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烟雨任平生 ——在诗词中追寻苏轼起起落落的一生

曾老师

 

唐代诗人，我最喜爱心怀天下的杜甫，但要论最喜爱哪一位中国古代文人，非苏轼莫属。苏轼 ，号东坡居士，世称“苏东坡”。他是宋代词坛乃至整个中国文学史上的一颗璀璨明珠，令世人仰望的存在。世人皆爱他惊艳的才华，我独爱他乐观豁达，超然物外的内心。苏轼的一生光芒万丈，却也坎坷不平。他的仕途三起三落，一贬再贬。曾官至翰林院学士，贵为皇帝之师，离宰相仅有一步之遥；也曾被流放蛮荒之地海南岛儋州——这是宋朝仅比满门抄斩轻一等的处罚。但他就像是一株野草，不管把他投放在肥沃还是贫瘠的土地，他都能随遇而安，自由自在地生长。外面狂风暴雨，我自悠然自得，“一蓑烟雨任平生”——这就是苏轼。

苏轼不仅是画家、书法家，他的诗、词、文更是三绝。留有诗二千七百多首，词三百多首，文章四千八百多篇，绝对称得上是一位多产的作家。

且以诗词为引，追寻苏轼一生的足迹，走进他的内心世界，聆听花开的声音。

发奋苦读，勤学不怠

1037年，苏轼出生在四川眉山一个家境富裕、颇有名望的书香门第之中。“门前万竿竹，堂上四库书”是他对自己家庭的描述。少年时的苏轼在父亲苏洵的教导下发奋苦读，勤学不怠。“发愤识遍天下字，立志读尽人间书”的典故相信大家早已耳熟能详。

 

初入京城，一举成名

1057年，21岁的苏轼和弟弟苏辙参加了由礼部主持的省试，他写的一篇《刑赏忠厚之至论》政论文征服了几乎所以的考官，特别是 当时宋朝文坛的领军人物——欧阳修，对这篇文章更是赞不绝口。后来苏轼兄弟一同通过了御前殿试，皆为进士及第。苏轼也得到了欧阳修的赏识，成了修的门生。在欧阳修的引荐下，苏轼拜见了当时朝廷重臣们，这些英杰们对他以礼相待，赞赏有加。“一门父子三词客”，一时间，苏轼父子一举成名天下知，风光一时无两，成了当时的大名人，就像是我们现在的大明星，收获了无数粉丝。

苏轼的成功缘起诗文，但他后来的贬谪也是祸起诗文，这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确实令人唏嘘，这是后话，我们暂且不表。

 

踌躇满志，连遭变故

正当苏轼踌躇满志，欲大展宏图之时，他的慈母突然病逝，他悲痛不已，回家守孝三年。

1061年，24岁的苏轼任陕西凤翔签判，任期三年。

1064年，苏轼被召回朝，入职翰林院。宋代历来的宰相都是这个职位升上来的，苏轼的前途一片光明。

1065年，苏轼的爱妻王弗突然病亡，那年苏轼30岁，王弗27岁。

1066年，苏轼的父亲苏洵去世，苏轼辞官，回乡守孝。

 

反对变法，自请出京

1068年，守孝期满，前往京师。

1069年，宋神宗继位，重用王安石进行变法，苏轼抨击变法所带来的的弊端，受到新法拥护者的排挤，遂自请出京。

 

初遇杭州，美景怡情

1071年，苏轼外调至杭州任通判。杭州的山明水秀，富庶繁华令热爱山水的苏轼深深陶醉。杭州的美景不仅激发了他活泼开朗的心性，还赋予了他无穷无尽的灵感。他很快忘却京城变法带来的不快，投入湖光山色的怀抱之中。在这里，苏轼留下了诸多赞美西湖的名篇，如：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

——《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其一

这是夏日西湖上一场来去匆匆的暴雨，黑云翻滚，马上就大雨倾盆，而后一阵风吹过，雨过天晴了。大自然是如此的千变万化，诗人的用笔又是如此的奇妙。

水光潋滟晴方好， 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 淡妆浓抹总相宜。

——《饮湖上初晴后雨》

晴朗时的西湖“水光潋滟”，雨中的西湖“山色空蒙”，西湖就像是一位绝色美女，不管是“淡妆”抑或“浓抹”，都是如此清新自然，令人怦然心动。

 

