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老话说人老了容昜忆旧,还真是这么个理。不知从何时起我也有了这个感觉。这几年,一些童年往事总是浮现在眼前,儿时的记忆构成一个个片段在脑海里不时地闪现。</p><p> 最早的记忆是在一个凉风习习的晚上,在一棵大柳树下,母亲把我抱在怀里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周围坐着的都是一些愤怒得变了态的人。人群中一个男人颤颤兢兢,唯唯诺诺地低着头,一个大官模样的人手指着这个男人声色俱厉,大声咆哮着……这使得当时还很小的我很紧张害怕,双手紧紧地搂住母亲的颈部,两腿夾在母亲的腰上,急切地想要离开这个地方……</p><p> 过了几年爷爷从山东来了,模糊的记忆里,穿着破旧衣服挂着补丁的爷爷牵着我的手斜穿过铁路到锦江山上去玩,我边跑边笑地跨过一个圆木去追赶一只美丽的蝴蝶……</p><p> 关于爷爷的到来,脑海里只有这么一个短短的片段,朦胧的记忆里再也搜索不出什么了。</p> <p> 记得八、九岁时夏秋的夜晚,和母亲要好的邻居晚饭后每天都到我家来串门闲聊(因为父亲在外地工作,母亲为人又和善大方)。常来的有老周二姨、张婶、韩婶、李大娘等。记忆很深的一次是我躺在母亲的腿上,正全神贯注地听着张婶在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一则新闻 : 几个穿着旗袍的妖艳女人,都没有穿内裤,她们躲在桥洞旁的黑暗角落里,在勾引着过往的男人……直讲到最后被警察抓住时的窘相。她那连说带比划夸张的神态,引逗得老周二姨哈哈大笑,而我却有着好多的迷惑不解藏在心里头不敢发问……</p> <h3> 张婶很美,椭圆形的脸上,一双大大的褐色的眼睛,很耐看。她在供销社上班,见多识广,每天晚上闲聊中大多数的时间里她都是主角。</h3><h3> 张婶家有两个美丽的女儿,小琴和小棋。她们和我及二妹年龄相仿,是我童年时最好的玩伴。从过家家、捉迷藏、套圈时的初级游戏到逐渐长大后互相吐露心中的秘密……</h3><h3> 她家有个痰盂,痰盂把手上的装饰是一个翘着两撇小胡子、长着一个大鼻子的戴着礼帽的英国佬,可怜这个英国佬的大鼻子都快要被我和哥哥们套秃了……最好笑的是有一次我和大妹在她家玩过家家时和她两姐妹打起来了。当时只有四、五岁平曰里看起来象只听话的小老鼠似的三弟,挥舞着笤帚跑到她家门前,叫嚷着要冲进去给两个姐姐报仇,怎么拉也拉不住……</h3> <p> 老周二姨长得一脸福相,性格爽朗,语言幽默风趣,说话嬉笑怒骂又不失风雅。每天晚上她一来,家里的气氛立即就活跃了起来。因母亲在家排行老二,她管我母亲叫“二妹子”。有一天晚上她姗姗来迟,我看见她进来,一高兴脱口就喊:“快看,二妹子来了!”逗得姨、婶们哄堂大笑……童年的无数个夜晚就在这种温馨的气氛中度过去了……</p><p> 在小胡同里,老周二姨家和我家住的最近,出我家门向前走几米就是她家的小棚子,进了小棚子再进正门。她家有个阁楼,虽说面积不大,中间的高度也只能容成年人站立,但是这在当时己经是很令邻居们羡慕了。</p> <h3> 老周二姨夫是个苦孩子出身,从小在一个日本商人家里当小使喚,受到日本人不少的欺凌。但是他聪明、机灵又勤快,在日本商人家看孩子、做零活时偷偷学了一口流利的日语,最后竟成为了一名日语翻译。谁知这一职业竟是他的一个劫难,成为历次政治运动的一个罪状。(虽然他做这个职业时并没有做什么坏事或者欺压百姓)在文化大革命初期时,他实在忍受不了一次次肉体和精神上的折磨,走投无路自杀了。</h3> <h3> 老周家也有两个女儿,桂芳姐和桂英姐,都长得很漂亮。特别是桂英姐,更是美艳如花。刚成年时穿着一件竹叶印花旗袍,妙曼的身材,娇美的容颜,活脱脱的一个美人儿!她是我小时候崇拜的偶像,她比我母亲小十四岁,比我大十岁,我们家有什么事情时她都出手帮忙。记忆中最深刻的一件事情是:有一次大哥在外面被一个家有权势,比大哥大的男学生欺负了,打得很重。是桂英姐挺身而出,对母亲说:“二姨,不用怕!有我呢!走,找他家讲理去!”遂领着我母亲和大哥去找他家说理。我跟在后面亲眼看见她伶牙俐齿,仗义执言。最后说理不通,她就撸胳膊挽袖子、手脚并用并且大胜归来……·</h3><h3> 回家的路上我觉得很解气,又怕被人看破,就故意绷着脸,刚到家就忍不住哈哈大笑了,甚至笑得透不过气来………</h3> <p> 在我大约九岁时的那年秋天,一连下了几场暴雨,鸭绿江里的水都漾了出来。一天夜里我在睡梦中被母亲叫醒,醒来一看吓得目瞪口呆,不好,发大水了!