是军事上的奇葩!只是比那早了近20年。第二是他在那个特殊年代敢于排除非理性障碍,勇于师从高元钧学习山东快书。第三是他有一个深明国家、民族大义的好父亲(在别人眼里是个高干)。今天看来,正是这三大条件(因素、元素)造就了鲁晓威!一个与众不同、不同凡响的鲁晓威!</div><div>“左右开弓”标图,就是双手同时在图板上标绘出两架飞机的不同航向。这不只是一心能两用的简单常识。完全是一种能耐,真本领,硬功夫。我当兵时间不算长,一十六载,反正就27军高炮团的前世(高炮指挥所和高炮52团)今生,能僭称前辈和权威级(了解历史较全面真实)的除我而外再没几个。就我所知,能在指挥所内“左右开弓”标图的,除了鲁晓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div><div>。 是人皆有杂念,而要求一个标图者,一定要做到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头戴耳机听无线报读数字,手持铅笔及时标志出每一方格即飞机位置,其连线即航路。如果单手操作,则标图员手持不同颜色(如红蓝黑)铅笔,不时转换色笔标出不同目标的不同航向、航路。而对于鲁晓威来说,他双手同时夹持不同色笔,同时根据无线报读的数字,同时标出两批不同目标的航向航路 ,指挥员(连长)则能根据目标性质(侦察还是攻击轰炸?)高度和距离(航路所示一目了然)提前判断下定作战决心(打某一批目标),能够不失时机准确地下达开火射击的命令,以全歼敌人,保卫国家和人民的生命财产。飞机是快速临空、往往突然袭击,能及早提供指挥员目标方向方位(航路),让指挥员早作准备,早下决心,能早一秒好一秒,标图越精准越快速,便是越多一份胜利的把握与保证。“对国家和人民负责,不是口号,更不是空话,必须有过硬的本领作保证!”鲁晓威如是说。</div><div>高射炮兵作战的根本特色是协同作战。打出去的每一发炮弹,能否击中敌机,都是全连毎一个相关人员操作准确与否的结果。全连百多号人,分头操作雷达、指挥仪、有线、无线、标图、火炮……等装备,必须经过射击前准备(保证火炮、装备、仪器在任何方向保持水平迴转)、测准目标诸元(机型、速度、距离、高度、航向),如此综合操作的结果,旨在求出目标的提前量,也是命中点。个中任何一关任何个人,只要一着不慎,将滿盘皆输。因此,当一个合格的高射炮兵,首要条件就是必须具备协同合作精神。鲁晓威对个人不仅仅滿足于任务完成,更想到作战全局,为指挥员抢到先机。高射炮兵作战本质就是速度十精度。一个高射炮兵连的战斗力如何,平时就在靶场可见分晓。如果全连协同精准,空中弹迹云分布便是地面火炮分布图的空中再现,美极了!这种美丽画面,只有当过高射炮兵的人才会真正懂得体赏与分享!当然,当你能看到一炮命中,敌机空中开花,那才是你人生中所见的最完美最壮丽的图画!每次打靶完毕,我根据空中弹迹云的分布情况,就能判知射击习题答卷的优劣,我总会脱口而出:“谢谢池金荣(雷达)、谢谢辛树槐(指挥仪)、谢谢鲁晓威(标图)、谢谢程恩如(炮阵地指挥)、谢谢大家!”</div><div>(2017.8.4.)</div> <h3>十二 此情温暖人间(中)</h3><div>师从高元钧学习山东快书,在那个特殊的年代。</div><div>他拜师之前曾征求我的意见。说实话,当时我并不看好这桩事。高老处于那种尴尬境地,已许久没有收授弟子了,冲着五连这层关系,我想他不会拒收。但是总觉得有些不合适,是否有些強人所愿!这是一。再说从晓威的具体条件看,我觉得他并非是块说快书的料。若论风趣幽默,我学还比他強。只是我的南方口音注定这辈子吃不得曲艺饭。当时我仔细分析过:农村来的孩子大多爱当司机、卫生员之类,学得一技之长复员回家有只好饭碗。