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熟了

烟锁秦楼

炎热的盛夏，又是西瓜成熟的季节。超市里，菜市旁，水果摊，到处看到西瓜滚圆碧绿的身影，号称“瓜中之王”，“解暑佳品”的西瓜，给人们带来一股清凉甜爽的快意。有关西瓜的记忆，有关故乡的怀想，在凉滋滋、甜丝丝的瓜汁滋润下，又于我的脑海里鲜活起来。

小时候，“藤县无籽西瓜”可是响当当的出名，以无籽、皮薄、瓤甜多汁的优势远销国外。我的家乡旺国村，属于亚热带小盘地，原野开阔，土壤肥沃，阳光充沛，更是种植无籽西瓜的基地。那时的老天爷脾气似乎特别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待到小暑一过，各种农作物相继获得大丰收，拔了花生割稻谷，割完稻谷摘西瓜。田野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农民辛苦着，也快乐着，满脸的汗水掩藏不住眉间洋溢的喜悦之情，而对我们小孩来说，最开心的莫过于吃西瓜和卖西瓜了。

收割过早稻的原野，最富有生机的要数大片大片的西瓜田，藤蔓遍地攀爬，擎起碧叶田田，光滑墨绿的西瓜，像一个个可爱的胖娃娃，静静地卧于其间，湿润的泥土铺一层薄稻草，便是西瓜成长的温床。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大人都希望西瓜长得又丰腴又端庄又成熟，卖个好价钱，殊不知，歪瓜裂枣才是我们的惊喜呢！因为长相太完美的西瓜哪舍得吃呀？十来岁的年纪，已经很懂事了。中午一放学，我们四合院一起成长的“四朵金花”就往瓜田跑，火辣辣的太阳把脸儿烤得像茶叶蛋，顾不得了，西瓜像一只只巨大的磁球，牢牢地吸引着我们的脚步。把书包往瓜棚一扔，开始四下寻找目标，既然那些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贵夫人”动不得，那么只好向相貌平平的“灰姑娘”下手，挑选成熟的西瓜可有讲究哩！一看，二弹，三听，选瓜三部曲，缺一不可，先看瓜柄的根部，稍凹，绒毛少者为佳，然后，轻轻地弹一弹，声音清脆者未熟，略带沉闷低哑的才够熟够甜。有籽西瓜俗称“瓜公”，椭圆形，全身墨绿色，无斑纹，瓜皮较厚，切开，黑黝黝的籽儿像一排排小士兵接受检阅，瓜瓤也蛮甜的。无籽西瓜圆如皮球，绿如翡翠，表皮均匀分布青绿的条纹，皮薄，瓜汁多而甜，是最受人们青睐的一种。

选好的瓜，大约六七斤重吧！抱在怀里沉甸甸的，放在田埂，取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刀尖轻轻一插，“哧啦”清脆一声，西瓜爆裂开一道深长的口子，鲜红的瓜汁流了出来，一缕沁人心脾的瓜香扑面而来，瞬间让人垂涎欲滴。我通常不切块，把瓜掰成两半，用小刀挖着，用手抓来吃。甜爽可口的瓜瓤入口稍动即化，好沙啊（熟透的瓜瓤分离成细沙状）！瓜瓤充盈着口腔的沟沟壑壑，味蕾在甜蜜中舒展，瓜汁滑下喉咙，一股清泉蜿蜒而下，荡过心田，渗进四肢百骸，这次第，怎一个“爽”字了得？狼吞虎咽一顿胡吃，西瓜干完，伪淑女形象也不攻自破了，脸上，鼻尖，脖子，淌着一滩滩瓜汁，衣领洇染一团团红艳艳的瓜渍，刘海也凌乱了，“四朵金花”你刮刮我的鼻尖，我捏捏你的脸蛋儿，相互嬉戏着，追逐着，活像几只调皮捣蛋的红猩猩，那天真无邪的笑声远远播散在故乡的原野，那场景，像一帧重墨浓彩的乡野油画，深深定格于我记忆的长廊。以后年龄渐长，极少再有不顾形象的吃喝，肆无忌惮的笑闹了，每次念及，总有一种失落感萦绕心间，是啊！时间让我们蜕变，丰盈，甘美，却也让我们丢失了许多纯真和青涩，正如西瓜成熟的过程。

