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2014年春，嘉德秋醒楼专场，有明末清初著名散文家魏禧楷书跋文一帧，承王鹏、伟纲二兄见让，小孤桐轩主人得获此物，诚大有缘也！</h3><div> 魏叔子书迹极其罕见。此跋350余字，端肃清雅，洵为墨林尤物。查叔子文集，不载此文，又集外遗珠，殊为难得。现将跋文抄录如下：</div> <h3> 禧少好吴下夏彝仲、陈卧子、黄蕴生三先生文，而受知于广成侯先生。其后，三先生皆殉义死，侯先生尤烈，阖室自焚。初，予尝自恨试文不工，他日欲录平生文贽见先生于里门。不数年而变作。近客吴门，又不及拜先生墓。然有自嘉定来者，必敬询先生亲属，求先生笔墨之迹，终无从得。莱阳姜子实节，年少好书法，敬名节之贤。偶见先生所书程孟阳、李长蘅画跋，市而藏之，凡一百四十五字。以禧门下士属题其后。往，先生校士吴乡，禧兄弟姻娅能文者莫不受知先生，而最爱吾姊婿丘维屏、家伯子际瑞，并为书扇。禧颇习先生书，故知此卷为真迹也。先生大节足追颜鲁公。禧曾见鲁公书于嘉兴曹侍郎许，凡四十五字。有闽人余思复读之，得四十七字。侍郎抚掌大笑曰：“又多二字矣。”呜呼！是岂独以善书贵？吾知千年后贵先生书当如是！独先生死为日星在天，而禧视息草土，如蠓蠛之不足有无，为愧先生也。卷首画已无存，跋中所称四先生者，其二唐叔达、娄子柔也。壬子仲冬朔日宁都魏禧敬书。</h3> <h3> 魏禧此跋是应姜实节之请题侯峒曾遗墨的，时间是清康熙十一年（1672）冬。</h3><div> 姜实节（1647~1709）是魏禧友人姜埰的儿子。字学在，号鹤涧，山东莱阳人。居吴中（今苏州）。清诗人和书画家。</div><div> 《魏禧年谱》清康熙十一年壬子（1672）载：三月，客苏州，交姜埰，姜安节、姜实节父子，晨夕过从。……叔子应姜实节之请，作《敬亭山房记》。</div><div> 魏禧《姜贞毅先生副室王孺人墓志铭》：“余于壬子客吴门，获奉教贞毅先生，与安节、实节兄弟交好。”</div><div> 另《归玄恭先生年谱》“康熙十一年壬子”条也载：“至吴门，晤姜学在，王勤中武及魏冰叔禧。”</div><div> 《魏禧年谱》本年另载：“九月，应姜寓节之请，为撰《莱阳姜公偕继室傅孺人合葬墓表》，为姜安节乳媪作墓铭”等。</div><div> 可见，魏禧壬子（1672）这一年确实在吴门，并与姜埰父子交往。应姜氏兄弟之请作文数篇。</div><div> 《魏叔子文集外篇》卷十八《阿邗墓记》：“癸丑正月，阿邗从予还宁都，家人上下皆喜。”《魏叔子文集外篇》卷十《赠刘毅可叙》：……壬子仲冬，予在吴门，治装归，而毅可忽款门来相见，握手甚欢。毅可好古名人墨迹器玩，善鉴别。方与友人期观唐、宋、明法书，遽辞之而同予溯舟上。舟大风不前，自吴门达芜湖迁延凡二十日，予同益可益相知，虽怀归意，不觉其行之迟也。”</div><div> 可见，魏禧壬子这一年基本都在苏州、扬州、杭州、常熟、嘉兴、无锡一带活动。直至壬子仲冬才从吴门治装归，又因舟行遇大风，自吴门达芜湖就用20天，所以，癸丑正月才到家。</div><div> 题跋中有“近客吴门”一说，是吻合魏禧壬子这一年的行迹的。又因与姜埰父子交厚，故应姜实节之请为侯广成遗墨题跋也在情理之中。</div><div> 侯峒曾（1591—1645），字广成，嘉定人，天启五年（1625）进士。曾任江西提学参议、浙江右参议等。