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流浪狗的传说

Jane F

文字Jane

彩铅 Yogapa及网友

我叫浪浪，虽然我并不特别爱这个名字，但比之前的二愣子要好听。好吧，假装我不曾叫过二愣子。

有时，我不太愿意回忆过去的事情。但就在此刻，我趴在公园幽静的小树林里，小伙伴们刚离去溜达，我懒癌犯了，不想跟去，无所事事的，回忆，可能是唯一能做的事。

我还记得，我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小村庄。爸妈是地道的农民。你要知道，农民都是很忙的，虽然可能忙不到什么钱财。我呢，成天瞎转悠，偶尔哼着小曲儿，有时在泥泞的田间奔跑打滚，有时跟着小伙伴胡闹乱吠，有时只是趴着看着时光流逝，我不是诗人，我喜欢这样头脑简单的小日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喜欢找邻居家的小鸡逗乐。我觉得他们都挺傻，没我帅气，没我矫健。我喜欢挑逗他们。偶尔假装的追赶撕咬，他们有点怕我，我喜欢这种感觉。邻居们向爸妈告状，他们也不会真的惩罚我，打那么两下，像毛毛雨，我只想说，我只是有些寂寥，爸妈都太忙，而我太清闲。

直到有一天，我闯下了祸事。不知怎的，小鸡躲闪不及，被我咬伤了脖颈奄奄一息。我觉得大事不好，想逃跑，被邻居抓个现形。这下完了，爸妈要真惩罚我也说不定。

我望着爸爸大发雷霆的样子，吓得躲在墙角不敢动弹。他从来没有过那般凶狠的眼神，现在想想都是后怕。那时的我万万没想到我的狗生将从此改写。

爸爸把我装进麻布袋里，我不明所以的任他摆布，因为愧疚，更显得乖巧。虽然卷缩在麻布袋里我浑身难受，但大气不敢出。

瞬间觉得移动了，是爸爸摩托车的声音，这是要去哪。我有些紧张。一贯的剧本不是这样写的。我被爸爸带去了哪里，我不知道，只是一路颠簸，我的骨头都要散掉了。有种莫名的恐慌涌上心头。

过了很久，摩托终于停了下来，我被拎了出来，我都还没弄清楚状态，爸爸就骑着摩托扬长而去。喂，爸爸。。。我跟着飞奔而去，可是我追不上啊，骨头还是散的。我的心跳到了嗓子口，我觉得可怕的事情已经出现。

车轮已远去，烈日当头，我回到了最初下车的地方。这是个什么地方，我环顾了四周，一条宽大的马路，两边有些开张的店面，一些面目模糊的人，和刺耳的汽鸣声。我惊恐错愕到无法恢复神志，我在哪里，这是什么情况。爸爸为什么离我而去。为什么。。。

正午的地面有些发烫，烤着我的皮肤噼啦啪啦的作响，我能听到这可怕的声音，但这些都不再重要。一瞬间又来辆摩托车，再来辆摩托车，我不停的跟着奔跑着，不论我怎么追赶和咆哮，车子都不曾停下来一分一秒。

我又累又渴，回到最初下车的地方。我真不敢相信这一切的发生。我已经无法动弹了。只有绝望绝望。我捋了很久思绪，想不起来回家的路。我迷失了，我被迷失了，我被迫的迷失了。是这样吗？！我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卷缩着身体，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只是个梦魇。天黑了就醒了就可以回家了。我只是一如往常的溜达而已。

不知道过了多久，从一个小店里走出来一个老人，将盛满了水的碗放到了我身边，我受到了惊吓，往后退了退。老人没有继续靠近，只是，说了句，别怕，喝点水，天气热。

我想我已经崩溃了，因为我感觉到我眼泪已经流下来。是的，狗是会流泪的。我怀疑自己被抛弃了，这一刻，我才清醒的深刻的意识到，我被遗弃了。我本来想自虐的不喝水的，但我不想逞强。我小心翼翼的喝着水，不敢看那个老人，陌生的气息让我紧张。水，有几分甜意，又有几分苦涩。

虽然过去了一些时日，每每想起这段经历，我还是会悲伤。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保证不去挑逗邻居家的小鸡。真的，我发誓。

