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h3> <h3> 在我们这一代人的记忆里,蓝草的形象已经十分模糊了。只记的河地里那一个个四方形的打靛池,里面的水是碧绿的,那里是青蛙和蝌蚪的乐园。也依稀记得那打靛的工具,逢石河的人把它叫做打靛骨朵,俨然就是放大了的大木锤。那时候,人们在收割了麻之后,往往把麻捆绑齐整,拿到靛池里来泡,可能是由于里面的水肥容易把麻腐熟的缘故吧。</h3> <h3> 然而,在逢石河的农作物种植栽培史上,蓝这种植物无疑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在农耕时代,在化学染料还没有普及的时候,蓝作为重要的有机染料——靛蓝的原料,和人们日常的生活联系紧密,更由于蓝草对于生长环境的要求近于严苛,很多地方没有蓝的生长条件,而逢石河得天独厚的水、土质以及地形地貌所形成的气候小环境非常适宜它的生长。正因为如此,逢石河种蓝的历史应该是非常悠久的了。</h3>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i>槐蓝</i></h5> <h3> 具老年人介绍,逢石河种的蓝有两个品种,一种叫作槐蓝,叶子很像槐树叶,这种蓝因染布时单位布匹的用量较大,种者较少;另一种叫做马蓝,叶子青绿宽大一些,逢石人把它叫做大蓝。这两种蓝均为一年生草本,田间管理过程基本一致。</h3>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i>马蓝</i></h5> <h3> 春天,清明之后,天气越来越暖和,就到了下种育苗的时候了。此时,椿树芽已长出一扎多长,肥肥嫩嫩,很有营养。家乡的父老们采来椿芽,砸碎了铺在苗床里,它不仅是蓝苗的营养剂,最主要的是到了起蓝苗的时候,蓝苗的根系刚好扎在椿芽腐烂形成的腐殖土层里,轻轻一拔就拔下来了,不会伤着根系。</h3> <h3></h3> <h3> 下种之后,家乡的父老们像侍奉满月里的娃娃,在地面盖上稻草防晒保墒,洒水催芽,没几天蓝草就发了芽。蓝草发芽后,撤除稻草,浇水施肥,蓝宝宝在他们的精心呵护下,由那弱不禁风的幼芽迅速的定根伸叶,茁壮成长起来。</h3> <h3> 小满时节,天气完全热起来,也到了栽蓝的时候了。整地施肥,放水插秧,逢石河人对于插秧这样的农活是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的。因为逢石河人不光在靠近村庄的“菜地”里栽蓝,还在河滩地栽稻……水为逢石河带来了无上的利益和欢乐。</h3><h3> </h3> <h3></h3> <h3> 农历五六月间,正是阳气最旺的时候,河道里水汽氤氲,日照充足,蓝苗一旦扎稳根系,便一日一个模样的茁壮成长起来!进入七月,逢石河靠近村庄的河地里,二尺多高的蓝草一片片、一方方,枝繁叶茂;而那稍远一些的河地里,玉米的青纱帐在微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绿色连着绿色,希望接着希望。来自内心的喜悦便在庄稼人的脸上蔓延,山坡上,沟道里,到处是欢声笑语,老怀梆、越调、豫剧、曲剧和京剧哼唱起来,在那庄稼地边上,在那收工的归途中。</h3>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i>收大蓝(马蓝)</i></h5><h3></h3> <h3> 立秋过后,蓝草成熟了。蓝草的成熟不以果实为标准,而是以叶子的含靛量达到最佳限度为标准的。祖辈和父辈们对此经验老到,发现哪片成熟,就要立刻准备收割和打靛。</h3>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i>割小蓝(槐蓝)</i></h5> <h3></h3> <h3> 靛池是打靛的必备设施。