不知什么时候大水已经冲进屋里,家里的好多东西都被水淹了,眼看着大水就要漫上炕沿。焦急的母亲抱着啼哭的三弟站在炕上六神无主。当时的大哥和二哥也就十一、二岁,我和二妹害怕地依偎在炕头,正在一家人不知所措时,对门老周二姨夫和二姨推门趟着齐腰深的水进来了……那天夜里是二姨夫用他那温暖宽大的脊背把我背到小阁楼上的……</p> <p> 第二天早晨在小阁楼中醒来,不谙世事的我们兄妹在小阁楼上追逐打闹。不听二姨夫的劝阻,又蹦又跳并且大声喧哗,全然不理解大人们的心烦气躁。看到解放军划船来解救,我和大哥二哥在母亲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被解放军背到船上给救到二中了。</p><p> 这时在二中的大楼里己经有好多人了,都是一家一家的,各个教室里到处堆放着人们从家里带出来的衣服被褥之类的物品。人人都铺着被褥坐着或躺在桌子上……我们兄妹三人逛遍了整个教学楼,最后坐在一张桌子上百无聊赖地发呆,身上又湿又冷,从早晨就没有吃东西,到了下午就更加饥饿难忍了。这时我突然听见楼外好像有喊我们小名的声音传来:“新洲――,小柱·――,小蜜――……”我赶紧跑到窗前向外一看,啊!是老周二姨夫和母亲划着一个木筏子来找我们了。当我们兄妹三人上了木筏子时,我分明看见母亲眼睛里含着的泪花流了下来……</p><p> </p> <p> 两天以后大水逐渐地消退了,合作社外面堆放的西瓜被大水冲得到处都是,大哥还抱回家了两个。我却因为大水把小胡同里公共厕所的屎尿都冲出来而感到烦恼,坐在家里的炕上不愿意出去。而母亲对老周家心怀感激的心情越来越浓了,她亲手蒸了两大锅白面猪肉馅儿大包子送了过去……这件事情使我们家和老周二姨家的友谊更加亲密了。</p> <h3> 小时常听母亲讲起发生在抗美缓朝时的一件事情。那时美国飞机经常飞来轰炸,老百姓人心惶惶,都担心不知何时会被炸死。</h3><h3> 那时我还是个婴儿,在一个漆黑的夜晚,飞机又飞来轰炸,一颗炸弹落在我家附近,把家里所有的玻璃全震碎了。当时父亲又不在家,惊慌的母亲急忙把我包好,慌乱中把我大头朝下背起,拉着两个哥哥跌跌撞撞地随着人流往防空洞跑去。到了防空洞里打开被子时,才发现我己脸色铁青,沒有呼吸了。母亲吓得魂飞魄散,大哭大叫起来。当时幸亏老周二姨也到了防空洞,她马上给我做起了人工呼吸(她年轻时学过护士)好久后我才放声地哭了出来……</h3><h3> 我常想:如果在那个闷热、拥挤的防空洞里没有遇见老周二姨,现在这个世界可能就没有我了……</h3> <h3> 据母亲说那次大轰炸,炸毁了好多房屋,炸死了许多人。人的肠子、大腿等都挂在树上、电线上……惨不忍睹!我的大姨夫就是在那次大轰炸时受的伤,由於受到了惊吓,失魂落魄的他拖着伤体在自家门前儿转了三、四次都没有进去,还是在家门前焦急张望的大姨发现了他,把他扶进了家里。事后大姨说大姨夫那天吓得都不认得家门了。</h3><h3> 现在鸭绿江上的那座断桥,就是那次被炸断的,许多朝鲜人在桥上往中国跑时都被炸死或者掉到江里淹死了……</h3> <p> 春去秋来,一年又一年我逐渐长大了,长到十岁以后,经常被母亲派去买些酱油、醋、盐之类急用的东西。去得最远的一次是穿过桥洞到安东商场去买熟鸭蛋黄。那黄黄的浸着油香的鸭蛋黄装在饭盒子里,时时地在诱惑着我,要不要打开尝一点儿呀?但每次打开饭盒时我都咽着口水又把它合上了……</p> <p> 有一天早晨,母亲派我去买油条。拿着钱我边走边玩儿。到了卖油条的铺子里排队,排到我时,一交钱,钱没了!钱哪去了呢?当时脑海里一片空白,脸上感觉一阵发麻。啊!想起来了,是我把那张钱无意中当成纸,边走边撕着玩,撕得一点儿沒剩。我决定不回家,因为回家就得挨骂,也有可能挨打。</p><p> 我沿着大街拐到通往鸭绿江边的那条小路,走到鸭绿江边,坐了一上午,感觉很饿,又很无聊,就跑到山上去看猴子了……·到了傍晚才回家。这时家里人四处找我不见正着急呢!母亲看我回来,问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一把抓住我的手,噙着眼泪说道:“钱撕就撕了,回家告诉妈就没事了,你这一天不回家让妈多牵挂呀!”听了母亲的话,我低下头,羞愧得无地自容。</p><p> 类似这样的事情后来又发生过一次。在一次闲聊中母亲对老周二姨说起了这件事情,并且说:“能不能是那次大轰炸时,我把她倒着背到防空洞里把她的大脑憋坏了?……”</p><p><br></p><p> 末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