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有“级别”的花儿

郑炜

盛夏酷暑，赤日炎炎。正当百花在骄阳的炙烤下纷纷低头认怂之时，但见园中紫薇，头顶烈日，昂首怒放，烂漫似火，艳丽如霞，云姿楚楚，舞燕惊鸿，自夏至秋，弥季不落。有她在“刷存在感”，即便是在挥汗如雨的夏日，也仿佛春色依旧。

▼艳阳之下，紫薇花开，尤为灿烂热烈，绚丽夺目

千奇百怪的别名

紫薇（Lagerstroemia indica），古称“紫微”，又名痒痒花、痒痒树、怕痒树、痒笑树、不耐痒树、惊儿树、紫梢、官样花、紫金花、紫兰花、蚊子花、宝幡花、饱饭花、鹭鸶花、西洋水杨梅、百日红、满堂红、满树红、海棠树、佛祖树、无皮树、猴刺脱、猴郎达树，系千屈菜科紫薇属落叶小乔木或灌木。树皮光滑洁净，小枝四棱形，叶互生或有时对生。花为圆锥花序，花色有火红、玫红、桃红、粉红、堇紫、纯白等多种，花瓣六枚，多皱如襞。每花序可持续开放50天左右，全株花期往往超过4个月。在我国南方如珠三角一带，紫薇6月初始花，然后自7月始逐步进入盛花期。随着纬度的升高，其花期也依次推迟。花序着生于小枝顶端，故紫薇修剪必须在花后或4月初进行，花后要及时剪除残花败枝，不让其结种子，以免消耗养分影响树势。花后可结蒴果，形似豆粒，熟时开裂，内有种子多数，种子有薄扁翅，10月成熟。

▼紫薇自古被认为是珍贵的花木，多栽于王宫贵族庭院

紫薇原产中国，分布于长江流域，各地普遍栽培。印度、澳大利亚、菲律宾、越南、日本、朝鲜皆有分布。其拉丁文种加词indica，亦即“印度”之意。而正因其在我国分布地域广泛，各地叫法各异，这才有了上述诸多千奇百怪且俗不可耐的别名。

紫薇性喜温暖湿润的气候，喜光，耐阴，耐寒力强，不耐久旱，喜深厚、肥沃、排水良好的土壤，不论钙质土或酸性土均无碍生长。能吸收二氧化硫、氟化氢、氯气等有毒有害气体，每千克紫薇的枝干和叶片吸硫10克，植株尚无大碍；在水泥厂内，每平方米的叶片可阻滞粉尘4.42克；在化工厂内，紫薇距苯、酚等气体220米处尚能生长并开花。

繁殖多用扦插、压条或分株，播种用于培育新品种，嫁接用于培育多色紫薇树桩盆景。

▼熏风习习，庭院深深，紫薇亭亭，红艳点点，将夏日花园装点得分外妖娆

从“紫微郎”到“紫微翁”

“紫薇”之名，源自古代星象中“三垣”之一的紫微垣（即紫微星宫。古代“薇”与“微”同，因紫薇属花卉，故后人在“微”字上加了草字头以免同星宫“紫微”混为一谈），因其身形优美，花姿绚丽，自古即是园林宠儿。紫微星乃斗数之主，代指帝王，树为星下凡。至隋唐时期，皇宫庭园遍植紫薇，至唐开元元年，中书省（当时设中书、门下、尚书三省）亦改称紫微省，诗人白居易曾任紫微侍郎（大抵相当于如今中央办公厅的一个中级官员）之职。某日黄昏，白副部长无所事事，当时既无电脑游戏又无微信可玩，于百无聊赖之际静对紫薇，相看两不厌，遂写下《直中书省》这一千古名段：“丝纶阁下文章静，钟鼓楼中刻漏长。独坐黄昏谁是伴，紫微花对紫微郎。”后来又忆起自己昔日被贬为江州司马，仕途清寒，多年之后重返京师，官场人脉缺乏，加之年龄和朝政原因，已难展“兼济”之志。可见他对这一闲职不太满意，于是再度写就一首《紫微花》：“紫微花对紫微翁，名目虽同貌不同。独占芳菲当夏景，不将颜色托春风。浔阳官舍双高树，兴善僧庭一大丛。何似苏州安置处，花堂栏下月明中。”

在这两首诗里，作者都把紫薇花与紫微郎（翁）相对，读起来别有韵味。尤其是后一首，不仅写出了紫薇开放的时间——“当夏景”，还描述了在不同地点——“浔阳官舍”、“兴善僧庭”、“苏州安置处”观赏紫薇花的情景。

