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北京的春末夏初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百花齐放,姹紫嫣红,片片新绿点缀其中,沁人心脾,让人流连…… 而今年,我却熟视无睹,视而未见!是忙啊,忙着进出于大红十字下的门槛。<br></h3><div> 那天,清晨6点,先生和儿子分别驾车,华妹和弟弟陪伴着我匆匆启程奔往东二环路边的那所肿瘤医院。与此同时,亲人们从京城的不同方向相继而来。冬妹在开往北京的火车上也电话不断。一切都来的那么快,快的我都沒转过神儿来。当我被拥上外四病房,换上病号服,身上画了线,随着8点钟刚过,就被接往手术室,想好的要对家人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甚至都沒能与跟随而来的亲人们招招手,就被隔在了门里门外。手术室的走廊里并不孤单,20辆手术车被整齐排列,我排在第16位。即将进入手术室的病友们被绿单子裹着静静地躺在车上,等待着“验明正身”。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好像还没有被推走的意思,我转过头看看左边,只见是位女病友紧缩着头闭着眼,眼角还有点点泪光闪现,我想安慰她几句,却不知该说些啥。扭过头再看看右边,显然是位男子大汉,睁眼直直地盯着天花板。为了打破难耐的沉寂,我便问他: “哪的人?” “通辽。” “噢,什么病?” “肺。” 他简单回答着,眼睛忽闪着始终没有离开天花板。我明白,是紧张让他这样局促不安。我不再说话,抻着脖子看了一眼远处几个护士正说笑着向我们走来,开始点名核对腕带和画线。接着一个男护士推动了我的车子,我被送入9号手术室,移放到一个很窄的床上,用绑带把我与床绑在了一起,这下我才不再担心掉下来。抬眼看到还没有打开的无影灯,才明白原来这就是手术台。靠里边有位护士在熟练的准备着手术备品。这时我头顶上突然响起哒、哒的声音,均匀而有力。我问了一声: “这是什么声音?” 护士说:“监视器。” 我环视着屋子里。门边的墙上镶着一个很大的方形钟表,显示的时间是8:34分,我心里在想,我这第一台手术是8点钟,现在还没见手术医生来,不知道要到啥时候开始。正想着,护士推过来输液架给我输上液。另一位女护士走到门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换袜子,我想: “她怎么在手术室换袜子?会不会不去洗手哇!” 我盯着她,直到她开门走出去才放下心来。 这时一位女医生走过来,核对了我的腕带,问了两句话,然后宣布:“手术开始!”我赶紧看了一下墙上的大表8:46分,接下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div> <h3> 下午将近一点钟,通往手术室的电梯门打开,我被推了出来。在等候室的九位家人一拥而上,簇拥着手术床通过一条悠长的跨楼廊桥走向病房。一路上,亲人们不断的呼唤,我下意识的轻声应着,眨着的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儿子大声喊着:“老娘,老娘!娘却出不了声。眼前的景况,让积蓄了多日担忧、劳累,又刚刚经历漫长焦虑等待着的先生再无法压抑,脚步渐渐慢下来,眼里充盈着泪水,远远地落在了后面,外甥女敏默默地陪在他身边。<br></h3><div> 我被安置在外四病房的36号床位。冬妹赶紧在微信的家庭圈子里发出了一条告知平安的信息:“ 术后已回病房、一切顺利、现安好。” 病房需要安静,守候的亲人们陆续离去,已疲惫不堪的先生也被力劝回家休息。冬妹和儿子守护着我。这时,我恍惚在睡梦中听到: “姐,我给你穿上袜子啊。”朦胧中我的腿被搬动。我心里在想: “干嘛要穿这么长的袜子呀。” 但是,眼皮抬不起来,嘴唇动动却发不出声来。儿子用沾水的棉签儿轻轻的在我已暴起皮的嘴唇上滚动。我却又睡了过去。</div><div> 当我真正清醒过来,已是夜幕降临,掌灯时分。我睁开眼,华妹和外甥达俯身看着我问: “醒啦?” 我轻轻的应了一声问: “几点了?” 华妹说: “晚上了。” “噢。” 我点点头。右侧的监视器闪着怪异的黄光,我看着挂在屋顶输液架上的瓶瓶袋袋。想挪动一下身子,觉得不对劲,右手无力的往下滑动,碰到到两条管子,心里不由的一震,眉头皱了皱。华妹赶紧说: “是引流管和导尿管。” 我默然,不在问什么。</div><div> 我躺在床上慢慢地环顾四周,不大的病房里安放着三张床,我的床居中,与邻床只有一个人的距离,病床之间挂着淡黄色的幔帐,也不知幔帐那边是什么样子? 夜渐深沉,我浑身无力,大汗淋漓,床单和枕巾被汗浸湿,整个后背连着腰胯都酸、麻、痒、痛,不是个滋味。华妹不时地用力扶起被咳嗽袭扰的我来拍背,这是尊医嘱必做的事情,为尽快使肺泡张开。我悄悄地费好大的力气试着挪动臀部,稍稍调整一下身体的受力点。达借着昏黄的小夜灯时不时地察看着输液瓶里的液体,我伸出手示意他趴在床边睡一会儿。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默契进行。