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1971年冬天的一个晚上,三十一岁的父亲在床上辗转反侧后,终于作出了人生中一个重大决定:从拥挤不堪的女青塘祖父老屋搬岀来,租住到一里路外的蒋氏街王家湾。</h1><h1> 当时我六岁,大弟三岁。</h1><h1> 房东周秋初,蒋氏街人,老周不苟言笑,常穿一件绿色的邮政工作服,应是吃国家粮的邮局工人,几番商定,每年租金六元,父亲另外不定期无偿提供劳务若干。尽管房子阴暗潮湿,白天黑夜差不多,终日黑乎乎的,但父母却是满心欢喜,总算有了一个独立的栖身之所了。</h1><h1> 从图片上父亲站立处身后一个公共的厅屋进去,左行,一小门入室,一灶屋,一卧房。在这里,我度过了六至八岁的童年。</h1> <h1> 我放学回家,总是看到邻居家窗户下面坐着一位常年抽水烟筒的老人,老人叫周景仲,身材高大,慈眉善目,善讲故事,尤喜翻古。</h1><h1> 我很纳闷,那把锃亮的黄铜水烟壶里到底有什么魔力,让一个老人终日壶不离手,烟不离身,尤其羨慕他全神贯注抽烟时的陶醉模样:将一小撮自己切好的烟丝紧密地装进乌黑发亮的烟嘴,用一根毛草纸捻点火,金黄的烟丝在烟嘴上方烧得通红,随着一缕缕烟雾缭绕升腾,随着腮帮子的一张一合,水烟筒发出有节奏的咕噜咕噜声响,四周便弥漫着浓浓的烟草味道,老人眯眼凝神,如入化境,让我心迷神往。更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是,老人抽烟的一系列动作,是那么连贯流畅,一气呵成,天衣无缝,仿佛一个胸有成竹的指挥家,在熟稔地演奏一曲交响乐。</h1><h1> 有一回,趁着老人去田间地头劳作之机,我踮起脚尖,从窗台上偷偷拿起那把神往已久的烟壶猛吸了一口,孰料,一大口陈年烟叶水如辣椒水般,钻进我的五脏六腑,呛得我眼冒金星,头晕脑胀,从此再也不敢靠近它。</h1><h1> 老人有个儿子叫周学玉,当过生产队长,老实本份,为人公道,母亲经常念叨着他当队长时对我家的种种关照,年近七旬的他现在还承包蒋氏街的环境卫生,今年七月,我在蒋市街邮电所对面的马路上见到他正在清扫路面,见我走来,主动招呼,倍感亲切。</h1> <h1> 那条长长的走廊,是童年每天无数次穿梭的地方。</h1><h1> 走廊西头的住户是文兰桂,一个矮小瘦弱的驼背老婆婆。小时候总记得她经常出现在生产队忆苦思甜的会场,她每次都以一句"想起万恶的旧社会,我就心辣辣的痛"开头,然后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声泪俱下。</h1><h1> 开始,大家还很同情她的不幸遭遇,后来,次数多了,乡人也麻木了,路上遇到,总是调侃她:"文兰桂,你如今还心辣辣的痛不?"她就很生气,不再理睬人家。</h1><h1> 小时候常去她家玩,我规规矩矩,不惹事生非,她对我倒不介意,却对我大弟严防死守,必欲驱之而后快,一个三岁的男孩,正是狗都嫌烦的时候,让大人讨厌的事肯定没少干。她经常在家门口指桑骂槐:麻雀子都有个竹筒眼,叫化子也有个土地庙!经常向我们的房东告状,投诉大弟的种种玩劣之处。</h1> <h1> 命运多舛的老父亲站在四十多年前的老屋后门前若有所思。</h1><h1> 租住两年间,发生了很多事情。</h1><h1>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父亲经常深夜从很远的地方扛一些楠竹回来,准备自己建房的材料。母亲在这里患过一次急性甲肝,差点没命了,连续几个晚上,虚弱无力的母亲坐在火塘边烧火,等待外出的父亲,脸色蜡黄得吓人,我站在灶台旁紧张而惶恐不安。