一般一组靛池由一大两小三个池子组成。这三个池子,成品字结构分布,两个小池相连,平行于大池的长边一侧,距大池有二尺的距离。三池全用石头或青砖垒砌,白灰膏填纹,建造的非常坚固,不能有一丝的渗漏。</h3><h3> 大池子长约四米,宽约三米,深约两米。大池的主要用途是浸泡腐熟蓝草的。</h3><h3> 小池子为长宽各两米左右的四方形,深约两米至两米五不等。池子外侧的中线上,开有几个直经寸许的圆形放水孔,竖直成排,相邻两孔间距约三寸,放水孔用木橛缠布塞牢。小池子主要用于打靛。</h3> <h3></h3> <h3> 农谚有云:立秋忙打靛,处暑割麻田。老年人们说,逢石河蓝草的成熟时间准确地说是在立秋后五日处暑前十日的这个时间点上,前后差不下两天。这个时候的蓝草高度都超过了一米,家家户户的蓝草连接成片,微风过处,碧浪翻滚,一派美丽的田园风光。</h3> <h3> 收割后的蓝草要及时入池浸泡。好在靛池就在菜地边上,装池放水都比较便利。拿逢北村来说,田家祠堂附近、王家下院往南、老磨坊往南、后车轱洞口等处都有靛池,非常方便。大池子一般能容纳蓝草三千斤左右,这一池的蓝草被称为一个靛。也有的家户种蓝少的,就两家或三家各自称好重量,合在一起打靛。</h3> <h3> 蓝草入池放水后,一般都用柳枝横着盖一 层,再用几根大木杆竖着压住,使蓝草不致漂浮,吃水匀称。如果天气晴好,气温较高,一般一个对时(二十四小时)即可成熟,具说冒出的泡泡由金黄色变为透激清亮是其标志。若天阴气温又低,成熟日期就很难预计,成熟与否的标志也不明显,常言说:吃一顿饭,坏一池蓝。这时就必须请村里打靛的行家——那些“池大夫”们来给看池了,由于他们经验丰富,凭手摸蓝草的手感便可判断它的成熟程度。腐熟的蓝草要及时扒出靛池,否则蓝草过熟腐烂,就会影响靛蓝的品质。</h3> <h3> “一分瓜园三分田,收成不抵半分蓝”。靛蓝作为那个时代家乡人的一份重要经济收入,人们对它的重视程度是至高无上的。打靛的那一天,主人家要煮油馍,割大肉,摆酒席。说起酒席,档次有好几种,有五花盘、八碗四盘和软上二十四道等。像打靛这种事,人非常忙,不可能二十四道来软上,一般都是八碗四盘煮油馍,已经非常丰盛了。除了请来四六或八个好劳力,经验不足的人家还要请来池大夫帮助把关。主人都要认真款待,大家齐心协力,把靛打好。</h3> <h3></h3> <h3></h3> <h3> 开始打靛了!那身强力壮的劳力们在池大夫的指挥下,用木桶将大池中的靛水打上来,倒入其中的一个小靛池中,约有总池水的四分之一或三分之一,池大夫舀一定数量的石灰水倒入其中。这石灰我们当地产的不行,是从河南石井担回来的“大灰”。接着,劳力们站在小池周围,手拿打靛骨朵,面朝池中的不同方位,有节奏的连续循环击打,动作要熟练、默契、周到。</h3> <h3> 打靛时的劳动号子也叫“打靛歌”,往往是主家领,众人和,所唱内容自由方便,随机灵活。</h3> <h3> 主人:来个一二三吆,俩手握紧杆吆,</h3><h3> 用力朝底捣呀,马上直起腰呀—— </h3><h3> 众人:嗨吆嗬咳呀!</h3><h3> 主人:收大蓝呀,割小蓝呀!</h3><h3> 众人:嗨吆嗬咳呀!</h3><h3> 主人:下力气呀,图吃穿呀!</h3><h3> 众人:嗨吆嗬咳呀!</h3><h3> 主人:河道里呀,不得闲呀!</h3><h3> 众人:嗨吆嗬咳呀!</h3><h3> 主人:汗水淌呀,不怕难呀!</h3><h3> 众人:嗨吆嗬咳呀!</h3><h3> 主人:汗水流有一河滩呀!</h3><h3> 众人:嗨吆嗬咳呀!</h3><h3> 主人:汤王爷保佑,有吃穿呀!</h3><h3> 众人:嗨吆嗬咳呀!</h3><h3> 主人:努把劲呀,加油干呀!</h3><h3> 众人:嗨吆嗬咳呀!</h3><h3> 主人:咱今天要吃八大碗呀!</h3><h3> 众人:嗨吆嗬咳呀!</h3><h3> 主人:酥油馍呀,黄焖肉呀,!</h3><h3> 众人:嗨吆嗬咳呀!