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知<<陶美人>>

阿福

　　 师傅的《陶美人》买回来有段时间了，却出于种种原因没有看完，今天把书带到了办公室，细细读来异常震撼，感觉这不是一本书，不是在讲过去的故事，而是在真真切切的过日子，我就是那日子中的一员。不管是豆丁样的煤油灯还是提痛了手臂的二人罐，被烤的香气四溢玉米和黄豆，还是从树上跌落连爬带滚偷果子的小孩童，都从书中走了出来，在我面前演绎、演绎着我曾经的生活，演绎着我祖祖辈辈耕作的日子，他们用一只陶罐盛下了春秋，质朴朴、无声息的养育了一辈又一辈人。
我和师傅一样出生在农村，都有过辛苦而欢乐的农耕生活，当看到师傅说：如果在当时能挖出一只陶罐的话，我也会像乡亲们那样，抡起镢头，一家伙把它砸个稀巴烂，那响声就是我的快感。我就直接穿越到田间地头，站在被太阳烤的冒着烟、等待翻耕的土地上，一镢头下去带上来一个裹着麦茬的土疙瘩，然后再抡起镢头把它打的粉碎，随着的“嘭”的一声，便有碎土溅上脚面，听着那声音、和着泥土的触摸，心中确实充满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不懂怎么形容，会不会就是征服土地、又与之亲近的畅快呢。
蝴蝶振翅会引起海啸，相似的生活经历与感知，怎么会没有共鸣产生，在农村生活、并在土地上抛洒过汗水的人们，一定会对土地与乡情有着别样的记忆。哪怕曾经穷苦不堪，如今再多的苦难都已被岁月打造成美好藏在了心田！

