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的外婆叫陈立荣,生于1921年,民国十年,与中国共产党同岁,2003年因肝癌去世,享年82岁。</p><p class="ql-block"> 其实在外婆那个年代的女人很多都是没有自己名字的,像我的奶奶叫于曹氏一样,嫁人后随夫姓。外婆有自己的名字是因为她显赫的家世,外婆的父亲(也就是母亲的外公,我的太外公)是方圆百里有名的地主,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土豪,家里有上千亩地,单单长工就有上百人,还有丫鬟老妈子什么的,显然一个大家庭,外婆是家中唯一的女儿,家里人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所以也一反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太外公让她进了私塾读书,在当时算得上是进步人士。后来日军入侵,长达八年的抗战不仅让百姓流离失所,就是太外公这样的家庭也日渐没落,战争带给大家太多的痛苦,再后来国共内战,新中国成立,到处都在打土豪分田地,太外公虽然家境已今非昔比,可仍然成为众矢之的,天天被游街批斗。就是因为太外公的地主成分,外婆这个从小到大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已过了适婚年龄却一直嫁不出去。后来经人介绍外婆嫁给了游手好闲的外公,也开始了她曲折苦难的一生。</p> <p class="ql-block"> 外公个头很高,据母亲描述应该至少有一米七八以上,白白净净的看上去斯文的很,可就是不爱做农活,天天和一群无所事事的小青年一起到田野里布网抓鸟抓鹌鹑,养鸟是外公唯一的爱好,在那个靠挣工分活命的年代,外公这个爱好是致命的。外公会有这样的爱好是因为他的家庭背景,他的父亲以前也是地主,家里非常有钱,后来他的母亲去世后,他的父亲续娶了一位游手好闲的女士,天天除了打牌还是打牌,很快把家产败光,从此家道中落,不过妈妈谈起她这位“奶奶”,总是喜忧参半,因为她的赌家产败光,可正是因为败光了家产,所以摆脱了地主成分,在那个时代逃过了很多磨难,两个舅舅才能去参军。外公,传说中的地主家的傻儿子,从小生活优渥,长大后却过上了穷日子,不会种地,只会遛鸟逗狗,因为“不务正业”娶到外婆时已经三十多了,而外婆一米六三的个头,苗条清秀,又接受过新式教育,即使放在如今社会也算得是白富美。嫁给外公后,娘家虽没落,但父亲哥哥们多少可以接济一点,外公的懒惰与不问农活让她苦恼不已,她开始学着下地做农活,虽然很苦很累,可她都默默忍受了。据外婆讲,外公经常夜里出去抓鸟,白天做农活的时候无精打采的,经常拄着锄头站在地里就睡着了,让她哭笑不得。外婆婚后两年肚子仍不见动静,听老人家讲抱养一个女孩可以招来自己的孩子,于是外婆到不远的村子领养了一个女孩,也就是我的大姨。后来外婆陆续生了大舅、二舅、小舅三个男孩,最后在1957年生了我的母亲,也就是外婆最后一个孩子。母亲出生没多久就赶上了三年自然灾害,那时饿死的人比比皆是,外公指望不上,为了养活这些孩子,外婆起早贪黑拼命的挣工分,由于营养不够,外婆生下母亲后一点奶水都没有,也没有时间去照看这个老幺,于是把母亲安放在一个筐里,上工前喂两口,做工回来再喂几口,母亲小时候瘦弱的很,天天在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很多人都认为母亲肯定活不下来了,为了减轻负担劝外婆把母亲扔了,可外婆仍旧坚持喂养母亲。母亲回忆说她对童年的记忆就是那个小树条编的破筐,因为极度营养不良,母亲直到七岁才学会走路,在筐里度过七个年头后,母亲才开始走出那个筐。而外公就在母亲学会走路那一年去世了,家里的这一切都落在了外婆柔弱的肩头。</p> <p class="ql-block"> 有时我无法想象外婆是怎样带着五个孩子度过那个艰难岁月的,两个舅舅在十几岁入伍了,小舅转业后回到老家务农,二舅成了军医在内蒙古呆了十几年,广西呆了十几年,直到外婆去世前夕才回到宿州市定居。大姨和母亲都嫁的离外婆不远,特别是我家离外婆家只有不到两公里,来去非常方便。