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华镇村落速写

王吉军

严家寨

1

三弯两道拐。

拐走人们的目光，也拐走这个夏天牛羊的痴迷和鸡鸭聒聒嘎嘎的叫声。

我停下踉跄的脚步，把身体放进一片雨后洼地，聆听源自大自然的呐喊。端午后，以一个旅人的身份，践行对一个村落的承诺。

某年某月某日，把父亲的叮咛母亲的祝福装进行囊，带着皱巴巴的理想，流浪在异土他乡。从此，我和生我育我的土地，隔着一张沉甸甸的车票的距离。

而今，背负空空行囊，走在熟悉的石子小路上，蝉鸣依旧，花香扑鼻，夏天因绿油油的万寿菊而清新凉爽！

2

采集几声鸟语，贴在颤颤巍巍的脚步里。村人目光诧异，把几句乡音丢在石子路旁。他们似曾记得我儿时的模样，翻遍记忆，却找不到童年的时光……

从几滴清露开始，夏天的光影渐渐清晰。牧羊人手里的鞭子，轻轻抽在光着身子的石头上，噼啪声交汇着蝉鸣，夏天顿时空旷辽远。

那些知名的，不知名的野花野草在阳光里绿起来，把我，把你，把我们这群路人的心情惹绿。把一树树茉莉惹开，开成雷雨过后人们的精彩。

3

我正和一个村庄热恋。

忘了返程的路。

忘了城市的灯红酒绿和她温柔。

村妹子含情脉脉的眸子清澈见底。轻轻饮一口，就能透心凉。仰首阔步走向老屋，和关闭着的房门撞个满怀。

随便抓一把清风入怀，让炙热的性情冰凉一夏。然后捡起几块朴实无华的石头，丢进布谷的鸣叫里，把夏天激荡得点点涟漪……

火烧寨

1

我以纵火者的身份，火中取栗。

一个与火有关的词汇里，不需要剖析，就能找到一个村落的过去。

那些灰烬依稀。

一个劫后余生的村落躺在大地上，把烟火里幸存下来的人们，紧紧搂在自己的怀里。

我翻开一个村落的过去，准备收获饱满的庄稼，喂养文字，安抚人们浅浅的味觉。

那些烟火味，充斥着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也把我摆进这道饱含辛酸的菜肴。

2

借着酒兴，收捡掉落在时光深处的的残砖断瓦，用几行清泪，洗却人们惶惶的记忆:

树木倒下，又站起来；

庄稼倒下，又长起来；

房舍倒下，又立起来；

村人倒下，又爬起来；

牲畜倒下，又跑起来；

鸟群失散后，又聚拢来……

一寨子人，从此与火结缘。

我是熊熊烈火里余生的孩子，把那场大火镌刻在堆满灰烬的记忆里，只要有时间，就翻阅祖先们呼救的经历，哪怕火光扑哧扑哧……

3

苞谷饭老酸汤滋养着的人们，火辣辣的性格点燃火辣辣的希望。火辣辣的生活火辣辣的过:

做起事来风风火火；

对待不公性如烈火；

面对客人热情似火；

为情为义赴汤蹈火；

…………

站在田野上，看着庄稼火急火燎地生长，人们火红火红的愿望，在古色古香的传说里唾手可得。

燎燎烟火里，夏天正和一棵千年香樟树窃窃私语。一席甜言蜜语，正好解渴。人们的锅里，煮着一个村落熊熊大火后和谐、安康、幸福、快乐……

　　 海螺村七夕赏花

1

这里离都市只有一步之遥。

天高云淡，风景自在人心。目光所及处，菊花开满七月。璀璨夺目、星星点点的，是我们一路嗅着菊花香味追逐到此的脚步。

乌蒙高原宽厚的土地，适合种植心情。那些飘逸着的赞美，挂在丰姿卓韵的菊枝上。

农家，院落、风土、人情……

高山、流水、行云、烟岚……

碧树、琼花、桂子、在诗化的语言里飘飘然然。一缕花香沁入心脾，治好我得念旧病疾。

无需攀折。

每一朵盛开着的菊花都有美好的归属。

步履铿锵的人们，从烟尘里来，将会在菊林里放牧被尘世疲惫的情感。

不需左顾右盼。

赏心悦目的黄，渲染的不只是人们一路行来的情绪，还有他们被都市霓虹烫伤的眼睛。

2

万寿菊是今夏最具诱惑力的物种。

装点我们轻悠悠晃动的梦。皓月当空，每一缕月光都载着飘飞的感想。乘几叶梦幻，着三两杯菊香下酒，她的容颜，从晶莹剔透的杯壁流淌下来，直接进入我们空旷着的心田。

尘世安详在博大空旷中。夜鸟飞过，不时啼鸣几声，直透人心肺。

农舍依稀，烟火流淌在干净的瓦片上。炙热的七月，无需凉茶解渴，菊花淡淡的香，足够抚慰被骄阳烘干的性情。夜莺叫破她紧缩的眉头，丝丝赞许挂在弯弯眉毛上，抬头看看天空，一轮弯月悬挂，月光所到之处，流淌的，不只是七月诱人的景色。

