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达：地中海的天空之城，悬崖上的浪漫山镇

梅慈敏

去西班牙之前，有个周游世界的朋友告诉我说："别错过隆达"。就凭这一句话，我在告别塞维利亚时来到长途汽车站，毫不犹豫地坐上去隆达的大巴，二个多小时的车程一路山峦起伏。结果是：隆达不但没有让我失望，还导致将后面的马德里行程压缩了，为的是在隆达多呆两天。

【隆达】Ronda

远远望去，隆达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一座盘踞在悬崖上的古老山城，难怪素有"天空之城"的美誉。趟若走近埃尔塔霍峡谷（El Tajo），峭壁与谷底直上直下的落差一览无余，这时，屹立于崖顶的白色建筑群才使隆达尽显惊心动魄的壮美。

Ronda是圆的意思，顾名思义与其地理形状有关。十八世纪的 Puente Nuevo（新桥）将圆圈一分为二，不仅便利了交通，而且成了最佳观景台。桥的两边风景各异，西面崖顶白色住家与著名的Parador旅馆南北相望（上图），东面崖顶一大片住家，黄白相间鳞次接彼（下图），在地中海明媚的阳光里熠熠生辉。

隆达是西班牙历史最悠久的城市之一，老城可以追溯到三千多年前。正因其地势险要，古人立足于此才觉得安全无虞。隆达的历史可大致分为罗马帝国、伊思兰和西班牙三个时期。

罗马人对整个伊比利亚半岛的统治在这里留下了大量痕迹，凯撒大帝曾封之为城，但留下烙印最多的是伊斯兰时期，隆达才逐渐从一个村落发展为城市。从公元713年被阿拉伯人统治，到1485年被Marquis of Cádiz占领，随后伊沙贝尔的基督教势力统一西班牙，隆达有着七百多年穆斯林统治下的文化与习俗，留下遗迹处处，主要在老城。1492年，当穆斯林在伊比利亚半岛最后的堡垒格拉那达Granada被攻破时，阿拉伯人曾被迫放弃自己的宗教与文化，但也有许多人因为不愿皈依基督教而逃亡到隆达避难。直到1566年，菲利普二世彻底取谛穆斯斯祷告与阿拉伯文的使用，隆达才正式脱离穆斯林文化。

【峡谷中的奇迹】

横跨在埃尔塔霍峡谷（El Tajo）的新桥是隆达的地标，桥墩高120公尺，橫跨118公尺的峭壁。1734年初建后不久塌了，后来化了四十多年重建才再次站起，前后共有几十名建筑工人、包括设计师本人因此殉职，可见其难度。

一条瀑布从桥下跌入谷底，蜿蜒流向"圈外"辽阔的平原。沿着桥边一条小径迂迴走到乱石嶙峋的谷底，从那里仰望仞立陡峭的拱桥，有一种惊魂摄魄的壮美，极为震撼。两边还有与悬壁浑为一体的建筑，左面是古堡般的Parador旅馆，右面是白色住家，仿佛和树林一样从崖顶上自然生长出来，好一个欣赏人文景观和自然景观相交融的最佳位置！

隆达的外围群山环抱， 埃尔塔霍峡谷（El Tajo）开阔壮观；内围即山镇本身则层林叠翠，白房点缀。新桥其实并不新，只因之前老城那边还有一座建于1616年的老桥Puente Viejo（上图），在Jardines Ciudad de Cuenca露台公园的右侧，又名罗马桥。还有一座单拱圆桥橔的古桥叫阿拉伯桥Puente Arabe（下图）。到隆达的游客如果这三座桥都走过，那便是新城老城全在脚下，不虚此行了。

【峭拔下的神秘】

14世紀Abomelic国所建的秘密水矿La Mina Secreta座落在摩尔王之家附近（Palacio del Rey Moro）。摩尔人统治時利用峽谷的岩壁凿引水渠道，将瓜达拉文河（Río Guadalevín）的水引进城，水矿垂直高度有一百公尺(下图）。

水矿里面现在还剩下二百多级台阶，沿著石阶有一系列的石室，当年用来储藏军火和粮食（下图）。由于长年密不通风，环境潮湿，钟乳石终年滴水，使得通道内的台阶异常湿滑，上下得小心才是。

