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依旧

朱传宝

“三伏天”的“伏”指“伏邪”，这邪指“六邪”（风、寒、暑、湿、燥、火）”中的暑邪。近几天，人类的家园真似中了邪，初伏里几乎天天高温，上海昨日最高气温竟高达40.9度，破上海145年当日高温纪录。

早起，厨房厅里几个来回已汗流浃背，晨走自是吃不消，空调的清凉里读书是不错的选择，可窗外的蝉鸣将我的思绪带到了那遥远的夏。

老屋的西头有个给水站，大人们在给水站的凉棚边横竖搭了些竹竿，当竹竿上爬满了丝瓜藤和牵牛花时，凉棚自然的就扩展开来，又近挨着水，棚下自是清凉。

清晨，早起的女人们在棚下剥着毛豆，聊着家常，知了在旁不知疲倦的鸣唱。母亲拎着洗完的菜蔬回到家来，我们却一个也末起，母亲便掀开蚊帐嚷着:“太阳照屁股了，再懒睡下去身上要长蛆了！”我们一个个柔着眼，十分不愿地起了床，起后第一件事是与哥哥一起将小桌子搬到凉棚下占个地，顺便在给水站刷了牙，洗了脸。就着母亲自腌的萝卜干胡乱倒下碗泡饭后，便和暑假学习小组的小伙伴一起来凉棚下做暑假作业。二哥与我同年级同班，他是学习小组长，他将近40天的暑假作业，分配我们每人做几天，凉棚下大家互抄着作业，一个暑假的作业我们两个星期便完成了。以后每天学习小组的活动便是嬉戏。给水站的管理员是秦家奶奶，和善可亲，还常给我们讲故事，“天仙配”、“田螺姑娘”最早就是从她那里听来的。秦家奶奶眼睛不太好，我们常将她收来的筹码藏起来，她知道我们和她闹着玩，故她从来不生气。临近中午，学习小组散去前，我们都会帮秦奶奶点好筹码，将水桶摆放整齐，将给水站冲洗干净，最后总不忘摘两根上好的丝瓜塞进秦奶奶手中。

下午是最自由的时光。午饭后将毛巾浸湿后耷拉在头上，和小伙伴们顶着正午的阳光去杨家池圈的小树林里粘知了，捉天牛、金火虫。五六米高的大树三窜二下的就上去了，每次上树总有收获。收拾好战利品，在树上稍作喘息，夏风和熙，柳丝轻摇，随树飘荡，自是惬意。气息平缓后，再攀爬到伸向池塘的枝竿，借着枝条的弹性荡起秋千，顺势跳入池塘，那个爽，不可言喻，至今不能忘。那一刻，水是那样无私的清凉，它亲密无间的亲吻我的肌肤，带走我体内多余的热量，洗去我汗渍污垢，抚慰着少年躁动的心…… 潜入水底，气泡串串，水草飘逸，小鱼儿穿梭其间，世界静谧永恒。仰面水上，天湛蓝，白云朵朵自由飘荡，长天洁净无染。

回到家中，刚搓洗了毛巾，弄堂里就传来了:“邦、邦、邦，棒冰，赤豆棒冰”的吆喝声，从席子底下摸出3分钱出门，问小贩:“段棒冰有伐？”(棒冰4分钱一根，段棒冰3分一根)，如有自是开心成交。

夕阳西下，家家户户朝门前的地上泼水降温，一盆水下去，地上腾起一缕白烟。忽然东边的天空里飘来几片云，骤地下起了太阳雨，真可谓东边有雨西边晴，道是无晴（情）却有晴（情）。雨随云移，东边渐亮，西边却暗。这雨来的正是时候，带走了暑热，给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捎来了些许清凉。

当西边也放亮时，彩虹高挂西天，美轮美奂。人们边欣赏美景边往外搬着竹榻、躺椅，倾刻间，弄堂里布满了纳凉的人。一家人在竹榻上开始了晚餐，绿豆粥、咸鸭蛋、冬瓜皮炒香干…… 弟弟刚洗了澡，身上擦满了痱子粉，像个冬瓜，母亲在旁摇着蒲扇。

天完全暗了，路灯稀疏，夜空却繁星点点，银河横挂。纳凉尤如邻里联欢会，最惹人思念。石家阿姨唱段“芦荡火种”，李家爷叔讲段“抗美援朝”的故事，秦家外公给大家猜谜语，大哥讲的在新疆兵团夜间冰河行车，轮下冰层咔咔作响，车辆随时有坠入冰河的危险，只能前行，听天由命，惊险刺激……

夏夜约小伙伴去郊外数星星那是另外一份情趣，坐在蔬菜加工厂西边的废旧碉堡上 ，周边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夏虫呢喃，蔬菜加工厂篱笆墙上的藤蔓间荧火虫一闪一闪，夜幕里繁星闪烁，远处天空的星光与村庄里点点灯光连成一片，天地混沌，和谐无间。

今又是夏，但这夏不是那夏。人们的物质生活较之当初自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空调送清凉，电扇吹新风，冷饮沁心脾，但清凉里似乎总少了些什么，清新的自然，纯朴的追求，和睦的邻里，静静的长夜都是如此的弥足珍贵！

今又是夏，但只有蝉鸣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