3

她在菊花丛中，采摘今夜月色。

目光洞穿清凉幽爽的七月。张弛有度的呼吸，紧扣我澎湃的心情。

她轻轻拨弄秀发，眉际间蘸满浓浓的祝福。仿若一阙意境悠远的宋词，不需吟诵，就能震撼偷窥的游人。

秋色缓缓淌下来，淹没空旷的土地。

有蛙声从连山河畔传来，落在恬静的菊花林中；村人们敞开房门，把月光迎接干净的屋子。

她和旷野完美衔接，就要抵达我即将开放放的心扉。怒放着的万寿菊，把她，把我，把夜幕慢慢拉近。

可以确定，她就是今夜最能缓解相思的酒，只需一口，就能让人激情澎湃通彻透明。滋养着这个七月被风干的甜言蜜语。

4

海螺奏响，余音妙妙。

河流淌过沃土，庄稼拔节的声音滚动在连山河畔。烟岚萦绕巍峨的群山，林木葱茏，绿了来客的心情。骏马悠然啃食人间温情后，奋蹄奔跑在家富国强的路上。

农家小院里七月鲜嫩可口，轻轻剥开，满屋芳香。鸡犬安然飨食人间烟火，它们的七月，因为万寿菊而鲜艳美丽。

你，我，他揣着明月清风回家，闲庭信步于花前月下。菊花点燃午夜，整一壶甘冽清泉，着三两叶祝福，和次第开放的菊花，一路奔向盛世繁华。

豪饮菊花的芳醇，用万语千言调兑万顷刻柔情。酒杯里，七月温柔体细腻，人们醉入万亩金黄，枕一闲情入眠。

农门次第打开。

谷物的香味飘进乡思。

苗家儿女嘴角甜甜的笑，是客人永世不忘的记忆。

龙杠冲

1

亡灵该上山了。

该入土为安了。

该有一块三尺之地埋葬肉身，该把今生归于尘土，让生命在泥土里生根发芽，长出花朵的样子。

于是:

一块块石头垒起来；

一个个坟头爬出来；

一串串纸钱飘起来；

一堆堆纸钱烧起来；

点燃了一片绿地，埋葬了一个阴阳学说里不合适人居住的村落。

2

人们肩膀上的龙杠沉沉的。

压折地埂，压塌纤纤细路，压垮一个村落的宿命，压倒田地里的庄稼，和搬离这条冲子的人们，关于一个寨子被亡人占据后的痛惜。

坟冢有序地排列着。排列成人们沉痛的回忆。无需剥开往昔，往返于此的人们，因悼念而忘却叽叽喳喳的布谷。

石头垒成的亡灵村寨里，新的、旧的坟头，有序地记载着人们开山取石的足迹，和他们为逝者树碑立传的过程；记载着一个村落消失的背景，和人们搬离曾经鸡肥鸭壮，炊烟袅袅的寨子的脚步……

3

这个村落鲜为人知的故事，一直藏在神鬼的传说里，只有面对着一摊摊黄土，才能掰开故事一角。

只是今天，我带着一个从这里搬离的家族后人的思考，行走在先人们耕种过的土地上，用一个外乡人的无知，做着一串亡魂的梦，同样需要这条冲子的三尺黄土，种植火辣辣的语言。

扒瓦

他摆上酒席，摆上他的真诚，和十多年来的思念，款待我。

款待和我一起姗姗来迟的感动。

一个村落的故事，在酒香里被他层层剥开。活跃在他追根究底的说辞里。

那些瓦窑，尘封在岁月的渣滓里。传说还在继续，继续着一个寨子的历史。

瓦片从屋顶摔下来，摔下来。

打碎人们的怀念，直把祖先摔成无家可归的孩子。

现在扒瓦的人不在了，而我，还在摔碎的瓦片里，寻找你的胡须，眉毛和发黑的勒骨。用一些方言，粘连被摔碎的时光。

炉火正旺。

烧窑的人，把瓦箱整理过的泥土放进我们的茶杯，让我不至于无聊地打发青春，还有你不被待见的花裙。

碎瓦声中，她抽泣，痉挛。最后挛缩成一个村寨的名字。孩子们脸上一行行泪水。每每黄昏，他们都会在夕阳的余晖里，仔细品读已经分不清年月日时的墓志铭。

扒瓦的人，去了有瓦扒的地方。他们的足迹，一串串靠近我，靠近今夜令人无眠的月光。

摔瓦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

酒已酣。

我沿着她的抽泣、挛缩的声音，寻找残砖断瓦里的历史，忘了回家的路。

奢 旮

1

在一滩甘甜可口的井水旁，梳理满腹心事。鸟语点点，落在暗流涌动的井里。依山而居的苗族人民，从井里打捞朝阳和晚月，照亮朴质而有滋有味的生活。

以水面为镜，可以看清一路颠簸到此的脚印，和一个村落扑满尘灰的历史。潺潺流水淌过冰洁如玉的石头，她将要流向远方，和蜿蜒澎湃的河流汇成波涛汹涌的洪流。

远山、近树、茅舍……

炊烟、犬吠、牛嚎……

收录满山遍野的绿色和动人的乡音吧！

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到此一游的人们，闻着原始烟火味、听着婉转动听的苗族歌曲酣然入梦。不知一觉醒来后，能否借这恬然的山水存放被城市滚滚车流掏空的灵魂？！

