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艘漂流海外承载着厚重历史文化的清代战船模型》作者 马群

Qun Ma

十九世纪的晚清是内忧外患，风雨飘摇的時代。鸦片战争后的大清帝国百废待兴，为了重振旗鼓，挽回衰败的颓势，由李鸿章，左宗棠等为首的"以夷制夷"，"中体西用"为治国理念的洋务派代表们，开啟了向西方学习的洋务运动。通过几十年的努力，大清帝国逐渐展现出了生机勃勃的繁荣景象。此时的社会生产力得到了恢复，工业得到了发展，军事实力有所增强，北洋水师也开始崛起 以上种种迹象都印证了"同光中兴"（同治维新和光绪新政）洋务运动治理国家的改革成效，而这一時期的社会进步也被后人和历史学家称之为"封建社会的最后一次回光返照"。  

光绪二年，也就是公元1876年，時逢美国建国一百周年。为纪念《独立宣言》签署一百周年，美国政府计划在曾经是首都的费城举办美国历史上第一次世界贸易博览会（也是第七届世博会）。然而值得一提的是：在此之前的六届世博会当中，只有1851年在英国伦敦举办的首届世博会开幕式上，才有一位"希生广东老爷"被当时停泊在泰晤士河畔的中国大木帆船"耆英号"上邀请下船，并以嘉宾的身份列席参加开幕式。除此之外，据史料记载，其它五届贸易博览会就再也不見中国官员被应邀出席的身影。时隔25年后的1876年费城世界贸易博览会开幕，中国政府才第一次派出一位正式的官方代表李圭以国家的名义参加世博会。 晚清時期，中国的海关税务概由外国人"代办"，大凡能代表中国参加世博会的也多是一些外国人。因为历史原因，官方代表也仅有李圭一个中国人，虽说只具象征性，但他在滿清政府首次派官方代表出席世博会的历史簿上写下了重重一笔，可谓影响至为深远！博览会结束后，李圭在1877年写下了《环游地球新录》一书，内容除记载周游世界的体会和经历外，还重点翔实地介绍了费城博览会的盛况。  

1876年的费城博览会，前来参展的国家有37个。由李圭拟定的"集十八省大观天工可夺；庆一百年盛会友谊斯敦。" 横批为"物华天宝"的楹联就竖立在中国馆上书"大清国"的木制牌楼上。720箱的参展物品，除丝、茶、瓷器、绸缎之外，还包括工艺品。如象牙、雕花木器、景泰蓝和船模等，价值约为20万两白银。然而，时过境迁，往日的世博会盛况已是烟消云散一去不复返，当年从浅海走向深蓝越过太平洋远道而来参加费城世博会的那720箱参展物品至今不知尚有多少遗留？我们不得而知！140多年过去了，也许是归于缘份，在一次遗产拍卖会上，我竟然意外地发现了两只贴有1876年费城世界贸易博览会标签的清代战船模型！以至当时就暗下决心，不管花多少钱，我都要势在必得把它们买下来。在咬紧牙关与几位竞争者经过几番激烈的争夺后，最终被我胜利拿下，而那一刻的喜悦心情是不能用言语来表达和形容的！

仔细观来，这两艘木质战船每只长度不足100厘米，而且全部是纯手工打造。其制作工艺精湛，造型庄重古朴，细微部的处理更是令人啧啧称奇！而其中的一艘为单桅杆战船，甲板上的左舷和右舷共配有四门火炮，船首是一门主炮，尺寸比左右舷的四门大出许多。船尾也装有两门火炮，尺寸介于两者之间；甲板上有11个可以打开的活动舱盖，通过舱口，可以看到船内的隔舱，及尾部有一个用楷书写的"神"字。再有，就是两个印有英文"CHINA"（中国）"Customs"（海关）"Catalogue No"（参展图录编号）＂Place of Mannfacture"（出产地）"Price"（售价）以及"INTERNATIONAL EXHIBITION ，PHILADELPHIA ，1876"（费城世界贸易博览会1876）字样的纸本商标。除此之外，甲板上还设有一个控制室，在它的桅杆下面有两个能升降风帆靠人力来操纵的轮式起降机，并在桅杆的旁边设有两条登高望远的绳梯。此船后方配有两个能驱动前行和调整方向的大橹，外加6支船桨作为"有风扬帆，无风揺橹"之用。在船尾的下方，装备有一个多孔的船舵，船的两侧各有5个可以打开的窗口，用处旨在为水兵提供划桨和对敌射击，在这些窗口上，还以红漆彩绘"暗八仙"寓意平安吉祥。战船的首尾施以彩绘饕餮纹和卷草花卉图案，在它的尾部平台两侧设有具备着典型战船特征的"走马桥"。可以说从造型上不难看出这是一艘广船，个人以为很可能是由一艘大型商船改造而成？其理由是参照一位中国画家于1840年所绘"降下𣄃帜的广州商行（十三行）"油画中得出的结论。

