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南阳的乡村爱情——早恋

月色溶溶

<h3>酸枣刺乡村爱情系列——早恋<h3></h3><h3></h3><h3></h3><h3>一九六二年春季开学,我们六年级班里只有五个同学来报名,其余的都退学了。退学的原因一是家里穷供不起,二是有了一九六零年饥荒的教玔,被饿怕了的农民无论如何也要经营好那刚分的一点儿"自留地",便让自己的孩子拾粪割草从事田间劳动。有饭吃不饿肚子才是最顾现的事,读书不能当饭吃,屑许识得几个字,认得钱上的圆角分和厕所上的男女就行了。</h3><h3></h3><h3>学校不能单独办班,我就被分配到中心学校去插班。中心学校己开学几天了,虽然我个子矮,也只能坐在最后一排最后一桌,和一个高佻个的女孩同桌。第一天去没搬凳子,就站着听老师讲课。大女孩挪挪身子,把她的凳子腾出一部分,拉一下我的衣角。我瞧她一下,笑笑表示感谢,但没去坐一一那时已经有了朦胧的男女意识一一这该是一件多么难为情的事呀!她又重重地拉一下我的衣角,我才怯生生的坐下,只敢跨着凳子边,不敢挨着她。</h3></h3> <h3>下了课,我们互相介绍。她叫R,今年十七岁,家里穷,上学晚,才读六年级。自习堂做作业,她连"约分""通分"都搞不明白!我于是就慢慢给她讲解,她专心听我讲,眸子热烈地望着我,睫毛扑闪着。我也开始敢于挨着她,并感觉到了她臀部传过来的温度和轻微的呼吸及少女的青春气息。<h3></h3><h3>课间操的时候我们去校园旁边的小竹林玩。学校原是一个财主的宅院,小竹林是后花园,传说那里吊死过人,平时没人敢去,却成了我俩的乐园。我给她讲《格林童话》和巜伊索寓言》里的故事,她惊异于我怎么读这么多的书,知道这么多的事儿。悄悄地在我脖子里放只蚂蚱,吓我一跳,她却笑得脸通红。我要报复她!也悄悄地把一条毛毛虫装进她的口袋里。她去厕所,掏纸,见虫,吓哭了,马上又想到是我恶作剧,又”卟哧"笑了,同厕所的女生都说她"发神经"。</h3><h3></h3><h3>我在原来学校是班长,到了这个学校就什么也不是了。第一次月考我在班上得了第一名,作文还被抄在学校黑板报上做范文,同学们才把我这个外校来的插班生刮目相看了。学校组织"革命故事讲演比赛”,我的"方志敏的故事”在十个演讲对手中轻易有冠。R高兴极了,就像是她夺冠一样。下午来校,从家里给我捎来一截熟藕作为犒劳,站在远处向我招手。偏有另一个班的两个女孩拦住我,请教什么"学习经验”和"写作秘方”,立马抽不开身。等我见到她后,黑豆着脸,没好气的说:"哌么i哌么!咋不哌啦?"把熟藕往我手上重重一放,扭身走了。</h3><h3></h3><h3>我感觉到了R情感变化的内在含义,其实自己也在变化。有一次,R大约是来潮没收拾好,惹得两只苍蝇在她座前嗡嗡。两个大男孩诡秘地议论着,并小声传播着。当R走进教室,一个男孩高声叫"来一一了!"因"来”字加了重音,其所指就很明白了,同学们都"哗"地笑了。R也明白大家笑的含义,爬在桌子上哭了。我愤怒了,没吭声,径直向那男孩走去。全班都噔大了眼睛,那男孩见我来者不善,怯懦地向后退缩,我朝他胸上嗵嗵两拳,他没敢还手,也没还口,老实地坐在自己座位上,全班立刻噤若寒蝉。</h3><h3></h3><h3>这一行为让R很感动。她年龄大成绩差,平时同学们都不和她玩。逐渐地她也自卑,觉得自己像个”丑小鸭”。现在有我和她在一起并敢于保护她,就自信多了,而且大有一会儿不见就想念的味儿。每当我来上学的时候,刚闪过那个小树林,就远远望见R在操场上焦急地朝这边张望。当她知道我已经看见她时,才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踢着小石子走进教室。这次月考,她由原来的二十七名上升到十六名。她却咬着我的耳根说,她要做第二名,要不,就不配和我同桌。同学们也不敢再把她当"软杏捏",她也觉得自己不是"丑小鸭",课堂上也敢举手回答老师的提问。