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 那月

乐婆婆

　　1974年初我从安徽医科大学毕业刚回到部队，就参加了医院组织的驻安徽金寨医疗队。

安徽金寨地处大别山深处，是个革命老区，在战争年代走出了百位将军。我们医疗队的主要任务是和老百姓同吃同住同劳动，为缺医少药的农户送医送药上门。这对于我这个没有在农村生活过的年轻人来说，憧憬与向往并存，挑战与困难同在。

进山

我们乘着大卡车，唱着歌从合肥向金寨出发。过了六安，进了盘山公路，卡车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大家都被又窄又陡的路吓住了，紧紧地抓住卡车的车沿，车左边是高山，右边就是深不见底的深渊，时不时地还有公共汽车会车，呵呵，真有点儿紧张。忽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映山红！大家抬头一看－－那漫山遍野的映山红有的红的像旗帜，有的粉的像胭脂，有的白的像织锦缎我们忘记了刚才的害怕，高兴的跳啊，叫啊，远山深处传来我们的阵阵回声。

到了油店公社，我和平曼琳，刘月英，张长新被分到油店大队和先期到达的骨科医生吴保全汇合。

渡春荒却尝遍了山珍

我们四位女战士住在一位老乡家，吴军医住在另一位老乡家。我们那时的军人每月45斤粮票，统统交给房东大嫂支配，她负责给我们烧饭，我们负责给她打下手。山里人聪明能干，房东大嫂把我们的生活调剂的妥妥贴贴。

按道理我们四个女兵一个月的供给是180斤大米，就算是加上房东夫妇二人和三个未成年的孩子粮食也是够吃的，可是房东大嫂在春荒的三个月里基本上都是杂粮为主，她说粮票买杂粮可以多买一些，山里的米是一年一季稻子打的，吃口特别好但是蒸饭不出米，乡下的一日三餐油水少，不计划好照样饿肚子。不过这样也好可算是让我们尝尽了金寨山珍美味。

玉米饼

在大锅里添点儿水，在灶膛里塞把柴火，把水烧开后在没有沾水的锅沿上贴玉米饼，等饼子底部稍有点儿锅巴的时候用锅铲把饼子剔下来，这种半焦半嫩的玉米饼可好吃了。

自制挂面

这是金寨的特产，家家都会做挂面。先把面和好再用力揉面，把面盘成条状然后醒面、上面、开面、挂面、把面条架起来放在院子里吹干吹透，再把面取下来切成段存放。要经历近30小时才能完成。手工精制，堪称一绝。大嫂说，解放军在我家里住着，我要备一些面条迎来送往，否则是很没面子的事情。当然，大嫂隔三差五的让我们吃自制的面条，那种清淡不腻，丝滑爽口的感觉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出山以后，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面条了。

自制观音豆腐

观音豆腐虽然有豆腐二字，但是和豆制品一点也不沾边，它是用一种叫做观音树的树叶汁水做成的，质地和凉粉有点像，但是颜色翠绿，像美丽的翡翠。关于观音豆腐的来历，还有一个美丽又有点伤感的故事。传说很久以前，人间发生了很严重的饥荒，很多农民都活活的饿死了，横尸遍野，善良的观音菩萨见到这一幕非常不忍，就用杨柳枝洒甘露于人间，甘露洒到的地方，长出了茂密的绿树，饥民采摘树的叶子捻成汁，加入草木灰做成了豆腐状的食物，用来充饥，从而挨过了饥荒，于是村民就将这种树取名为观音树，将叶子做成的食物叫做观音豆腐。观音豆腐含粗蛋白量高达29-34.1%，含有多种维生素、微量元素以及人体所需的19种氨基酸。第一步：从山上采回来新鲜的观音树的叶子，用清水漂洗干净，一定要多漂几遍，山上灰比较多，叶子可能比较脏。第二步：漂洗干净的树叶用酒瓶底部捣碎，或者用擀面杖也可以，不嫌脏的直接用手使劲揉搓，这个步骤需要重复很多遍，直到叶子的汁水全部出来为止。 第三步：捣碎的叶子及出来的汁水混合物倒进纱布里过滤，用手使劲捏包好的纱布，尽量将汁水全部过滤出来。第四步：取一点草木灰，加入清水搅拌均匀，用纱布过滤杂质，然后将过滤好的草木灰水倒进之前过滤好的汁液里，搅拌均匀。这一步非常关键，草木灰水能够让汁液凝固成块。别看草木灰带个灰字，但是其实一点也不脏哦，它是植物燃烧后的灰烬，还有药用的功效呢。第五步：加入草木灰的观音豆腐静置一个小时左右便成形了，将其切成小块，用开水烫一烫便熟了，然后加点生抽、蒜末、辣椒油、醋，凉拌着吃，味道超级棒！可是在当时，我们是把观音豆腐当成主食吃的。

