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我们在复活节岛的预定旅程中,包括有一场土著秀。原本不报多大期望的,毕竟,这里的历史人文和自然景观所给予我们的已经大大超乎预期。况且,在国内少数民族地区观看的土风展示也看多了,也曾在新西兰罗托鲁阿观赏过三大著名毛利艺术团体之一的表演,基本上除了新奇感,也并没有在心里留下多么鲜明的印象。</h1><h1> 黄昏来临之前,去前台询问如何去到演出场地,值班的老太太看了我们的行程单,告诉说不用急,马上会有车来接。果然,不到五分钟,中巴驶来,一位小个子本地中年男人上前来彬彬有礼地同我们核对了姓名,请我们上车。</h1><h1> 镇子很小,几分钟就开到了目的地。短暂的交谈中,我们知道了这位专程来接我们俩的"司机"原来竟是演出团体的艺术总监,今晚表演的都是他的原创节目,他本人在乐队中演奏尤克里里。我们很有些不安,总监先生诚恳地说:"你们是我们的贵宾呢,我必须亲自来接。谢谢你们光临。"</h1><h1> 开场不凡,接下来全是惊喜。总监先生带我们进了一座大平房,穿过光线晦暗的走道,又穿过一个小厅,来到不大的户外餐厅,告诉我们:请先随意休息一下,然后在这里用晚餐,演出会在天黑之后开始,会有人来领我们入座。原来我们的票还包括一顿正式的晚餐!</h1><h1> 一位胖姑娘殷勤地请我们选定一张餐桌,先送上清凉的饮料,再拿来餐单请我们点餐。是非常正式的西餐:汤,头盘,主菜,餐后甜点,一样不拉。先生点了牛排,我点了海鲜。胖姑娘会说简单的英语,特别爱笑,问她话,同她交谈,拍她,都在笑,几乎一刻不停。</h1> <h3>海岛风情浓郁的户外餐厅</h3> <h1> 餐厅坐落在后花园中,四周簇拥着高大的扶桑花、夹竹桃和叫不上名字的热带植物。几座神秘的艺术雕像安放在绿荫中,它们不是摩艾,造型奇特夸张,平添几多异国风情。餐厅内部,几棵粗大的树木成为了天然的柱子,支撑起简薄的屋顶。原木餐桌上,波利尼西亚风格的鲜黄色桌布印着椰子树的朴拙图案,似有阳光穿过,有海风吟唱。若有似无的音乐声响起,在这样的环境中以享用美食作为一个夜晚的开始,有理由对完美抱有期待。</h1><h1> 晚餐进行到一半时,天色暗了下来,前边屋子里有越来越多的人声传来。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样的演出是没有固定座位号的,若想有一个好位置,就得早去占座。我们有点坐不住了。又是胖姑娘过来了,笑嘻嘻地用结结巴巴的英语告诉我们不用着急,我们是VIP,有专属座位。果然,当天完全黑下来后,有人来领我们进场,不大的表演大厅里,排着约10来排长长的木条凳,已经全部坐满观众,第一排正中两个空着的位置上放有名签,上面写着我俩的名字。</h1><h1> 一号嘉宾!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待遇啊!</h1><h1> 还没从惊喜中回过神来,身着鲜艳的太平洋民族风格服饰的演奏家和歌者陆续走上台,在舞台深处各就其位。很快,音乐响起,舞者进场,一场炫人眼目撼人心魄的艺术表演开始了。</h1><h1> 八个男子,八位女人,十六位舞者在节奏强劲舒展而又富于变化的音乐中,用通灵般的躯体动作把一群人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把他们美丽的肉身和丰富的灵魂表现给我们,把人们带入忘我的体验之中。</h1> <h3>用鲜花装饰的冰激凌甜得齁人</h3> <h1> 这些舞者不论男女,个个高大漂亮,活力四溢。他们的牙齿白得耀眼,黝黑的皮肤闪闪发光,圆润又结实的身体几乎没有一丝赘肉和冗余的线条。女舞者头戴羽毛冠,长发如瀑,身着黑色羽毛裙,手臂如海水样婀娜柔软,腰肢如椰枝般摇曳婆娑。男舞者除了最敏感的部位用精美的饰物遮掩装饰起来,几近赤裸的健美身体完全袒露在观众面前。他们身体上都有神秘迷人的纹身,头上、臂上、脚踝和手腕处有羽毛样的装饰,单是这形象已令人心醉神迷,待得舞动起来,欢腾时像群鸟戏云,安详时如风掠树梢,跳狩猎舞若虎啸龙吟,表演爱恋时又如月下花开。一些技巧性很高的动作,比如超快速抖动双腿,像鸟儿拍打双翅,他们跳得举重若轻,有一些很简单的动作,她们也跳得那样行云流水,流畅优美。</h1><h1> 力量与性感,妩媚与奔放,虔敬与诚挚,专业水平的技巧和天然释放的身体天赋,倾情投入的态度,这一切贯穿整个演出,身体上沁出的汗水让他们的皮肤更加熠熠夺目,动人的笑容感染了每一位观众。