清广式战船模型 （本人收藏）

清广东十三行

第二只战船我要在此重点描述， 因为它很可能就是当时由香港卖到美国，几经辗转航行大约绕了太平洋一大圈儿，最后又被遗弃在印度尼西亚爪哇岛泗水河口的那艘赫赫有名的"黄河"号战船模型？我不是学者专家，一切判断都是源于自己所掌握的这点有限的知识。对错与否？还需要我们大家静下心来一起研究探讨。

就这艘暂時被我命名为所谓"黄河"号的广式船模，全长接近100厘米。由前桅，主桅和两个后桅悬挂大、中、小四个船帆组成（后左桅杆上的小帆已经遗失）。所有桅杆皆用轮锁绳加固，主桅杆和船尾的两个桅杆设有绳梯以供登高到望斗眺望和插旗之用；在船的前桅甲板上配备一个靠人力扬帆的起降机，在其主桅杆前的甲板上，也装有一个带齿轮的立式绞盘来用作升降风帆。两侧还预备了收放后捆绑它盘卷成"圆饼"状形的绳索；前桅杆和主桅杆均向前倾，后两个桅杆则呈垂直状态。前桅杆顶端插一面三角巾式红旗，主桅杆饰鸟状巾𣄃，船尾的两个桅杆上竖有两面战旗，在两杆之间悬挂着两只船灯以作为信号或照明之用。战船的前方有一对船锚，在它的后面设有两部绕满绳索的人力锚机以供吊锚；松木做的甲板上，左舷和右舷分别安置了3门火炮，船的尾部上方更设置了两门炮身短粗、射程远、杀伤力大的冲天炮。为战時灵活方便起见，甲板上还多出了一门可以随时移动的轻型铁炮，以用来加强作战时的进攻火力。再看船上的八门火炮（加移动铁炮共9门），都是"19世纪上半叶欧洲设计的样式，其底座则是未带车轮的西洋式滑行炮架。" 

除此之外，甲板上还备有可以近距离作战的冷兵器：七杆可以投掷的"标枪"和一把三叉戟，以及一个能防身挡箭的盾牌。另外，甲板上有两个可以打开的舱盖，内里有与第一条战船相同的商标。紧靠舱房的后面，有一条明清风格的长凳，看上去好像是专供船长或其他官员在航行指挥作战時所用。在两侧"走马桥"的缝隙当中还储放着两支船橹，而在它的下面，就是带有升降系统硕大开孔的平衡舵！顺着平衡舵往上看，有一根与它连接着的纵向舵杆，舵杆下摆放了一个长长并带有隔挡的矮腿板凳，以方便舵手们站在上面来回走动控制前进方向。整个船体用棕色油漆涂刷，船身一排排画上去的船钉清晰可见。船首红漆衬托着一对黑白分明的龙目，下边绘一个"大兵船"皆有的阴阳太极八卦图；尾楼"走马桥"两侧的围栏以绿色和黄色代为点缀，冲天炮的下方，依次两排上下彩绘吉祥花卉图。紧挨它的下边则绘有一只色彩艳丽并展翅开屏的凤鸟。可以不夸张地说：全船的精华都集中到了船尾这部分！而它对一个古船模的收藏和爱好者来说，将会带来怎样的视觉冲击？我想答案应该是不言而喻的。