晓威自农村知青点来,但他的家庭(在北京)背景(父母皆吃文化艺术饭),就算家世渊源影响,他也没必要学快书。全面综合分析,他的未来绝不会师承高元钧真正成为高派传人。然而,鲁晓威不是个随便轻佻孩子,他的决定不会是心血来潮,考虑再三,似无劝阻必要。结果?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是正确的。鲁晓威虽然无心成为“高派”传人,但从高元钧艺术大师处得其真传的岂止是山东快书,至少高元钧德艺双馨,是个德高望重的老艺人,他从高老师那里,岂止是“衣缽”传承,完全是得其精髓发扬光大。休道世事无常,实底是人生处处是激流有险滩。这在他拍摄完《渴望》之后到公开播放之前的相当一段时间内得到了最好的验证!</div><div>泱泱长篇巨著,《渴望》50集:一个好的故事内核,两个好的男女主演(李雪健、张凯丽),一支好插曲(《好人一生平安》),加上一个敢于创新的实力导演(鲁晓威)。这是从行家嘴里说出并获得公认的成功影视片的n元素。《渴望》全部具备,另外还有一个特别让人注目的元素:她是中国第一部室内情景电视连续剧,开山之作。好不容易拍摄完毕,杀青之后并未举行特别像样的庆祝宴,鲁导一心要等《渴望》在全国公映之后,等待一个合适时机。他忘不了《姿三四郎》播放时曽经的“万人空巷”。他的《渴望》是意欲创纪录的!可是,一盆凉水当头浇到脚。《渴望》非但不准播放,还严辞责令其检查!“检查令”实际就是“封煞令”。泰山压顶之势!如果导演是个“缺钙”人物,那“检查书”乖乖送呈,《渴望》打入冷宫,永无出头之日。焉知鲁晓威乃“将”门之后(父母皆文艺界老将),高炮五连的兵(决不给五连抹黑),师出高元钧门下。无论哪一条,都不允许鲁晓威认怂投降服输败下阵来。一个字,顶着!回想起当年恩师高元钧,被赶下舞台冷落干校那么多年,动乱十年,他何曾乱动?终究不乱方寸,一颗为国为民献艺终身的稚子之心始终没变!他坚信自己的创作理念没错:咫尺天涯皆有缘,此情温暖人间!他更加相信剧组全体主创人员的共同努力不会白费。什么检查,分明是扼杀!我若接受,无异于自杀!五连的兵,没有叛徒!</div><div>“ 有过多少朋友,仿佛就在身边。”鲁晓威从未觉得孤独,他不是一个人在挣扎在苦斗,就象他当年独创“左右开弓”标图那样,不但全班大力支持帮助,还获得营团首长的首肯与赞赏!如今,高炮五连全连上下同样还是他的坚强后盾。无论他想到老连长、指导员,或是班排任何一个人,他们的音容笑貌都在给他鼓劲,他们永远是他的朋友战友,都在给他增添无限力量!</div><div>鲁晓威当兵时日不多,满打满算才一千五百来个日日夜夜,比“一千零一夜”多了五百夜,但他在高炮五连生活得十分充实,走的是人间正道。从未有过一分一秒的荒诞,因此他没有沾染上一丝一毫的“老兵油子”习气,人都说他清高,不走“路子”,不托“门子”。他的《渴望》搁置那么久,花了那么多心血,那么多人力物力财力,他心里在流血,他心急如焚……但他始终记得老连长对高元钧老师的评价:“人生两件事,做事,做人。只有先做好了人,然后才会把事儿做好!”他说:“莫说一部《渴望》,即便搭上老命,要我鲁晓威折腰低头?休想!”</div><div>中国的事情有时挺怪,一件好好的正事,你正儿八经按正道正规去办,偏偏办不成。如《渴望》,硬是不准播放,问:“为什么?”答得倒也干脆简单:“莫须有。”鲁晓威只知正道正规办事,不懂邪门歪道的“逆向思维”,也不知何为“说软话”,什么是“投其所好”。就那么耗着,干耗着。忽然有天接到个电话,是办公厅一个熟人打来的,说“中央首长要去看你”。他说:“你开玩笑也不挑个时候!”挂了。电话又响,还是那个熟人:“没功夫跟你开玩笑。中央首长真的要去看你。”晓威信了,也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儿能接待首长?