</h3><h3> 主人:三尖白炖,吃个够呀!</h3><h3> 众人:嗨吆嗬咳呀!</h3><h3> 主人:肚丝汤呀,二锅头呀!</h3><h3> 众人:嗨吆嗬咳呀!</h3><h3> 主人:让你晌午喝舒服呀!</h3><h3> 众人:嗨吆嗬咳呀!</h3><h3> 主人:逢石河呀,水儿清呀!</h3><h3> 众人:嗨吆嗬咳呀!</h3><h3> 主人:北有王屋老爷顶呀!</h3><h3> 众人:嗨吆嗬咳呀!</h3><h3> 主人:南有九蹬莲花屏呀!</h3><h3> 众人:嗨吆嗬咳呀!</h3><h3> 主人:娃娃喘呀,神仙沟呀!</h3><h3> 众人:嗨吆嗬咳呀!</h3><h3> 主人:好运东来不用愁呀!</h3><h3> 众人:嗨吆嗬咳呀!</h3><h3> 主人:九调弯呀、老爷头呀!</h3><h3> 众人:嗨吆嗬咳呀!</h3><h3> 主人:东西南北通财路呀!</h3><h3> 众人:嗨吆嗬咳呀!</h3><h3> 主人:孟良寨呀,好韭菜呀!</h3><h3> 众人:嗨吆嗬咳呀!</h3><h3> 主人:就是上去下不来呀!</h3><h3> 众人:嗨吆嗬咳呀!</h3><h3> 主人:八里胡同,八里长呀!</h3><h3> 众人:嗨吆嗬咳呀!</h3><h3> 主人:多少故事在里藏呀!</h3><h3> 众人:嗨吆嗬咳呀!</h3><h3> 主人:石人来把石山顶呀!</h3><h3> 众人:嗨吆嗬咳呀!</h3><h3> 主人:还有张公背张婆呀!</h3><h3> 众人:嗨吆嗬咳呀!</h3><h3> 主人:赵匡胤呀,坐天下呀!</h3><h3> 众人:嗨吆嗬咳呀!</h3><h3> 主人:石牛嘴中机关藏呀!</h3><h3> 众人:嗨吆嗬咳呀!</h3><h3> 主人:紧握杆呀,加把油呀!</h3><h3> 众人:嗨吆嗬咳呀!</h3><h3> 主人:打出好靛染花布呀!</h3><h3> 众人:嗨吆嗬咳呀!</h3><h3> 主人:咱用花布哄媳妇呀!</h3><h3> 众人:嗨吆嗬咳呀!</h3><h3> ……</h3> <h3></h3> <h3></h3> <h3></h3> <h3></h3> <h3> 人们经过反复击打,使石灰水和靛水混匀,加速其化学反应过程。“池大夫”通过眼观、手摸判断石灰水和靛水的反应效果。若效果欠佳,他便指挥人们加靛水或石灰水。当达到最佳效果后,开始让其自然沉淀。在蓝靛沉淀的这段时间里,池大夫指挥大家往另一个小池里用木桶倒靛水。</h3> <h3> 这时,池大夫仔细观察已打好的这个靛池,如底部沉淀明显,上边水已变清,则开启放水孔,把上边的清水逐层放出。放完废水后,将放水孔重新塞牢,取池內成品靛少许,抹在干净的瓦块上,以观色验质。颜色为灰白者为下等,发蓝为下中等,发红为上中等,紫红茄皮色为上等极品。</h3> <h3> 接着开始打刚才已倒好靛水的另一个小池。池大夫通过对打好那池的观色验质,心中已经有数,如发现靛质不好,则需在这一池中调整石灰水的比例。如此两个小池轮换进行,反复三到四个工序即可把一大池靛水打完。一般是清早开打,中午十二点前结束。</h3> <h3> 逢石河的蓝靛品质之好是远近闻名的。打靛期间,已有各地的客商纷至沓来。大多都是往年的老客户,按质论价,主客都很诚信,不必太多纠缠,很快就能成交。那外地客商比较远的,往往由主家在村里寻上几个好劳力,为客户送靛,让村人挣上客户的运费。也有的主家自己把靛担出去卖的,到外地易货的都有。据说一个好靛担到阳城能换回四五石小米。更有逢石河的一些“能人们”自己开了染房,不但在逢石河本地,还把染房开到了济源、王屋、邵原、洛阳……</h3> <h3></h3> <h3> 故乡,在那过往的时光,祖辈父辈们为了生活而种蓝染布,付出劳动和汗水。他们背负的生存压力也许是沉重的,然而他们又是浪漫的,诗意的。他们用双手创造出蓝天的色彩,绘就湛蓝的天空和飘动的白云!难道不是吗?