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荷‖蝉声的河流

若荷

<h3><br></h3><h3>七月,知了开始多了起来。傍晚时分,许多大人带上小孩来这里找蝉蛹。</h3><h3><br></h3><h3>离我居住的地方不远,有一条平坦笔直的景观道,两边各是一片浓密的树林,每到夏天,树叶繁茂的时候,路旁便落满了清爽的绿荫。每天清晨或傍晚,若在这条马路上散步,就会听见知了悦耳的的长吟,穿透林间馥郁的枝叶,就像林间演奏团一样,汇入更多的知了的合鸣。若把蝉的声音比作乐声,那么它们便是这个季节的主要交响。</h3><h3><br></h3><h3>人们进入树林,在手电筒的光柱下仔细搜寻,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然而,不管怎样浩浩荡荡地捕捉,等一个个惊心动魄的夜晚过去,到了白天,各具形态的树干上仍能发现一些顺利逃脱的蝉蛹,并且脱去身上的蜕壳,化作一只只蝉远走高飞,安然度过它们短暂的一生。对于它们来说,这是多么幸运的一关!对人类来说,幸运往往来之不易,对这些蝉们来说,逃脱亦来的那么不容易得来。</h3><h3><br></h3><h3>记得当年种植这些树木的情景,那时林中树木的株棵并不太大,不很壮,叶片也十分稀少,但很快,它们就调整了生长的姿态,日渐枝繁叶茂起来。当树木长成,绿荫重重,两边的树林便成了知了的天堂。每天清晨黎明来临,游移的薄云被晨光驱散,知了便会扯着嗓门歌唱,这个夏天因为知了的叫声而更加沸腾。</h3><h3><br></h3><h3>再早,这里还有一片更大的树林,几乎都是钻天的杨树,后来因为修路所需,有关人员对树木进行按需砍伐,现在已经看不到了。当年,那些树木华荫如盖的时候,这里便是知了的家园,少不了蝉的繁生,幼虫的孕育。它们在大树枝上产卵,经过风雨的袭击落至泥土,变为蝉的幼虫潜入地下。在土壤中越冬、成熟,再从地底下悄然出来。</h3><h3><br></h3><h3>我们称脱壳后的蝉为“知了”,称蝉的幼虫为“蝉蛹”。白天,蝉声潮水般倾向地面,不绝于耳,到了夜晚,成熟的蝉蛹从地下往上挖个小洞,然后试探着从泥土的洞穴中破土而出,就像得到一道集合的号令,齐刷刷向大树的高处爬去,它们仿佛天生懂得一个生存的诀窍:爬得越快越高,生存就会越有保障。仿佛它们知道,每晚一步,就多一分危险,多一分不可预知的灾难。</h3><h3><br></h3><h3>如果,你发现一只蝉蛹,且不忍心将它从攀爬的路上活捉下来的话,不用等待多久,就能观察到蝉的整个变化过程。我有一位朋友,就曾观察到过这些金蝉脱壳的过程,对人类来说这的确是一个隐秘而伟大的过程,不亚于生命的更迭与进化。他不仅看到了这一令人震撼的情景,还举着手中的相机,屏声静气地把它录了下来。</h3><h3><br></h3><h3>镜头中,蝉蛹附在树干之上。那一刻,蝉蛹的生命是鲜活的,灯光微弱,它的眼睛在微弱的荧光下晶莹闪动。当它选择好蜕变的地点,就会停下攀爬的脚步,蓦然而立,忽然不动,眼睛上的光束瞬间熄灭,身体也在这一刻失去光华,只有肚腹在不停耸动,随着蛹动的频率加快,胸腔也在蛹动起来。突然,它后背开裂,猛然露出蝉的孱弱的头部、胸脯,随之整个身体从蝉壳之中努力拔了出来。</h3><h3><br></h3><h3>在这整个蝉蜕的过程中,它来不及思考,来不及迟疑,来不及喘息,等整个身体暴露出来,获得新生,或许它就累了,整个身体倒悬过去,倒悬在蝉壳的底部,它喘息着,等待风儿和干燥的空气,把那一副羽翼吹干,瞬间舒展,挣紧,看不见一丝皱褶,满布美丽动人的纹理。这就是它们的羽衣。它们成功地,由一只蝉蛹顺利涅槃,变成羽翼丰满健壮的蝉。一个生命飞走,另一个生命遗留在那里,却仍然栩栩如生。</h3><h3><br></h3><h3>这些蝉蜕也是好的,也不例外被有心的人从树上取下,当做不可多得的药材。我们小的时候,老家也有这样一片树林,白天人们用竹竿粘知了,晚上便到树底下找蝉蛹,实在找不着时,就从树上取下蝉蜕,收藏起来,积少成多,卖给当地的收购站点当药材,换一些零钱之用。望着脊背开裂,虽然脱去生命却依然栩栩如生的蝉蜕,也能产生一份收获的快乐,只是更多的人不稀罕罢了,更多的人希望得到的是那些攀爬着的幼虫。</h3><h3><br></h3><h3>蝉蜕可以入药,这已成了人尽皆知的事情。唐朝医师甄权就曾写过一本《药性论》,通过医书对蝉蜕的介绍,让人看到一个自然界普通的昆虫,是怎样从三四年昏暗的光阴里走来,生命短暂到从出生到受精产籽的过程,餐风啜露却挡不住死亡的宿命。在那干巴的文字的介绍下,蝉不见了,只有蜕去的壳仍然留在世上,成了人们医治顽疾的物质,想起来,未免令人有些伤悲。</h3><h3><br></h3><h3>这种伤悲也往往是暂时的。