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父亲的日子

王俊梅

不知从何时起，爱父亲就像爱自己的小孩，看他的眼神满是怜爱，无论父亲有什么需求，感觉必须要满足到他，更何况父亲从不提任何要求……在深深的回忆里，我搜索着这种感觉来自何年何月？

细细回忆，时光小心地停落在2012年的7月2日。那日接到电话，从店里不管不顾地匆匆赶往医院，以为是母亲病了，一直以来父亲都好好的。没想到，车门打开，却是父亲被母亲搀扶着下来……

陪父亲在医院排队，等着叫号做检查，心里发着慌，隔着人群瞅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父亲，父亲就安静的坐在那里，忽然，有种心发酸的感觉，父亲老了、背也驼了、头发花白。

这几年的忙碌，让我只能在逢年过节，下了班匆忙赶回家，母亲知道女儿的辛苦，不让我下手帮忙，吃了饭又匆忙返回。那几年，没有好好和父母聊聊天，好好端详父母的脸，只简单地忙碌着……

自从结了婚，就为自己的日子忙碌起来。很少回家，也很少打电话，偶尔打电话，也是父母体谅的回复：“不用操心我们，我们都好着呢，你们忙你们的……”

父亲和母亲也忙碌地陆续做了姥姥和姥爷、爷爷和奶奶。再逢年过节回家，房间里全是小孩子，所有人的目光，又都在下一代的身上，很少去仔细看看父母，也很少和父母能坐下静心聊聊天。

父母的55岁到65岁，眨眼就过去了，看着那会她们的照片，对父母的那段记忆却很少，看到照片里父母那时的年轻，惊悸那种陌生感……

结果出来了，晴天霹雳！感觉天都要塌了，父亲查出是肝癌……一夜不眠，仿佛父亲明天就要离我们而去，恐惧和悲伤让我流了一夜的泪，思着前，想着后，感知着滚烫的泪水……

从一开始谨小慎微的隐瞒，到最后被护工疏忽的知晓，父亲是非常坚强的，当父亲知道了真实病情时，我就坐在病房的一角，内心再次崩溃决堤，父亲只沉默了半日……我们全家老小陪同父亲与病魔抗战了四年半！

最佩服的是母亲，母亲精心照顾父亲这四年半的时光，相当于常人的八年，细心呵护、小心翼翼、时刻陪护……

现在，一想起父亲，就会回忆起，和父亲在医院的那一段段时光。光阴里，有父亲熟悉的笑容和背影。父亲，是今年元月13日晚10点半，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真切地记得，当时抱着父亲的头，只能失声痛哭，想在最后唤起昏睡的父亲；想再最后看父亲一眼；更想让父亲最后看一眼我们。

当时，又是那熟悉的恐惧感大于一切。害怕父亲就这样走了，什么都不知道的就走了。无所顾忌地哭着，一遍遍呼唤父亲，急救的医生就在身边，也在手忙脚乱地，做着急救措施……最后，父亲紧闭双眼，艰难地坐了起来，只说了一句：“不行了……”，真切的看到父亲眼角的泪痕，父亲默默地走了。

那一夜，泪水如同四年前的夜晚般没断过，心无力的哭泣着，没有勇气大声哭泣，因为大家都在悲伤，因为还有母亲……之后的几天，麻木如行尸走肉一般，完成最后对父亲的安放，只想着如何让父亲一路走好……！

为什么？我们只有等到亲人病在医院，才是陪护他们最长久的时刻？也许，那时我们才知道，该把一切放下了，一切都不如亲人重要，但一切也都晚了……知道后悔，其实就是一切都晚了！

在医院，和父亲聊的最多的是车站院里的老邻居，这些被我们称呼：马叔，邓叔、孙叔、董叔、张叔、刘叔、牟叔、段叔……他们年轻时和我们儿时的那些事！

满满的回忆常常溢满病房，不想走出来，想一直待在回忆里。在回忆里，能一直牵着父亲的手，想念父亲手心里的温暖绵软。那时，自己的身影一直藏在父亲的身影里；那时，父亲是我们一家人的天；那时，父亲很年轻，也很健康……

渐渐地我和父亲的聊天，又转移到父亲的家乡，他的童年、他的少年、他当兵的时期、复原刚到新疆的日子……一种回忆被拉的很长很长。

当时，我只坚定地说了一句：“爸，你要带着我，回你的出生地看看。”

父亲说：“行呢，等天热了……”

父亲，带着对生的期盼和抗对病魔折磨的勇气，一次次住院，一次次出院，安静地、不言不语地配合治疗。还记得，其中一次在医院，那天在我离开时，父亲送我到电梯口，电梯的门还未来的及合上，也是隔着电梯间人头的缝隙，看到父亲那种目不转睛、依恋的眼神……关上门的一刹那，瞬间有种钻心的痛。仿佛看到的是我的孩子，第一次送到幼儿园，转身时，看到的幼小背影一样让我心痛！父母，现在就是我们的孩子，我要保护他们，我想让他们好好的，我想让他们永远陪护我们……子欲孝亲不待的感受，是那么真切的痛！