与水矿相连的摩尔王林园（Jardín de la Casa del Rey Moro）依山而建（下图），虽然摩尔人风味浓郁，但并非原来就有，由法国建筑师Jean Claude Forestier在1912年设计建造，巧妙地与峡谷地理和周边古迹融合为一体。建成后的花园有悬崖峭壁守护，藤蔓攀爬缠绕着柱廊，不同种类的植物让这里四季都充满勃勃生机，成为欧洲园林的珍宝之一。虽然时过境迁，盛景不再，但从错落有致的露台花园看新桥和老桥，不同的高度有着不同的景观。

【穿越历史的遗风】

一路下坡前往旧区，远远地就看见菲利浦五世拱门在那里迎接（下图）。原拱门是穆斯林式样，1741年新桥倒塌后，为了便利交通将道路加宽，次年拱门也相应扩大，重建时设计成那一年代的新古典主义风格，并以当时波旁王朝的第一位西班牙国王菲利浦五世命名。

如今的拱门只是一个美观的地标，但当年其实是为了向进城的商人和游客征税。菲利普时期西班牙大大小小的城镇都有苛捐杂税，一部分用来当地改善，一部分上交王室。

穿过菲立浦五世拱门，过了旧桥，便是旧区（下图）。新桥终于完工后，新区商店与歺馆林立，而旧区La Ciudad则保留了中世紀穆斯林风味，里面还有不少古迹：阿巴卡拉古城墙(Murallas de la Albacara)、阿拉伯澡堂(Banos Arabes)、圣灵教堂(Church of the Holy Spirit)等等。在这样一个藏龙卧虎的地方别急着赶路，沿着白色老城的石板路走走，看看斑驳的古迹，晒晒地中海的太阳，让心情融化在日光里，晃若时光倒流，比挤在新城商业街的人流里闲适而有意思多了。

当然肚子饿时还是得回到新城，主要街道Carrera Espinel （也叫Calle La Bola）的两边商家林立，歺馆一家挨着一家，旅馆也多数集中在新城。

我的海鲜饭来了。

Tapas下酒菜：

"...漫步，美酒，佳肴，或者无所事事"，这些成了海明威喜欢隆达的理由之一，当然，还有浪漫。

【海明威的浪漫之说】

隆达是海明威钟爱的地方，一生中多次重返，他的多部作品都以隆达为背景，如《死在午后》和《丧钟为谁鸣》。断崖上的Parador旅馆至所以出名，多半与海明威和其他名人喜欢在那里小住有关，旅馆外面的通道和里面的厅里都有这位诺贝尔奖大文豪的照片及其有关文字，给山城的古意注入一股浓浓的灵动而富有诗意的人文气息。

海明威在《死在午后》中写道："如果你想要去西班牙度蜜月或者和女朋友在一起，隆达是最合适的地方，整个小镇目之所及都是浪漫的风景。"

"Ronda is the place where to go, if you are planning to travel to Spain for a honeymoon or for being with a girlfriend. The whole city and its surroundings are a romantic set."

因而可见，海明威的原文并没说私奔（elope), 而网上的旅行攻略却千篇一律地把"和女朋友在一起"译成"去私奔"，我猜想可能是出于小说的中译本自身。不过"女朋友"也好，"私奔"也好，隆达的浪漫并不在于一句话的翻译。

Tajo公园是观赏埃尔塔霍峡谷的最佳地点。我在看台附近的一个手工饰品摊位前止步，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些简洁大气而又不失古典优雅的饰品。我边欣赏边与女主人Maria聊天。来自古城Granada的她年方二十二，两年前和男友+名叫探戈的爱犬开车"私奔"，以卖手饰为生闯荡西班牙，有顾客时满脸灿烂的笑容，没顾客时则埋头做手饰。

这张自拍照里，我正在试戴Maria刚做完的耳环。

一回生二回熟，又见到Maria时，她答应带着探戈离开摊位去断崖边的看台照相。

如果海明威当年也遇见这对闯荡西班牙的年轻人，是否也会觉得他们是隆达之浪漫呢？

【现代式斗牛的摇篮】

隆达有着世界上最古老、且最具有观赏性的斗牛场Plaza de Toros(下图），1785完工，共花费了6年时间，由136个柱子共68个拱门组成，双拱廊的露天建筑使观众能近距离欣赏。斗牛在西班牙始于十三世纪，但十八世纪以罗梅罗家族为代表的斗牛士的出现取代了传统的骑马斗牛。在西班牙，斗牛既是勇敢的象征，也是娱乐。隆达被称为现代式斗牛的发源地，因为早在1572年，菲利浦二世就建立了龙达皇家骑士会，骑术包括了自中世纪以来便成为西班牙传统的斗牛技术。不过，如今在隆达想看一场斗牛赛可不容易，每年只有9月初有三天的机会，届时一票难求。但斗牛场和里面的博物馆则一年四季对外开放。