她也不满足再听我讲"小红帽”的故事,想听"方志敏"一类的故事,甚至还想知道"武松”和"窦尔敦"。</h3><h3></h3><h3>学校实行了"半日制",上午上课,下午搞"勤工俭学",让学生们捡礓石砖头修校院墙,每人还规定了指标。R从家里拿来箩筐和一根枣木棍子,捡満了,抬到学校去过秤。起初,学生们在学校周围捡,后来到附近村里捡,再后来就只有到荒郊野地河坡里去捡。</h3><h3></h3><h3>麦子己经打苞了,腰深。我俩捡满后又向学校抬去。那时虽不知"杠杆"原理,却知道棍子的支点离谁近,谁就要多出气力。我想自己是男孩子应该多出力,就把支点移过来些,R又移向她那边,我又移,她又移,反复多次,我气了,猛推她手。不想用力太猛,竟碰到她已经发虚了的胸部的敏感地方。她的脸羞得通红,我也很尴尬,傻楞着。R却猛地抱住我,让胸部紧紧贴在我脸上,顺势一起滚倒在麦地里一一一深深的青纱帐,掩盖着我们偷吃"禁果"的"罪恶",又像《红楼梦》中的警幻仙子和贾宝玉。</h3><h3></h3><h3>收了麦种了秋,小学毕业了,要去鎮上考中学。我爹给我两角钱,她爹给她一角钱,算是中午的饭钱。考完试,我俩去镇上每人喝三分钱一碗的糊辣汤,其余的钱给她买一个小手帕和一盒螺螭油。走出镇外,她瞧四处无人,打开螺螭油,在自己的脸上搽,并连问"香不香",我说"香”,她"叭唧"亲了我一口。</h3><h3></h3><h3>在路过我们村时,我礼节性地邀请她去我家坐坐,她欣然答应了。</h3><h3></h3><h3>我妈高兴极了,又是烧鸡蛋茶,又是摘甜瓜。拉着R的手,左看右瞧,用手为R梳理头发,弹去几肩上的灰尘一一一好像她已经是婆婆啦!</h3></h3> <h3>落山了,R才说要回家。我妈又煮了熟鸡蛋塞进R的书包里,叮嘱我送R,说,天快黒了,庄稼棵又深。<h3></h3><h3>夜色上来了,笼罩了一切,田野里静极了,习习晚风送来阵阵秋庄稼的清香,蟋蟀和蚰子低唱着,合律共鸣,偶尔青蛙送来声鼓点……R拉着我的手,我揽住她的腰,在阡陌小路上徜徉,时不时还哼着"洪湖水,浪打浪一一一”终于在一块玉米地里,R再次像熟透的苹果坠落了,我却显得有些无奈,甚至有巜少年维特之烦恼》一一一</h3><h3></h3><h3>中学录取通知书下来了。我给她送去通知书,发现她好像在和她妈拌嘴,也许还在争吵着什么。见我来,她妈便慌着给我烧茶去。她坐在那里,没动,也没理我。我把通知书给她,她看都没看一眼,就把它扔到针线筐里,脸色很难看。</h3><h3></h3><h3>她妈把茶端上来,就借故走开了。院里只剩我俩,我悄声问:"跟你妈生气了?"</h3><h3></h3><h3>半天,她才叹口气,说,大人们不想让她读中学,家里人手少,要干活挣工分。又指指房子,说,房子也漏了,歪了,裂了,要修,又没钱。</h3><h3></h3><h3>我看看她家的房子,确实很旧了,山墙不但裂了,还歪着,不得不用一根木料支着。房子上苫的草己经腐朽,几处还有洞。面对这种状况,我能说些什么、帮些什么呢?只能是惋惜和遗憾。</h3><h3></h3><h3>她问:"咱俩的事,你给你们大人说了没有?”</h3><h3></h3><h3>我说:"没说!不过,大人们也许己猜到了。"</h3><h3></h3><h3>她扭身不理我,我说:"你怎么这么大的脾气呀!”</h3><h3></h3><h3>她发火了:"不说明白,猜着算啥事!又不是做贼,躲闪什么,一一你是个男人么?"</h3><h3></h3><h3>她像机关枪一样发泄着憋在肚里的委屈。我猜着近些天来,可能为上学的事没少跟家里顶嘴,也许还有我俩的事,令她焦灼不安。我说:"今天回去就说,中么?"</h3><h3></h3><h3>"你家里会同意么?"</h3><h3></h3><h3>"会的!你没看我妈,多喜欢你!"</h3><h3></h3><h3>她的脸色才好看一点儿,我说:"那最多也是订婚,我还小,要上学。"