　　竹笋烧腊肉

苏东坡说："无竹则俗，无肉则瘦，若想不俗也不瘦，天天笋煮肉。"春荒的季节正是春笋拔节的时候。只见那漫山遍野都是竹林，竹子每棵都高达10多米，像是这层层山峦的卫士。在一阵春雨过后置身于竹林之中可以听到劈劈啪啪的细微声响，一声脆响之后，笋探出尖尖的脑袋窥视着外面的世界，在它根部的巨大冲击下以每天半米的速度向上飞窜。这竹笋可是极好的美味。腊肉烧竹笋这道菜在大别山是最大荤的菜，

说到竹笋烧腊肉就不得不提到山里的腊肉。山里的猪是散养的黑毛猪，每家每户只养一头猪只养不卖。过年的时候杀猪，把猪下水掏出来春节吃，猪的板油熬成油解决一年的吃油的问题，肉就挂在房梁上风干，任凭烟熏火燎，这些腊肉一家人吃一年。

虽然不逢年过节，房东大嫂还是给我们做了春笋炒腊肉，我们把挖回来的春笋洗净，大嫂把它切成小块，选五花腊肉切了三寸见方的一块，将腊肉切成片，在热水中煮到腊肉的肥肉呈半透明的状态，然后把春笋倒在锅中，加水炖煮，半小时左右屋里哪儿哪儿都是香味。春笋里透着肉香，腊肉一口咬下去肥而不腻，酥烂香口实乃人间美味，这种味道只有大别山才有，离开了，再也没有吃过感觉这么好吃的腊肉烧竹笋了。

当然，大别山的其他山珍我们也都吃过，比如苦菜，野蒜，野葱，马齿苋，自然生长的蘑菇，木耳…。

我的＂初吻＂

我们有的时候参加合作医疗室的值班。油店公社的赤脚医生都是我们医院帮助培训的。当时这批赤脚医生有的都能在大队做阑尾炎手术了，在当时为农村医疗卫生做出了重要贡献。

油店大队的赤脚医生是一位农民兼任的，他懂些针灸，拔火罐这些基本的中医技能。老乡来看病是不收挂号费和药费的，他们来看病的时候有的带两三只鸡蛋，或者一捆柴火，或者一点儿玉米。赤脚医生也不计较，收下鸡蛋什么的就给看病，或中药，或针灸推拿……我曾经问过他，合作医疗的经费从哪儿来呀？他说，每年政府拨下来的救济款到了大队，大队就会留一些给合作医疗买药，另外，老乡送来的鸡蛋如果集攒多了，他会拿到镇上卖掉贴补医疗站。赤脚医生完全是志愿服务，没有报酬。

我们到了山里就算是医疗高手了，虽然我才毕业还没有经过临床实习，那在乡里就是大医生了。我曾经用针灸给老乡治好了急性腰扭伤，也曾经在地头挖梨头草治好了老乡腿上的痈。

一天晚上，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房东大嫂打开门只听着一位男子急切的说：解放军医生在不在？有个人不行了。我赶紧从屋里冲出来，提着药箱跟着老乡奔向了夜色。

大约走了半个小时，看到一个低矮的房屋透出一丝煤油灯的亮光，一个病人躺在门板上，有几个男人站在一旁，只听给我带路的老乡喊道：解放军医生来啦！大家都说，这下好了，有救了。其中有一位老乡说，刚才还好，怎么这会儿好像是没气了？我赶紧一摸脉搏，果然没有脉搏了，顾不上拿听诊器了，直接就跪在地上用力在心前区猛击三下，捏着病人的鼻子就给他吹气，接着就是心外按压，重复着同样的的动作大约五六分钟，病人眼睛睁开了。听着他喉咙里发出的痰鸣音，估计是痰堵住了呼吸道，赶紧把他扶坐起来，使劲地拍打他的背部，三口浓痰从嘴里吐了出来，病人的病情缓解了……

我因此献出了我的＂初吻＂。

那年我19岁。

谢谢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