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芳阁外忆可可

泰州李荣甫

可可或许算不上是只宠物狗，但每回从海陵区的东城河路经过，透过香樟和冬青枝叶的缝隙望到留芳阁的飞檐时，都不禁想起可可，那只可爱可嫌可怜的狗狗。

现在晓得，可可属于中华田园犬。但当年在大多数人眼中，可可是的的刮刮的土狗。它被从兴化陈堡镇上抱来时，吾也刚刚入职留芳阁。收拾好办公桌，站到窗外廊檐下观风景，瞥见不远处的草丛中，一只狗狗盯着吾看。它全身黄毛，身子胖嘟嘟的，清净的眼睛，湿润的鼻头，一副天真烂漫的神态，活像一只长绒玩具。办公室的晓君打楼下经过，狗狗一路碎步，线团似的跟在她的脚后。

当时可可还爬不了楼梯，晓君把它抱在怀里，带到楼上。吾问：狗狗叫甚呢名字？晓君歪头笑道：你已经晓得了呀。吾自语道：噢，狗狗。晓君赶紧纠正道：是可可，不是狗狗，不要叫乱了啊。吾看晓君一脸孩子气，逗她道：不叫狗狗，叫甚呢？晓君道：叫可可，可爱的可。吾又笑道：还有一个可，是甚呢意思？晓君吐了吐舌头，说：还是可爱呗。正说着，可可偎着晓君年轻的胸脯，朝吾露出粉粉的牙龈，让人心里欢喜得不行。

晓君向可可割爱了一只黄铜的小铃铛，吾找到一根蛋糕盒上的酒红色丝带，将铃铛系在可可的脖项上。晓君等不及地要遛狗狗，可可将小屁屁赖在地上，不敢下楼梯，晓君抱着它，笑嘻嘻的下了楼。可可四处撒欢时，吾徕便听到串串清脆的铃铛声。后来也不晓得怎么搞的，铜铃铛屡戴屡丢，最后晓君赌气不给它戴了。吾心里感觉有些空落落的，过好一阵子才无奈地适应下来。

可可渐渐习惯了院里的环境，流露出活泼、好奇的天性。但它吃惧人们点烟时的明火，躲避烟头的青烟，也不喜欢满嘴酒气的人。也许因吾是戒烟之人，中午一般又很少喝酒，可可比较喜欢跟吾亲近。当吾蹲下身子摸它的头颈，它就会四脚朝天，亮出柔嫩的脚垫，很顺从地躺着。那种乖巧可人的姿态，让吾忍不住给它软乎乎肚皮按摩一番。这时，可可会惬意地闭上眼睛，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吾徕常常七手八脚的给它洗澡，擦干身子放它出去逛街。可可浴后那副晕头晕脑的样儿，十分惹人怜爱。

可可甚呢时候脱去的婴狗肥，已经记不起来啦。它的肌肉和骨骼不知不觉地发育成熟，体格健壮充满活力，尾巴给吾徕传递出各种讯息：垂下意味危险；夹起说明害怕；静止显示不安。摇尾的作用相当于人类的微笑，尾巴翘起，表示喜悦；迅速水平地摇动尾巴，象征着友好。兴奋或见人高兴的时候，就会对着人摇头摆尾，尾巴左右摇摆，还会不断旋动呢。

可可竟是吃鱼的高手。北京的雪儿头一回来，院里边的人一口一个冯总的招呼，雪儿一脸没所谓的神色。后来见着可可，雪儿脸上立马露出欢喜的神色，只不信可可会吃鱼。在会宾楼用餐时，雪儿给可可带回红烧肉骨头，还特意带回大半片清蒸鳊鱼。可可把鱼肉舔食得干干净净，留下鱼头鱼尾和腹刺构成的整副鱼骨架，摆放在白底蓝边的搪瓷食盆边上。可可低头在小白瓷碗里吮着水，拿眼偷偷睨着雪儿。

可可不但有虚荣心，它还有妒忌心和羞耻心。那年春上，院里新养了两只小白兔，大伙忙着给一双兔儿搭窝、喂草，一时忽略了它。可可在吾徕脚口转过来转过去，嗓子里呼噜呼噜地叫唤着，显出一副醋意十足的样子。当几次攻击兔笼受到训斥后，可可便躲了起来，直到人去楼空时才溜出来胡乱吃点东西。后来晓得，狗狗天生喜欢追咬小动物，当初可可对兔兔的不友好，是原生态时撕咬猎物所留下的习惯，倒也不全是因为嫉妒。