</h3><h3></h3><h3>她说:"订婚就好!订下了就心静了,你上你的学,上到大学我也等你。"</h3><h3></h3><h3>走的时候,她送我很远,临别的时候,又重复原来的话,说:"我等你的信儿,家里同意了,叫你爹抓紧想办法帮我爹修房子,这是最关紧最关紧的事儿!"</h3><h3></h3><h3>我说:"我家也准备盖房子,也正筹措材料,要不,先尽你家用。"</h3><h3></h3><h3>她点点头,站在那里,一直站到看不见我。</h3><h3></h3><h3>晚上,我先给妈讲了情况。妈很高兴,又拉着我一块见爹,爹听完妈的叙述,沉吟了半晌,才说:"那闺女我见过,很滋本,也很漂亮,只是一一她家成分高,富农!“</h3><h3></h3><h3>妈说:"地主富农家的闺女就没人敢要么?我看也没剩下一个!"</h3><h3></h3><h3>爹说:"别家敢要咱家却不敢要一一我是干部,敢攀这样的亲家!咱娃儿以后还要读大学当干部入组织,敢有这样的累赘!"</h3><h3></h3><h3>妈说:"也是这个理儿,只是一一只是你娃儿已经给人家那闺女`坏'了!"</h3><h3></h3><h3>"啊一"爹惊异地睁大眼睛,无可奈何地叹气。长时间沉默之后,爹说:"那咱家给她家'遮羞’!”</h3><h3></h3><h3>妈说:"咋遮?"</h3><h3></h3><h3>爹说:"我明儿去给他们大队支书交代一声,以后不让她爹出'赎工',按贫下中农对待。"(注:赎工就是贫下中农不愿干的脏活儿重活儿和没有报酬的义务劳动,都由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去干,以赎他们在旧社会的罪恶)</h3><h3></h3><h3>"另外给她家二百斤统销粮。还有,她家不是要盖房么,把咱那二千块砖让她爹拉去!"</h3><h3></h3><h3>妈没言语,我说:"我也不让你花这么大的代价去遮羞,以后上不了大学去球,入不了党也去球,我只要她!"</h3><h3></h3><h3>爹怒了,大骂:"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犯得着为一个漂亮女人毁了自己的前程!天下漂亮女人多的是,只要有本事,任挑任拣,混不到排场处去,连女人的一根头发都别想摸!一一就这,坚决不能要!"</h3><h3></h3><h3>我知道,爹决定的事情谁也不能改变。我于是绝食抗议,任凭妈怎么哄怎么劝,就是不吃饭。第三天爹来我床前,冷冷地说:"给她遮羞的三件事我都办了,她爹还蛮承情。那闺女的婆家也说好了,城南五里埠的,就这两天出嫁一一一你死心吧!"</h3><h3></h3><h3>"不可能!"我跳下床要去找R,爹吼道:"你敢出这个门就打断你的腿!"妈又哄又劝又扶我进屋。</h3><h3></h3><h3>果然不久,传来了R出嫁的消息,我的心好像在滴血,正如普希金的诗:</h3><h3></h3><h3>我梦见,梦见——</h3><h3></h3><h3>我的爱人在和别人结婚,</h3><h3></h3><h3>他们分吃一个苹果,</h3><h3></h3><h3>上帝啊,这哪是苹果?</h3><h3></h3><h3>分明是我的心……</h3><h3></h3><h3>殘酷的现实摆在面前,已经毫无办法。一场本不该到来的早恋以R的远嫁结束了。</h3><h3></h3><h3>中学开学后,新的学习环境和繁重的功课压力,使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并把R也慢慢淡忘了。在初三那年我和同班的一个女孩"恋"上了,但好景不长,初中毕业后,我升入了高中,她却落榜了。落榜的不止她,很多很多。那时的教育政策是"普及小学,扩大初中,控制高中和大学。”因此高中是个"铁门槛”,升入高中便意味着端住了国家的"铁饭碗"。