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马衙老家“双抢”岁月

如如不动

<p class="ql-block">  炎炎夏日,周末无处可去,不妨也来回忆一下曾经刻骨铭心的“双抢”。</p><p class="ql-block"> 七十年代南方农村长大的人,记忆中绝不会忘却“双抢”季节。所谓“双抢”就是抢收早稻、抢种晚稻,而那抢收、抢种正值炎热的暑季,此时田野里的早稻已成熟,黄澄澄的、一望无边,眼前承载着庄稼人一年的希望,看着沉甸甸的稻穗颗粒饱满,估算着一年的收成,大人们充满着丰收的喜悦。而对于刚放暑假的中小学生来说,却不得不皱起眉头,因为那将是每年都无法绕开的一段艰辛生活的开始。</p> <p class="ql-block">  戴上草帽,脱下凉鞋,卷起裤脚,拿起镰刀,无奈地跟着大人们走向田野。弯下腰,挥舞起镰刀,将稻杆一颗接一颗地割倒,在田间堆成一摞一摞的。此时大多都是烈日当空,骄阳似火,割了一会儿,就会感到腰酸背疼,高温天气下更是汗流浃背,但是却没有任何理由退却,只有无可奈何地去忍耐、坚持。弯腰割累了,就蹲着割,蹲着割也累了,只好一只腿跪着割。看着眼前金黄色的一大片,真像是苦海无边。</p><p class="ql-block"> 为激励自己继续战斗,有时将草帽往前一扔,给自己一个目标,割到帽子那儿就给自己放一会儿假,到田埂上稍休息一会儿,喝点大壶茶,补足流失的水分。有时为了提高战斗的趣味性,干脆不循规蹈矩一段一段地割,而是在成片如画的稻浪中间横平竖直“画图形、挖战壕”,向左割几米,再前进几米,再向右……</p><p class="ql-block">  记得有时实在太累了,耷拉着脑袋,满脸的无奈,这时母亲总会很心疼,不断催促我回家休息。但是看着辛苦的母亲,又不忍心偷懒,强忍着继续战斗……</p> <p class="ql-block">  一块田的稻杆被全部割倒后,就得开始打稻(指将稻粒从稻杆上分离出来)。那时我们老家打稻就是用那种脚踩的滚筒式打稻机,用这种打稻机打稻,分工较为明确,最重要也是最辛苦的岗位就是边踩打稻机边打稻,一般都是两个人同时进行,一方面脚要用力上下踩,以保证滚筒有一定的速率,同时双手还要不断从打稻机的机箱上取稻把(指一定数量的稻杆),轻放在滚筒上,且要不断左右转动,确保稻穗上的稻粒能全部打干净,然后抛出稻草,再继续取稻把…… </p><p class="ql-block"> 我大约读初中时才开始打稻,随着打稻机齿轮“轰隆,轰隆”的节奏声,熟能生巧地快速从稻箱上分出一定数量的稻把,在滚筒上滚动,这倒也不乏乐趣,只是脚踩打稻机是个力气活,烈日当空下挥汗如雨,体力往往跟不上,只能靠意志去支撑。</p><p class="ql-block"> 这种高温下高强度的劳作实在是种煎熬,但那时无路可退,民以食为天,人要活着,就要靠脚下的这块田地和这块田地上的稻子。那个年代,未成年或刚成年的农村孩子,也自然而然地要为父母分忧、为家庭承担起那份无可推卸的责任。</p> <p class="ql-block">  大约刚念小学时,也就十岁左右吧,我所能做的只是搂稻把,也就是将割倒的稻把两三堆并在一起,然后用双手抱起来,放到打稻机机箱上。这活虽比不上踩打稻机辛苦,但也不轻松,抱着一大摞稻把,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水田里来回奔跑,泥巴溅满了裤腿,甚至溅到了脸上。搂稻把的速度不能慢,要保证打稻机机箱上不断货,一天下来,精疲力尽。臂腕上也常被稻把割出一条条伤痕,有时刺疼,有时奇痒无比,既不能抓又不能挠,只得忍着,等一天劳作结束,洗干净后再喷上花露水去止痒。</p><p class="ql-block"> 当然,一天劳作结束之后是最快乐的时刻,在水井边洗个痛快澡,冲去一天的辛劳,再将竹榻搬到门前操场上,全家齐动手,从厨房里端出香喷喷的农家菜肴,倒上几杯从小镇上盛来的大壶啤酒,光着膀子痛快畅饮,有时隔壁邻居端着饭碗来串门,主人总会热情请来客喝几杯或夹菜吃,分享美酒、美食和阵阵清风。吃完饭,天也黑了,于是躺在竹床上看月亮和星星,听大人们聊家长里短,或听他们讲着那稀奇古怪的故事,或独自做着遥远的梦,轻松惬意。