土生土长的旺国娃，光会吃西瓜不会干活也不算个事，在卖西瓜的关键时刻，我和妹妹终于派上了用场。

旺国街原来只有百货商店和供销社两间国营商铺，后来在小学操场一角，建了一个叫“外贸”的贸易市场，这市场完全是为收购旺国无籽西瓜量身定做的，由一批专业挑瓜人员把关，收购，入级（即合格）瓜销往国外，旺国外贸兴旺的几年，为“藤县无籽西瓜”这个品牌增添了几许夺目的光彩。

　　天边刚泛鱼肚白，父母就张罗着采摘西瓜挑去外贸售卖了。乡野的早晨，空气特别清新，泥土的气息混合着瓜叶杂草的芬芳，硕大的西瓜掩映于碧叶间，父亲和母亲一垄垄的查找着当摘的西瓜，这个摸摸，那个弹弹，像欣赏一件件稀世珍宝。摘下的瓜，我和妹妹负责抱到箩筐中，箩筐内垫一层稻草，预防划花瓜皮。

第一批瓜挑到外贸市场，这时约六点多了，父母回头再去摘第二批、第三批，我和妹妹趁还没到上学时间，看管着自己的瓜。堆放在外贸待卖的西瓜真多，一座座小山似的排好队，收购的商家个个精明能干，瓜一上手，双目一瞄，便能准确判断出其质量，12斤以上为一级瓜，每斤1毛；10斤重的入二级，每斤8分，以此类推，卖一天西瓜，往往只有三五十元进袋，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已是一笔不错收入了。外贸就在学校旁边不远，上课的铃声响起，我们俩才一路小跑的奔向学校，沾满露水，泥巴和草屑的裤管，上完两节课才自然干硬，虽然如此，能为父母做点事，心里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时光荏苒，沧海桑田，30年后的家乡，种植无籽西瓜的农户已寥寥无几，“黑美人”这个娇小玲珑的品种也曾风靡一时，然而，那厚硬的皮，寡淡的瓤，再也吃不出童年的滋味了，是气候变了？土壤贫瘠了？还是人的味蕾改变了？我不得而知。夏日，我回一趟家乡，看谁家种了无籽西瓜，结果一无所获。漫步在乡间小路，晚霞染醉美丽的村庄，昔日的外贸市场，人声鼎沸的繁华景象，已湮没在历史的滚滚长河中，取而代之的一幢幢小洋房，在暮色中勾勒出迷人的剪影。远处大片的芭蕉林，长的全是改良过的饱满的粉蕉，口感细腻甜糯，高产高价是它的优势，可是我不喜欢它，我心心念念的，始终是甜润了我整个童年的西瓜，如今，它在哪里？

　　无可否认，在政府部门大力支持发展种养的惠农政策下，许多农民致力发展农业经济，经过技术改良的农作物产量得到翻倍或几倍的提高，带来可观的经济效益。石榴，杨桃，芭蕉，这些农家的宠物，种下一年两载后，摇身一变，变成炙手可热的摇钱树，那年代，一棵苗只长一只西瓜的低产作物，又怎能与这些新宠抗衡呢？高速时代，汽车已悄然走进寻常百姓农家，水泥洋楼比比皆是。我该为家乡翻天覆地的发展变化高兴，还是该为那些渐行渐远的年华忧伤？

　　晚风袭来，撩动我丝丝缕缕的愁绪，故乡近在眼前，一些人，一些事，却早已散落了天涯，就连扎根家乡泥土的西瓜，也渺无踪迹。西瓜熟了，那殷红的记忆，是点在我心底永远的朱砂痣，让我学会：且行，且念，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