在人头攒动的马路边，我一直在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变成孤儿这个事实。我还试图宽慰自己，爸爸气消了就会来接我回去，我不能离开这里，万一爸爸找不到我。

我只能呆在原地。趴累了就坐着，坐累了就趴着，偶尔活动下筋骨，这地面是实在是太烫了，比我家的泥巴路烫多了。我回望了下那个老人，他坐在玻璃后面干着什么，看不清晰，懒得看清楚，我真的没心思，真的没有。

天黑了下来，街道渐渐的安静。老人关了店门，来到我跟前，抚摸了下我的脑袋，我能感受那手指的温度，异于阳光的温柔。他说，晚了，就去对面的小树林里休息吧，趴在马路边不安全。我家也有只小狗，我女儿养的，跟你一样可爱。别怕。别怕。

听到这些，我哽咽的不能言语，这是在跟我说话吗，应该是跟我说话吧。我没有望着他，仿佛一望就会消失一般的错觉，我只是看到他穿了一双特别干净的鞋子，跟我爸爸的完全不同，爸爸的鞋子永远是沾满泥巴的。

随着一声叹息，望着那双干净的鞋走远。世界一下子寂静起来。我什么都听不到看不见。陷入在无限的恐惧里无法自拔。这一切，来的太突然，又无法想象。

隐约的能听到对面小树林里有小伙伴的嬉闹声，给我带来一丁点儿的安全感，在这种安全感中，我迷糊的睡了过去。

一天又从日出开始闹腾。人和车渐渐多了起来。我伸了伸懒腰，这路真硬，睡得骨头疼。

小店的老人来了，开了门，不知道在倒腾什么。闻到一阵饭香，映射着我的饥肠辘辘，我一天没吃饭了。

原来是老人在吃饭。我是渴望他会留意下我的。他都还没来留意我。我也不想让谁洞察到我的馋相，我试图转移视线，才打量起那个小店，原来是个画匠，画了顶多画，很棒的样子，看着要比我的爸爸高明很多。我不禁黯然神伤，我想我的爸爸了。我饿了。

这时，这个老人，将剩下的饭菜倒进昨天给我盛水的碗里，我不小心看到了，我发誓，不是偷瞄到的。我有些兴奋，预感着有好事即将发生。是的，这饭送到了我跟前。

我这才第一次认真的望着他，一位头发已发白的老人，笑起来眼角都是皱纹，侧身的一缕阳光照进那皱纹里，像荡漾的湖水，平静又幸福的温暖，瞬间感染着我。

我很想对他微笑的，真的。我知道要交换友好的。可是我的悲伤还不能迅速的褪去，我笑不出来。我只能站起来，摇晃几下我的尾巴以示回应。他会懂的，他家也有小狗。

我可以说我是狼吞虎咽的吃下那碗饭的，吃完舔了又舔。意犹未尽的，尔后，我舔了舔我的毛发，也带着米粒的香气，我满意的趴了下来。我无法做到优雅，虽然有那么一秒钟我认为我该稍显表现出绅士的模样。

老人忙他的画去了。我呢，依然望着人流车流。我在寻找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可能随时会出现，我不能大意。

就像此刻，在漫长又零碎的回忆中，我又听到摩托车的声音，身体不由自主的飞奔出去。我渴望回到我的家里。哪怕那个家有些贫瘠，爸爸妈妈又不够温柔。

现在想想，我还是坚强的，虽然在最初那几日，度日如年，就会要死去。我脑袋里一直在盘旋一个问题，就是该怎么活下来。

趴了太久的我，起来活动下筋骨，选了一个方向，走了小段路程。可能是因为刚吃的太饱了，没有要觅食的担忧，走在路上，有些清闲又恹恹的。遇到几个小伙伴，听声音，像是昨晚在树林里的那伙儿。他们围着我到处嗅，我假装伸长我骄傲的脖颈，来显示与他们的不同。我比他们干净比他们帅气，不是吗。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我也成为了他们其中一员，流浪汉。

我成了流浪汉。我试图与他们保持距离又不得不在一起，因为我孤独。

他们友好的带着我一起游走玩乐。告诉我哪里有好玩的，哪里可能找到食物，哪里会比较危险。我想我与他们还是有些不同的，我还有那个会给我食物的老人，对吗。他会一直照顾我吗，我没把握，才认识多久，我就产生依赖了，我不喜欢自己的性格。但，我放任自己这样臆想着。这么想着，生活，才没有正在经历的那么糟糕。