【弗拉明戈的激情】

那天在斗牛场的背后看到一个叫El Unique的餐厅兼剧场（中文意为独一处），我查了一下TripAdvisor上的有关留言，好评如潮，但当晚售磬，于是我买了次日晚上的票。

隆达所在的安塔路西亚地区是弗拉明戈的摇篮，虽然没有发源地塞维利亚有名。弗拉明戈不仅仅是舞(baile)，是和歌(cante)、吉他音乐(toque)三位合一体的艺术，一场精彩的弗拉明戈表演意味着舞者、演唱和演奏三者之间的即兴发挥与互动配合得珠联壁合，同时还有和观众的情绪互动，缺一不可。

上图：歌手和吉他手在台上伴舞

下图：轮到歌者主唱时，舞者坐在一旁伴唱

弗拉明戈的格调随内容而异，有欢快纵情的，也有的深沉忧郁，既使有语言障碍听不懂，也能从表演者的表情中感受几分，直到完全被他们所感染，情不自禁地伴随着音乐的节奏击掌，甚至欢呼喊"欧嘞"（Olé）。

我选中El Unique餐厅剧场的原因之一是那里允许用闪光灯。之前去过的几家剧场都太暗。但打闪光的话有其布光不均、影子太深等缺点，我决定釆用后帘闪光rear curtain, 借流光溢彩来增加动感，这也符合弗拉明戈华丽的特点。

裙摆的摇曳，燃烧起激情

流动的音符，随血液奔放

弗拉明戈舞个性化的舞蹈，是情绪的渲泄、能量的释放，可以缓解都市人的紧张生活，近年来已风靡全球。但西班牙本土这些年经济不景气，昂贵的学费使多数当地学生已望而怯步。外国学生中除了欧美各国的，有不少日本学生，也有少数来自中国。El Unique那晚的主演来自法国，24岁，受母亲影响从小就学跳弗拉明戈舞，已经在高手云集的隆达站稳了属于她的一席之地。

如果有时间，建议傍晚再下到新桥旁的谷底去一次，在那里等看暮色渐浓、灯火渐明，昏暗中看点亮的桥身和白天是截然不同的体验，二个桥孔如巨人的眼睛闪烁，瀑布似从巨人的口中奔泻而下。身后落日余晖，幸运的话天空万道彩霞，直到最后一束光在Tejo峡谷的尽头慢慢消失。

山城的夜繁星点点，空气中弥漫着奔放的旋律，一对对情侣手拉着手或者互相偎依着走过，各种肤色、各个年龄段皆有之。隆达的浪漫是弗拉明戈式的，她在夜色中拉开帷幕，在悬崖边山誓海盟，不平庸但绝不浮噪，也不必年轻美貌，火一般的激情当然极富有感染力，但骨子里的东西，还需细细去体会。弗拉明戈中有不少双人舞，不过更多的是自由自在的独舞。如果你能欣赏到那些独舞骨子里的浪漫情怀，那么既便你和我一样在西班牙独行，也会同意海明威的话并不夸张。

隆达并不靠"私奔"这两个字来做广告，她的美及其浪漫需要细细去体会，一如她的古老与神秘。

2015.10 作者于隆达

© C. Mei 梅慈敏 版权所有

本文发表于《中国国家旅游》2017年10月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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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作者】
梅慈敏，自由摄影师兼撰稿人, 《中国国家旅游杂志》特约作者。出生于中国上海，毕业于复旦大学外国 语言文学系，1985 年赴美留学，1992 年开始学习摄影，近年来 聚焦世界各地人的传承故事和鸟的湿地故事，因为两者皆在日 渐减少。 2018 年 3 月《鹤之旅》摄影个展由美国休斯敦美术学院举办（2018 国际摄影双年展分会场）。著有《手工匠人》摄影故事专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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