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眷恋的犁耙

长天孤鹜

<h3>  随山的走势起伏的层层横铺的梯田,在烟雨雾气交织弥漫于满是翠绿的田间时,那种迷离与缥缈一如幻象。薄薄的雾气里,似乎渗出一种新翻的泥土气息,随着铺列的梯田弥漫的雾气在氤氲。一位荷着犁子赶着几头黄牛的老人,蓦地犁开了雾痕。氤氲的雾气,仿佛闪了一下又迅速地复合在一起。</h3><div><br></div><div><br></div> <h3>云开雾散,方见伯父挥鞭赶牛,匆匆忙忙地翻犁着新鲜的土地,仿佛急促地要喊出我的名字。蓦然醒来,才知是南柯一梦。</h3> <h3>  我家木楼仓房上静静地悬挂着一把大伯精心制作的犁耙,用桐油擦得透出铮亮的光泽。睹物思人,往事随光亮的色泽浮现。春节期间到大伯家探望。我在床前握着他枯槁的双手,他已无力靠直身子了,只嘴巴微微翕动。大伯气若游丝,我不禁涌上感伤的泪水。我扶着他下楼解便时,他已经不能自己动手拴紧裤腰带了。看着大伯瘦骨嶙峋的身子,扶着他冰冷的手臂,内心涌动一股感伤的潮流袭奔而来。我知道,他的体温渐渐的如雪一般冰冷。<br></h3><h3> 看着躺在床上的伯父日渐消瘦的面孔和痛苦呻吟的表情,心绪不由地颤抖,突然眶眼模糊。我仿佛看到大伯被车撞倒时那凄惨的场面。那一定是一个忙种季的一个傍晚,一位七旬的老人挑担着一把犁耙和着粪的空篓子正鞭打着几头黄牛往家里赶。一辆飞速的摩托车突然刹地而过,脆弱的老人随即而倒下。老人衣着老旧而朴素,横卧在路边,鞋子散落在路上,两脚在傍晚的冷风中抽搐。跌落到路边的犁耙显然严重损坏,滚落的空篓子也已经严重变形。几头黄牛见不着跟随的主人在晚风中鸣叫似乎在吟唱一支充满悲壮的哀歌。也许这时候老人的家人还在焦急的等老人回家共进一顿美美的晚餐。在寒气紧逼的夜晚一家人围坐在热气腾腾的火坛边聊聊一天的农事。在劳累的农活之后,这样的生活是美好的。</h3><h3> 在这条道路上无数的人来来往往,为农事,为生活,为自己也为别人,他们随着岁月的更迭,世事的沧桑,来临,消亡。在刹那的瞬间与亘古的路途之间有的人走了,有的人又来了,有的人穿过暮雨匆匆在赶路,有的人还在雨中继续上路,有的人在难以割舍地别离,有的人又在焦急的等待……这来去往返的次数中有多少,与“举首星月移,无声过石桥”的生死来去间的距离又有多少,有谁人又能知道呢?</h3> <h3>  大伯自小出身于农家,一生也未曾离开半步。年轻时候大伯是村里的大队会计员。凭着出色的工作能力,已有脱胎换骨调离家乡到镇里工作的机会。然而,大伯眷恋这份属于他们江山的土地,这份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土壌,于是断然拒绝了。我不敢想象大伯是如何眷恋这片土地的情景。那一定是晨曦初露时,他便扛着犁耙,赶着几头牛出门了,直至晚上踏月而归。于春耕忙种季,那一场场微雨,梯田间被罩得烟雨模糊;云蔽雨收,大伯荷着犁耙匆匆地迈过田埂边那嫩黄的菜花泛着淡淡馨香、肆意在枝头摇曳的油菜地。于秋日的阳光下坐在田埂上望着摇晃在金黄的田野上微微颤动的稻谷,一定满脸洋溢着微笑的表情;秋风中,他静静地伫立在田埂边,眉宇间舒展着对那片金黄色泽的柔媚。大伯一年四季守候着这片金色的土地,他用生命铸成的犁耙不间断地翻新那存旧土地里的气息。</h3> <h3>  去年暑期,我因事回趟老家。这是个农村最寂静的季节。走在两边树木遮盖的小路上,几缕光线渗漉茂密的树逢,婆娑地摇曳在路面上;寂静的幽谷偶尔传来凄凄的虫鸣声,不免增添几份乡村恬静的气息。沿着小路行走偶尔也会看到一些老人拎着畚箕于路边拾捡从树上落下的柴火,或是小孩提着竹篮在田垄菜地里割猪菜,或是老妇跟随着几头牛游动……在村里能见到年壮力强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他们大都拖家带口进城谋出路求发展了。有的成了城市的居民,有的正在赶往城市的路上。城市有时成为他们的故乡,有时又成为他们的梦乡。而恬静的村里依然呈现它的恬淡、质朴的景象。</h3><h3> 走进大伯的家门,一间间诺达的青瓦木楼都闲置着,有的甚至抵挡不住风吹雨打,难逃岁月的侵蚀,部分的屋基和墙角阴黑被半人高的野草杂树侵占,碎裂的砖瓦和断裂的枯木被暗绿的苔藓包裹。像这样的季节,正是哥哥嫂子们在外边赶忙的时候;像这样的大白天,从村前走到村后,也是难得遇到一两个年壮力强的年轻人的时候;像这样的时节,也正是一排排诺大的青砖瓦房和红砖楼房被风吹雨打,轰然坍塌的时候。如似诗词歌赋所描写的落木悲风的场景,令人情不自禁从心底翻腾出些许悲凉。</h3><div> 离开老家返城的时候路过大伯家,有时隐隐传来割据木头的声音。我知道大伯又在忙于制作他的新犁了。如今的他已不能像往日一样行动自如地将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了。在绵绵春雨或云蔽雨收时,他一定很羡慕那些在田里挥鞭赶牛犁田耕地的农人,田埂上堆叠着禾苗的村妇,田边小溪上赤条条嬉鱼的孩童。虽然谁也说不清楚这景象在铺排的梯田间不知已经存放了多久,或许呈现在农忙的春秋季又或许消失在农闲的冬夏季;但是一年四季的更迭,它们不会随一代人的消亡而消失,也不因一代人的更换而改变。田地是他们眷恋的江山,他们用一生默默地守护,默默地耕耘,默默地浇灌;犁田是他们唯一出色的工作。他多么想知道,田埂里是宽了还是窄了,禾苗的水位是深了还是浅了,田里的水是清了还是浑了,田中的鱼是多了还是少了。血色黄昏时,阳光不绝如缕地流淌在大地上装点泛黄的乡村。卧床许久的伯父听到窸窸窣窣赶往的农人,一定激灵地想要站起来,静静地伫立在田埂边,他多么想做土地的最后一次主人。</div><h3><br></h3> <h3>  起伏的山势上梯田间烟雨雾气在满是翠绿的田间交织弥漫,薄薄的雾气里,随着透出一种新翻的泥土气息。恬静的土地上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村一俗依然如故,有少许的鸟语、犬吠、鸡鸣从沉睡的睡梦中唤醒。伯父在这样的土地上平淡、寂寥地独守着清贫的人生,他在骚动纷乱的年月,没有被生活的困厄打垮,晚年却被猝不及防的病魔碾碎了他生命的链条。在这片曾让他眷恋的平和、恬淡、质朴的田园里,清澈明朗的山水轮廓依旧在曙光照耀下四处翻腾出恬静的气息,但是耕地上犁田、育种、锄草、打药等一系列的农活儿在田间地头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了。</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