自从有了白乐天“代言”，紫薇便成为中书令、中书舍人乃至达官显贵的代名词。杜牧也曾任中书舍人，因而人称“紫微舍人”——“张生故国三千里，知者唯应杜紫微”，这“杜紫微”即指杜牧。南宋诗人王十朋有首《紫微》诗：“盛夏绿遮眼，此花红满堂。自惭终日对，不是紫微郎。”作者显然是在为仕途失意而叹息。稍后的杨万里也有一首紫薇花诗：“晴霞艳艳覆檐牙，绎雪靠罪点砌沙。莫管身非香案吏，也移床对紫微花。”从“紫微花对紫微郎”引伸到“香案吏”，着笔都在一个“官”字，芳菲窈窕、艳影扶疏的紫薇屡屡“躺枪”，被人为地同官衔扯到了一块，居然成了官场追名逐利的对象，实乃一大悲哀！于是最后轮到陆游，又来借紫薇嘲讽一番：“钟鼓楼前官样花，谁令流落到天涯？少年妄想今除尽，但爱清樽浸晚霞。” 将自身处境与官场联系在一起，少年时的理想与光芒不复存在，而今享受清闲，安度晚年。

▼当年钟鼓楼前的“官样花”，如今不仅早已离开深宫禁苑成为平民之花，甚至走出国门，为那些“洋钟鼓楼”增色添彩

紫薇“三趣”

曾经“位居要职”的紫薇花，如今早已走出了“高大上”的皇宫禁苑，生长在寻常百姓家，成为“接地气”的平民之花。紫薇清奇堪玩，对花品赏，可知其“三趣”。

▼紫薇虽以“紫”为名，却是花色各异，红如胭脂，粉赛夭桃，紫若宝石，令人眼花缭乱

一曰“无皮之干”。世间有树皆有皮，而紫薇树干无表皮相裹（俗称“无皮树”），可为一奇。紫薇的幼龄树干原本生有表皮，只是生生脱脱，终难经年；及至成年大树，通身片甲不留，好似无节之竹。唐人段成式在《酉阳杂俎》中写道：“紫薇北人呼为猴郎达树，谓其无皮，猿不能捷也。”意指其树身光滑，连猴子也爬不上去。南宋陆游在其《老学庵笔记》中有一则故事：明州（今浙江余姚）有位和尚名叫行持，有高行而性幽默，于穷困潦倒之际写过这样一首打油诗：“大树大皮裹，小树小皮缠。门前紫荆树，无皮也过年。”以此自我解嘲，然该诗中所言“紫荆”，显系紫薇之误。紫荆（Cercis chinensis）隶属豆科，其老干并无树皮脱落之相，形态与紫薇迥异。如此看来，紫薇除了不惧烈日酷暑，每年还能“光着身子”过冬，作为亚热带树种，其耐寒性亦可谓强矣。

▼不仅有柔美秀丽的花枝，更有刚劲虬曲的树干——好一个刚柔相济的“紫微星君”

▼每逢岁寒腊月，万木凋零，上海植物园盆景园中的紫薇丛林式盆景作品《铁骨铮铮》方显铮铮铁骨

二曰“怕痒之枝”。紫薇自古有痒痒花、痒痒树、怕痒树、痒笑树、不耐痒树、惊儿树之称，宋人梅尧臣有诗云：“薄肤痒不胜轻爪。”有心者用手轻搔其肤，即见枝摇花动，宛如人之腋窝被搔时发出的咯咯笑声。植物学家则认为，这种说法纯属笑谈。所谓的“怕痒”其实是因为紫薇树冠较大，枝条柔软，加之为促其开花繁茂而经常被修剪成“头重脚轻”的单干多头状，因而重心不稳，树身极易摇晃，只消一阵微风便足以使其花叶摇曳不休；若是动手触摸，当然更会花枝乱颤。而尽管如此，富于想象的人们却依旧乐此不疲地拿“怕痒”二字说事。

▼紫薇盛开时节，成片成丛，繁花似锦，白者似雪，丹者若霞，令人陶醉

三曰“长开之花”。紫薇花多为紫色品种，亦有红、白及紫带蓝焰的，分别称为赤薇（或称“锦薇”）、银薇及翠薇。紫薇别名满堂红、满树红。盛花之时，满树花团锦簇，红霞艳艳；跃雀离枝，余花纷落，如降雪霏霏点地，美不胜收。谚云“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紫薇却独标一格，《群芳谱》谓之“四五月始花，开谢接续，可至八九月”，正是“谁道花无红百日，紫薇长放半年花”。紫薇开花时正值夏秋少花时节，且花期持久，故有“百日红”之称。明人薛蕙有诗赞之：“紫薇开最久，烂漫十旬期。夏日逾秋序，新花续故枝。”

▼每当夏日紫薇竞相怒放之时，那花团锦簇，云蒸霞蔚的丽影怎不令人驻足流连？

此外，紫薇老株也颇具佳趣——树身光莹，筋脉呈露，虽已老态苍然，仍放花万朵，洋溢着青春的气息。且其根部可萌生多丛新株，若将各株萌条纠合一起编成辫，不数年即合并生长，成为一株奇趣的“独干”树。

