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敦煌，隔着时空与守护神常书鸿对话

云游四方

我心中的敦煌 敦煌，不仅是敦煌这个地方，在国人心中早已是中华文化的代名词。为寻敦煌旧梦而去敦煌，多半大失所望。因为你作为普通游客能看到的敦煌，肯定不是那个敦煌，那个能把在巴黎声名鹊起的常书鸿勾回来的敦煌，那个成就五百年一大千的敦煌。 在我们的梦里，敦煌该有曾浩眼中的飞天 该有张大千心中的观音 该有雍容华贵的菩萨 敦煌漫漫黄沙 到了现场，你能看到什么呢？就是你那美轮美奂的梦境破灭之时。就好像灯光舞美给你打造一场精彩绝伦的盛筵，可一不小心后台幕布被扯开，另一个残酷现实的世界跑了出来。恍如在梦中的你问，那个令你魂牵梦萦的敦煌在哪呢？ 我就干了这种傻事，在2017年大夏天不找凉快地方去避暑，居然特意跑到沙漠里的敦煌莫高窟，去寻敦煌旧梦。可是，与敦煌守护神常书鸿先生比，我只是蜻蜓点水，而他守护敦煌一辈子。 徐克的新龙门客栈、王家卫的东邪西毒、周星驰的大话西游、张艺谋的英雄，电影里的大漠黄沙美得令人神往。 这大漠驱赶骆驼的照片，居然有草原跃马扬鞭的动感，也让我有去看沙漠的冲动。 可是，沙漠，真实的沙漠，烈日灼白，贫瘠、干渴，静默得如天地初开。 月出，与日出，无差别 贫瘠中，哪怕一棵草，都是生命的奇迹。突见这肥白菜似的大树，惊喜莫名，就如见了汩汩而出的生命甘泉！ 是的，神奇出现了。烈日灼白的沙漠里，极度贫瘠干渴处，生命之绿喷薄而出。水，生命的甘泉！ 游客，来膜拜这神奇的甘泉。膜拜，是的，膜拜。想象一下，商旅行人在茫茫大漠中，被烈日暴晒着，被滚烫的沙子烘烤着，身体如皱缩的桔子枯萎着，如在炼狱之中。如果，眼前绿草出现了，绿洲出现了，月牙泉出现了……玄奘西去，与西游记完全不同，孤身从长安上路，得非法越境西去，避开行人官府，在茫茫沙漠中踽踽独行，烈日暴晒，滚烫沙子烘烤，水光了，到了生命尽头，只有虔诚祷告祈求菩萨保佑。居然，仿佛间，近在咫尺的一小汪泉水，扑过去，趴在里边，整个身体浸入吸吮…… 恶境之地清流成泉，沙山之中不淹于沙，古潭老鱼食之不老，月牙之形千古如旧。形成：风夹沙而飞响，泉映月而无尘。 多神奇，在蒸发量巨大的沙漠中，月牙泉千古不变，最深处达9米，湖水面积22.5亩。碧波荡漾、鱼翔浅底、水草丰茂，与鸣沙山相映成趣。 鸣沙山环抱，月牙泉畔，夜色中的鸣月阁 日出日落时，沙漠金黄色 沙漠中的绿洲，绿洲中的生命，花草树木 有了游客，便有了这一队队的骆驼 ———————————————————— 游客眼中的莫高窟 鸣沙山月牙泉正北，就是莫高窟。莫高窟，沙漠高处的洞窟，与三危山比邻。鸣沙山与三危山之间，宕泉河畔荒原上有荒疏的塔林，与大漠远山一色，但信仰的力量耸立在这里。 先秦建元二年（公元366），有个乐僔和尚西游到敦煌的三危山下。时近黄昏，正要寻地投宿，他猛一抬头，只见山上一派耀眼的金光，仿佛有万千佛显现。他认为这是圣地，便用化募的钱雇人在这里凿下第一个石窟。不久，又有一个法良禅师从东方来到这里，遇到类似的“神异”，发下愿心，在乐僔窟的旁边开凿了第二个石窟。至今，三危山还保留着三危圣境。据古书记载，三危山还是王母娘娘的随从三青鸟居所，也是舜将三苗从湘淮流放的地方，这么说三苗该是敦煌最早的居民。 华美的景泰蓝风格门楼，与常书鸿油画中的门楼 汉武帝驱逐匈奴后，据两关、列四郡。敦煌与武威、张掖、酒泉并列四郡，是丝绸之路中转站和西域门户，使者相望于道，商旅不绝于途，到大唐天宝年间元宵灯会，长安第一，敦煌第二。三危山下宕泉河畔，原有上中下三个寺院。商旅远行前，都会到寺院拜佛求平安。