还中央?你来我都寒碜死啦!”说你听別不信,大导演住的是单位简易房。经办公厅请示,决定在一个中央首长接见外宾的地方接见了他。直到鲁晓威见了这位首长,这才真相大白:《渴望》虽然不准公开播放,但全国总工会等大机构大单位里自有一些“天地人三不管”人物,私下里转辗播放,有的把带子拿回家看。这位首长见夫人、孩子天天晩上看录像很带劲,抱着好奇心,他也去看,一看不要紧,那么感动吸引人,从头播放,他一集不拉看完,而且听夫人转述了导演鲁晓威的故事。于是才有了“中央首长接见”的故事……于是,后面的“于是”大家都熟知了。鲁晓威好不感慨,一部电视剧的命运多舛,几经折腾,转了九曲十八湾才得以重见天日!毛主席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一文发表至今几十年啦?竟然还有人胆敢对抗中央,搞文化专制,搞文艺独裁!</div><div>鲁晓威当兵四年,告別高炮五连43年,他成功了,荣登“中国电视剧顶峰”!但他的为人处事还是在五连当兵时的那一套:以海纳百川的胸怀,宽以待人!有一次,他面对上百中外记者,有位外国记者问他“先生你是什么学历?”他笑笑说:“我小学文化,有幸毕业于中国人民解放军第27军高炮团五连!”</div><div>(2017.8.5.10:51)</div> <h3>十二 此情温暖人间(下)</h3><div>高炮五连的凝聚力,从何而来,无论是谁也难以用只言片语来把它表达清楚。而这是客观存在,却又似乎看不见摸不着,不好言状,但能意会。这股力不只是一直存储在鲁晓威心中,其实早已存储在五连的每一个人的心中。否则你怎么理解,五连的老兵,离别三、四十年,分布在神州大地纵横11个省市,凭着“五连老战友无锡大聚会”一声召唤,几天功夫,百多号人,呼啦啦,齐刷刷汇聚于太湖之滨……仅靠某一个人的力量行吗?</div><div>这就是凝聚力,在高炮五连久久地存在着的凝聚力。而这种凝聚力又会在不同场合环境下转化为公信力和亲和力。比如有一个人,在原单位因某种缘由有点儿待不下去,如果领导允许他挑选一个单位,他会毫不犹豫走向高炮五连。再比如,某人出了问题,领导欲让他换个环境,但连碰几个软钉子,于是组织上想把这只烫手山芋交给五连。五连会怎想?五连不会推托,而是愉快接受。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因为这是一种信任!信任就是力,向心力、公信力、亲和力~凝聚力!以上这些切身体会,是在我与鲁晓威父亲几次接触交往中慢慢悟到的。</div><div>谁都有父母爹娘。但鲁晓威很幸运,他有个既普普通通又非比寻常的父亲。此话怎讲?别人的父亲就是父亲,而鲁晓威的父亲还是他的朋友和老师:慈父、朋友和严师,一身三职。鲁晓威出生在艺术之家。母亲电影人,父亲原在一个大军区任宣传部长,后在总政供职。说他是严师,是因他对儿子的艺术创作要求特别严格,甚至到了严厉苛责的地步。《渴望》公映后,好评如潮,有时晓威母亲也难免夸奖几句。可老部长却很不以为然,说:“言过其实!”一句话,对儿子的艺术成就并不认可。说实在的,老部长还停留在鲁晓威与高元钧的山东快书艺术比较上:“不可同日而语!”一边是“高山仰止”,一边是“一览众山小”。直到老部长有天闲来无事,忽然调来《渴望》,欲轧轧苗头。谁知不看便罢,一看则越看越想看,一发不可收……还禁不住连叫几声好,好!老伴在旁听得,说:“言过其实!”老部长神秘兮兮说:“莫说与晓威知晓。老子批评吃‘人参’,老子夸奨赛‘砒霜’。”老伴说:“谬论!”</div><div>严之甚,情之切,爱之深。几次长谈交往,老部长爱子情真,感人至深。老部长第一次下五连,大概在鲁晓威入伍快两年的时候,作为近在咫尺(北京)的部队首长、家长来队探望,关心一下部队建设和亲属的成长十分正常。我也没往其他方面去想。