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偶感

宋成玺

　 年纪越大，时间越快，台历也越来越不禁翻了，一个甲子的回眸，弹指一挥间，不知不觉又到了属于自己的日子。翻开已经泛黄的人生，细数刻满额头的年轮，当真有些五味杂陈。

出生日撞上建军节，天意还是巧合，无从说起，但我深信这不是一个偶然，不然怎么就和“八一”结了死缘而一辈子不解呢？三十年的军旅生涯，三代人的当兵经历，渗透到骨子里、至今都擦不掉抹不去的军人情结，岂是一个偶然、巧合说得通？相学讲，从生辰八字能推出一个人的命理、运势，也有说“你的名字，有你的人生和你的样子”，很多人信，我是不信的。可出生的时辰和一生的时运如此的契合，却是一直的疑惑，人生如其名一语成谶更是一个谜，这其中无法解释的玄机，我以为只能是上天冥冥之中的安排: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择其辰日，赐其名号，然后“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天命不可违，姑且信一回。

　　“凡事都有偶然的凑巧，结果却又如宿命的必然”。既是天命亦或就是使命，这辈子注定要在从军的路上走一程，从青葱到知命，一晃就是半生。像是一场筚路蓝缕、风雨相伴的漫漫远征，去时尚未及冠，归来却已苍颜。青春和韶华留在了路上，幼稚和轻狂丢给了过往，剩下的唯有一颗饱经沧桑不再彷徨的心，跳动着属于那个年代的追求，铭记着早已过时却依然鲜活的故事。忆往昔峥嵘岁月，谁不曾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我们也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为了一个前世的约定，风尘仆仆三十个春秋，无怨无悔地付出所有。酸甜苦辣、得失成败都付了秋月春风，不舍的只是一份怀念和感动，在记忆的最深处私藏。

“八一”是生日还是节日，分不清也分不开了，原本的含义也随着岁月的蒸腾，异化为一种象征和符号，无关时间，无关年轮。就像是一个定数，把控着人生的格局和走向，或是一种标志，证明着生命的姿态和底色。而在我看来，它更像是一个记忆的触发点，每到这个时候，总会浮现那段不负年华的历程，掀开那页足以凝望的历史。青春岁月，或浓或淡，倥偬时光，或近或远，往事并不如烟。相信和我一样，每一个老兵在退出角色的时候都是怅然的，亦是不舍和难忘的，不然麦克阿瑟也不会那样地感叹:老兵永不死，只是渐凋零。

　　生命就是一次登台，活着就是一场表演，总是需要某些仪式，为了开始或结束，为了付出和期待，为了亲情和挚爱……。生日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或许没有太多的实际意义，却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仪式。奈何本性不拘，向来简素，天生缺乏仪式感，对形而上的繁文缛节总是莫名的抵触，就连婚礼、派对、庆生之类场面上的事，也是面子上应付，心里头排斥。从不觉得生日有什么特别，无非是个寻常的时间符号，过不过又能怎样？要不是无意傍上了建军节，每每搭车捎带“被”生日，这一天也许就像风一样飘过。

人活到某个节点，总会自觉不自觉的改变。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对生日愈发在意起来。不是要活出仪式感吗，为什么不呢？精致地活着，什么时候都不晚。可本心告诉我:你没有改变，你不会从俗，你只是上了岁数。你对生日萌生的郑重感，掩饰的是对光阴流逝的敏感和惶恐。你自知在花甲与古稀之间晃荡的年纪，时间已成稀缺，未来屈指可数，再也经不起大把大把的挥霍。从此往后，每一次生日都是无情的告白:逝者如斯，廉颇老矣，时光局促，且自珍惜。很残酷，也很现实。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老去，让你猝不及防，又追之莫及。你可以尽量不去多想，却无法装着毫不在意，没有谁能真正活出“无龄感”，唯一能做的，就是对无情的时间保持足够的敬重和虔诚，珍爱眼下的每一分钟。既然，余下的生日已然是人生的最后几页，我们就耐心读完，然后掩卷静思；既然，不多的时光告诉我老之将至，我们就心存感激，将每一个生日都过成向自己告别的仪式。即便到了最后的谢幕，也要向自己道一声祝福。