因而跋中有，“先生校士吴乡，禧兄弟姻娅能文者莫不受知先生”之语。跋中所云陈卧子、夏彝仲、黄蕴生与侯广成皆为明清鼎革之际的“名节之贤”。侯广成与魏禧似有师生之谊，故有“门下士”之称。也正因此，姜实节得到侯峒曾所书程孟阳、李长蘅画跋后，请魏禧为之题跋，也算是找对了人。</div><div> 魏禧与温伯芳书有云：“弟制举文自十四岁受学杨一水夫子，稍能自立门户，窃比近贤，谓当出入夏彝仲、陈卧子、黄蕴生之间……”这与跋中所云：“禧少好吴下夏彝仲、陈卧子、黄蕴生三先生文”说法契合。</div><div> 此外，跋中所云“丘维屏，家伯子际瑞”即是魏禧的姐夫丘邦士，易堂九子之一，魏禧曾从其学古文。际瑞是魏禧兄长魏祥，故称“家伯子”。际瑞笃治古文，学史候峒曾亟赏其文。所以跋中又有“最爱吾姊壻丘维屏、家伯子际瑞”一说。</div><div> 《清史稿》卷四八四《文苑一》：“邱维屏，字邦士，宁都人。三魏娣婿也。明诸生。为人高简率穆。读书多玄悟，禧偿从之学……”《魏叔子文集外篇》卷六《与蔡生书》：“家姊婿邱邦士精思高悟，能自立规矩，仆偿从学，受益为多。同书卷八《任王谷文集序》：“邦士予姊婿，其人神明内蕴，负绝人之姿，文学为吾堂冠。”此二文中均以“家姊婿”、“予姊婿”称之，与跋文中“吾姊婿”语气、称呼皆相同。</div><div> 需要说明的是，魏禧此跋中“丘维屏”之“丘”字作“丘”。与康熙五十八年（1719）易堂所刻邱氏文集，亦作“丘邦士文集”之“丘”字同。而道光十七年（1837）刻本则作“邱邦士文集”，《清史稿》也作“邱维屏”。此乃清代雍正后为避孔子之讳而改。陈垣《史讳举例》卷一：“《茶香室续钞》三引叶名沣《桥西杂记》云：“雍正三年上谕：孔子讳理应回避，令九卿会议。九卿议以凡系姓氏，俱加 阝为邱；凡系地名，皆改易他名……”</div> <h3> 《倦圃说》云：“曹秋岳先生有游息之园在嘉兴城西偏……”此曹秋岳即应是跋中所提到的嘉兴曹侍郎曹溶，清初著名藏书家、诗人、学者，收藏家。字洁躬，又字秋岳，号倦圃，嘉兴人。顺治时，曾任户部侍郎等。</h3><div> 《魏禧年谱》“清康熙十年辛亥（1671）载：八月，客嘉兴，与曹溶游，以李天植嘱之，并为曹氏《金石表》作序……”《魏叔子文集外篇》卷八《曹氏金石表序》：“槜李曹侍郎好古法书，聚之数十年……自大禹《岣嵝碑》以下，凡八百七十余卷，惧其散失，欲以示后之人，于是自为《表》，属予叙之。”同书卷十八《处士俞君墓表》：“往予客嘉兴曹侍郎所，君日日过从……”盛百二《柚堂文存》卷三《俞先生传》也载“时江西魏禧来，寓于曹侍郎之倦圃”云云。由此可知，跋文中“见鲁公书于嘉兴曹侍郎许”，应为纪实。说明魏禧确实在曹溶家住过一段时间。</div><div> 跋中又云：“有闽人余思复……”</div><div> 余思复（1614—1693），字不选，晚年号中屯，福建将乐县余源村人。少年时研究理学，成人后无意科举功名，恣情山水，以诗文自娱，与魏叔子、施润章、王时敏、笪重光等人皆有交往，亦善书。魏叔子称赞他“其诗甚古，奇崛不驯之气，皆出于卒然，自是古人佳处。”《乾隆将乐县志》卷九《人物志•文苑》：余思复，字不远。明诸生……客游江南，笪在卒一见，奇其文，为延誉，施愚山、王烟客诸名士恨相见晚。”《魏禧年谱》康熙十年辛亥（1671）载：“与余思复游处，推重其诗文。”余思复《中邨逸稿》卷下《祭魏冰叔文》：“往岁亥子，复幸周旋。于扬于苏，每见惓惓。亟称我文，忘我所短。”