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新式里弄是上海滩上特有的民居建筑,一般称之为"新邨"或"邨",它的档次高于石库门,低于花园洋房,款式比石库门洋气,又不象花园洋房那般全盘西化,在过去是中产阶级、殷实之家或白领阶层、文化名人乐于选择的居所。</h3> <h3> 中华新邨就是这样一条新式里弄,她座落于新闸路泰兴路口,一律三层楼高的房子,灰色的水泥拉花外墙镶嵌绿色的墙砖,底下是花园,二楼、三楼各有阳台落地窗,颇有些像现今的连排别墅,几棵硕大的高出三层楼顶的广玉兰树为整条弄堂平添了几分幽雅静谧和历史的沧桑感。</h3> <h3> 中华新邨的这几棵广玉兰还是有些来历的,据传为康有为所载。康有为在戊戌维新失败后流亡海外十六年,然后回国便住在上海的辛园,即现在中华新邨的所在地。当年的辛园树木翁翳、浓荫匝地,遍种奇花异草,康在此居住了十三年,亲手栽下了这四棵广玉兰,由此推算,这些广玉兰的树龄应有百年之久。</h3> <h3> 我家于1955年迁入中华新邨,我从小就居住在这方土地上,并很为我们的新邨感到骄傲。</h3> <h3> 小时候喜欢这条弄堂,更喜欢楼下的花园。每家每户的花园连着花园,每家的园子中间的通道上都搭着葡萄架,半月型的竹架上爬满了叶子,一串串的葡萄宕下来,也不见有谁去偷摘。园子里种着各色的花草,在房间通向园子处有一个平台,平台由绿色拼花的马赛克铺地,下三格台阶便是花园,平台四周的宽宽的石头栏杆上也随意地放着些花草盆景之类。我家住在三楼,只能在阳台上看得到花园,偶尔到楼下的邻居家串门,进得园内嘻戏,在平台的石栏杆上上窜下跳便是一种奢侈的享受了。</h3> <h3> 而园子里栽种的广玉兰树却离我更近。在我很小的时候,那树的树尖刚好齐我家的阳台,后来慢慢长高,竟至于高出房顶,她伸展出的枝叉我似乎一伸手就能抓到。每年的六月,那叶子里便长出了一个个嫩绿色的花骨朵,花骨朵渐渐长大,便有白色的尖尖冒出来,后来那白色的尖尖终于挣脱了叶子的包裹努力地展开、展开。玉兰花开了,白色的花朵有碗口大,最初是一朵、两朵,后来变得满树都是。那时候我们每天都要跑到阳台上数着今天开了几朵,开始时还能数得清,慢慢地就数不过来了。玉兰花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不浓也不淡,是那种清清的沁人心脾的香味,现今的哪一种名牌香水恐怕也不会有这种自然天成的味道。</h3> <h3> 那时候的新邨是安静的。玉兰树静静地沐浴着阳光,弄堂两边的花栏里各色花儿静静地绽放,冬天的中午从冰冷的教室里出来一路小跑,进得家门便有一屋子暖暖的太阳静静地等候着你;夏天的傍晚在阳台里做着暑假作业,偶尔有邻家哥哥的笛声伴着晚风传来。</h3> <h3> 五十多年过去了,新邨已变得不再新,其间又经历过一些大的变动,譬如,58年弄堂口的大铁门和诸如我家阳台窗洞中漂亮的铁栏杆等都被撬了去大炼钢铁,弄堂的一隅搭了猪棚养了好几头猪;到文革时变化就更大了,花园里的葡萄架都拆了去,花栏里的花也不复存在,一些人被迫迁了出去,更多的人迁了进来。及至80年代之后新邨才又慢慢修复,与过去不同的只是花园的围墙加高了,人口增加了,房子里的公共空间越来越拥挤,过去那种安静已很难回来。</h3> <h3> 这是从网上搜到的从前阳台的样子,总是还有幸存者,让我们籍此怀念那些失去了的东西。</h3> <h3> 好在不管如何变化,那几棵广玉兰树还在,她们依旧伸展着高高大大的树枝,年年盛开着雪白的花朵,以她们的香气滋养着这片小区。</h3> <h3> 适逢中秋,我在自己家里的阳台上欣赏着十五的月亮,那是一览无余的夜空,明月高悬,这又使我想起了妈妈家老房子的情景,那时候的中秋之夜我们会搬一张小桌子在阳台上,一家子围坐着,边吃月饼边看月亮,那月亮在广玉兰的婆娑的树枝和叶影中穿行,一会儿被挡住了,只在叶子边上透出一层光,一会儿又露出了她那冰清玉洁的脸庞,有时侯只被几片树叶遮住了半边脸,犹如一位羞怯的少女,此情此景与一览无余相比确有曲径通幽之美。外婆在我们的耳边讲着嫦娥的故事,虽然年年讲,却也百听不厌。这时候看着月亮上那明明暗暗的影子,会突然叫起来:哦,那里面真的有一棵桂树!树上还有一只小白兔呢!</h3> <h3> 现在,中华新邨的周边高楼林立,高档楼宇比比皆是,但是每当我回到妈妈家里,扭动那历经几十年摸挲而光滑圆润的铜质门把手,开启棕色的质朴而大气的木制房门,环视高高的白色的天花板和同样是棕色的画镜线,以及墨绿色的钢窗外摇曳的玉兰树枝时,便有一种繁华归于宁静,远离世俗和浮躁的感觉。的确,现代的楼宇再高档也无法造出老房子的那种韵味,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典雅、沉静和大气。就象一位迟暮的美人,虽然脸上有了皱纹,衣着也不再光鲜,但是她的雍容、淡雅的气质也许正是当下的时髦女郎们所无法比拟的。</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