"黄河"号战船模型（本人收藏）

综上所述，本人收藏的这艘疑似大清道光年以后建造的"黄河"号古船模，在与《现代舰船》杂志2009年12期登载一篇对清末水师战船"黄河"号（Whang Ho）真船的老照片进行对比和文字解读之后，不难发现这两条船竟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以下的文字是对它这样描述的："黄河号照片显示的左舷上甲板安置的4门火炮都是19世纪上半叶欧洲设计的样式，其底座则是未带车轮的西洋式滑行炮架。"

"综合上述分析，黄河号可能是一艘已被裁汰的清代道光年之后广船式的战船或是特意模仿改造成这类船只，船式应在拖罟、红单、米艇三者之一，需要挖掘更多的史料进一步考证。

在太平洋彼岸，我们找到了黄河号的踪迹。从1906-1908年间美国报纸对"黄河"号的上百则系列报道和简讯资料中，可以还原出当年这艘中国帆船的行迹及其在西方世界受到的反应。

黄河号长30米，宽8.2米，深2.7米。船体框架结构主要选用樟木，但内龙骨、边板和梁采用新加坡硬木，舷墙、栏杆、舷窗和神龛皆用锡兰柚木，甲板、铺板和船楼则用福州杉木，前桅和后桅亦用新加坡硬木，主桅是台湾桃花心木。官厅内摆放满清官式家具，包括一些曾被带到美国的最华丽的式样。船上配备8门火炮和装备150人的火枪和刀剑。"

清"黄河"号战船（历史照片）

当然，对于后来仿造的船模来讲，以上黄河号在建造上所用不同品种的木料，在我所收藏的这只船中是看不到的。因为它必定是一艘不能真正出海的船模。资料还显示：美国探险家及作家马丁·约翰逊（Martin Johnson）在其《同杰克·伦敦穿越南海》（Through the South Seas With Jack London）一书中有也描述到这只黄河号帆船。他曾与伦敦夫妇一起登上停靠在旧金山的"黄河"号参观，对船上的携带的古老刑具和船艏的大眼睛、黄色的船尾走廊、红灿灿的桅杆印象深刻。"

通过以上节选的史料来看，还不能百分之百的准确判断出这只船模到底是不是"黄河"号的原型？但对于笔者来说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其实我更看重的则是它承载着那段费城世界贸易博览会140多年的历史和厚重的文化。而它的价值和意义旨在于：一、1876年的世博会，是滿清政府第一次委派官方代表，并以国家代表团的身份参加世博会，我相信李圭曾经手整理并过目了这两只广式战船的参展实物。二、113名官派留美的幼童被政府邀请参观了这届世界贸易博览会，其中包括后来被称之为"中国铁路之父"美国耶鲁大学毕业的詹天佑。"留美幼童参覌世博会在当時的费城也是桩大事，不但报纸天天跟踪报道采访，甚至还得到了美国总统格兰特的亲自接见！"根据李圭在《环游地球新录》中所写道："因择其年较长者，询以此会究有益否？则云：集大地之物，任人观览，增长识见。其新器善法，可仿而行之。又能联合各国交谊，益处甚大。" 由此而证明，我收藏的这两只古船模，也曾留下了这批留美幼童和总统格兰特他们赞赏的目光。三、这两只船模可能是有史以来最早参加世博会的展品，而且是恰逢庆祝美国建国100周年纪念之時。

美国建国100周年费城世界贸易博览会纪念品 （本人收藏）

银制袖珍广式战船模型（本人收藏）

四、这两只战船，尤其是这艘"黄河"号的建造，标志着中国航海造船业学习融入了西方造船的科学元素。也证明了自18世纪以来西方航海先进发达国家筹办广东十三行，后伴随大量的外国商船驶入东南沿海地区，才使国人有机会看到停泊在港口的那些世界先进的商船以及铁甲战舰，从而中西结合在改造自己建造的同时，也借鉴了西方的造船技术。所以说它对研究中国的航海，对研究中国近代的造船史，以及参照对比安特卫普MAS博物馆馆藏的中式战船模型的落后与先进对比，做工的精细、讲究与普通，都极具挑战性和富有研究价值。