我简直成了乡里的明星,人们羡慕着、夸奖着,爹也觉着很有脸面,好像他马上就是"太爷”了。</h3><h3></h3><h3>许多女孩的父亲也眼热了,他们似乎预测到我的未来一定很光明,于是想趁早给自己女儿找个"好家儿”,托媒人来说媒,爹却推托说:"俺娃儿还小,等等再说"。</h3><h3></h3><h3>一个八竿子才能够着的"表妹",搭着所谓"亲戚”气,住到家里不走,帮助妈做些家务,给爹端吃端喝。妈对爹说:"这闺女真好!多亲你呀!"</h3><h3></h3><h3>爹淡淡一笑:"她哪是亲我,她亲我娃儿哩!她的心思我猜得着!"并告诫妈不能对表妹承许什么。</h3><h3></h3><h3>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从学校回家,在离家大约五里地的地方,见到一个十六七岁放羊的姑娘,笑眯眯地对我说:"一中的学生么?"</h3></h3> <h3>我反问:"你咋知道?"<h3></h3><h3>"你经常从这儿走,听大人们说的。能哌哌么?"</h3><h3></h3><h3>我知道"哌"的意思,就说:”天晚了,急着回家!"就走了。走了一截回头看那牧羊女,仍怔怔地站着,充满着失落感,那只牧羊犬朝我汪汪叫,似乎为主人抱不平。</h3><h3></h3><h3>回到家里,看见表妹在厨房帮妈做饭,初中的那位女同学在堂屋和爹聊天。两个女孩都为着一个目的而来,这种尴尬的场面实在很难排解呀!</h3><h3></h3><h3>一九六六年七月,如火如荼的"文革”开始了,学生停课,破四旧立四新,斗老师,写大字报,游行,串联,像疯了一样。甚至还到工厂串联工人起来"革命”,到农村鼓动农民"造反"。一天,"造反总部"派我们四个人去五里埠宣传"文革",猛一听,"五里埠”,这个村名这么熟悉,在哪里听到过?想呀想,终于想起来了一一爹曾说过,R的婆家是城南五里埠。</h3><h3></h3><h3>忙完了"革命工作"后,我试探着小声问村造反派头头:"你村有个叫R的女人么?"</h3><h3></h3><h3>头头儿说:"有哇!是我家大嫂,你怎么认识?”</h3><h3></h3><h3>我说明情况,头头儿一拍大腿说:"原是老北乡的亲戚喲!"很亲热,并答应将我的到来告诉R。</h3><h3></h3><h3>第二天,头头儿来说,他己经将我的到来告诉了R,R很高兴,夸我聪明,以后要有出息,云云,还说,要来看我。</h3><h3></h3><h3>我开始盘算着,见到R后说什么呢?是那讨厌人的"繁分”?是青青的小竹林?是螺螭油还是那深深的玉米地?一一显然都不可再提!</h3><h3></h3><h3>那么向她解释过去么?一一显然很难自圆其说。</h3><h3></h3><h3>那么向她表示忏悔,请求宽恕么?一一这分明是自欺欺人。</h3><h3></h3><h3>腹稿打了一遍又一遍,又一次次的否定了,最终也没想好该说什么,怎么去说。</h3><h3></h3><h3>她的男人会一起来么?如果来了又该怎么说?</h3><h3></h3><h3>她会抱着她的孩子来么?是否还应该给她孩子买些糖块作"见面礼"呢?</h3><h3></h3><h3>乱七八糟地想着,又糊连糊涂地否定着。想了一天,没想好,R也没来。</h3><h3></h3><h3>又想了一天,还没想好,R仍然没来。头头儿却来说,他大嫂这两天特忙,两个孩子,大哭小叫哩!偏偏家里的母猪这两天又"播"猪娃儿,云云。</h3><h3></h3><h3>因我们明天就要离开五里埠了,我想,她忙,我去看她得了。于是买了些糖果给她的孩子,打瓶酒给她男人作礼物,拎着,准备去找R。</h3><h3></h3><h3>刚刚走出一百多米,我脑袋忽然"轰"地一下,第六感觉告诉我,不可!不可!R不来看我,一定另有隐情,一一我为自己的鲁莽感到后悔一一荒唐呵荒唐一一</h3><h3></h3><h3>我急忙掉转身拐了回来,坐在自己屋里,上了门闩,吃着糖果喝着酒,直到自己把自己喝醉,睡去。