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岛之魂

张顺彬

第41届世界遗产委员会大会

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小岛之魂

——写在鼓浪屿申遗成功之际

一座小岛，一段历史，源于一个机缘，一种动力。时代风云不可阻挡地在这里汇聚，注定了她的名字在历史的天空中闪光。她从昨天款款走来，留给世人的不仅仅是有形的遗存，还有许多关于故人与往事的记忆。时光辽阔，岁月悠长，让历史告诉未来——鼓浪屿之魂。 （题记）

一

一个特别的日子让两个相隔万里的城市连在一起。中国，鼓浪屿——波兰，克拉科夫 。此时的鼓浪屿凤凰花开，绿树掩映，散发着沁人的玉兰花香，温柔的鹭江水亲亲环抱，日光岩顶峰送走西去的最后一抹晚霞，她在安详地等待一场来自克拉科夫的宣言。此时的克拉科夫，艳阳高挂，风轻气爽，几缕柔云被照得金光灿灿，美丽的维斯瓦河静静流淌，久负盛名的中世纪老城弥漫着文艺复兴的气息，这里正在举行一场国际盛会——第41届世界遗产委员会大会，将以联合国的名义检阅鼓浪屿。

历史将永远铭记这一天——公元2017年7月8日。中国政府推荐的"鼓浪屿——历史国际社区"遗产申报项目进入最后关键的审议投票环节。鼓浪屿按顺序被安排在第16位审议，专业咨询机构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ICOMOS）报告了对鼓浪屿的评估意见，全面介绍了鼓浪屿历史国际社区的形成、特点、普遍价值和保护状况，充分阐述了可列入名录的适当性。大会播放了我们精心准备的影视图片资料，直观展示了遗产现状，效果十分震撼。代表们充分咨询讨论，给予高度的评价，有的代表甚至表现出极大的兴奋。津巴布韦、科威特、韩国、印尼、波兰、匈牙利等18个国家代表发言，毫无例外地给予"肯定"、"同意"、"祝贺"的一致意见，大会毫无争议，表决没有悬念，鼓浪屿获得全票通过！大会主席雅采克·普尔赫拉先生落锤宣布：“鼓浪屿历史国际社区”正式列入世界遗产名录。这声音立刻从会场飞出，传遍全球。一个新的世界遗产地诞生了！那一瞬，克拉科夫会议中心成了欢乐的海洋。会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不少代表纷纷前来同中国代表团握手致意，这是给鼓浪屿深深的祝福，也是给中国诚挚的敬意。国家文物局和厦门市领导分别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各专业机构致谢并发表郑重承诺。一位鼓浪屿女孩现场拉响了柔美的小提琴，《鼓浪屿之波》的悠扬旋律在每个人心中激荡，霎时间，我的同事们再也控制不住澎湃的心潮，热泪夺眶而出。来自厦门大学波兰孔子学院的师生和旅居波兰的华人华侨挥舞着中国国旗，唱响《我和我的祖国》。大家击掌相庆，拥抱致意，在国旗和横幅标语前拍照留念。"中国的鼓浪屿，世界的鼓浪屿"成为在场所有人的共同心声。华灯初上，夜幕降临，从维斯瓦河吹来的凉风阵阵，可大家心里暖意融融，谁也不想离去，沉浸在幸福与快乐之中。有幸现场见证这一历史性时刻，共同分享这份尊严与荣耀，倍感骄傲和自豪。我们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忍不住第一时间告诉您：鼓浪屿申遗成功了！梦想终于实现啦！

鼓浪屿沸腾了，厦门沸腾了。这一刻，世界的目光再次聚焦这座东方小岛；这一刻，历史的召唤让鼓浪屿的灵魂光耀亮闪。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会高度评价来自中国的提名地，认为鼓浪屿文化遗产具有突出普遍价值，符合世界文化遗产"标准ii"和"标准iV"，满足遗产保护真实性、完整性要求，体现了可持续发展理念，是人类共享遗产的经典之作，她例证了世界各地不同文化和价值观之间的相互了解和共同发展的历史。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干事伊琳娜·博科娃说："这座小岛虽然面积小, 但却是一个巨大的价值和精神载体，鼓浪屿孕育的文化和宗教对话可以帮助今天全世界的人们理解和实践尊重、包容的价值以及欣赏多样性，这是全球公民精神的重要课堂"。总干事认为，我们需要去分享包容和互相谅解的精神，同时我们还需要去珍惜和保护那些拥有并能传达这种精神的地方，鼓浪屿就是其中一处。世界遗产组织感谢鼓浪屿为人类贡献了一个无以伦比的瑰宝。

今天，鼓浪屿这个被习近平总书记誉为"女王皇冠上的宝石"的小岛，以其独特的魅力在世界舞台上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展现出强大的文化自信。