　　都说人到中年是个尴尬的年龄，谈爱已老，说死还早，任性说你不成熟，沉默说你装清高，时尚说你有点妖，朴素说你有点老……，六十开外、半老不老的这拨人，又何尝不是呢？谈爱让人笑，说死惹人恼，朋友越来越少，圈子越来越小，跳个广场舞嫌你太吵，有时任点性说你坏人变老，有道是为霞满天夕阳无限好，又怎敌暮色西沉残映冷照。千般滋味，尽在不言中，万般无奈，只有心知道。
人一但到了拼不起，输不起，也等不起的年龄，总有几分不甘，几分纠结。可不管你在意不在意，留恋不留恋，随着年轮一圈一圈地增长，光鲜一点一点地褪去，旧事一篇一篇地翻过，我们终将蹒跚在人生的边缘，功名利禄，酒色财气，江湖恩怨，旧爱新欢，也都将消失在生命的来路，唯有时光浅浅而行，记忆一味缱绻。人生最深沉的叹息，莫过于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正如三毛所说:“岁月极美，在于它必然的流逝，春花、秋月、夏日、冬雪”。

　　年龄不能带来什么，却能让我们沉淀，过滤掉本不需要的多余和杂质；人老不值得骄傲，但最有资格取舍，故能以平淡之心洞悉世事。人活到静水流深的年纪，自然懂得:生活不止一种活法，成功也没有标准答案，你可以活的壮怀激烈，也可以过的静若止水，什么样的选择都是可以的。适合的就是最好，选择了就不必后悔，走过了就不再回头，不恋过去，不怨现在，不问将来。生前荣身后名，转头都是空，前世缘今世情，还需一个懂，人生从来不像你看到的那么不堪，也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完美。很多故事，情节各有曲折，结尾大都一样，没必要看着别人演戏，忘了自己的角色。

　　偶尔翻看鸡汤美文，满篇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时光不老，岁月静好，还有诗和远方……，叹人生，说心事，吟风情，有时竟也能把一颗苍老的心撩拨的文思躁动。可“代感”是一道过不去的坎，少年听雨歌楼上、中年听雨客舟中、老年听雨僧庐下，终是不同的心境。人生学问的博大精深超乎想象，就是尽其所学也未必悟其一二，没有资深的阅历和年代的层积，何来思想深度，何谈人生感悟。真正有味的鸡汤是慢慢熬出来的，不是撒把鸡精就能上桌。

大凡端着文青范儿，拽着文艺腔，感叹生活、说教人生的，多半是自己活的半生不熟、上下不搭。纵是笔逞风流，文若锦绣，亦不免“为赋新词强说愁”，流于唯美浮华的不知所云，就像做了旧的藏品，经不起几番掂量。生活的原味是平淡真实，不是虚拟的二次元，唯有历经年轮的碾压、时光的磨洗，褪尽了铅华，远离了角色，到了看山还是山的境界，方能自在自如，才叫活深活透。如此说来，老年相比年轻时的轻狂、中年人的匆忙，多的不仅是一份从容和淡定，亦是一种通透和平实。无需怀揣梦想，只需现实的活着，不求弱水三千，自有一汪心泉，更适合去安静度日，浅写生活，忘却尘间千般事，一蓑烟雨任平生。

　　生活总是向前，时光不会倒转，既然已经踏进秋霜，那就默默地等待冬雪。也许余生依然寂寞，旅途依然孤单，可剩下的路还得走，哪怕无人陪伴，孤舟野渡，也要试着一个人的独步，把清高活进风骨。走的倦了，感觉累了，就寻一处清净，山水为伴，把酒问天，静静地品味时间的味道，淡淡地回忆逝去的往事，“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即便日薄西山也不必在意，因为残阳也是十分的美好。

　　可以活的诗意，却不能活在诗里。人到晚年最好的修行，莫过于回归真实，活成自己，实实在在过好每一天，随遇随缘，浅思淡行。几分闲，几分乐，几分醉；自己悟，自己渡，用心走好自己的路。

我们曾经认真地年轻，现在依然选择认真地老去，来日不再精彩，却还值得期待。

宋成玺（曾用名宋八一）图文

于建军90周年、64岁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