贫瘠密州，苦中作乐

1074年，苏轼调至密州（今山东诸城）任职。贫瘠的密州自然无法跟富庶的杭州相比，但苏轼很快就调整好心态，同百姓同甘共苦，为百姓排忧解难，令百姓生活有了很大好转。

在密州的三年，苏轼踏入了人生的不惑之年，既是人生的成熟期，也是诗词的成熟期，创作了许多名垂千古的佳作，如：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江城子·密州出猎》

这是苏轼会猎时的情景。他头戴锦帽，身披貂裘，催马扬鞭，挽弓射箭，心中涌起了驰骋疆场，以身报国的豪迈之情，读来令人热血沸腾，激情满怀。

值得一提的是，这首词是宋词豪放派的开山之作。从此，宋词将从莺莺燕燕的花间派和婉约派中走出来，开创了视野广阔，气象恢弘的豪放派，提高了宋词在整个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江城子 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万籁寂静的夜晚，苏轼梦回故乡，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小轩窗，正梳妆”，人生宛如初见。但为何“相顾无言"，心中惟剩悲戚，眼中“惟有泪千行"？爱有多深，思有多切，心就有多痛！每每读来，皆令人感同身受，泪湿眼眶。千古第一悼亡诗，无有能出其右。

　　　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 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

这是苏轼在中秋佳节有感而发并思念弟弟子由时所作，相信喜爱王菲的歌迷早已将这首词熟记于心。醉酒后的苏轼，想到自己郁郁不得志，心中难免苦闷惆怅，故有“欲乘风归去”又恐“高处不胜寒”之感。但苏轼的伟大之处就是他能马上从苦闷中走出，自我开解，“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然后许一个美好的愿望，用豁达的胸襟迎接未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从古至今，描写中秋佳节的诗词不胜枚举，但这首词一出，其它的中秋词都显得不值一提了。史上最好的中秋词，谁又敢说不是呢？

 

田园徐州，风调雨顺

1077年，苏轼至徐州任职。徐州民风淳朴，一派田园之乐。苏轼到任后不久，恰逢天灾，苏轼便率领民众抗洪救灾，为民请命，做出了不俗的政绩。徐州在他的治理下，风调雨顺，人民其乐融融，苏轼心里自然十分高兴，从他的五首《浣溪沙》中可见一斑，其中有我们熟悉的名句“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和“人间有味是清欢”等。

 

山水湖州，惨遭贬谪

1079年，苏轼到湖州任职。湖州的山水并未磨灭苏轼的志向，他给皇帝上书《湖州谢表》，却被朝中有心之人拿来大做文章，说他诽谤朝廷，冒犯君威。宋神宗龙颜大怒，把此案送交御史台（亦称乌台），这就是著名的“乌台诗案”。

 

零落黄州，诗词巅峰

“乌台诗案”过后，苏轼被贬黄州，任团练副史，相当于现在的民间自卫队副队长，职位非常低，并无实权。苏轼一家的生活非常艰辛，苏轼带领家人在城东开垦了一块坡地，种田种菜。苏轼不仅亲自下田耕种，还乐此不疲，自称是“东坡居士”。闲暇之时，和友人一起游山玩水。走出贬谪阴影的苏轼，在黄州迎来了自己诗词创作的巅峰。从刚来时的消极避世“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到后来的随意而安、知足常乐“此心安处是吾乡”，苏轼的内心在风雨的洗礼下，如一颗明珠，更加光彩夺目，熠熠生辉。在黄州，他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词，如：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卜算子·缺月挂疏桐》

这是苏轼初到黄州时所写，彼时，他还未从“乌台诗案”的惊涛骇浪中走出，通篇都充满凄冷寂寥之意。那只“缺月”下的“孤鸿”，孤单寂寞，孤高自傲，不正像苏轼自己吗？是什么让现实中栽了一个大跟头的苏轼依然“拣尽寒枝不肯栖”？是他的气节支撑着他，不愿随波逐流、不肯与世俗同流合污。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他的这个内心独白更加的震撼人的心灵。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念奴娇·赤壁怀古》