幸亏遇到曾益民医生,对症下药,才迅速痊愈。</h1> <h1> 如今,屋后山上的灌木丛长满了竹子,当年这个地方是我童年的乐园。春天,山坡上长满了各种不知名的野花,最喜欢闻野菊花那种沁人心脾的香味。秋天,满坡都是各种不知名的野果子,总是随手摘下往嘴里塞。</h1> <h1> 当年父亲在这扇窄窄的木门前不知穿梭过多少次!墙壁上挂的楠竹,太让人浮想联翩了,为了省钱,父亲后来新建三间屋子的房梁,用的全部是楠竹,父亲当年一根一根地从外面扛进这间屋子,又一根一根地扛到女青塘,如燕子筑巢般,不舍昼夜。</h1> <h1> 现在看起来并不是很高的那个山坡,当年咋就摔伤了一头大黄牛呢?我当时负责看护生产队的一头大黄牛,有一次不小心从山顶滚到山脚,摔断了腿,生产队几个人就把它抬了出来杀了,当时正在赶修涓水河,几百号人一餐就吃光了,母亲在生产队煮饭,中午放学时,母亲挑了一担饭菜去工地,途经我读书的学校,母亲给了我一钵米饭,仍然记得是一种叫三系杂交水稻的籼米,香喷喷,一小钵红辣椒炒黄牛肉,我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差点噎着。那米香,那肉香,多年以后,仍刻骨铭心。</h1> <h3><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经常在房梁上看见四五尺长的绵蛇,楼上那些积满灰尘的桌椅应是当年我们使用过的老物件吧。</span></h3> <h1>父亲向现在的屋主周方华回忆当年的往事。母亲称呼周方华的母亲叫三嫂子,一个心地善良的瘦个老婆婆,大弟经常跑到她家的灶台和炉膛内掏一种叫土鳖虫的虫子,焙干可卖二分钱一个,供销社有柜台专门收购。运气好的话,一次可以收获十多只。大弟尝到了甜头,一发不可收拾,隔三岔五,将王家湾每户人家的灶台都轮番扫荡一遍,引发邻居的呵斥责骂,但三嫂子却从不责怪,反而在一旁乐呵呵的笑。</h1> <h3><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父亲在我儿时的玩伴周学友家门口陈述沧桑岁月,父亲站立的地方,原是一处菜园,菜园下方是一口小鱼塘,现在菜园和鱼塘都只留存在记忆中了。</span></h3> <h1> 庆幸的是,儿时我每天挑水的那口泉水井犹在。只是当年的水井是一个长方形的露天水井,供应方圆几公里上千人的生活饮用水,甘甜无比,清澈见底。井底水草丰美,常有鱼虾浮游其中,每次经过,总要在井边蹲上一阵,痴痴的看泥鳅上下翻飞,看小虾悠然爬行。</h1><h1> 水井不远处,那口每天都要经过的池塘依然碧波荡漾。生产队时代,我和母亲经常割鱼草,由专人称了重量后,将草料投入这口池塘喂鱼,一担青草可抵十分工日,母亲出完集体工后,常常利用中午的时间飞快的跑到山上,手脚麻利的割了一担担的青草,记忆中的母亲总是汗流夹背,记忆中的鱼塘总是鱼儿成群。</h1><h1> 夏天的傍晚,我和母亲放鱼草时,草鱼蜂涌而至,一转眼就把一担青草抢个精光,耳畔满是鱼儿嚼草的声音,我静静地立在池塘边,看着水面泛起的涟漪,内心充满了期待,想到年底能够分到一条大鱼,全家可以美美的吃上一顿,便不自觉的失声笑了。</h1><h1> 那是我在乡村最温暖的童年记忆。</h1><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1973年冬天的一个晚上,一家五口打着火把,搬离了这个租住了两年的临时栖身之所,欢天喜地住进了女青塘自己新建的三间土砖房。</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