</h1><h1> 这已经不是一场为满足游客猎奇心理的土著秀。这是真正的有生命激情和历史情怀的艺术表演。在我看来,他们的舞蹈是对太阳和大海的膜拜和颂扬,是对飞鸟和土地的赞美和依恋,是对远古先民的告祷和倾诉,更是对现世生命的炫耀和礼赞。他们就是海里的鱼,天空的鸟,是大洋的风,野地的花。他们是海岛的儿女,他们就是海岛自身,是自由、顽强而优美的存在。</h1><h1> 演出结束后,全体观众站立鼓掌,经久不息。这里我想把这个艺术团的名字记下来:KARIKARI。</h1> <h1> 复活节岛的神奇还远不止这些。在岛的南端,地势高踞,视野远阔。站在此处,向北看,是岛内的土地旷野,面目沧桑,向南望去,壁立千仞的峭壁之下,莽莽大洋远通天际。</h1><h1> 就在这直插海底的悬崖边,海拔324米高的火山遗迹拉诺考Rano Kau 拔海而起,火山湖直径约1公里,从顶部到底端约40米深,除了南边临海一段有坍塌缺口,基本上呈完整的椭圆形,想必是若干年前那次火山喷发时,上帝突起怜悯之心,让汹涌而出的岩浆按自己划下的完美曲线回落,留下了如今这形状优美的遗迹,像一只永不闭合的远古巨人之眼,冷峻地逼视着岛上的风云变幻。</h1><h1> 拉诺考Rano Kau火山湖底部是一片平坦的湿地,贮有丰富的淡水,这里生长着一种苇草,据说还有其他一些珍贵的本岛生物。在严苛的自然环境中,这片湿地成了原始生命的避难所,保存了岛上的生物多样性证据。湿地里大大小小的水沼,清澈明净,照映着湛蓝的天空。舒展的白云从上方飘过,远归的鸟儿从这里飞过,每每在水里投下影子,使得湿地成为迷人的动态画幅,光影斑斓,瞬息万变。</h1><h3><br /></h3> <h3>拉诺考火山坑呈几近完美的椭圆形</h3> <h3>临海的火山坑缺口</h3> <h1> 在复活节岛游记之一中,我曾写到那座状如无头巨鹰的石山,隐喻着原始岛民对飞翔的渴望与盲目向往。疯狂的摩艾崇拜非但没有带来富足与和平,反而毁掉了原本宜居的家园,旧的神灵轰然倒塌,未来越来越不可把握,接下来,无助的人们该把希望寄托在何处?</h1><h1> 这一次,他们把崇拜的目光投向了大洋中的飞鸟之神"Manutara"——乌燕鸥。岛民们认为这种海鸟有着自由的灵魂和强健的翅膀,飞天可高翔于苍穹之际,下水可俯冲入怒海抓鱼,冬至春来,年年南去北归,迁徙的鸟儿飞临复活节岛海域时,乌燕鸥喜欢在海中的无人小岛Motu Nui上盘桓停留,在这里产卵孵蛋,繁衍子孙。像鸟儿一样自由,强健,繁殖,生生不息!鸟人,成为了岛民们新的偶像。他们选择了用鸟人比赛来决出统治者,带领他们重新集聚起生活的热情,子子孙孙无穷尽地顽强生存下去。于是,在18、19世纪时,鸟人文化在岛上大行其道,不仅深刻影响着当时的生活,也留下鲜明的文化印记,供今人凭吊、参悟。</h1><h1> 紧邻拉诺考火山遗址,有一处奥朗戈Orongo鸟人文化古村。来到这里,我们看到令人惊异的景观:就在大洋和火山遗迹之间,面海的悬崖上匍匐有多处奇特建筑,一律用火山石片垒成,低矮,结实,状如地堡,或者坟茔。这些就是当年供参加鸟人比赛选手暂居的石屋,共存有四十多座,形成一处颇具规模的神奇村落。目测每座石屋能容纳的人应该不少于20人,可见鼎盛时期比赛规模不小。</h1><h1> 这些石屋统统面海而建,每座大约高1.5米,长12米,宽8米,留有一处或几处方形小窗,可供观察海面情况,也可勉强供人爬着进出。据说石屋这种结构是为了防御海上随时可能卷起的风暴,以免选手们在比赛开始之前遭受无畏的牺牲。</h1><h1> 在鸟人村对面,大约1.5公里外的海面,矗立着Motu Nui等三座独立的无人小岛,那里就是鸟人比赛的目的地。</h1><h3><br /></h3> <h3>遗落各处的古老符号处处可见</h3> <h3>小路通往鸟人村</h3> <h3>鸟人比赛选手居住的石屋</h3> <h3>石屋正面有小小的方口</h3> <h3>上个世纪科考队发掘鸟人村的照片</h3> <h3>石屋群落中只有这一座呈半开放状态,可窥见里面的空间</h3> <h3>据说这原是石屋里的精美壁画</h3> <h1> 当时,有多个大大小小的部落生活在复活节岛上。每年海鸟繁殖的季节,各个部落会选拔出最强壮灵敏的青年男子参加鸟人比赛,有的部落就是酋长本人亲自出马。勇士们集结在鸟人村的石屋中,等候飞鸟之神乌燕鸥的来临。