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纪事

恺良

<h1> &nbsp;老家纪事</h1><h1><br></h1><h1> 好几年没回老家了,个中原因是很多的,当然也少不了路途远,上班难请假等不算原因的原因。终于熬到了退休,再不回老家看看已逝多年的父母和其他亲人,为他们点几张纸,扫一扫墓,就说不过去了。</h1><h1> 我的老家在陕北绥德的一个深山沟里,它有一个与陕北众多村子一样,以地貌加姓氏组合而成的名字一一高家岔。一听这名称,就知道我的老家所在的地理地貌了。</h1><h1> 说起我对老家的认识,多亏了上世纪六十年代那场轰轰烈烈的革文化的命,因了这场运动,我才得以走进它,了解它,眷恋它。</h1><h1> 那个时候,我还不满10岁。记得离开从小生活的县城那天,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这样的日子,本应是一年中最让人神清气爽的。但是,我们离开县城里那个过去被人们所仰望的干部家属院时,却显得颇为狼狈。我的父亲在运动刚刚开始时,已经被定性为死不改悔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所以,我们一直居住的那孔窑洞,自然是再没有资格住下去了。那天一大早,十几个全副武装的造反派,在一个姓马的司令带领下,不由分说把我们家那点破家当扔在了院子里,然后马司令双手叉腰,以天不怕、地不怕的大无畏造反精神,豪情万丈地大声宣布,将死不改悔的走资派扫地出门,立即滚出县城,永远不得再踏进县城一步!尔后,夺权成功的马司令,堂而皇之的住进了那孔宽廠明亮的大窑洞。被扫地出门的我们,无助地看着那些破破烂烂的锅碗瓢盆,不知何去何从。</h1><h1> 这时候,母亲却表现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冷静,她以异常坚定的口气说:回老家!</h1><h1> 从此,老家在我的生命里被写上了重重的一笔,老家成了我记忆中永远抹不去的念想。</h1><h1> 其实,老家只是父辈们的老家,他们生在那里,长在那里,在那里的黄土坡上刨食,在那里的古井小溪挑水。而我从踏进老家的那一刻起,直到文革结束,我们家再次回到那个繁华落尽的县城,满打满算在老家呆了也不到两年。但是,不知为什么,自此以后,我每次做梦梦到的家,都是这个贫穷苦焦的后山圪崂。</h1><h1> 我们一家本是带着落魄的难畅回到老家的;老家的乡里乡亲本应是对我们进行监督改造的。但是,实际情况是老家老老小小几百号人,没有一个难为我们的。当我的叔伯哥用两辆毛驴车载着我们走进村子时,虽然已是灯火阑珊,众鸟归巢之时,但仍然有那么多的亲人在村边等着迎接我们。几位叔伯嫂子,早已把为我们准备的土窑洞打扫的干干净净了,一盆熬的香喷喷的稻黍(高粱)饭也摆在了炕上。乡亲们一起帮忙,七手八脚很快就把我们安顿下来了。</h1><h1> 第二天,我们刚起床,院子里就来了一大拨乡亲。他们有的拿着小米,有的拿着稻黍米,有的拿着黑豆钱钱,有的提着满满一筐子的新鲜蔬菜,头上长满癞子的一个叫自成的小孩,居然砍了一背柴,一窝蜂似地走进门来。原来,乡亲们知道我们仓促离开县城,肯定缺吃少喝,就不约而同地给我们送来了急需的食物。这真正是雪中送炭,饥中送粮啊!正在为吃的发愁的母亲顿时舒展开了紧锁的眉头。我两年的老家生活也正式开始了,而我所有关于农村生活的记忆也就仅仅是这么两年。</h1><h1>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所有的食物都全凭乡亲们接济。因为我们过去吃的城市供应粮,被赶回农村后,自然是吃不上了。而老家农村又没有我们的口粮。</h1><h1> 那个时代物资极度匮乏,尤其是吃的东西。乡亲们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一年中绝大部分是以蔬菜瓜果度日的。有的家庭人口多,蔬菜不够吃,就只能用苦菜代替。一大家十来口子人,整个一个冬天,都是煮一锅稀的照见人影影的稻黍糁糁饭,掺和上一大把腌好的苦菜勉强充饥。日子即使如此艰难,乡亲们对我们的照顾却无微不至。每到春夏秋三季,我们家总是有吃不完的新鲜蔬菜:茄子、豆角、西红柿、山蔓(洋芋)、玉米棒子等等,连冬天腌制的白菜、萝卜、洋山蔓都是乡亲们送来的。记得有一次,一位嫁到外村的本家姐姐,竟然走了二十里山路为我们送来了一筐刚摘的新鲜菜。望着这位姐姐汗涔涔的脸庞,母亲又是感动又是心疼,非得留她吃完饭再走。</h1><h1> 现在想想,当时要是没有乡亲们这么慷慨的接济,我们真的是活不下去的。因此,母亲总是对年幼的我说:高家岔人的恩情,我们一辈子都要记着!</h1><h1> 时光荏苒,岁月蹉跎。转眼间半个世纪过去了。这期间,我虽然也偶尔回老家,但都是来去匆匆,无缘多住。这次回去,仍然只是半天时间。但是,老家给我的感觉明显不一样了。过去村里大小几百号人,村里的窑洞几乎没有空的。充满生气的小山村,红火的让人恍如逛街。人喊马嘶,鸡鸣犬吠,一派生机。而现在的老家,好像一位年暮的老者,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活力。走进村里,稀稀拉拉几位满头白发、牙齿疏松的老婆老汉,用呆滞的目光打量着过往的路人。好不容易认出来人后,满是皱纹的脸上难得的堆起了笑容。日子过得应该是不错的,不愁吃不愁穿,每月还有生活补贴,不用伸手向儿女要零花钱。柏油马路一直修到了家门口。四通八达的交通,随时为乡亲们提供生活的便利。家家户户用上了电灯,自来水。然而,他们总是唏嘘,感叹着村子的没落,回忆着年轻时的红火。年轻人都走了,村子没有希望了。过去的几百号人只剩了几十个老弱病残。过去在十里八乡有名的小学校也早已关门大吉了。曾经长满庄稼的山上也是满目荒草。满沟里都是参天大树,沟道里刮出的风,带着夏日难得的凉爽,使人感觉十分舒畅。人少了,风景却美了。</h1><h1> 村子已经没有行政职能了,完全成了寺坪村下辖的一个自然村。从山上上坟回来,我望着几位与我年龄相仿,貌相却苍老许多的乡亲,望着曾经显赫豪华,现在却破败不堪的老宅,情不自木禁地想到,这些人也许是老家的最后的守望者。他们走后,这些破败的旧宅或许也会被人们遗弃,老家或许也仅仅成了一个抽象的概念,我的后代或许根本不知道高家岔对他们意味着什么!</h1><h1> 人类总是向往着美好,时代总是不以人的意志发展。消亡了的高家岔断然不会孤独。在广袤的黄土高原上,它会有数不清的同伴与它一起,完成它们的历史使命,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这或许是时代进步的必然选择。</h1><h1> </h1><h1> </h1><h1><br></h1><h1><br></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