</p> <p class="ql-block">  除了搂稻、打稻,还要有专人从机舱里装稻粒。装稻粒前要将稻舱里的杂草抖落干净,再将稻粒装进稻箩里,然后轮流挑到家门口的稻场(晾晒场),或装进蛇皮袋里用板车运回。</p><p class="ql-block"> 稻子打结束送回家后,还有一件事做完才能收工,就是要将脱粒后的稻草进行捆扎,扎成一个个小人似的,用家乡话叫“dai(四声)草”。这活可不简单,要有一定的技巧。所谓“dai(四声)草”,就是要拿起几根稻草,然后从草堆里取出若干稻草,在稻草头部三下五除二绕几下,几秒钟就这么给捆紧了,然后将捆好的稻草往那一站,等晒干后就可在田埂上或挑回家门口去堆草垛。</p> <h3>  在那个年代,稻草也是个宝,舍不得丢,可以用作垫床铺,还可以用来引火烧饭,更是自家老牛过冬必须的食品,多余的还可卖给造纸厂做原料。</h3> <p class="ql-block">  说完打稻,再来说说晒稻子。稻子打出来挑回家后,还得在稻场上摊开来去晾晒,晾晒过程中要多次翻动,用大扫帚或竹耙子不断清除夹带的杂草,晒干后还要用那种专用的木制风扇扇去空稻壳(家乡话叫叶壳,可以用来打猪糠,还可以用来做枕头芯子)和其他杂质、尘灰,留下颗粒饱满的纯正稻粒。那时候,晒稻子也挺费力的,晾晒的过程中,为保证稻子能尽快晒干,每隔一段时间要去翻稻(家乡话叫铲稻)。翻稻时要么用专用工具铲板一块一块去翻,或用耙子,或赤着双脚在摊开的稻子上划出一条条横沟,起到翻稻子的作用。</p><p class="ql-block"> 为防止麻雀和鸡偷吃,家里的小孩童和老人就派上用场了,拿一根头部扎着破油纸或废布料的竹杆子,坐在大门前阴凉处,看见麻雀和鸡就挥舞竹杆去驱赶,现在回想起来那可是寂莫农村一道温馨而独特的风景了。</p> <h3>  稻子在那时就是庄稼人所有的希望,因此也格外珍惜。为防止被偷盗或半夜来雨,每天日落时分总要将稻子堆起来,再用竹筲(家乡话叫ben筲)一点一点地搬回屋内,第二天再一点一点地搬出来。有时候也有将稻子堆起来,上面盖上团箕,晚上放在室外,但前提是断定夜里无雨,且必须开着门在大门口睡觉,因为那时候乡下农户稻子夜间被偷的现象时有发生。</h3> <h3>  晒稻子最怕的就是突发暴风雨(家乡话叫发雹风),经常在午后,发现有一方天空黑下来,可能就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这时候就得凭经验来判断,胆小的赶紧收稻子,胆大的等等看,但很多时候暴风雨说来就来,全家人要与暴风雨抢时间,这时没有晒稻子的邻居或路过门口的村里人,都会来帮忙,往往稻子刚收回家,天空就一片漆黑,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几十分钟后又日出云散,天气凉爽,老天爷仿佛经常捉弄庄稼人。不知为什么,那时“双抢”季节突发暴风雨现象特别频繁,记忆中村子里农民稻子来不及收回家被雨水冲走现象也偶有发生。</h3> <h3>  记得每到稻子快入仓的时候,就有粮站的收购员来了解稻子的质量状况了。几个穿着整齐的收购员,一脸的严肃,来到农家的稻场上,随手捡起几粒稻子,往嘴里咬一咬,或点头赞许,或摇摇头私语几句,农民朋友从他们的表情中来判断这个稻子是否还得继续晾晒,或是否还得要再用风扇扇一次去除杂质,他们担心挑着稻子去大队部或粮站排队交粮的时候被拒收,或被扣除过多的水份和杂质。我想,稻子含水率的高低得靠运气,很大程度上就得看那个收购员当时牙齿的状态和末梢神经的感觉了。</h3> <h3>  说完抢收,再来说说抢种。抢种也是一件挺辛苦的事,在我的记忆里,当时犁田(将土翻转刨松)、轧田(将土轧细)、耙田(平整泥田),既有靠牛拉,也有用微型拖拉机的,这个活大多是大人来干,我们能做的就是到秧田拔秧,再挑到田里甩秧,然后再去插秧。</h3> <h3>  拔秧也要有技巧,得亲自去悟。每拔一打秧,借捆秧时可以站起来缓解一下腰酸,只是最怕那蚂蟥了,吸在腿上、脚上,滑溜溜的,得用手把它拉出来甩出去,也有没被及时发现的,吃饱血了,自己滚落下来,这时腿上被咬处就会出现一大片血迹,痒痒的,更多的蚂蟥闻血腥而来,这地方将是下一步重灾区,得重点提防。