</h3><h3></h3><h3>我们终于离开了五里埠,R最终也没来看我。</h3><h3></h3><h3></h3><h3></h3><h3>一九六八年末,轰轰烈烈的"文革"以全国成立"革命委员会"实现全国河山一片红为标志而表面上平静了。造反的学生们却在一阵狂热之后,最终得到的是"停止高考,全部回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h3><h3></h3><h3>"再教育!"多么荒唐的词汇呀!读了十几年书的人反过来去接受文盲们的教育,满腹现代化知识的人要去接受刀耕火种式的教育一一历史真会开玩笑,把一代青年玩弄于股掌之上。</h3><h3></h3><h3>光环没有了,前程黯淡。"造物主"赋予一切生物的最后权利就是繁衍生育。爹于是想让我结婚,指望下一代有所发达。他央媒人去说"表妺","表妹"眼一翻,嘴一撇,说:"现在想起我啦!哼!"扭身走了。</h3><h3></h3><h3>我去找中学时的女同学,不巧她偏偏在一个月前与一位军人结婚了。我俩在严陵河滩相见,她用拳头捶打着我的后背,痛哭;"你怎么现在才来呀一一"</h3><h3></h3><h3>我去找那个牧羊女,她冷泠地说:"我不认识你!"赶着羊走了,那只牧羊犬瞪着警惕的眼光望着我。</h3><h3></h3><h3>爹四处央人说媒,"成不成,三二瓶。”我家经常招待前来说媒的媒人,当然不乏许多都是骗吃骗喝的"媒油子",吃完喝光后,杯一推,嘴一抹,走了,最终连根女人的头发都不会见到。妈开始抱怨爹,不该拒绝R,不该冷淡"表妹”等,爹不语,任凭妈数落着。</h3><h3></h3><h3>终于有人介绍了一个女孩,和R一个村的,并知道当年我和R的事情。她描述说,R的男人比R大十多岁,是个窖匠,答应给R家盖座新瓦房,R她爹妈才答应把R嫁给他。可R死活都不同意,还服了农药,若死了,倒好,幸被人发现及时,灌了肥皂水,又呕出来,涮了肠,难受极了。接亲那天,R坚决不上车,她爹妈跪在她面前苦苦哀求,R才冷笑着坐进了牛车扎了彩蓬的婚车里……</h3><h3></h3><h3>听完叙述,我的心再一次碎了。</h3><h3></h3><h3>和女孩第二次见面时,她便开出了身价一一"车子手表缝纫机,三间瓦房过风脊"。这样的天价我家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于是主动退出了。后来女孩嫁给公社炊事班的一个炊事员,三十多岁,后婚。</h3><h3></h3><h3>一天,我正在门前闷坐,邻居家一个小男孩来告诉我,说,村外小河旁的洋槐树下有个抱小孩的女人要见我。我纳闷,谁呀?去了,一见,竟是R。</h3><h3></h3><h3>算起来R己经二十三岁了,虽然抱着小孩,但打扮入时,亭亭玉立,风姿绰约,周身散发着成熟女人的韵味。我自惭形秽,没主动和她打招呼。她说,在五里埠没去见我,主要是她男人"醋",还打了她。</h3><h3></h3><h3>我说,是我不好,不该打忧你的生活。</h3><h3></h3><h3>她说,她已回娘家十多天了,又和男人生气了,这次下决心不与男人过了,反正当时又没结婚证。</h3><h3></h3><h3>她还说,我和她村那女孩的事她也知道。又说,不成也是好事,那女孩"疙痂",她妈的名声也不好,云云。</h3><h3></h3><h3>我知道她是在安慰我。</h3><h3></h3><h3>她继续说,人这一辈子,不会一帆风顺,总有磕磕绊绊,心要想宽。</h3><h3></h3><h3>又说,五里埠有个算命先儿,算的极准,她替我让那先儿算一卦,先儿说,我命里注定吃"皇粮",是"衙门里"的人。</h3><h3></h3><h3>我苦笑一下,说,“算命打卦,一溜子白话。”