加之我这人不“唯上”,再说老部长是首长,但非直接领导,因此我也沒准备将他的讲话当作指示向部队作传达。甚至许多人根本不知道这位来队“大官”是标图班鲁晓威的令尊大人。我只是觉得这位官大沒架子的老部长平易近人,出于爱好相近(他搞宣传,我好文艺)很谈得来,无忌讳,沒障碍,因此无话不谈。直到把老部长送走以后,细想起来,才觉得似乎有关他儿子晓威的情况谈得少了点。做父亲的来部队探望,不为了儿子还能有啥?此时我才“事后诸葛亮”地知道自己有失分寸了。似乎有了“南辕北辙”之感!直到鲁晓威服役期将滿,老部长再次来队探望,带着他那“深深的殷切期望”来五连,才让我羞愧难当,才真的觉得辜负了老部长的信任与期望!</div><div>作为一连之长,我当然希望每个战士能在我的“帳下”出息荣归故里。但是我绝对保证不了人人在我手下能入党做官回家。这样的“进步”虽系“众望”,但是未免忒俗。如果以这种心理、想法去套鲁晓威父亲老部长的意向,那真是太过冤枉了他老人家!一个真正的老布尔什维克,他战争年代出生入生,早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了党。自己是党的人,子女也是党的孩子,他当然要把子女教育成党所需要的那样的人。是,自己是高级干部,党的队伍中的重要一员,但是再重要再大的官,也有“有所为”和“有所不能为”的时候。老部长把教育儿子成才这桩大事付托与我和我的高炮五连,这是对我和五连寄予多么大的信任和期望啊!</div><div>响鼓无须重槌(锤)敲!老部长的意愿我明白。想起一年前的长叙畅谈,羞得我无地自容。可是老部长一直在自责,一直怪自己工作太忙,对儿子关心不够,给连队首长添麻烦了……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才好!</div><div>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是天下的父母望子成龙,并非都会像老部长这样“严之甚、情之切、爱之深”。我这辈子最敬佩历史上四位女性、母亲:孔子的母亲、孟子的母亲、苏軾(东坡)苏辙的母亲和岳飞的母亲。正是这四位伟大女性,养育了五位了不得的儿子,使得中华5000年古代文明得以传承发展至今。2500年前的孔子创立儒学,教人以仁;孟子乃孔子弟子子思的门下,将孔子的“仁”演进为“仁政”,反对杀戮;苏轼以“大江东去”为代表,唱出了中华民族豪放之情及充满诗意的生活;岳飞的“精忠报国”志才是使祖国“青山不老、绿水长流”的保证!把这四幅图画仔细缀连,难道没发现这正是我伟大中华文明壮观美丽的缩影吗!如果每一个炎黄子孙都真正看��了这幅画面,你还有什么理由不去热爱我们的国家呢!老部长正是抱着对祖国的这份挚诚,把他最亲的亲人~儿子鲁晓威付托给了五连!是我对老部长缺乏理解,辜负了他的期望!鉴于当时正值批林批孔,我的许多想法只能想而不能说。试想想,历史上批孔家店批了多少次,批得倒吗?“学而时习之”、“每日三省吾身”、“三人行,必有我师”、“有朋自远方来”、“诲人不倦”、“有教无类”……这些已经成为常用语、口头禅的“子曰”能废除吗?“孟母三迁”的古典,更教育后人:一个人得以健康茁壮成长,与有一个合适的环境多么重要!“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即此理。老部长把儿子付托给高炮五连怕是不无道理吧!</div><div>今天我们不妨设想一下,老部长要儿子“成才”,有三条路可走:一是将儿子调个单位(只要老部长想找,这种“成人之美”的单位比比皆是),由秘书出面授意便能顺心遂愿。二是次而退之择一单位,无须重金,只要意思意思便会有顺水推舟的结果。第三条路便是老部长唯一考虑认定的“付托五连教育培养”之路。