“ 江山如画"，引无数英雄竞折腰。但再风流的人物，大浪淘沙中，也已随滚滚流逝的江水奔腾而去。苏轼从少年得志的周瑜想到了自己，不禁感慨“人生如梦”。他先是怀古伤今，而后又把自己放到广袤无穷的天地中，最终达到了超然物外的境界。

这首千古传诵的诗词，气势之宏伟，意境之开阔，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尊它为豪放派的巅峰之作毫不为过。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我会说：“悲壮”！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

这是我最喜爱的一首词，没有之一。这首词把苏轼的悠然淡定、豁达乐观、超然物外的精神表现得淋漓尽致，我已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总之，就是喜爱、喜爱、喜爱！

 
一召回朝，青云直上

1084年，苏轼先被调至汝州、常州这些离京城较近之地，1085年被召回朝，一年不到的时间，他连升五次，直至翰林院学士。《题西林壁》是他回京途中游览庐山所写：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题西林壁》

庐山，是古代文人雅士喜爱游览的名山大川之一，当然也留下了许多写庐山的诗句。其中，李白的《望庐山瀑布》大家一定不会陌生。“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不得不说，李白也是豪放派的诗人啊。但苏轼写庐山，却是从哲学的角度切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看似平淡，其实极富内涵。点出了人们看待事物有自己的局限性，如果想要了解事物的真相，就要跳出局限，用更宏观的眼光去看待，用更广阔的胸怀去接纳。

　　而《惠崇春江晓景》是他回京后所写：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惠崇春江晓景》

桃红柳绿之时，鸭子在江中戏水，好一派春光明媚的景色，这难道不是苏轼美好心情的投影吗？

但朝廷新旧两党之争，苏轼作为旁观者，新党不容，旧党不谅，正如苏轼的爱妾朝云所言，苏轼肚子里装的不是学问，而是满肚子的不合时宜，于是，苏轼再一次自请外调。

 
再遇杭州，苏堤春晓

1089年，苏轼调至杭州任龙图阁学士，主持修筑了“苏堤”，这才有了“西湖十景”中的“苏堤春晓”。

 

二召回朝，再遭贬谪

1091年，苏轼被召回朝，同年被贬颍州，再贬扬州，后贬定州。

宠辱不惊，闲情惠州

1094年，58岁的苏轼被贬至惠阳（今天的惠州）。在当时北方人的眼中，岭南是一个可怕的地方，蛮夷之邦。苏轼来时心中也是充满担忧和忐忑不安的，但到达惠州后，苏轼眼中的岭南却是一个风景如画，民风淳朴，极富闲情逸致的地方。虽是二遭贬谪，但你以为苏轼会就此颓废，苦闷惆怅吗？不，你错了!他正坐在凉亭中，吹着山风，一脸快活地说：“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如此宠辱皆不惊，乐观又豁达的苏轼，怎不让人从心底里深深的喜爱呢？

 

三遭贬谪，流落儋州

1097年，苏轼再一次祸起诗文，被贬至海南岛儋州，当时他已经62岁了。海南岛儋州是有名的古代四大流放地之一，中国的最南边。据说，在宋朝，放逐海南岛是仅比满门抄斩轻一等的处罚。我们可以想象途中的凶险，九死一生也不为过。苏轼来到了这个号称“天涯海角”的地方，他并不认为自己还有机会回去。于是，他把海南当成了自己最后的归宿，第二个故乡。在这里开办学堂，自编讲义，教书育人，培养了一大批饱识之士，海南历史上第一个举人就是他的学生，所以苏轼称得上是儋州文化的开拓者和播种人了。

 

三召回朝，巨星陨落

1101年，65岁的苏轼第三次回朝，在北归途中，一代文学巨匠陨落常州。离开海南重游金山寺时，苏轼回想自己坎坷不平的遭遇，用一句诗概括了自己的一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虽是不断遭遇贬谪的一生，但诗句中的豁达豪迈之情依然不减。这就是真实的苏东坡，一个即使失意却依然豪情万丈的孤独灵魂。

 

纵观历史，人生百年，浮浮沉沉数十载，能做到“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能有几人？苏轼用他的言行告诉后人：一花凋零，丝毫荒芜不了整个春天。只要能拥有乐观豁达，随遇而安，超然物外的精神境界，不管身处何地，皆是心中的桃花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