在这个世上,凡是与蝉意外相遇的人,几乎无人不曾伤及过它的性命,朵颐过它在餐桌上的美味。但明明又听到过与蝉有关的故事。说是有一种小小的昆虫,在地下生存了好多年,经受了地下的寒冷和黑暗,无数个光阴过去了,终于能够脱离黑暗的地下,爬上高高的树枝。它遇见露水就会长大,遇见风就会蜕去那层原始的外衣。</h3><h3>只是,它们生命的繁衍能力非常强大,在千万年的甚至亿万年的时光之流里穿行,小小的身躯一次次战胜着自然界的凄风苦雨,电闪雷鸣。据说在距今1.5亿年左右的侏罗纪时代,天空中经常上演一场场“飞行竞赛”。个头稍显逊色的小鸟们,为了躲避像始祖鸟这样的“大块头”,拼命让自己“装备”起来,不停锻炼自己的飞行技术,古蝉就是其中的一员。它们或许本来就没有翅膀,或许本来就没有飞行的能力,然而为了躲避追捕,竟然锻炼出箭弩一般的飞行。</h3><h3><br></h3><h3>它在地底蛰伏数年,不吃不喝忍饥挨饿(其实吸食植物的水份),没有声息也没有怨言,直到化为成虫,这才冒险钻出地面。故事的末尾,是说这个幼虫一旦爬出地面,就得努力往树上攀去,以便尽快蜕去身上的束缚,和其它同类一样展翅飞翔,尽情地歌唱。否则遇到要抓它的人,就只能像哑巴一样任人摆布。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谁甘于落后,谁就会被人欺负,谁怕忍受摆脱旧的束缚的痛苦,谁就不能获得新生!</h3><h3><br></h3><h3>当然这个故事是听大人们讲的,同时它还告诉我们,哪怕是世间微不足道的昆虫,它们也有不可忽视的生命。故事听完,也动恻忍之心,但往往耐不住寂寞和美味的诱惑。那时候,乡下还没有捉蝉蛹的习惯,只有小孩子用竹竿粘知了。我小时候就粘过知了。没有现成的粘胶,只好用面粉代替。把面粉捂在手里,伸进水中轻轻揉搓,等滤去淀粉,剩下的就是面筋了。这样的面筋很粘,能够保持湿润,不会轻易干燥。</h3><h3><br></h3><h3>找一根长长的竹竿,再取十几公分长的芦苇,把苇杆绑在竹竿的顶端,再把弹丸大小的面筋缠绕在苇梢,身背一只自己缝制的塑料袋,短衣裤衩地就和小伙伴们出去了。不用去树林,不用仰头去受累地寻找,沿途树木上就停落着不少的知了,竖起耳朵能分辨出它们停落的方向,透过稀疏的叶片,看得清知了黑色的脊背,闪着铠甲般的光泽。</h3><h3><br></h3><h3>就在它们醉心歌唱的时候,手中的竹竿已悄悄伸出,触向知了最怕粘胶的翅膀。“吱”的一声,竿头立刻展开一场知了与面筋的较量。它越是乱扑乱飞,越是难以挣脱被粘住的翅膀。其它知了也便戛然停止了歌唱,纷纷纵身而逃。知了身体笨拙,飞不太高,也飞不太远,只能找附近的树再次停栖。粘来的知了大都被我们炒着吃了,在那并不丰盛的餐桌上,它是一道不可多得美味。</h3><h3><br></h3><h3>那时我们觉得,夏天是那么美好,尽管没有风扇,没有空调,但是我们并不觉得太热。起码没有冬天不可抗拒的寒冷。炎炎夏日,把屋子的门窗打开,躺在铺着凉席的床上,听着知了的歌唱,以及树叶在枝头的繁响,不一会儿便香甜地睡去。</h3><h3><br></h3><h3>睡梦沉沉,风也总会趁我们熟睡的时候进门,轻轻摇动窗前帐下的风铃。自然的风就是一把廉价的扇子,它省去了人们摇动蒲扇的力气,也省去了许多腾不出手来的功夫。童年真好,没有压力,没有忧伤,也没有烦恼,少年顽皮的心中,也自此烙下一段不可重复的时光旧影。</h3><h3><br></h3><h3>那时大人忙于工作,忙于繁重的田间劳动,很少有人关注这些默默无闻的蝉蛹,便也放任了它们的繁衍生长。一场夏雨过后,知了开始破土而出,只要有树林的地方,就能看到它们的娇小身影,听到它们的歌声,亢奋嘹亮,此起彼伏。  </h3><h3><br></h3><h3>常听老人们说,他们年轻的时候,蝉蛹在树林里爬来爬去,走在草丛抬脚就能碰上,可就是没人吃它。至于人们何时把它当做美味,且不可缺少,那我就不知道了。许多年前曾看过一篇报道,说某个地方的餐馆为取得更大的赢利,在夜晚的树林里升起一堆火,栖在树上的蝉就飞蛾一般投之火中。在夜火的诱惑下,成百的蝉落于餐馆的囊中。我总觉得有点残忍。</h3><h3><br></h3><h3>记得上世纪九十年代,蝉蛹曾作为不太紧俏的商品在菜市场里兜售,可现在已经很少看到了。就连树木林密的地方,偌大的林中也很难找到几只知了的幼虫。不是隐匿,也不是绝迹,而是难见形迹。为满足人类的口欲,如此这般地捕捉下去,蝉都日渐稀零,更别说果树打药灭虫,百草遭到杀除。如今,炎热的夏天来临,遥听窗外各处,绿叶婆娑的枝头,已再难汇成蝉声的河流。</h3><h3></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