▼紫薇花瓣边缘褶皱，摇曳风中，宛若粉红女郎裙襞翩翩，娇颜丽姿，妩媚动人

吉祥幸福之花

紫薇在我国栽培至少已有1700多年历史（其栽植记载最早可见于东晋王嘉《拾遗记》），如今已成为贵州省贵阳市、四川省自贡市、陕西省咸阳市、山西省晋城市、湖北省襄阳市（原名襄樊市）、河南省安阳市、信阳市和济源市、山东省泰安市和烟台市、江苏省徐州市和金坛市、浙江省海宁市、台湾省基隆市等十多个城市的市花，自古被誉为“吉祥幸福之花”。清人李汝珍小说《镜花缘》中谓之“当其开时，凭栏拈韵，相顾把杯，不独蔼然可亲，真可把袂共话，亚似投契良朋”而将紫薇同珠兰、茉莉、瑞香、山茶、碧桃、玫瑰、丁香、桃花、杏花、石榴、月季一并列为“花中十二友”；而中国现存世界上最早的花卉专著——南宋陈景沂《全芳备祖》，则更是将紫薇花赞为“花圣”。由此可见，紫薇虽然出了宫廷，没了“官衔”，但在我等大众心目中的“级别”倒也不低。

▼紫薇花开之后，仿佛留住了那万紫千红的动人春色

如前文所述，在我国古代，天文学家将天体恒星分为三垣、二十八宿及其他星座，而紫微星正是三垣（太微垣、紫微垣、天市垣）的中星，是北斗星系的主星。星相学称之为“万星之主”，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威，主管生育和造化。而紫薇花则相传是紫微星君（也称紫微菩萨）化身。每年除夕，一种叫“年”的怪兽到处吃人，幸亏紫微星君下凡制服了它，拯救了百姓。为了防止“年”再度作乱，紫微星君便化作紫薇花留在世间，保人平安。因此，每逢春节，许多人家都会挂上紫微菩萨像，以求保佑。这虽带有迷信色彩，却也反映了人们向往和平安宁的美好愿望。

▼夏日紫薇，花繁叶茂，婀娜聘婷，绰约可爱，每微风至，夭娇颤动，于是这单调乏味的盛夏酷暑也似乎变得灵动起来

不仅在民间，就是为官者也酷爱紫薇，因为她的身上彰显着当官的威风。唐玄宗李隆基在朝中设立了紫微省，省里的官邸遍植紫薇树，省里的领导就叫紫微郎。这些人化、神化、官化的传说和习俗，使紫薇花别具风采，于是民间便有“门前种株紫薇花，家中富贵又荣华”之谚。

▼青天白日，红墙黛瓦，碧叶绛花，相映成趣

紫薇树干苍润，古雅离奇，长势旺盛，长寿易活，具有颇高的观赏价值。陕西省勉武县武候墓旁的一株紫薇已有500年的高龄；昆明市太和宫两株紫薇，也是明朝万历年间的遗物；而贵州印江有棵千年“紫薇王”，树龄1300多年，可谓“国宝”。由于紫薇具有叶细、枝密、干粗、根露这四个特点，而且枝条柔软便于蟠扎，是制作树桩盆景或编制花瓶、花墙、花屏风等定形栽培的好材料，立夏前后进行盘曲和造形，细绳牵引，即可扎成各种姿态。清人苏灵在《盆景偶录》中将紫薇与梅、桃、虎刺、吉庆、枸杞、杜鹃、翠柏、木瓜、蜡梅、南天竹、山茶、罗汉松、凤尾竹、石榴、六月雪、栀子花、西府海棠并称为盆景植材中的“十八学士”。紫薇的花枝还可作切花，瓶插时间持久，深受人们喜爱。紫薇不仅可供观赏，还具有一定的药用价值。其全株含6种生物碱，药理实验对真菌和白喉杆菌等多种致病菌有抑制作用，并可清热解毒、利湿祛风、散瘀止血，主治无名肿毒、丹毒、乳痈、咽喉肿痛、肝炎、疥癣、鹤膝风、跌打损伤、内外伤出血、崩漏带下。茎皮、叶及花为强泻剂；根和茎皮煎剂可治咯血、吐血、便血。此外，紫薇木材坚硬、耐腐，可作农具、家具、建筑等用材。紫薇花盛夏长放，独占芳菲。我们欣赏的不仅仅是她那云蒸霞蔚的美颜丽姿和紫气东来的“贵族气质”，更重要的是她那不与群芳争春、不比一时之艳的淡泊精神，花开持久、前赴后继的团结合作精神，不畏艰险、持之以恒的拼搏进取精神和全身是宝、造福大众的博爱奉献精神。

▼天高云淡，日融风和，薇花似火，映日而开，云姿楚楚，舞燕惊鸿

夏花翘楚，紫薇当属！

▼去紫薇花海中，体验不一样的夏天，你准备好了吗？

作者简介：

郑炜，《花园》杂志园艺顾问，《中国花卉盆景》杂志撰稿人，上海植物园、上海自然博物馆科普志愿者，“一站视频”植物解说员。

（该文刊载于《花园》2017年7-8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