广东十三行出口瓷-粉彩花觚（本人收藏）

五、参加1876年费城世博会的这两只清代船模，很有可能是中国最早有着明确年份记载和文字商标，以及弥足珍贵，独一无二的传世孤品。它比比利時安特卫普MAS博物馆坐拥的125艘曾经参加过1904年美国圣路易斯世博会和1905年在比利时举办的列日博览会展出的各式中国清代船模参展的历史向前推进了整整28年！使它在中国古代船模史上占据了重要的一席之地，甚至毫不夸张的说：始于1904年美国圣路易斯世博会首次参展中国船模的历史可能会被改写。

以上例出的这五条，充分显示了深入探讨挖掘这两只制作风格迥异清代船模价值的重要性，了解它们的珍稀程度以及它的内涵和文化历史底蕴。而另据消息报道：在英国伦敦博物馆的藏品仓库里，也收藏着几十艘来自上个世纪30年代从中国运去的古蕫船模。但是具体制作年代和是否也参加过世博会？时至今日，它们的神秘面纱似乎还尚未揭开。然而这两只曾经参加过费城世博会的船模，在经历过140多年的风风雨雨而难得相对完整地保存了下来，我们为此应该感到庆幸才是！我想知道收藏它们的主人一定是个热爱中国文化、喜欢航海的美国朋友。若不是出于自身的执著酷爱，我认为他是绝不会花费如此重金把这两只来自中国参展的船模买下来的。因为按参展国的海关规定："展览结束后，参展国如欲在美国售出展品，就必须遵从高额的进口关税，否则，只能花费代价运回本国。" 1904年美国圣路易斯世博会的125艘参展的中国船模，就是因为满清政府苦于经费不能运回中国而永远漂泊在了海外，这让我们今天的人们想起来又该是多么的痛心啊！这125艘中国古船模从1905年到今天，一直被比利時安特卫普MAS博物馆静静地收藏着，而想要让它们回家"省亲"，也只能通过位于上海的中国航海博物馆与安特卫普MAS博物馆的友好合作往来，以靠所谓的每两年轮换借展一次数量有限的几只古船模来完成。这不是和敦煌在中国，而敦煌学却在日本如出一辙吗？

回首中国的近代历史，凄凉华表，满目疮痍！自晚清道光开始，中华民族经历了不知多少次丧权辱国割让领土主权的苦难经历。从鸦片战争到八国联军火烧圆明园；从中日甲午海战我大清帝国北洋舰队全军覆没，到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华犯下骇然听闻的南京大屠杀。中国仿佛就是任人宰割，被人欺辱压榨和蚕食的民族！今天，中国人真的站立起来了，成了世界经济发展中的强盛之国。他们把贫穷和耻辱踩在了脚下，开始昂首走上国家和民族的伟大复兴之路。

一百多年前，中国为了贸易的交流往来，走向了深蓝和远海。现在，我们为了这两艘清代古船早日拥抱自己的祖国，又要从深蓝的远海回归大陆。历史的沧桑变迁，仿佛跟我们开了一个世纪玩笑！在此，我为中华民族的兴旺发达祈福，为中国的发展进步感到自豪和骄傲。  

"长风破浪会有时 ，直挂云帆济沧海。" 屈指数来，真正的香港已于20年前回到祖国的怀抱，紫荆花吐出的芬芳，伴随着太平洋吹过的海风，散发在朗朗的天空。希望我这只漂泊海外从香港被外国人买走的"黄河"号船模和另一只战船，能找到真正收藏和保护它，并承载着它那厚重的历史和文化，扬帆起航驶回为它们魂牵梦绕故乡的港湾。最后，我还要强调：即使它最终不是真正"黄河"号的原形，我也称它为"黄河"号，因为黄河是中华民族的象征。

清航海时辰座钟 （本人收藏）

清定南堂制航海罗盘 （本人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