待平安归来，就会来还愿，不断捐钱凿石窟刻佛像。从公元366年的先秦起、经魏晋到宋辽，在鸣沙山宕泉河畔50米高1850米长的崖壁上，逐渐形成错落有致的石窟，大唐数以千计，现在保留735个，珍藏着千年以来各朝精美的佛像与壁画。干燥的沙漠、地处偏远与人们虔诚的信仰，莫高窟得以完好保存到清末。 莫高窟在唐代达到了高潮，这时开凿的石窟数量最多，艺术的造诣也最高。当时有数以千计的石窟，窟前有木构的窟檐，以栈道相接。山上建起一座座金碧辉煌的殿堂，雕檐画栋，光彩夺目。窟前还是“前流长河，波映重阁”。宋元时期，随着海上丝绸之路的繁荣，陆上丝绸之路逐渐废弃，莫高窟才逐渐停止了营建，进而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以前的宕泉河现在只剩拳头那么大小的涓涓细流。但莫高窟一侧，树林密布，鲜花丛生。生机勃勃的绿色，在酷暑中撒下浓密的绿茵，给游人带来清凉与勇气。 普通游客提前订票最多只能参观8窟，我现场买票，更是可怜，只参观4窟：94,96,100,148，管中窥豹都算不上。 94窟，晚唐风格窟室正面是佛龛，可佛龛前有道士像，奇怪吧！ 窟中顶部和四壁画满佛像，俗称千佛，不一定千个，但多得满眼皆是，即人人有佛性人人可成佛。西夏风格菩萨像，有俊逸的胡子，真漂亮。 96窟，最高的室内大佛 九层楼，莫高窟标志物，九层楼内就是96窟，世界上最高的室内大佛，为唐代武周证圣元年（695年）由禅师灵隐和居士阴祖所建的“未来佛”弥勒佛。 无法一睹全貌，看下示意图吧。佛像高35.5米，是世界最高的室内大佛。那脚趾比壮汉的腰还粗，指甲盖比毛巾还大，脖子快仰断了，才能看到正脸。大佛正襟危坐于石窟中，慈眉善目，嘴唇红润，端庄安祥。 100窟，五代时期是五代敦煌统治者曹元德的功德窟，是为纪念其父，河西归义军节度使曹议金所建造。洞窟甬道的南北壁绘有曹议金父子及回鹘公主等供养人像。窟内塑像均为清代重塑。窟内佛龛是佛祖，肋伺阿难与大迦叶。再外侧文殊普贤菩萨，左普贤菩萨骑着白象，右文殊菩萨骑着狮子。窟顶四角有四大天王，对应人间的风调雨顺。窟南、北、东三壁经变画的下部，绘有《曹议金统军出行图》和《回鹘夫人出行图》，人物众多，场面浩大。 窟顶藻井 窟顶四角的四大天王图 148窟，佛祖涅槃涅槃，即佛的肉身虽已入灭，但精神却达到了一种不生不死、永不轮回的境界。涅槃是佛教徒们追求的终极目标。佛窟中，一尊巨大的佛祖卧像，着袈裟，脸、脖子、手脚贴金箔。眼睛若睁若闭，神态安详。很多弟子站在背后，神情各异，悲喜不一。 佛窟外，东西两侧各有三塑像，最靠里是两个站立的力士，即佛教中的护法神，俗称“哼哈二将”，长发绾髻、袒裸上身、筋骨暴起、腰系战裙、表情凶恶。中间端坐两个天王神情安详。最外两个如西游记中两个小妖。 壁画，佛经变图 莲池图 敦煌成就张大千 徐悲鸿称“五百年来一大千”。大千先生画作“秋海棠”于1957年在巴黎展出荣获纽约国际艺术学会金奖，当选为“当代世界第一大画家”。于1956年在法国与毕加索会面，西方报纸称“艺术界巅峰会面”、“东西方艺术史值得纪念的时刻”。大千先生的艺术生涯和绘画风格，经历“师古”、“师造化”、“师心”的三阶段：40岁前以古人为师，40岁至60岁之间以自然为师，60岁后以心为师。 在大千先生最重要的师古人师造化转折点上，即在1941-1943他耗尽家财，足足在敦煌临摹壁画两年零七个月，共计276幅，在兰州、重庆展出，举国震惊！如我这样普通人眼中的破损壁画与黑脸飞天佛像，大千先生以专业眼光推测出壁画本来面目并临摹出来，受敦煌壁画滋养，大千先生画风大气超然。