</div><div> 从“往岁亥子”可以得知，魏禧与余思复相识、订交似乎就在康熙十年辛亥。并且是在扬州和苏州都有交往，从魏禧题跋中：“侍郎抚掌大笑曰：‘又多二字矣’”的描写看，余思复与魏禧很可能是在曹溶家一同观看颜鲁公书法的。</div><div> 关于“勺庭”。 清顺治三年（1646）春，魏氏兄弟奉父母隐于翠微峰中，魏禧于东南隅阁之腋构草堂，曰勺庭。乃其所居之地，故人又称其为“勺庭先生”。据《魏禧年谱》记载：画家戴苍曾为魏禧画《看竹图》一幅，今尚存。设色纸本。有魏禧题跋云：“修竹万竿，清溪一曲。曳杖容与，适我幽独。壬子孟夏叔子书。”印文分别为“禧”、“冰叔”、“勺庭”、“猫迂颠懒”。魏禧此帧题跋上分别钤有“冰叔”、“勺庭”二印，可见魏禧确有此二印，并在壬子年夏天用过。</div><div> 魏禧此跋用楷书写，绝恭敬。笔者臆测侯峒曾乃魏禧之师，又是明清鼎革之际的名节之贤，这与魏禧“喜传节义事”（邓之诚《清诗纪事初编》）卷二“魏禧”条）“遇忠孝节烈事，则益感慨激昂、摹画淋漓。”（《邵子湘全集•青门剩稿》卷六《侯方域魏禧传》）的个性极相吻合。魏禧于情于理都不敢马虎。</div><div> 《邵子湘全集•青门剩稿》卷十一《与魏叔子乞记书》：“去冬梁溪朱生为仆写五真图。……顷已装成册子，乞先生（魏禧，作者注）作一记，用楷书书其前。”魏禧用楷书为邵长蘅《青门五真图》作记，说明魏禧善长楷书。而且也是壬子（1672）这一年。</div><div> 魏禧是清初古文一大宗师，也是江西一代文苑开山。与侯方域、汪琬并称古文三大家。为文好传布衣独行、节义忠烈事，感慨激昂而又顿宕纡徐。善持议论，多人所未发，凌厉雄健。丘维屏评魏禧文曰：“喜往复，善自道，齿颊之外，大有风神。”（《跋苏文忠书醉翁亭记》）近人邓之诚比较侯、汪、魏三家后认为，“世以并侯朝宗、汪琬为三家，不唯志节非禧之比，琬笔嫌弱，而朝宗略无渟洄，视禧坚卓不移，气象万千，不止上下床之别”（《清诗记事初编》卷二“魏禧”条）。</div><div> 日人斋藤正谦也持同样的观点。他在《拙堂续文话》卷五中云：“清初之文，如雪苑、湛园、钝翁、竹垞诸子，各成一家，而余尤推魏叔子为第一。叔子之文，雄起变幻，时出高论，凌厉古人，其精悍不减老苏，而往复呜咽，兼有庐陵风度。虽求之前明三百年间，亦不多见其比。”</div><div> 这几位学者评介魏禧之文，都有一个共同认识，即“主识议，凌厉雄健”（邵长蘅），“尤善持议论”（邓之诚），“雄奇变幻，时出高论” ，“往复呜咽”（斋藤正谦），“喜往复，善自道”（丘维屏）等。读叔子此跋，这些特点非常明显。往复自道，通明晓畅，读者当能会意。特别是跋中“呜呼！是岂独以善书贵？吾知千年后贵先生书当如是！独先生死为日星在天，而禧视息草土，如蠓蠛之不足有无，为愧先生也。”这段议论，雄奇变幻，大有风神。此非魏叔子之文乎！</div><div> 附记：魏禧此幅墨迹有“秋醒楼”藏印。传说秋醒楼最初由明末收藏家朱之赤（字卧庵，安徽休宁人）所创，其收藏了大量明清时期的名人书札、字画，并编入《朱卧庵藏书画目》。清朝末年转藏于陈剑秋。陈氏著有《秋醒楼所藏名人书札记》。民国时期又经周叔廉收藏。文革时，秋醒楼所藏被查抄并收藏在上海博物馆。1987年上海博物馆将秋醒楼大部分书画作品收录于《中国书画家印鉴款识》之中。后按国家政策将藏品退还。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