事情过去四十多年了,今日看来,我们不能不对老部长肃然起敬,倘然不是我们的党始终存有这样的正统的老布尔什维克的坚持和维系我党我军的优良传统,那我们这个伟大民族和伟大国家将会演变成什么样子,真的,我们不敢想象!</div><div>鲁晓威是幸运的,他有一个了不起的深明大意的好父亲、好朋友、好老师!</div><div> (2017.8.6.16:43)</div> <h3>十三 大聚会,大检阅<br></h3><div>公元2017年元月18日晩8点左右,我在502客厅看电视,忽听得老伴在501喊我接电话。我家座机乃老伴“专线”电话,我很少问津,故没理茬;突然老伴拔高喉咙:“鲁晓威电话……”我一下蹦了起来,三步併作两步跑到隔壁,抓起耳机就喊:“先把电话告诉我……”心想“有了电话不怕抓不住你,有话好慢慢再叙。”一別43载,相思太重,欲诉太多,不知从何说起。电话那头是大导演,电话这头是个语文老师,还是个小作家,却尽说些“抓不住头绪”“语无伦次”的话。啊,高兴过头啦!一別几十载,他找我,我找他,毕竟“咫尺天涯皆是缘”,“杳无音讯”终有信,无尽牵挂竟有头!时隔约半个钟头,正在跟老伴絮叨“鲁晓威”,电话又响了,这回我径自抓起话筒,因为我“予感”到了什么。我“喂”了一声,那头迸来一个熟悉声音“老连长,我池金荣!”我高兴极了:“我刚跟鲁晓威通过电话。”他“报功”道:“你的‘电话’是我给他的。倒让他抢了先机。”我们都一下年轻了几十岁,重返孩儿态!</div><div>在《渴望》全国公开播放之时,恰巧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桃源梦》出版。我把书寄到鲁晓威单位,退了回来。七、八年前,我又先后出版了两部长篇小说,先后寄给他,又都退了回来。说“此人已出国”(后来获悉他出国讲学五年)。2016年,高元钧先生百年诞辰。有家省电视台要拍“高元钧与山东快书”,获知高老跟高炮五连的特殊关系,欲找老连长而不知其踪,憾事一桩!我1974年年底离开五连转家乡,五连的老战友中有相互打听老连长的,我也多次转辗托人寻觅老五连的人踪。浙江68年的台州兵池金荣(雷达班长)寻老连长寻得好苦!可以说是费尽心思。若干年前,池金荣作为台州地区小有名气的五星级宾馆老总,不止一次盛情款待过王宁鲁晓威及其他五连战友。有一次,池金荣提议搞一次老战友聚会。鲁晓威答得爽脆:“拜托,找不到老连长,甭来喊我!”池金荣说:“你以为我不想?就差中央台寻人启事了。你一直在唱‘咫尺天涯皆有缘’(《渴望》插曲《好人一生平安》),老连长究竟是在‘天涯’还是‘咫尺’呀?”人生在世何为贵?当过兵的都懂得,还有甚么样的东西能比战友之间的这份牵挂更珍贵!人世间只有战友之情,最为真诚,最为纯真,最为纯粹,最为圣洁!哪怕沾染一粒微尘,都是对她的䙝渎和践踏!功夫不负有心人,思战友心切,这份苦心天日可鉴!一个非五连战友陈和生,也许“五连战友苦苦寻觅老连长”深深打动了他,他相信物理学“放射”之力以及“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原理,他相信能够找到郁老连长(这是他独创的“陈氏寻人原理”,虽未经考证,但精神可嘉)。结果还別说,高炮五连老连长还真让他给找着了。这里又要说到陈和生的一位老领导浦宏昌,陈和生原是指挥连战士,浦宏昌曾是指挥连指导员。他俩曾在一次战友聚会时碰上了,陈听说老领导跟我在同一个城市,问我行踪,老浦说已经许多年没联系了。老浦后来跟原二营副营长成俭德联系,成给了他我家的座机号码,他把这个号码告诉了陈和生,并说“不敢保证”。 不管怎样,陈和生还是把这个“不敢保证”的电话号码告诉了池金荣。偏生我这人恋旧,几十年前装的电话一个号码生了根似的,一直沒变換。过后想想,也幸亏这号码没变,否则,这些日思夜想的战友岂不又得擦肩而过!