2

卸下一身疲累，在清泉石上。

我的体温刚好和炽热的六月吻合。

有风从井里涌出，吹散满身疲累；担水的苗族姑娘，颤巍巍地走在石子路上，苗条的身材，为我挡住了酷热的六月。

收起如饥似渴的目光吧！不用胡思乱想，她的归属属于夜夜欢歌的花房。夕阳的余晖正浆洗她们青春的脸。洁白的牙齿，露在斜斜晚风中……

盛夏往下，秋正慢慢爬上枝头。鸟语叽喳、鸣而上下，摇曳的树影，掩映步行十里到此的我……

3

从一栋泥墙屋子的屋檐下，追溯一个村落的历史。淡淡烟火里，苗族同胞憨厚的脸庞装满浅浅的微笑。他们正编织幸福的未来，赠送热情洋溢的客人。

芦笙低吟。

这是时代的最强音，紧扣人们的心弦。人们踏着脱贫致富旋律舞蹈，妙曼的身姿交映着清风明月……

4

我还在那口井旁，梳理徒行十里的步履。

树影影绰绰，掉在井里。

那是高俊挺拔的马尾松，因为慕名而来的人们，情不自禁地的摇曳伟岸的身子。不用投其所好，整个夏天，我的仰慕一直挂在婆娑的枝丫上。

或一箪食或一瓢饮。

填饱一村人民饥渴的肚腹。

我泪花四溅眼角冰凌，在晶莹的月光里，整理纷乱的时光，净化被泥水溅满的身心。

发 箐

1

从一个叫“箐”的汉字里，挖掘一座村落的前世今生。山高路远、林深苔滑，一不小心就坠入弥漫的云雾。

　 无法拒绝晨光，它照亮的不止巍峨的山峦、袅娜的晨雾、青青的树影，还有拔地而起的农舍。

窗棂装着天光云影。

那个叫“箐”的汉字鲜嫩可口，轻轻一啜，满口香醇。不必言喻，青山绿水间，茁壮的树木，向着幸福生长。

浅草被朝阳染黄，饱满的露珠挂在草尖。那是我的初心，又一次裸露在众目睽睽下。人们捡起金色的脚步，坐在干净明洁的院子里，清点悠然自得的日子。

 

2

只需一缕清风，就能撼动屹立的石头。

石头围成的景致里， 风烟自由流淌。

流淌着的云彩，能滋润你光滑的肌肤么？

你的肌肤，刻着一个村落。

一个村落，装着苗族同胞的憨厚可爱。

沿着山路往上，就能收获无尽的绿，还有苗家妹子甜甜的笑容。她们把手挽手，走在康庄的幸福路上。

我和晚春的约定，因缥缈的云雾而丰腴饱满。布谷催耕，牛儿踩踏着山的脊梁，悠扬婉转的民谣里，摘取几叶节奏吧，回到家后，我敢大声地说，在繁忙的生活里，此行不虚。

3

喇叭声起。

踏歌的村人，把灿烂的晨光贴上额头，和春天并肩而行。他们种植着希望，在层层梯田里，数着漫山遍野的缕缕晨光。

晨光熹微。

城市和乡村间，我彻底辨识清楚流连忘返的蝴蝶飞入油菜花丛的姿势。它不因我的激动而停留，在花间，酝酿飘逸的诗情画意。

摘一叶桂叶乘凉吧！

三月，在一方净土里，找寻丢失在城市楼房夹缝中的情感，从此，梦就不再荒芜！

黄 屯

1

它的名字和姓氏被时光涂上深黄。

不需画饼。在一条绿色走廊里，我已收获满满的祝福。几棵苍松镶入黄昏，把你、把我、把他们框在淼淼烟水中。

侧身，暖暖的霞光，撞着人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背影。肩上的犁铧，散发着泥土的清香，鞭子抽响晴空，牛儿驯服地走在松软的土地上。

不需铺设。

那年今日，我和几个孩童搬弄文字，在空旷的田野里，做着堆砌词藻的游戏。他们尽情发挥想象，忘了身为标点符号的我！

2

我需要一囤粮食，三句贴心话作彩礼，迎娶待字闺中的她。她浅浅一笑，酒窝里盛满春色。站在弯曲的田埂上，采三两缕稻香，装点空寂的心扉。阳光斜照下来，我们都美不胜收。

我尽量控制对一个村寨依依不舍的情感。

就怕琳琅满目的野花野草牵绊脚步。

从一棵美人蕉旁抽身，辗转于田间地里，在她的心窝种上菩提，以待来年秋高气爽时节，收获一个村落飘香的谷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