去年我在川博张大千展馆中，有幸观赏到大千先生家人捐赠大千先生临摹的敦煌壁画，美轮美奂。 大千先生还间接促成敦煌艺术研究所的成立。当年他在敦煌临摹壁画，时任国民政府高官的好友于右任在河西走廊视察并顺道来探望他，大千先生表示，自己临摹完成即将离开，希望官方部门接手对敦煌的保护。于右任促成敦煌艺术研究所的成立，梁思成与徐悲鸿都举荐常书鸿担任所长，从此敦煌得到有效的保护。现在普通游客只能在半小时内看四个洞窟，惊鸿一瞥而已，但在川博张大千艺术展可以看得畅快，川博有大千600多幅画/画稿，80多块私印。那数十张三米条幅菩萨像精彩绝伦，色彩艳丽，采用天然矿石颜料如朱砂、石青石绿、砗磲、贝母，日久弥新，不会损败褪色。 大千先生一家在敦煌莫高窟 敦煌莫高窟的一个平房墙壁上，至今还有几张大千临摹壁画的示意图，如这幅曹议金像 很喜欢大千先生这句诗“老夫足迹半天下，北游溟渤西西夏”，豪气。以前羡慕徐霞客，徐霞客又说张骞、玄奘、耶律楚材是他偶像。这样算下来，我的偶像变成五人了。人生很有趣，从前漫无目的的散点，可能某天就因某位伟人穿成一条线，大千先生就是了。第一次，2008年汶川大地震之后，我在青城山上清宫看到了大千画作就迷得挪不开步子，结果下山迟到被导游训斥，但我还意犹未尽呢。2013年只逛了台北故宫博物院而没时间参观故宫旁大千先生的摩耶精舍遗憾不已。2017年在敦煌看到小部分大千临摹画，也没搞明白咋回事。而在2021年终于在四川博物馆张大千展馆，大千先生完整的一生把我的散点串了起来，瞬间很多事情明朗起来。 敦煌守护神常书鸿 游客来敦煌莫高窟只能参观几个洞窟的佛像壁画，更灿烂的文化瑰宝是五万卷敦煌文献，我们无缘得见。于1900年，道士王圆箓在清理第16窟时，发现有一个密室（17号窟），洞内满是各种佛教经卷等文物，总数量约5万余件。佛书约占90%。最早的是前秦苻坚甘露元年（359年），最晚为南宋庆元二年（1196年）。其中2/3流落海外，国内中国国家图书馆仅收藏1/3。目前英国国家图书馆藏13000余件，占三分之一强；俄罗斯科学院东方学研究所圣彼得堡分所藏10800余件，亦占三分之一强；其他还有法国国家图书馆藏5700余件。 常书鸿先生一家画像 常书鸿先生，1935年在巴黎学习西方油画近十年，油画作品曾多次参加法国国家沙龙展，先后获金质奖三枚，银质奖二枚，荣誉奖一枚，成为法国美术家协会会员，法国肖像画协会会员。在1935年秋，在巴黎塞纳河畔一个旧书摊上，偶然看到由伯希和编辑的《敦煌石窟图录》的画册。全书共分6册，大约有三四百幅敦煌石窟的壁画和塑像的图片，是一部从公元4世纪到14世纪长达千余年的精美绝伦的图解中国美术史。得知在离书摊不远的巴黎吉美博物馆有更多真品展出，其中一幅色彩绚丽、人马风景栩栩如生的立轴绢画，令人惊羡不已，已然具备了高度写实的技巧。这幅创作于公元7世纪的唐代，无论在远近透视或人物动作等方面，都已远远超过了意大利13世纪文艺复兴时期代表画家乔托的壁画。对比之下，才发觉自己言必称希腊、罗马，却对祖国民族艺术一无所知，真是可笑，可耻！但是，作为一个中国人，竟然看到祖国古代如此辉煌灿烂的艺术瑰宝受到外人掠夺和玷污而无所作为，内心又是多么的歉疚和痛苦！从此守护敦煌的种子埋在他心里等待发芽。 常书鸿先生的女儿常沙娜画像 于是，常书鸿先生在1936年毅然回国，决定终身保护敦煌莫高窟。1943年，在张大千先生建议下，于右任组建敦煌艺术研究所，梁思成与徐悲鸿举荐常书鸿担任所长。常书鸿先生从重庆出发，经兰州，抵达敦煌，从此终身守护敦煌、献身敦煌！ 常书鸿先生油画水仙 常书鸿先生，实在太牛，他接手敦煌是个烂摊子，要人没人，要钱没钱，还有比沙漠更偏远地方吗？