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床像一条小船

毛歌

就我个人来说，我更喜欢安徒生《遥远的北极》。和《卖火柴的小女孩》相比，关于一个携带《圣经》远行的小男孩的内心成长，希望的力量，当下幸福的直觉，以及想象力带来的无限温暖——这些内容更能够赋予一个普通的读者内心的觉醒：如何内心拥抱着希望，并且意识到你和一个更为恩典的强大的力量之间的亲切关系，将对于全部人生的成长构成妥当和积极的力量与资源。

睡下的两人当中，有一位年纪稍小一点，他随身总携带着一本《圣经》，那是出发前，祖母送给他的礼物，他对它非常珍爱。把这视为自己最珍贵的物品，他每天睡时，就把它搁在枕头下，他在很小时，就明白书里的内容是什么，他天天都要读一小节，而每次打开书时，他都要读这几句令他感到宽慰的“圣洁”的语句：“如果我张开清晨的羽翼，飞到北极定居，在那你的手将指引着我，而你的右手，也一定会扶助我。”

正是这一段话，这一段放在枕头底下让这个男孩安然入睡的话语，成为了安徒生全部童话的关键之处。我一直在想，对于一个作家的了解，首先应该了解他的信仰或者他的思想。这是他的出发点，也是他回到自己的终点。他用一篇接着一篇的文字构成了一个圆环。你要进入或者出来，都得理解并且尊重他的信仰与思想。而作家本人更依靠着这样的自觉行为，为自己和自己之外的世界构成了严格意义的区别或者链接。因为区别，而使作家的个性生命无比强烈，因为链接，而促成了一个磅礴的关系。我们至今依然和安徒生保持着太大的隔离，因为很少有读者从信仰的角度去看一个童话作家的世界。安徒生的意义不仅仅是表明生命孱弱至极的痛苦与孤立无援的现实，他更要寻找内心的温暖，他一再地提醒我们，不论我们在多么辽远的北极，在同样寒冷的地方，我们依然可以沐浴希望，依然可以被那一只温暖有力的手带领和扶持。

所以，当我后来反复阅读王尔德最短的一篇童话《自私的巨人》的时候，我才惊讶于那个有着钉痕的男孩的真正寓意。

每天下午，孩子们放学后总喜欢到巨人的花园里去玩耍。

这是一个很可爱的大花园，长满了绿茸茸的青草，美丽的鲜花随处可见，多得像天上的星星。草地上还长着十二棵桃树，一到春天就开放出粉扑扑的团团花朵，秋天里则结下累累果实。栖息在树枝上鸟儿唱着欢乐的曲子，每当这时，嬉戏中的孩子们会停下来侧耳玲听鸟儿的鸣唱，并相互高声喊着，“我们多么快乐啊！”

王尔德显然在童话世界里完全表现出来他在诗歌和戏剧里面的不同的思想，而支撑所有思想的文字，依然是那么的鲜明，透彻，美丽。经典的英语文学，走到王尔德的童话篇章，就是一个高峰。对于我来说，在《自私的巨人》里，我看见了王尔德刻意为生命留存的美好方向，一如路标：你得尊重生命中这些神奇的转换，靠着无限的更高的力量的引领，即使是自私的巨人也会发生彻底的变化，而成为真正的巨人：一个人只有当内心充满着善良，付出，肯定，对于一个接纳自己在内的世界表达真正的关怀的时候，你其实也在赋予自我一种伟大的存在感，只有这样的存在感，才会创造快乐，幸福。

显然，写过《金银岛》的罗伯特 斯蒂文森，在童话故事这个世界里，比起王尔德和安徒生，来得更加轻松，愉快和单纯。正是这一单纯的快乐，全部仰赖于孩子的想象力量，我们在触及他的童话诗歌的时候，就会彻底臣服。我的意思是：儿童所有的时间都是当下的。只有当下才会快乐，而快乐一直赋予当下以完美的自觉。

我有一本根据1885年版本重新印刷的《一个孩子的诗园》这本世界上罕见的童话诗集。在文学史上的地位是：

《不列颠百科全书》指出，《一个孩子的诗园》“表现出一个成人在重新捕捉童年的情绪和感觉时的异乎寻常的精确性。在英国文学中，这些儿童诗是无与伦比的。”它在英语国家几乎每家必备，被誉为儿童学习语言“最优美的启蒙教材”。

从这一角度进入斯蒂文森的儿童诗歌（我更愿意称之为“童话诗歌”），就会触及生命成长过程中的柔和，温暖。同样是温暖的成长，安徒生也许更多的关注生命的脆弱，而斯蒂文森却不管自己的身体状况（他身体非常不好，40岁死于太平洋岛国萨摩），依然定睛于永恒的生命本质。所以，在想象力所带来的世界里，安徒生会深邃而沉痛，斯蒂文森却活泼而自由，王尔德始终和全部的现实世界表现出一种疏离感，他的唯美主义的人生态度构成了艺术的绝境：无人企及的独特世界，恰好是深刻的孤独，他看见了这样的孤独仿佛鸦片，毒药，就像后来女权主义伟大代表真正的资深美女作家阿娜伊思 宁在日记里所说的一样，王尔德创造了一种了不起的理想力量，他试图在童话里完成生命的改变：如果善良和爱一直存在，童话就一定是现实的翻版。

《夏天在床上》

　　

冬天天没亮我就要起床，

　　在昏黄的烛光下穿衣裳。

　　如今夏天变了样，

　　天没黑我就得上床。

　　我不得不上床，

　　眼睁睁看鸟儿还在枝头雀跃，

　　听着大人们的脚步声，

　　依然在街道上回响。

　　这真令人难过，

　　外面的天空这么晴朗，明亮，

　　我真想再玩一会儿，

　　可天没黑我却要上床？

（文爱艺翻译版）

这就是罗伯特 斯蒂文森的思想。他不是用角度来完成自己的儿童诗歌创造，他是用一种思想来覆盖这个世界所发生的一切关系：成长意味着对于外部世界的兴趣和好奇，对于一切不一致的现象的单纯思考，这就是力量，是思考的力量。

所以，我直到人生五十多的时候，才开始读懂这些童话，后来看到 C.S.刘易斯《纳尼亚传奇》的时候，我第一印象不是他奇特的想象力，而是试图去寻找一个“伟大的牛津人”我们这个时代罕见的基督徒是如何穿越信仰的真诚与故事的想象空间的。他是哈利波特的作者罗琳唯一的崇拜者，在20世纪30年代牛津大学附近的小酒馆里，刘易斯和托尔金彼此推杯，没有第二个人可以这么接近《魔戒》的世界了。正是这个小酒吧，诞生了关于信仰和思想的两部伟大作品。所以，谈到童话，谈到想象力，我们就一定会谈到思想，谈到信仰，谈到我们如何进入一个童话世界，又如何创造一个真正的世界。前者让我们充满激情，尊重想象力所带来的愉快和希望，后者却直抵我们现实的人生，我们将怎样地在内心深处触及生命的光芒，不再孤独，以善良，健康，美好来平衡这个世界总是出现的倾斜。

伟大的童话，让我们和孩子一起成长，在探索的勇气里遇见天使，遇见更强大的力量和无限的恩典。

（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