时间过的很快，天又黑了下来。似乎好过于第一天的艰难。生活就是这样，日出日落，周而复始。我不是诗人，不该多愁善感。

小伙伴叫我去小树林歇息。

我想起那个老人。于是，跑到他的店门口，望着他起身，关门。我甩了甩尾巴，叫了两声。他回过头看到我，还是那般的微笑，仿佛镀了金边，阳光犹在。

他说，今天好过了些吗。晚上别凉到。我满意着他的语言，甩了甩尾巴，转过身，跑进小树林里。跟着小伙伴抬头望着渐渐清晰的星星。有那么一刻，我淡忘了恐惧和绝望。

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了。我开始适应和习惯如今的生活。就像此刻，我舒坦着趴在草地上回忆这段经历。

总有个老人每天清晨对着小树林喊我的名字，浪浪。是他给我取的名字。他每天都会给我吃的。有饭有包子有鸭脖子有肉。。。我个头有些大，这些不够我吃，我还需要自己去觅食，但是已经很满足了。我需要掌握生存技能，我不再是饭来伸口的公子哥儿。虽然我日渐消瘦，也算是健康的体魄。

我喜欢这些食物，喜欢这个老人，有时，我坐在他的店门口，望着他和有时会来探望他的妻子，一副和谐又幸福的画面。如果我是他们的孩子该有多好，我可能会被培养的很有教养。我不是天生会去咬鸡的，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会证明。

有一次，我在吃肉，有只比我更庞大的狗来抢食。老人制止了，对它说，你不要抢它的东西吃，你有主人养，它没有，它比你可怜。而后，那只狗真的没再靠近我，只是给我一个斜眼笑。我知道，它在展现它的优越感。我心里泛着酸。

我抬起头看着这个护着我的老人，很想告诉他，我也没那么可怜。至少，我还有你。

我很想在他脚边蹭蹭，又怕弄脏他干净的鞋子。因为我不再有干净的毛发。我只是，不停的甩着尾巴，给他一个微笑。他应该能看出我的感激和友好。我想把我所有的好都给他，可是，我什么都没有。

有一天，他对我说，我跟我女儿说起你，小姐姐很开心，说忙了这阵工作就带好吃的来看你。还说，马上要入冬了，你该怎么度过寒冷呢。我只听进了一半，太遥远的事情我不敢想。可是，小姐姐要带好吃的来看我这事儿，成了我一个美梦，每天伴随着我的流浪，有时会莫名的笑出声来。小伙伴觉得奇怪前来询问。这是个秘密。

回忆到此，我也舒了口气。虽然过程有些难，我还是挺过来了。现在的日子，慢慢找到了最初的惬意。有饭吃，有小伙伴，有梦，不再做坏事。我刻意回避内心缺失的那一块，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我在等这个小秘密的谜底揭开。

只是，我从来没想到，在我还没见到小姐姐的时候，我却去见了上帝。

这一夜，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心神不宁，不能安睡。听到路边隐约的摩托声，仿佛有些熟悉，带着泥土的气息，我不由自主的冲了过去。爸爸来了。。。

我被压在了车轮下。满腔的冲动和期许瞬间化作飞血，我死了，我知道，我动不了，也不觉得疼，我只知道我要死了。这是我从来没来得及去思考的生命哲学。。。

车轮声离我远去，我已听不到。在这一刻，我脑海里闪现着爸爸妈妈的身影，想起了那个给我取名字的老人，想起我那帮还在树林里熟睡的小伙伴，想起那个还未谋面的小姐姐。我忘了，我还没有跟那个老人打个招呼，永别了。来不及了。我的余光看了一眼那紧闭的店门。如果，你是我的爸爸该多好。

我看到了这个老人在之后的几天里依然每天叫我的名字却看不到我从树林里窜出来失望的眼神，我看到了他四处打听我却找不到我的孤独背影，我看到了那个小姐姐听到我失踪的消息默默流泪的表情。我多么的希望他们全当我去旅行了。可是，有一天，他们终于还是听说了我出了车祸这件事儿。

在我去见上帝之前，我回望我的狗生，泪流满面，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