我家也有两亩苹果园，那曾经是家里很重要的经济来源，因此那些年父母几乎把所有的精力和汗水都洒在了那块土地，象孩子一样精心照料着它们，冬天修枝施肥、春天疏花疏果、夏天浇水锄草、眼巴巴的盼着秋天蒂落果熟，一颗悬着的心才会放下，长舒一口气说：谢天谢地终于平安收成了。
老家是一个靠天吃饭的地方，人祸不多，但天灾不少，有三年两头灾的说法，不是春天一场大雪冻死花儿，就是夏天一场冰雹打落果实，雪花很美丽、冰雹很晶莹，却常常把乡亲的心打得千疮百孔、欲哭无泪。记得是四年前吧，红灿灿的苹果挂满了果树，从树叶到果实都闪着丰盈的光彩，就等着“半个月”后变成钱回报辛苦了一整年的农民。可是一个秋日的午后，花生粒大小的冰雹毫无征兆、劈天盖地的砸了下来，足足下了四十分钟，这本不是一个该下冰雹的季节啊！可它偏偏下了四十分钟，四十分钟、不要说庄稼和苹果，就是土壤也快要给翻个面了。听二嫂说当时有位婶婶直接跪在地上痛哭了起来，她看着南墙根快半尺厚的冰雹，腿软的动都动不了，好几天都不愿意去果园里看看。是啊，还有什么可看的呢，除了残枝败叶什么都没有了，连盼头都没有了！那是多少家庭的希望所在啊，损失少的几千、几万、损失大的十几万、甚至几十万，这对一个农村家庭来说就是天大的灾难！这原本是孩子的学费、是老人的医药费，是准备盖起的新房，是冬天要娶进门的媳妇。
可如今，上天痛痛快快的用四十分钟，毁掉了他们所有的希望。每个果园都有心碎的人在悲伤，流着泪默默捡拾苹果的媳妇、目光涣散颤抖着把手伸向树干的老人、茫然无助木然发呆的孩子，想哭、想喊却发不出声音！看着狞笑的上天，却不能狠狠扇他两个耳光，愤怒、悲怆、无望！！
写到这里的时候，我特别难受，那些凄怆、无助的面孔在眼前闪烁不停，好久都不知道怎么往下写，便把它读给一旁的好友听，读着读着我竟然哭了，不是感动，是心疼，心疼我的父老和乡亲！
我家苹果树是我读初二那年栽的，那些年我们也是提着陶罐奔走在家与果园之间。陶罐真的很温暖、很实用，它样式不好看，但是用它盛饭，不容易冷，味道也比塑料和其他的器皿香。我家那个小陶罐是棕黄色的，耳朵上拴着粗粗的土麻绳，底座和罐口是没有上釉的，颜色比其他地方浅一些，罐身擦的油光锃亮，母亲也是千叮咛万嘱咐的叫我们小心点、再小心点，生怕再提进家门的时候只剩两只耳朵一根绳。出于小心呵护，那罐子还完好无损的在家里，虽然不用来提饭了，却还在装东西。事实上当年我一点都不喜欢陶罐，看着人家漂亮的塑料饭盒，心里对陶罐是满腔的嫌弃，现在想想真是幼稚到不行！
　　
　　师傅也是个有趣、又富观察力的人，不经意间就用身边的所见诠释了生活的真谛。不管是那假下蛋的母鸡还是任劳任怨的老黄牛、亦或是人们心中那好吃懒做的猪和在夹缝中求生存的骡子，都有着不为人知的痛苦，明明是人的错，却偏偏被骂成鸡、喻成猪，可鸡和猪们是何等的冤枉，它们的一生从皮毛到内脏都奉献给了人。究竟是谁之错，又能找谁言说！
说到骡子我就感到特别难受，哪怕事情已过去多年：小时候，我们队上有两头骡子，一头灰色的，一头红棕色的，轮流在村民家里饲养，灰色的脾气很暴躁，动辄就踢人，红棕色的性情温顺，大家都很喜欢它，后来它就分配在我家饲养。我总觉得它很善良，小小如我，走到它跟前都不会觉得害怕，它也会低下头看着我，打着响鼻噌着我的胳膊，那眼神象慈祥的老人，轻轻摇摆的尾巴可能是和我玩耍。爷爷和父母很细心的照顾它，每天半夜都要起来给它添一次草料，一大清早还要喂它一碗玉米，虽然那时家里粮食并不多，但是从来没有缺了它的那一份，即便这样，还时常听他们说，骡子这几天毛不光亮，给多加点料。他们也从来不舍得打它一下，它几乎就象另一个孩子一样在我家享受着宠爱。
后来队上分家了，骡子被卖掉了，它被牵走的时候妈妈哭出了声，爷爷和爸爸背着它离开的方向，而骡子也是边走边回头，脚步拖踏，一如人生别离一样让人泪下。后来他们一直打听骡子的生活近况，还去告诉人家，这骡子很乖，不要打它，给它说它听得懂。可是，可是生活除了生离还有死别，过了一年听说它干不动活，被杀掉了，我们全家都难过的哭了。
其实动物与人是一样都有感情，哪怕是一只鸡，它在天黑的时候也不会走错家门，只是我们不了解而已！
师傅的《陶美人》涵盖很广，从人情世故到历史渊源，从街边小贩到大庙之堂，当书中讲到吹得一手好笛子又双目失明的发明老人时我很是惊异。我们附近村有一个叫王长安的盲人，也是吹得一手好笛子，还走街串巷为大伙算命，前两年回家又看到了他，这应该是我离家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他，他还是那么瘦弱、但不怎么显老、精神也很好、看起来身体也很健康。前段时间还看到有人写了一篇文章，就是专门写会吹笛子会算命的王长安老人的，我就惊异原来生活有时候会在不经意间重复上演，就象我们明明才到一个地方，才发生一件事，却冥冥中感觉经历过一样。
　　师傅的农村生活远比我的丰富和有趣，他偷过杏子，翻过墙，他为一个陶罐走街串巷去拜访，他会为一只陶的破碎心伤。而我只是在地下捡杏核的那个丫头，就是碰到陶罐都会嫌它丑陋不多看两眼，甚至还会踢它一脚！但我们都听过鬼故事，看过山坡上飘荡的“鬼火”，也一样怕走夜路时被落在最后面。
师傅用他的生活把书中的画面变得鲜活，那些情景让人唏嘘，让人失笑。那一桌、一几、一盏陶灯的《清供图》让人返璞归真，是那忘了时间的身心放空，真的感到岁月静好唯我独存。我是一个较喜清静的人，对类似一桌、一几、一盏灯，青瓦、白墙、瘦竹的意境，没有一点抵抗力。我喜欢喝茶、喜欢焚香、喜欢那些身姿清瘦的花草，梅花、兰花、竹子、海棠，每看到那些单薄多姿的身影，就舍不得离去。也喜欢有小桥流水的地方，不象面对高楼大厦那么让人急躁，脚步和性子也会舒缓下来，不知是血液里带着孤寂、还是繁华过后的沉静!总之那《清供图》一下子就击中了我的命脉，让我为之神迷，我就喜欢那一方天地，没有世外，不需桃源，只在一盏灯下，不言语！
“ 陶者无言，但有耳”。陶不止有耳，还有心，农村的水缸，浆水缸，酵母盆，醋坛子，还有爷爷煮茶的曲曲罐，哪一个不是陶的，哪一个不是在用心喂养它的儿女，却从来不言不语。如师傅所说，见证刀光剑影，历经惊涛骇浪，都象那个若无其事粘上胡子的老人，面不改色的见证世事变幻、江山更迭！
陶是包容的，也是无私的，陶养活出的人是善良的，就象我的乡亲，也象我的师傅，他善良，细心，他不想把美人比做水，生怕当水成浑的时候玷污美人的善良、又怕人说美人祸水，多变而不测，他说陶如美人，美人如陶：其一陶的品质自然、简洁、质朴、雅致；其二陶的曲线优美、流畅、顺眼、舒心；其三是陶的精神顽强、持久、旺盛、永恒。试想：若美人如此，夫复何求！
　　我们还有着同一个大地湾，我家离大地湾就几公里路，可我还是三十年前跟堂哥去过一次，那时还没有博物馆，也没有茅庐，只看到挖出来的圆圆的土坑和破碎的瓦片，心想这有什么好看的，就不屑一顾的回家了。没想到那些瓦片里竟然有距今7350年至8000年的仰韵文化彩陶，生生的把中华民族的历史向前延伸了3000年！！真是一千年历史看北京，三千年历史看西安，八千年历史看大地湾啊。
师傅的大地湾有历史、有文化，我的大地湾就是数左边有茅庐几顶，转头是否还能看到博物馆的大门。他用陶器阐述了中华历史的变迁，我却对身边的古文明知之甚少！如今有很多远方的人来这里寻根问祖，追溯生命本真，我想再回家一定要去大地湾逛逛，把这8000年人类文明敬仰。
感谢师傅用这质朴的语言，闪烁的画面，把一直感觉遥远的大地湾文化融进了平常生活，也把我从城市的喧嚣拉回和谐的田园，放下了一天的工作，安安静静的做了一回读者，只一本书，一杯茶。

原创作者：常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