可可跟吾越来越亲，成天摇头摆尾跟在身后，跑东跑西，跟上跟下，俨然成了吾的跟班。也许可可会记住和它亲密相处人的声音和气味，当吾有事出门，或办完事回到院里，可可不晓得从那儿陡然蹦出来，一路跳到吾的面前，在脚头欢快地绕来绕去，还用健壮的脊背挤蹭吾的腿。有时晚上吾从办公室出来，一下子不能适应室外黯淡的光线，可可已经来到身边，脸上一副得意的表情，似乎表明它在暗处也有相当不错的视力。可可常常溜到吾的办公室来，有时碰巧我在做文案，可可就睡在沙发旁的地砖上，也摆出冥思苦想的样子，忽然一声叹息，让吾觉得这小东西也在替自己分忧似的，忍不住要笑。

炎热的夏季，可可蹲在广玉兰树荫下。一边大张着嘴巴，垂着舌头散热降温，一边把耳朵贴在地上眯着，看护着吾徕共同的家园。一天下晩，吾骑车回家。正走在香樟成荫的街道上，后面传来急促细碎的脚步声，心里不禁有些发毛。脚头上加把劲，把车骑快，后面脚步也跟着快，故意放慢了车速，后面的脚步还在跟着，渐渐听到明显的喘气声。吾干脆停下，回头一瞧，原来可可一直跟在吾的身后。可可见被发现，蹦跳着跃身过来，挨在吾的脚边撒娇。

吾劝可可回头，可可只憨憨地笑着，依旧保持一段距离跟在吾的身后。有时明明看它溜到路边，以为它自己玩一回便要回去。其实只是跑到路边树旁嗅嗅，或在树下草边撒开腿，射出一束银亮的体液，然后又一跳一跃地跟过来。就这样，每走一段，可可便撒尿或用后肢在地上抓画，一路跟到鼓楼大桥北边的十字路口才回去，后来它竟然跟吾到滨河广场。可可在院里也常用自身的气味做记号，那是为了保护它的领地，不让其他小动物侵入，而在它固有的活动范围之外，可可是用自身的气味做路标呢。

终于有一天，可可悄悄地跟到吾回到家。吾惊喜地摸着可可的颈，招呼它进屋子里来。可可蹲在门外，拿眼瞅着客厅的地砖，却不肯进屋。吾从冰箱拿东西喂它，它也不吃，只是舔吾的手指头。看得出，可可为能护送吾回家感到高兴。可可独自回头的时候，吾听到小区内的狗儿狂吠，担心可可会受到群殴。听到窗外的狗叫声稀落下去，又担心可可过马路时不懂交通规则，会遭遇不测，就找传达室的老刘帮忙，每天傍晚，就用链子把可可拴起来。

可可的可嫌，根子通在狗的生理。可可是条儿狗，小时候不曾阉割。记不得哪一年的春季，长大成狗的可可忽然变得燥动起来，开始寻找自己的狗生快乐。院墙外偶尔有路狗经过，可可远远地盯住看一眼，便会溜过去犯嫌相。有时可可在街上跟别的狗狗玩耍，只要喊一声它的名字，可可立马颠颠地跑到吾的身边。如果叫它时可可装聋作哑，则它身边的那只玩伴，便是只女狗无疑了。

可可不但对异性同类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情，它还嫉妒那些意想中或事实上的同类情敌，全没有一点绅狗风度。吾亲眼见过可可攻击同性同类，狗们发怒时常常发生争斗，也能想见它被同性同类围攻过。有时早上上班，发现可可慢慢悠悠地从竹林后面走过来，腿上额上又添一些被咬的伤痕。好在可可的自疗能力蛮强的，没过几天，它又变得活蹦乱跳了，依旧会从门外腾跃而入，围着吾的腿，撒一会儿欢。

可可一望见女狗就激动，舌头伸得老长，嘴里哈哈有声。但在一些人眼里，可可该派是在乡村养养的看门狗，在城里是当不得宠物的，更不可能成为宠物狗的伴侣。那些宠物狗的主人，见着可可便直皱眉头，使劲跺脚，或者猛地蹲下身去，朝地上作势一抓，对着可可做出投掷的姿态。可可一惊，迅速地躲开去，郁闷地乱叫一气，小女狗很够交情地回应几声，扭着腰臀，无奈地被主人牵着走了。

可可的可怜，根子通在它的可嫌。闲着没事的辰光，它自娱的样子着实不雅。院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呵斥过可可犯嫌的行为，甚至把它骗过来加以体罚。可可哪晓得人的复杂心思，随意指令的次数多了，可可渐渐厌烦了，整天夹着尾巴，现出不快的情绪。院里开始有人议论，一黑、二黄、三花、四白，露出单等天冷杀狗吃肉的意思，可可心里滋生出极度的不安全感，以至几回离窝出走，但每次都能自己回来。

可可大冷天走失时，吾有种不好的预感 : 这次怕是回不来啦。留芳阁里有许多可可从小相处熟悉的人，它睡的狗窝还在，可可几乎不可能背主而去。它十有八九是被人逮去，做了火锅的投料。唉，可爱可嫌可怜的可可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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