当线人发出乌燕鸥开始产蛋的消息,勇士们就争先恐后从300公尺高的悬崖上爬下去,游向海中小岛Motu Nui,掏取小岛上第一枚乌燕鸥的蛋,再游回来,爬上悬崖,当众展示胜利成果,第一个成功者即成为当年"鸟人",受到众人拥戴,成为当年全岛的控制者,仲裁者,过一种近乎于神的生活,而他所在的部落,也能享受无上的荣光。次年,鸟人大赛再重新举行。要当上"鸟人"并非仅仅能以最快的速度上下300米悬崖和快速游上小岛那么简单,在那片海域,常有鲨鱼等多种凶猛的海洋生物出没,随时会对人发起致命攻击。以肉身与大洋相搏,何其英勇悲壮!我不由得想起那场艺术表演,那种以羽毛为主要装饰物的造型原来是对英勇无畏的先民的致敬!</h1><h1> 鸟人文明比起之前的摩艾崇拜,信奉人类自身的力量,而且岛民均可参与竞争,更加公平公正,减少了部落间为了资源分配而进行的无谓争斗,被糟蹋得近于末世的复活节岛稳定下来,开始有了复苏的微弱希望。</h1><h1> 最后一届鸟人产生于19世纪60年代。那个时期,正是美国南北战争结束,彻底废除黑暗的"蓄奴制"的时期,距1776年发表《独立宣言》已过去九十余年。在世界大部分地区已经步入近现代文明时代时,复活节岛民的坎坷命运正经历着更悲惨的一劫。正是在这一时期的某一天,八艘秘鲁海岛船登岸,抓走了岛上几乎全部男性拉帕努伊人,海盗们把他们运到秘鲁,卖给了当地因鸟粪经济而暴富的奴隶主。这一千多岛民成为了悲惨的奴隶。在国际社会干预下,这些拉帕努伊人才被放回,却已十人九亡,仅余100来人登上回家的船。虚弱不堪的人们染上了天花纷纷死去,最后活着回来的15人,不幸把天花也带回岛上,岛民几近灭绝。千年以前最早登岛的那只部落的后裔死去了。仅存的所有酋长、祭司也死去了。复活节岛独特的文化传统断裂了。1864年法国传教士耶乌劳德来到岛上定居传教,仅仅几年时间,至1868年,全岛皈依天主教。1965年,智利政府向岛上派来首位文职总督,至此,岛上住民正式成为智利公民。</h1><h1> 鸟人文化,始于对自由和生存繁衍的向往,终于对主的皈依。他们的灵魂找到永恒的安放之处了吗?</h1> <h3>海中的三座无人小岛</h3> <h3>最大最远的小岛就是Motu Nui岛</h3> <h3>选手们要爬下峭壁游上小岛</h3> <h3>鸟人文化展览馆</h3> <h3>乌燕鸥的形象是鸟人文化的标志性符号</h3> <h3>展览中的当年鸟人形象</h3> <h1> 凭吊过鸟人村,在参观小小的鸟人文化展览馆时,我身后传来一个讲英语的男低音,柔和动听,很有磁性,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只见一个高个子黑皮肤的男青年正在给一位老年白人女游客讲解,干净的白衬衫,油光铮亮的黑发梳成紧贴头皮的时髦发型,语音纯正,语言流畅,笑容温和,像是怕矮小的女性听不清楚,身体微微前躬,一副得体的绅士派头。这不是昨晚最高大的那个男舞者吗?</h1><h1> 这个偶遇令我激动。我想起第一天那个不像导游的女导游,想起那个其貌不扬的艺术总监,那个爱笑的胖姑娘,还有度假村前台总是不着急但总能热情地为我们解疑答惑的老太太……岛上现存的4000多居民,虽然血缘已经非常芜杂,早已不是纯粹的拉帕努伊人,但这里是他们的家园,岛民们现在全部从事旅游业,他们正在成为全新的一代,拥有先民们没有的文化技术、开放的理念和日趋成熟的设施,这个神奇美岛看来是复活在望了。</h1><h3><br /></h3><h1> 复活节岛早先的生活方式和惊心动魄的历史,曾被祖先用古老的图形语言记载于"朗戈朗戈"木板上,历经浩劫,这些神秘的木板仅有20多块尚存于世,被各路探险家们带走保存在多国的博物馆中,却已无人能予以破解。千年历史,大洋知道,土地知道,而在人们中间,却仅能凭今人叙说了。</h1><h3><br /></h3><h1> 高更曾在塔希提岛画出那幅伟大的作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往哪里去?复活节岛的历史能够回答这永恒之问吗? </h1><h3><br /></h3><h1> 人类走向自由之路,悲怆而漫长。</h1><h3><br /></h3><h3><br /></h3><h3><br /></h3> <h3>机场广场的雕塑也是鸟的形象</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