我记忆中的外婆特别温和恬静,她从不会和一些村妇一样大呼小叫,说话都是轻声细语娓娓道来。我们兄妹几个小时候最爱去的就是外婆家了,除了外婆家门口几棵大枣树的诱惑外,还因为外婆有个小木箱,里面就像变戏法似的,每次去外婆总能从里面拿出许多好吃的,外婆每次都是掏出随身携带的钥匙小心翼翼的打开箱子,我们几个眼巴巴谗言欲滴的站在边上等,待外婆把好吃的拿给我们后,会同样小心翼翼的把箱子锁起来再把钥匙放进衣兜里。外婆特别爱干净,几个舅舅结婚分家后外婆就住在一间小土房子里,旁边盖了间同样小小的土做的小厨房。外婆的小土房冬暖夏凉,呆在里面可舒服了。里面给外婆收拾的井井有条,清清爽爽,外婆不穿的衣服从不会乱堆乱甩,全部清洗干净整整齐齐的放在箱子里。外婆爱洗澡,夏天时每天至少洗两次,中午一次,晚上一次,外婆洗澡至少要三块毛巾三盆水,洗脸、洗身上和洗脚的毛巾、盆与水都是要严格区分的,所以外婆洗一个澡要比我们多出很多时间,这也造成了她不爱到我家去,因为怕麻烦我们。农村很多老人过了六十以后身上一般都有一股味道,说白了就是不常洗澡造成的,而外婆直到八十多岁的高龄去世,身上一点味道都没有。她年轻时优越的家世及接受过的教育让她在无论怎样艰难的情况下都保持了良好的素养与生活习惯。</p> <h3> 我的初中是在大营镇上最好的中学读的,外婆家正好在学校和我家之间,为了让我少跑路,初一时母亲就用板车拉了几袋粮食把我托付给了外婆,其实外婆是万万不想收母亲的粮食的,可舅舅舅妈都在边上看着,只有收下了粮食和我。于是在我没住校的初一开始了和外婆相依为命的日子。外婆看我读书好,性格也乖巧就十分疼爱我,小舅一家和外婆的房子连在一起,两个表弟调皮捣蛋,外婆常常是趁他们不在的时候偷偷打开她的小木箱拿好吃的给我,我不愿意要外婆却硬塞给我,而我总是小心翼翼的藏在书包里,待周末回家分给弟弟妹妹。那时外婆养了一只猫,这只猫非常依赖外婆,睡觉时都和外婆一个被窝,刚开始我和外婆一起睡的时候,外婆就提醒我不要乱动,否则猫会抓我,而我睡觉总是不老实,就这样被那只猫抓了好几次,它好像是在驱赶我这个“入侵者”,觉得是我夺走了外婆的爱,后来没有办法,外婆只有让我睡另外一个被窝了。和外婆一起的日子温馨而愉快,每天中午放学的时候她都会站在路口等我,待我骑着自行车出现的时候,总能看见外婆对着我慈祥温暖的笑着,外婆做的菜总是清清爽爽,即使一个简单的炒南瓜丝也让我觉得美味无比。外婆做的葱油饼贴着铁锅的那一面总是脆脆的黄黄的,里面每一层都像纸一样薄而透明,小葱花翠绿翠绿的点缀着,吃起来别提有多美味了。外婆总是喜欢看着我狼吞虎咽,而自己却吃的很少,外婆说这是她一直以来养成的习惯,外婆从未胖过都是瘦瘦的,穿着老式对襟的布衫,头上裹着方巾,腰杆直直的直到去世也没有驼背,她总是迈着她那裹了的小脚轻盈的走路,从不奔跑,就像一潭清水那样让人赏心悦目,让人舒服。</h3> <h3> 初二时我开始了住校生活,外婆家就去的少了,关于外婆的信息都是从母亲那零零碎碎得到的。后来上高中上大学,渐渐的除了过年的时候去一次,见外婆的机会更少了。记得上大二时我拿了奖学金给外婆和大奶奶各买了一个暖手宝,充电的那种,因为我知道外婆很瘦,要不是那只贴心的猫外婆在冬天总是捂不热被窝,那只猫不在了后外婆再也不养猫了,所以当过年我把充电宝带给外婆时,她可开心了,外婆拉着我的手说要我好好学习,以后可能见不到我了。我不许外婆胡说要她好好保重身体,待我毕业赚钱了给她买很多很多东西,让她等着享我的福。外婆笑着看着我说她等着会好好的等着。可是外婆失信了,大二春节的那一别竟成了永别,第二年七月外婆因肝癌去世,而母亲怕影响我学习没有告诉我,待我知道已经是十几天后的事情了,外婆的后事都办好了。就这样外婆永远离开了我,她除了那个充电宝没有等到我的任何礼物,而我现在想找一张外婆的照片都找不到。母亲说直到去世外婆还在用那个充电宝,即使面临盛夏她还是觉得冷,我在想外婆握着充电宝是不是在想我?</h3> <h3> 直到那年春节回老家和母亲一起到外婆坟上扫墓,在青青的麦苗地里,我看着那个土堆,想象不到我最亲爱的外婆就长眠在下面,母亲说娘啊你最挂念的外孙女来看你给你送钱了,于是我双腿跪地结结实实地给外婆磕了几个头,在心里告诉她我想她,然后趴着地上默默的眼泪长流。</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