妻子不堪忍受其苦抛下一双年幼儿女离去，他不但守护好敦煌，还独自扶养一双小儿女，还把女儿常沙娜培养成最美的“敦煌之花”。 五代61窟女供养人（常沙娜/绘） 常沙娜，从小受父亲言传身教，跟大人一样临摹敦煌壁画，接受各种文化课教育，母亲离开后又照顾弟弟。长大后师从林徽因，成为著名艺术设计家、教育家。香港回归献礼永远盛开的紫荆花就是常沙娜设计的，还设计了人民大会堂宴会厅装饰图案等，她著述或编著的《敦煌历代服饰图案》《敦煌藻井图案》和《敦煌壁画集》等，既是敦煌学研究的经典著作，也是中国现代艺术设计不可缺少的教科书。 敦煌冬天特别寒冷，没办法临摹壁画，常书鸿先生就组织大家在室内围着火炉画素描、速写。请来的模特儿都是当地憨厚纯朴的老乡，常沙娜也跟着大人一起学习画素描。他还利用冬季深入少数民族哈萨克族牧民生活区体验生活，住毡房，骑马，吃手抓羊肉，画生活速写，爸爸利用这种机会画了一批生动有意义的速写。生活虽然艰苦，但是非常充实。 张大千送的两件礼物大千先生在1947年送给常书鸿先生一套日本松本荣一著的《敦煌画研究》。这是上下两册的大型精美图册和研究文字，文字是松本荣一写的博士论文，图册是伯希和拍摄的敦煌图录，全部为黑白版。这套书也是张大千的心爱之物，上面有张大千阅读研究时留下的许多朱笔批文。这套书尤其是研究文字，对于常书鸿先生从事敦煌研究很有帮助。大千先生在1943年离开千佛洞时送给常书鸿先生的另一件很有“生命意义”的礼物。分手时他亲手送一个纸卷，说：“送给您的这个纸卷，要等我离开后才能看。”常书鸿先生等他乘车去了，打开纸卷一看，原来是他亲笔绘的一幅弯弯曲曲在树林水渠边一隐蔽处找到食用蘑菇的路线示意图。在敦煌莫高窟戈壁之中，没有什么蔬菜，天然的食用菌菇更是难以发现，因此，各人如有发现都尽力不让他人知晓，以保障自己的来源。循着大千先生的地图，果真在水渠边发现了他一直采摘的蘑菇生长地，在日后的生活中，还真解决了一些问题。 我好喜欢常书鸿先生这样的趣闻。1946年夏，常书鸿先生从重庆新聘了一批大学生，购置了图书、绘画器材及生活必需品，乘着新得到的美式十轮卡车带着一双儿女重返敦煌，行程1500多公里。路途异常艰难，他居然从重庆带上一对活鸭、一对活鹅，装在竹筐内，固定在卡车的前面，由女儿负责沿途喂食。很多朋友和老乡看到带着鸭鹅的卡车都很奇怪，爸爸却风趣地说：“也让它们移居敦煌，让敦煌的老乡看看除了鸡还有鸭、鹅哩！”这两对鸭、鹅也同样经过千辛万苦到达千佛洞，第二年春天就开始下蛋繁衍生息。四月初八千佛洞正值佛浴节的庙会，热闹非凡，当老乡看到已破壳而出的小鸭子都稀奇地问道：“这小鸡子咋会长出扁扁嘴？”从此，千佛洞和敦煌县就开始有了鸭群。他还从四川带回各种花籽，播撒在千佛洞的生活区，开得最茂盛的要算是波斯菊，在上寺、中寺的院内从此就盛开着红、粉、白、紫的潇洒秀丽的波斯菊，映着橙黄色的向日葵，衬托着蔚蓝的天空，把这些沙漠绿洲中的院落点缀得格外的灿烂。 在敦煌莫高窟的一间平房内，除了上述常书鸿先生油画照片外，在院子墙壁有个踽踽独行的影子。我以为就是常书鸿先生，一辈子如苦行僧般守护敦煌的写照。 ——————————————————— 在欧洲一年，自由行海外数十国，多次环游新疆西藏，用游记原汁原味还原无敌美景与好玩经历。两个月15篇精品游记，包括：布拉格、布达佩斯、荷兰羊角村、罗马、梵蒂冈、雅典、圣托里尼、圣彼得堡、华沙、赫尔辛基、巴黎拿破仑行宫、巴黎卢森堡公园、港珠澳大桥、稻城亚丁等、芬兰……关注我，关注我看精彩游记(*^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