</h3><h3></h3><h3>她一本正经地说,“不白话一一你肚脐下那颗肉猴儿,先儿都算出来了一一他怎么能知道?先儿还说,你那肉猴儿长得偏下了,若长在胸窝,还主做大官哩!先儿还说,你现在正交‘伤关运’,估计明年就转好运。”</h3><h3></h3><h3>我仍然苦笑着。</h3><h3></h3><h3>她打开一个小包袱,从包袱里取出一件斑马汗衫一双白球鞋和一双尼龙袜子,说,“现在时兴穿这,给你买的!”</h3><h3></h3><h3>我说,“我现在的身份,穿这不称,让你男人穿吧!”</h3><h3></h3><h3>她撇一下嘴,说,“他才不称呢!”硬塞给我。</h3><h3></h3><h3>我坚决不受!</h3><h3></h3><h3>她恼了,一件一仵摔我身上,嚷道:"不要算了!你狠心就把它用刀剁剁扔了。”气呼呼地抱着孩子走了。</h3><h3></h3><h3>在附近割草的本家嫂子见这情形,骂我造孽,推着我的后腰让我去追R。</h3><h3></h3><h3>我从R怀里抱过孩子,两人并肩走着。R突然问:"你嫌弃俺么?要不嫌,咱们一块过!"</h3><h3></h3><h3>我说:"掏心窝子说,我很喜欢你,愿意和你过一辈子,但不行,因为你男人为你付出了很多,不与他过,你良心能下得去?"</h3><h3></h3><h3>她说:"我跟他过五年,为他生了两个孩子,对得起他了,何况,他动不动就想打我。"</h3><h3></h3><h3>我说:"你对得起你两个孩子么?他们可要受罪呀!你男人打你,是因为他知道你总操心不正经与他过。"</h3><h3></h3><h3>R沉默了。</h3><h3></h3><h3>我又说:"我目前不考虑婚姻的事儿,冬季征兵快开始了,我要当兵,上战场拼杀个名堂。”</h3><h3></h3><h3>R搂住我脖子,又一阵痛哭。</h3><h3></h3><h3>后来我们又约会几次,每次约会,R都显得很愉悦,好像这天底下只有我才能给她带来欢乐和幸福。</h3><h3></h3><h3>最后一次约会她对我说,她男人己经来叫她几次了,她也想好了,以后就一心跟男人过日子一一命里注定的,嫁给当官的做娘子,嫁给杀猪的翻肠子,嫁给他这个烧窖的只有和浆子。</h3><h3></h3><h3>临分手时,她诡谲地朝我笑,笑得我脊梁骨冒冷汗。悄悄地对我说:"我有了,是你的!"</h3><h3></h3><h3>我脑袋轰一家伙,问:"你咋向你男人交待呢?"</h3><h3></h3><h3>她不以为然地说:"我会交待,你别管!只管应爹吧!"</h3><h3></h3><h3></h3><h3></h3><h3>五里埠的那个算命先儿的预言中了一一不久我就正式参加工作,吃上了"皇粮"。"表妹"得知了,又去找着拧缠,妈有点湿湿的,告我,我付之一笑。后来,就因为和"表妹"断断续续的爱情纠葛,我写了两首诗:</h3><h3></h3><h3></h3><h3></h3><h3>早春</h3><h3></h3><h3></h3><h3></h3><h3>春风故意玩料峭,</h3><h3></h3><h3>残雪迟迟不愿消。</h3><h3></h3><h3>莫若釆来作诗笺,</h3><h3></h3><h3>冰心深处有妖娆。</h3><h3></h3><h3></h3><h3></h3><h3>暮春</h3><h3></h3><h3></h3><h3></h3><h3>四月蜂蝶才来闹,</h3><h3></h3><h3>依旧芙蓉依旧娇。</h3><h3></h3><h3>几度相约轻未取,</h3><h3></h3><h3>天涯何处无芳草。</h3><h3></h3><h3></h3><h3></h3><h3>一九七二年秋末冬初的一天,我正在上班,门岗传达室报告说,门外有个年轻妇女找我。去了一看,原是R,我很惊喜,问,她说,今年秋季收成好,农民手里有余粮,都想把原来的房子翻修一下。