感谢陈和生,难得他是个热心且有心的人。难怪在五连战友无锡大聚会时,他成了大家最先感谢的人!“老旧电话号码,难断战友情缘!”其本身就曲折离奇感人。</div><div>不知道是无锡太湖的魅力太诱人呢,抑或是大家真的挺想老连长的,池金荣和程恩如(五连首任副连长、第二任连长)在五连微信群“去无锡看望老连长”的信息一发布,顿时报名者无数,几天时间便有100多人。说干就干,周密组织,绝无优柔寡断,拖泥带水。这是高炮五连的一贯作风。发起人池金荣更是雷厉风行,当即命他的老手下(雷达班)陈前方等,一行三人,虽然人居江浙三城,如出一处,按予定时间汇聚无锡,先见老连长,再行“火力侦察”,转遍无锡城,选定一宾馆作为大聚会集结地(太湖之畔,地铁站口,公交四通八达。不愧为五连第一任雷达班长~抓捕目标迅速准确,一步到位)。打起仗来,勘查好地形,予设定阵地,是决定胜负的关键一步。我对池金荣唯一“指令”:“在家,你是大老总,你怎么发号施令我管不着。但在这里,你还是雷达班长,你跟程恩如是无锡大聚会的总指挥。你想让大家怎么开心快乐怎么个玩法,我不反对。只是给我记住三条:第一安全,第二安全,第三还是安全。”</div><div>五连行事,稳扎稳打。先期勘查一结束就进入集结准备阶段。“不打无准备之仗,不打无把握之仗”。不做便罢,做则做好。这是五连一贯的行事作风。我利用自己的优势,领受了“照片墙”的设计任务。让每个参加聚会的人发送照片两张(当兵时照片和近影各一),配以文字说明:入伍退伍年月及职务。让战友们尚未谋面先在微信群会晤。如此一来,报名截止期等于虚设,因为直到出发日之前夕还有人加塞。我亲手草拟的“前言”与照片墙等于大聚会总动员,池总指挥在浙江台州立即向全体战友发表号召书,敦促大家切实做好行前准备,予告集合时间、食宿、会议安排及费用予算等等。程总指挥在安徽六安(我对池总只说了“三安”)立即“号令天下”,一再强调“报名截止期”。如果你是一个当兵的,或者你是一个喜欢当兵的,那么你看到这里或许会感觉到,高炮五连从上到下是把这次“无锡大聚会”当作一次不小的“战役”来打了。单纯的战友聚会?握手言个欢?拥抱流把泪?豁拳行酒令?推杯换个盏?那么你未免太小看五连了。好,就算不是单纯的战友聚会,那么究竟为啥呢?是谁,有谁,抑或世外高人在幕后总指挥?非也!老实说,这一切都不是予知和予期的。只是事后回顾一下才觉得这个高炮五连的确太不一般了!</div><div>一切皆在按部就班如期进行。从元月18日晩鲁晓威、池金荣给我通上电话算起,中间考虑避开清明高峰期以及农忙时,最后拟定4月13日(先头部队)14日集结,前后不到三个月,一声令下,全部出动,航空、动车、长途汽车、轮船等等。北自內蒙古自治区包头市,南至浙江、江西,东有山东威海、桓台,西有山西、四川,纵横11个省市海陆空齐降临太湖之滨的无锡市。在连队,不管干部战士,都在一只锅里捞勺,无论双兜四兜,不管你是驾车、操炮、标图还是雷达指挥仪,手中端的是一样的碗。离开连队后,各奔前程,各忙各的。大导演只有一个,大老板却远不止池金荣一人,可是到了五连集结地,又端一样的碗,也睡一样的床,听一个号令。原团长来了俩,原副营长来了俩,还有一位副教导员,他们是作为嘉宾被邀请,但在这高炮五连老战友临时驻地,都成了普通一兵。</div><div>鲁晓威来了!他践诺而来!他曾对池金荣说:“没找到老连长甭叫我!”并非他不念其他战友,“有过多少朋友,仿佛就在身边”,不念战友怎会写出如此深情的诗!只是他觉得没有老连长参加的聚会肯定是难以弥补的缺憾!他说此重话,一是表示他对池大老总的信托,二是事实上他实在太忙,很难抽得开身。这不,曾经独创“左右开弓”标航图的鲁晓威,此时正在同时开拍两部电影。自恨无有分身术,他还是搁下拍摄大事,只身飞往无锡会战友。