那一晚好漫长,我渐渐的闭上了眼睛。</div> <h3> 睡梦中,我被嘈杂声吵醒,睁开眼睛天已大亮。病房门大开着,准备交班的护士进进出出忙着测体温做各种记录。华妹扶我坐起来帮我梳洗,我坚持自己刷了牙。唉,我这辈子算是优点也好,说是缺点也罢,反正就是忒爱面子注重形象,即使当下,也得以自己认为过得去的样子示人。改不了啦! 冬妹来接替华妹,我静静地靠在床上看着她们忙碌着。弟弟提着饭盒陪着先生表情凝重地走进了病房,我投以淡淡的微笑,顿感他们轻松了许多。冬妹打开床上的小桌,一阵香气扑鼻而来,早饭是鸡蛋羹,我专心的享用着。 吃过早饭,先生走过来托着我的头颈部轻轻的放到枕头上。他落坐床边,把昨天手术后大夫交代的情况转述给我,我认真的听着,默默地用心记着。而后,彼此久久的相视无言,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都在不言中,人到此时更觉老伴儿的重要。 原本就显清瘦的先生,一夜之间又瘦了许多。我突然感觉心里丝丝发痛,鼻子阵阵发酸,急忙借着剧烈的咳嗽掩饰了过去。不能流泪!我若示弱,他该如何?!<br></h3><div> 先生长我七岁,今年已届古稀,原以为我身体基础好于他,晚年更多的会是我来照顾他。再有八年我们即将度过金婚,我曾憧憬着身着华丽汉服,行华夏之礼的特别仪式。并自信此生定会陪先生走的远一些,更远一些。我们规划的养老生活才刚刚开始,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本想在腿脚利落的时候一起行走四方,广揽胜景,玩玩摄影,积累些素材。计划着自驾纵游中国去海南,还设想着自驾美国横跨东西海岸……我还打算研习书法,拾起曾经学过的绘画,也准备在七十岁之前爬爬格子写点什么。现在,这一切都需要重新设计,没有好身体做依托,什么事儿都无从兑现。想着想着,点点的歉意由心而生,慢慢荡漾开来……</div><div> 护士来输液,把我从思绪中拽了回来。</div> <h3> 挂上吊瓶,上臂又挨了一针,我问护士“这是什么针?” “增加免疫力的,每天一针,有点儿疼哦。”漂亮的小护士一边说着一边娴熟的完成程式化的动作,便轻盈地飘走了。这针是够疼的,肱三头肌群紧缩了许久才慢慢放松。 术后本就虚弱的我,被一阵阵的剧烈咳嗽扰的疲惫不堪,大汗淋漓。我瘫躺在浸透了汗水的床单上,迷迷糊糊的睡去,忽而又醒来。不知道时间,不知道饥渴,也顾不了进出病房的人。不知过了多久,冬妹轻轻地叫醒了我。原来,弟弟陪着先生又送来了午饭,是西红柿鸡蛋疙瘩汤,一打开饭盒的盖子,嘿,满屋子香!我顿时来了精神头儿。平日里就和饭食特有感情的我,吃嘛儿嘛儿香,甜酸苦辣一概笑纳。一贯是自己犒劳自己的嘴,而今吃起了现成的。已年届花甲的弟弟有着一手烹调的好手艺,这次远道奔来,我这病号饭当然就落给了他。他在厨房里那认真劲儿与我不相上下。冬妹熟练的架上小饭桌,我美滋滋的吃了起来。<br></h3><div> 吃过饭,换了从家里拿来的床单,不一会儿,我又心满意足的睡着了。朦胧中感觉床边有人轻声说话,慢慢睁开眼睛,是京津(华妹的亲家)伏在床边柔声说着什么,旁边围着熙和达,我点头示以微笑。 就在这时,随着渐近的脚步声,一行人拥进了病房,彩淑(先生的大妹)直奔床边握住我的左臂,在她身后几个脑袋同时探了过来,都用关切的目光看着我。我费力地举起右手向她们示意,而后,断续着给彩淑和京津相互做了介绍。京津带着熙和达招手告辞。我急切的询问淑妹这么多人是怎么进来的。敏说: “今天星期六,可以探视。” 我这才放下心来。</div><div> 已年近古稀的淑妹昨天就和女儿在手术室外守了大半天,今天又随女儿女婿带着外孙子赶了过来。懂事的羊羊把一个真空玻璃瓶捧给我。敏说: “这是羊羊自己张罗着给舅姥姥打的什锦果汁,还加了牛奶。” 只见小家伙涨红了脸看着我,我笑了笑,用微弱的声音说: “真棒,谢谢!” 十二岁的小伙子不好意思地把头转向了爸爸。</div><div>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屋里渐渐暗下来。探视的人们有坐有站,默默无语却心照不宣。先生和淑妹不时地拿起手机向霞妹询问着路况。原来,先生的两个小妹妹和妹夫听说我手术,今天一早驾车经京藏高速冒雨向北京进发,傍晚时分进入京城。七点刚过,伴着嘈杂声,如旋风般风尘仆仆地旋进来一干人,拥到我床前。已不记得我的左臂和右手被谁握住,只见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我脸上,我连忙拼足了力气说: “你们看,我不是挺好的吗?!” 说话间霞妹的眼睛里已泪光闪闪。接着,大家围坐在床边七嘴八舌表达着多日来的急切心情。我一时激动,试着用假声说话,且被冬妹制止。我无奈的用眼神或点头、摇头了以交流,着了急也拼力说上两句。</div><div> 天色渐晚,先生劝大家回去休息。病房里恢复了寂静,我浑身无力,蜷缩在床上,又进入了难熬的夜晚。今天夜里是爱素妹妹和外甥女辰辰陪床,我和她俩一样,基本一夜无眠。</div><div><br></div><div> 2015初夏于北京</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