翻修房子就需要砖瓦,因此她男人的窖场生意好,就是缺煤。那时没有私人货运,用公家货运,成本就高,不划算,于是她们几个女人一商量,让男人们在家脱砖坯,女人们拉着板车去平顶山煤矿拉煤。</h3></h3> <h3>她手指不远处,果然有六七个年龄和R差不多的妇女,参差不齐地站立着,旁边放几辆板车。瞬间,我为女人们这种勇气折服了一一往返半个多月,步行八百余里,该需要多少坚强呵!<h3></h3><h3>紧接着R又向我报告我们孩子的情况:她男人也知道这个孩子不是自己的,R怕孩子受亏待或歧视,就送到他舅家由外婆照顾。很壮实,也很机灵。R说:"就是有点犟、顽皮,随你,偏有这些犟种儿!"</h3><h3></h3><h3>我笑了,R也笑了。半晌拉夸,也不能让她们吃饭或喝口茶。只好到职工食堂,喊上炊事班长,买了一兜子白馍让她们带上,好在路上做干粮。又悄悄塞给R十元钱和十斤粮票,R知道我塞给她什么,怕别的女人看到,便迅速塞进囗袋里,招呼女人们上路。一个女人竟当着我的面,从R的馍兜里掏一个白馍,大嚼起来。边嚼边说:"日它咣!这白馍就是比黑馍香!"</h3><h3></h3><h3>一个女人问R:"大嫂,这人是谁呀?怪贴己的!"</h3><h3></h3><h3>R理直气壮的回答:"表弟!"</h3><h3></h3><h3>"我怎么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呢?"</h3><h3></h3><h3>"你没见的人多了!没听说的事也多了一一林彪你见过么?原子弹你见过么?"</h3><h3></h3><h3>那女人哑了腔。</h3><h3></h3><h3>正吃馍的女人说:"不会是你背着大哥又找的相好吧?"</h3><h3></h3><h3>另一个女人立刻呛她:"吃着馍还占不住你那B嘴!没看见,人家还是个男娃儿!"</h3><h3></h3><h3>女人说着走着,走远了。</h3><h3></h3><h3>一九七五年秋,我回故乡探望父母,在路过R娘家村庄时,意外发现R和她父母在"自留地"里收苞谷。R也很惊喜这样的巧遇,便一起坐在地头的草甸上聊起来。她怀里抱个尚在吃奶的孩子,身边跟一个五六岁的孩子。R努努嘴说:"这是三儿,你的娃儿,我总放心不下,回来看看。"她招呼那孩子:"过来!这是你爹,喊爹!"</h3><h3></h3><h3>那孩子望望我,疑惑地揺摇头,躲在R身后,偷偷地望着我。我忽然想起挂包里有绐父母买的香蕉和苹果,就给孩子吧!</h3><h3></h3><h3>孩子见有吃的,才闪过来,拿着香蕉对R说:"皂荚板,不好吃!"</h3><h3></h3><h3>R说:"这不是皂荚板,是香蕉!"孩子才带皮咬了一口,R说:"剥了皮吃!"并教孩子怎样剥皮。我心里酸溜溜的一一城里的孩子们早把香蕉吃厌了,乡下的孩子们还不知道这是什么!</h3><h3></h3><h3>R刚交三十岁,头上己有几根苍白的头发,眼角己出现“鸡爪子”,本来修长的身材却显得削瘦。怀里的孩子哭,她掀开怀给孩子喂奶,我发现她的乳房远没有过去那么浑圆丰满,有些干瘪耷拉,那孩子吃力的吮吸着。</h3><h3></h3><h3>她问:"怎么你一个人回来,她呢?"</h3><h3></h3><h3>我说:"还没找好呢!"</h3><h3></h3><h3>她说:"是不是在挑呀!别挑花了眼。”</h3><h3></h3><h3>我摇摇头,说:"只是一直遇不到像你这样的合适人儿!"</h3><h3></h3><h3>这本是一句忏悔的话,想用这廉价的忏悔,熨平她那心头的创伤和我对她的愧疚。却没想到这竟像一个带刺的荆条,抽打在她心灵的葡萄架上,泪珠立刻像熟透的葡萄,扑簌簌地落在胸前,迸溅在她孩子的身上。</h3><h3></h3><h3>我没法劝她,任她哭去。也许只有哭,才能泄去多年来的愤懑哀怨和一切的一切。</h3><h3></h3><h3>她终于不哭了,袖头抺一下眼角,说:"那时咱们小,不懂事,也怨我太争命了,现在才知道,命是天生的,争是争不来的。