懂行的都知道,电影一旦开拍,即是寸金寸光阴,停不得机,歇不得人。一分躭搁十分折损。鲁晓威不傻不呆,他还是来了。孰大孰小,孰轻孰重,他能不懂?战友大聚会,这是多么大的情份!一位主创问:“鲁导,这儿忙得火上房。你吃不好吃,睡没好睡。要去看哪位重要大首长?”鲁晓威说:“不见什么大首长,去看望我的老连长、老战友。他们在太湖之滨等着我……”</div><div>“在太湖之滨等着……”这是我说给五连所有战友的话。想来的,能来的都来了;有的带着孙儿来,有的带着老伴来了。老伴说:“看老连长?值当你们全国兴师动众?”战友说:“嘿嘿,老连长最讨厌吹牛说大话。不信,跟着。一看便知端的。”于是,老伴带着好奇也来了。张东升,老兵喊他“新兵蛋子”,没见过老连长,可他带着几分敬重(小秀才敬重老作家)几分好奇来了。他农活忙,家里就他一个劳力,岳母生病,爱人回娘家照顾病人,大棚翻地,五个人一天的活,他一个人干了,就为了能誊出三天战友会的时间。在无锡城西郊风景如画的梅园斜角对面百米处,隔一条宽阔平坦的梁溪路、无锡2号线地铁站口,座落着梅地亚宾馆。大厅东首竖立着巨幅照片墻,上书“27军高炮团五连老战友大聚会”字样。57高射炮兵训练画面衬㡳,“前言”居中,两旁排列着全连老战友们的精美照片。此时,大厅里两处最忙,一是会务组报到登记收费忙,二是照片墻边拍摄忙,有拍照的,有摄视频的,有合影的,有个人特写的。忙得不易乐乎!报到结束拍完照的就是各找对象拥抱握手拉呱叙家常。大厅里少有的热络非凡。当然,此时忙得最欢的还是我,照相机咔嚓咔嚓响不停,生动场景抓拍沒个完。同时还根据不同场面即景赋诗。如:</div><div>世间最亲战友情,梦绕魂牵盼相见。</div><div>相聚何惧关山远,久別重逢笑开颜。</div><div>再如,看到鲁晓威跟总指挥程恩如促膝谈心的镜头,又写一首:</div><div>阔别四十一朝见,促膝谈心若当年。</div><div>军装便装可互換,战友情谊永不变!</div><div>这些小诗和照片就成了大聚会结束后的美篇素材,配上送战友那首悦耳动听的曲子送给了每一个参加大聚会的战友,成为大家永资纪念的念想!这是后话。</div><div>我的相机仍在大厅里四处游走搜寻,绝不许漏掉每一个动人镜头。蓦然间,大厅顿时肃静,我的相机里,突然出现一个意想不到的镜头: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双手推着辆手推车,车上端坐一位双目炯炯雄风尚在的老人,有人大呼:“赵广禄!”啊,多么壮美的镜头!总指挥池金荣眼尖脚勤手快,马上上前把手推车接了过来。老团长陆关金刚从常熟赶来与会,立即紧握赵广禄的手说:“你腿脚不便还赶来?辛苦啦!”赵广禄老伴说:“他说哩,看老连长,俺咋能不到?咱也是连部的兵。”赵广禄,山东博兴70年兵,五连给养员。五连70年博兴兵居多,也巧,这批兵全是老连长当年任军务参谋时亲自从山东博兴征选来的。“见了你们格外亲”。我拍了那么多镜头后,上去跟他握手时,除了眼眶发热,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未待转身,文书帅光江拉着位红朴朴脸膛的壮小伙来到跟前,说:“连长,伊茂成的儿子代表他爸来看你啦!”伊茂成,老通信员,又是连部的兵。怎么搞的嘛,我这连长当的好命苦,竟然带累出两个腿脚不便的。为了看老连长,一个命老伴立买手推车推得来,一个自己来不了让宝贝儿子作代表!这,这都是一种什么样的情谊啊!气氛有点儿沉重。忽听有人喊:“鲁导,跟我们拍张照!”晓威是公众人物,五连的骄傲!此时的他真有点应接不暇,顾此失彼。因为拍照没法“左右开弓”“双管齐下”。</div><div><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