在阳光下，为父亲洗头和剪指甲。父亲偷懒不洗脚。第一次，我强行把父亲的脚摁在盆里，为他搓脚，只一会，父亲就连说；“好了，好了”，我知道，那是父亲的不好意思。

渐渐，父亲享受女儿为他洗脸擦手，最后，再擦上护手霜。父亲的手心，依然那么绵软温暖……

父亲有时和病友聊天，说的最多的是，老大就是吃亏的，我懂这句话的含义，我不怕吃亏，我比弟妹独享父母之爱要多好几年，感谢父母让我成为老大……

父亲，在一个贫穷的大山里长大。在一贫如洗的日子里，父亲只念到小学。记得小时候，看这张照片，只是觉得父亲好年轻。现在，再看这张照片，看到父亲身边的亲人，能感知父亲的大家庭；看到他们身上的补丁，能知道不富有但温暖，是亲人都在一起的温暖。

我的三大，父亲的亲弟弟。父亲的五个兄弟姐妹，现在，就剩三大一人。

1米8几的大个，那个年代的发型，五十年后却是最潮。能干、能吃苦，母亲常说一句话：“走起路来地皮都在动”，尤其肩上再担两桶水时……现在的三大，依然玉树临风，七十岁了，腰杆直溜溜的，腿又直又长。年轻时爱好抽烟喝浓茶。但三大非常有毅力，自从医生告诫要戒烟、戒浓茶，第二天，一口不抽，只喝点淡淡的茶。

在医院里，知道父亲想他的兄弟，我就会主动说：“爸，一会给我三大打个电话吧，父亲就会愉悦的快速答应”，可每次电话接通，他又会哽咽的说不出话。

懂父亲对三大的牵挂和想念，他就剩这么一个亲兄弟了。

父亲想等天热了，身体好点了，回老家一趟，看看家乡的亲人和他的出生地，他心心念念的龙王庙咀的老宅子。

父亲当兵走了。他说他当时就想：“一定要走出这座大山……”

喜欢来自父亲身上的安静和善解。所以，找的老公，也是不多话，手心里也是那种绵软温暖……

父亲和母亲在1969年结婚了！母亲跟随父亲来到了新疆……依然的一贫如洗，两个年轻人相依为命。

1972年，有了我，他们的大女儿俊梅，然后又有了聪明的妹妹红梅，最后是可爱的弟弟建锋……每当看到《父母的爱情》，熟悉亲切，我们也是那个年代的孩子，一家一群孩子，白天疯玩，晚上搬个小凳去看集体电视……

这时的父母，比我们现在还年轻。他俩不仅要担负一个小家庭，还要操心老家两家亲人的日子。所以，能干、吃苦、努力、孝顺的母亲是我们子女的好榜样。

这里就是生养父亲的大山黄土地。所有的亲人都陆续搬迁外出，现在只留空山老宅还屹立在原地。

人的一生总是在不断地追忆，无论身处怎样的繁华。

一路踩着黄土来到这里，父亲回忆里生他养他的老宅子就在眼前。空谷山风徐徐的吹来，窑洞破败，荒草丛生，也许用眼睛看，也只能看到这些。

用心灵深邃地去看，看到的则是荒芜之处一寸寸鲜绿起来，坍塌之窑也慢慢变成了新窑，门窗崭新……有父亲和三大幼小的身影在奔跑，飘散的尘烟里有呼唤响起……泪水奔流

我脚踩的这片黄土地，竟变得轻盈飘忽。疑问？可曾覆盖了亲人和父亲的痕迹，可有重合？时光是幻影，可以让记忆破碎，也可以让记忆重合。

凝重的爱让我无法畅通呼吸，只有脚步是轻飘的。

那座山，那棵树，那片草都在，拼命呼吸着记忆里的熟悉，分辨父亲告诉我的那缕亲切，就弥漫在老宅的上空，空旷的院落里有一种被掏空的清醒，父亲我来了……

推开斑驳的木门，尘灰掺杂着对于我来说的久远，无声落在了脚下。

再一次用心灵燃起了灶台的火，风箱前有奶奶的身影，灶台上有父亲用过的碗筷……油碗里的灯捻拉出细长的黑烟，炕上有亲人和父亲留下的暖意。

一切如海市蜃楼般清晰起来，母亲嫁到这里，住了有一年时间，母亲指着堆满尘土的条凳，说三大吃饭，就习惯蹲在上面……看到这里，一切既真实又遥远，遥远到不复存在，却又意味着曾经存在，一切旧物能在心中复原，复原成当年父亲和三大小时候的兴旺昌盛。

把父亲的照片轻轻安放在这里，看着几位哥哥落锁，一切又寂寞如初，让父亲魂归故里，扭头能在风中，看到奶奶牵着父亲的小手站在塬上……

挥一挥手，父亲，我还会带着弟弟妹妹回到这里的，一定……

后记：女儿能做到的就是帮父亲还愿，牵引着这份远途而来的心愿，站在了荒草齐腰的窑洞面前。

聆听父亲儿时在这里的奔跑玩耍；感受父亲在这片土地得到的养育之恩……

空谷里、山风里不断的鸟鸣真切，条件的荒芜也阻隔不了鸟雀的不离不弃、草木尘梦。就像父亲对家乡的思念不缘身在千里之外，对大路山、黄土地不停的回忆真切，经年往事的繁芜阻挡不了父亲的前世今生、魂归故里。

【感谢家乡的兄弟姐妹、感恩亲人的情意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