为防止蚂蟥被甩出去后再来伤人,有人就用一根小细枝将蚂蟥整个翻过来,血乎乎的,丢到田埂上暴晒,感觉有点残忍。</h3> <h3>  插秧时想把秧苗插齐、插匀,插得好看,还真是不简单,需要多次经验积累方可插出水平。我插秧不入门,只得去拔秧、挑秧,挑秧最怕的是肩膀疼,有时将肩膀上的皮都磨破了,只得垫上毛巾咬紧牙齿继续……</h3> <p class="ql-block">  “双抢”是一段难忘的历史,作为亲身经历者,更多的感觉是艰辛、是无奈,所以也不想用更多的华丽词藻来勾画那一幕。如今回忆起来,感觉那段岁月是我们这一代人最为重要的人生积淀,虽是苦难,也是财富。</p><p class="ql-block"> 那时在农村,大人教育孩子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努力读书(家乡话叫发狠念书),长大后吃商品粮。这句普通的言语道出了当时农村人对下一代的期望,也在孩子心里种下了努力走出农村、改变命运的种子。在当时的夏天,在“双抢”时节,看到村子里偶而走来一两个穿着长裤、鞋袜的城里人,那可是发自内心的羡慕。</p><p class="ql-block"> 八十年代末的一个夏天,正是“双抢”季节,那年母亲生病不能下田劳动,两个弟弟尚小,父亲和我是主力。记得太阳快要落山,我和父亲正在田里打稻子,全身沾满泥巴和汗水,这时村头桥上有两个人骑着自行车过来了,远远的不知道是谁。接着很快传来好消息,说是我的班主任老师前来报喜的。我和父亲迫不及待回到家,班主任王老师告诉我们,我考了高分,在全市(贵池市)排名31,可以上一个好中专学校。这在全村庄可是重大新闻了,因为在这之前,全村庄还没有一个中专生,更没有考出大学生,这意味着我在全村庄第一个跳出了农门,那种激动的心情当然无法言表。</p> <p class="ql-block">  考上中专后,暑假回来还是得面对“双抢”。记得有一个暑假,当其他同学都收拾行李回家,我决定留下来去勤工俭学,一是为了逃避“双抢”,二是想暑期挣点钱作为下学期生活费。到学校开了勤工俭学证明,通过熟人介绍到铜陵啤酒厂去做工,干得是拉啤酒的活。啤酒流水生产线的工人将每十瓶啤酒进行捆扎后,再由我们用小推车拉去仓库存放,每天分大夜班、小夜班和白班。这活可不轻松,在嘈杂的车间机械流水线噪声中,要将一捆一捆的啤酒拎上小推车,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车推到仓库,推车要平稳,如果不小心就会打碎很多啤酒,虽然不用赔,但打多了总是不好,还要赶紧清扫,拉到仓库后,拎下来,再一层一层往上堆。同时,速度必须跟上,否则积压太多,流水生产线上的工人将啤酒捆扎后将无处堆放,而流水生产线上的啤酒又源源不断而来,这样会出麻烦。好在善良的工人们看我是个学生,都很体谅,不仅主动帮忙替我上货拉车,看我精疲力尽时,机器轰鸣声中用手指指,提示我到墙边木头长椅上去休息一会儿。有时往椅子上一躺,立马就睡着了。这样的经历,让我体会到了一线工人们不一样的辛苦。就这样干了大约几天,实在坚持不了,打了退堂鼓,还是回来继续我的“双抢”生活。</p><p class="ql-block"> 参加工作后,回家更少了,且再也没有参加过“双抢”,转眼近三十年过去了,如今父母年岁已大,早已不再种田。农村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也没有了“双抢”,除了种单季稻外,现在机械化程度也比较高,和过去相比,远远没那么辛苦,也永远看不到那火热而艰辛的场景了。</p> <p class="ql-block">  今日静坐书房,吹着空调,喝杯清茶,写写“双抢”,回忆那走过的岁月,不只是想留住那段艰辛的人生记忆,更多的是为了忆苦思甜。岁月在无声中渐行渐远,不管你愿不愿意,也不管你尊贵还是卑微,我们总是要不断老去、不断向生命的终点迈近,唯有珍惜当下,存善念、发善言、施善行,做最好的自己,才是对过去生命历程和生活积淀的最好回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