那简约朴素的印花布就像逢石河的天空一样蓝,白色的花朵就是蓝天上的朵朵白云,柔顺、祥和……又像是清淡素雅的青花瓷,愈经岁月的沧桑愈显其古朴之神韵。</h3> <h3> 那时候,人们衣服被褥用布主要凭的是妇女们纺织的“土”棉布。这白色的棉布大都需要染色才能使用。结婚用的聘礼所要的两个大布更是要求质量上乘,一般要用颜色相对靓丽的槐蓝染成,经过滚石滚压棒槌捶打,平整光滑,才能拿出手,媒人也才张的了口。</h3> <h3></h3> <h3> 这染坊的生意就格外好。</h3><h3> 染坊染布有两种形式,一是直染,其颜色有黑蓝、小黑蓝、毛蓝、月白蓝等多种;二是印染,染出的布是蓝底白花,花型有大菊花、小梅花等。</h3> <h3></h3> <h3> 染布需泡、洗、缕、染、漂、晾、叠、滚、捶等多道工序,拿直染来说,布要放在大缸中染,染时先把靛蓝溶进缸内,一次六七斤,然后将布放下去。放布有讲究,先来回折叠成页,像是早年记账的手褶,再一页页拉下缸,这样使布进缸即可吃色,如果整匹丢入,底层的布一时难渗透,染出来的布就是个“大花脸”。</h3> <h3> 颜色的深浅不以时间计,而以次数论:黑 蓝复染十七八次;毛蓝十一二次;月白蓝七八次。随天气冷暖的变化,染的次数亦要灵活掌握。染一次约十分钟,捞出后绞干,抚平,又染。染坊通常有四只缸轮番作业,循环往复,染成为止。染出的布还要漂洗干净,晒干后再放在一种元宝形的“滚石”下面压磨抛光,这种元宝形的滚石逢石河人叫它“马鞍石”。操作滚石最见工夫,因为人要站立在“马鞍”的两翼,运用身体重量踩动这五六百斤的石头,滚来滚去,才能把布滚平整,达到色泽鲜亮,光彩照人。</h3> <h3> 印染的工艺就更加复杂了。传统印染包括了蜡染、夹染(夹缬)与扎染(绞缬),它们并称我国古代三大印染技艺,后来,又在夹染基础上出现了漏板刮浆的蓝印花布工艺。</h3>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i>蜡染花布</i></h5><h3></h3> <h3></h3>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i>美丽的夹染花布</i></h5><h3></h3> <h3> 逢石河及其周边的染坊采用的是漏板刮浆蓝印花布的方法:把镂空花版铺在白布上,用刮浆板把防染浆剂刮入花纹空隙漏印在布面上,干后放入染缸,布下缸二十分钟后取出氧化、透风三十分钟,一般经过六至八次反复染色,使其达到所需颜色。再将其拿出在空气中氧化,晾干后刮去防染浆粉,即显现出蓝白花纹。因为是全手工印染,干后的浆不免会有裂纹,形成了手工蓝印花布特有的魅力----冰裂纹。冰裂纹是鉴定纯手工印染蓝印花布的重要特征之一。防染浆剂由黄豆面和石灰粉按一定比例配制,蓝印花布又可分为蓝底白花和白底蓝花两种形式,其工艺又有不同。</h3> <h3></h3> <h3></h3>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i>蓝底白花</i></h5><h3></h3>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i>白底蓝花</i></h5><h3></h3> <h3> 后来,洋煮黑、洋桃红、海军蓝等一大批带洋字的染料带着极大的“能量”袭来,小小的一包,大铁锅里烧开水一煮,就把布染了;花洋布、黑市布、的确良、的卡也来了,有人把那前“日本”后“尿素”的犵颤裤也穿上了。随着化工染料和洋布的日益流行,种蓝和染布终于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往事如烟,往事随风,那陈年旧事便淹没在老逢石的历史烟尘之中……</h3> <h3> 策划:雪里青</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