你也不必太觉亏欠我,早点找个合适的主儿,成个家。”</h3><h3></h3><h3>我点点头,她又说:"你性子刚,要找个温柔的女人才能管住你。我有个本家侄女,初中毕业,十八岁,很会事儿,模样也标致,你若愿意,我能保媒。”</h3><h3></h3><h3>我揺揺头,说:"既然我已进了城就不想在乡下找了。不想再让一个女人和下一代去过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在城里,靠修自行车钉鞋也比在乡里扒这几亩地强。要是你,我现在就把你带走,决不让多呆一天一一宁在城里支张床,不在农村盖座房。"</h3><h3></h3><h3>她的眼圈又红了。我急忙岔开话题,指着她怀里的孩子问:"这是老几?"</h3><h3></h3><h3>她说:"带上咱们三儿,他是老五一一纯带蛋的!"</h3><h3></h3><h3>我说:"你要这么多孩子干啥呀!"</h3><h3></h3><h3>她说:"他们不嫌穷,要来,也不能不要呀!"</h3><h3></h3><h3>这就是中国农民的传统悲哀!</h3><h3></h3><h3>她又说,孩子多倒不是大问题,关键是她男人"残"了一一原来有窑场烧砖瓦,还能进"活钱",去年"运动",说烧窖是"资本主义尾巴"要强迫"割掉",她男人想烧最后一窖,抢着夜里去刨土,不想塌了方,把男人的腿砸折了,治好后成了瘸子。好则大儿子己十一岁了,可以掂手掂脚地使唤了。</h3><h3></h3><h3>我对她男人有种本能的忌恨,现在一听,反倒又有些怜悯。这次回来,身上只带了三十斤粮票和二十元钱,都是准备孝敬父母的,目前情况只有先给R了。</h3><h3></h3><h3>R没推辞,笑着说:"这粮票可以到粮管所买些白面,让三儿美美吃几顿白馍一一这鳖仔跟你一样,奸谗嘴儿!"</h3><h3></h3><h3>骤然间,我觉得一种责任感袭来,对R,对三儿,对这个社会一一一</h3><h3></h3><h3>一九七八年深秋,我突然收到R的来信。在那错字连篇语病叠叠的来信中,我还是读懂了她的意思:农村己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她家分了十多亩责任田。日子比过去好多了,为了明年有更好的收成,她托我在南阳购买优质麦种和复合肥。</h3><h3></h3><h3>我立刻照办!通过人际关系,在"南阳农科所”买了一百八十斤"875号"第一代优质麦种和三袋日本进口复合肥,搭乘单位顺车给她送回去。</h3><h3>她和三儿拉着架子车在邓县"烈士陵园”接住了我。她给我妻子纳了几双鞋垫,给我儿子做几双虎头靴,还有一壶小磨香油。</h3><h3></h3><h3>我们把麦种和肥料抬到架子车上,我驾辕,R扶把,三儿扯根绳子在前面出梢。颠簸在高低不平的土路上,朝五里埠走去。</h3><h3></h3><h3>R很高兴。谈农村变化谈家庭变化,谈孩子们学习成绩,谈未来打算一一总之,她对未来充满了生活的信心和希望。</h3><h3></h3><h3>到了五里埠村口,我停下车,说:"不再送了,很近了!"</h3><h3></h3><h3>她说:"不能到家喝口水么?"</h3><h3></h3><h3>我说:"今晚住县城,明早儿坐头班车回南阳上班。"</h3><h3></h3><h3>R用袖头蘸蘸我额头的汗渍,整理一下我的领口,目送我消失在茫茫的暮色中……</h3><h3></h3><h3></h3><h3></h3><h3>早恋,是一枚不成熟的青果,涩,而且苦。</h3><h3></h3><h3>早恋,是一坛酿失败了的酒,酸溜溜的。但尘封起来,若干年后再品尝,也还是有一丝丝的香甜。</h3></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