鼓浪屿的地标

鸟瞰：一座很小的岛屿

黄昏，宁静的港仔后

二

历史给鼓浪屿一个机缘。

大海潮起潮落，鹭江奔流不息，九龙江出海口的一座小岛与天风海涛日夜相伴。这是一座不足2平方公里的花岗岩断块岛屿，和厦门只隔着一道浅浅的海湾，亿万年来，它一直孤悬寂寥，寂寥到只能听见潮水在海天茫茫间的起落回荡，那是天地的呼吸，也是自洪荒之初延续至今的不绝吟唱。

鼓浪屿的早期历史，是中国人向南迁徙移民历史的一部分。大约宋元时期，附近嵩屿、东屿、贞庵一带一群李姓渔民，因躲避海上暴风雨，登上这个荒岛。可能是发现这里优越的避风条件，适合人居，这群李姓渔民就在西北部搭建房屋，建成最早的定居点。后来上岛的人逐渐增多起来，岛民们近水而居，建立零星聚落，这里终于有了茅屋，有了炊烟，有了鲜活的生命气息。首批登岛的人们，一直把小岛叫“圆沙洲”，大概是因为小岛轮廓接近圆形。直到1489年编印的《八闽通志》中首次出现“鼓浪屿”这个名称。英国人翟理思在1878年出版的《鼓浪屿简史》中解释说，这个名称或缘于小岛西南端一处海蚀溶洞的礁石，每当海浪冲击，它便“发声如擂鼓”。鼓浪屿在明清时期逐渐形成内厝澳、鹿耳礁、岩仔脚三大聚落，房屋错落，田亩纵横，岛民以半耕半渔为生。据乾隆《鹭江志》载，“鼓浪屿在海中，上有小山、田园、村舍，无所不备”，且号称“千家鸡犬万井烟”。岛上西部聚落发育最快，受隔岸嵩屿、青礁一带影响，崇拜保生大帝。种德宫大概建于明代天启年间，座落于鸡母山支脉西麓，濒临小河，旧时被称为大道公庵，又叫"大宫"，庵前的小河被称为旧庵河。种德宫祀奉大道公神像，谒祖进香，大戏酬神，以护生灵，祈福安康，保佑无病无疫无灾无害，是岛民的心理地标。自有人迹以来，渔耕的生活和自给自足的自然生态延续了数百年，岛上始终平淡无奇，宁静祥和。

16世纪开始，鼓浪屿和她对岸的厦门迎来了改变自己，改变中国，甚至改变世界的三次浪潮。而这三次浪潮，催生了鼓浪屿从渔村聚落走向国际社区。

大航海开启了全新的时代。随着地理大发现，西方武装商船四处游弋，世界连成了整体。第一次浪潮，来自以郑芝龙、郑成功父子的郑氏商海集团为代表的中国东南海上力量与西方扩张主义者之间开始的直接交锋。郑氏以鼓浪屿、厦门、金门为基地，拓展海上贸易，辐射至东亚、东南亚，在与荷兰东印度公司展开的制海权战争中，取得了胜利，海上经济活动占有主导地位。遗憾的是郑氏商海集团的传奇昙花一现，由于明朝灭亡，清廷严酷的海禁削弱了民间海洋力量，郑氏渐渐失去优势，制海权在西方坚船利炮下拱手让出。郑芝龙投降清廷导致父子之间的彻底决裂，郑成功毅然树起反清复明的旗帜，并以鼓浪屿为起点开启他日后发展海洋富国强民的战略选择。短短数年之后，郑成功舰队的发展超乎想象，船只约有15000艘，士兵约有10万人，军马8000匹以及数以千计的水手。在厦门湾，在东南沿海，那景象令人叹为观止，看起来就像一大片“海上森林”。

西方工业革命的到来，以一场巨大变革的力量，推动了继大航海时代之后的第二次浪潮。自19世纪中叶后的一百年间，鼓浪屿这座孤岛，在全球化浪潮中成为中外经贸中转站、文化交流的桥头堡，成为文化传播的重要窗口。如果说在过往的千百年里，鼓浪屿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岛，那么，在此后的岁月里，时代的风云无可阻挡地在这里汇聚，这座小小岛屿的名字注定要在历史的天空中闪闪发光。

1842年2月的一天，鼓浪屿破天荒出现了一个洋人，美国传教士雅裨理随英军军舰最先登上小岛，住在黄氏小宗，开启了他在鼓浪屿艰辛的传教之路，翻开了西方文明进入东方世界崭新的一页。由于他的到来，鼓浪屿在宗教、教育、医疗以至于人思想理念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而这些变化是雅裨理自己也始料未及的。在他的带动之下，美国归正教传教士陆续来到这个小岛。之后，英国伦敦公会、英国长老会及罗马天主教会等纷纷来到鼓浪屿布道行医。在雅裨理后来的短暂人生中，福建布政使徐继畬成了他在中国最好的朋友。有意无意之间，两人共同引导了一个古老文明的巨大转向。自担任徐继畬与英首任驻厦领事纪里布会晤的通译之后，这位传教士和清廷要员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他们惺惺相惜，相互影响，如同"两个世界"在鼓浪屿相遇。认识半年之后，徐继畬将对世界的关注和了解，撰写在《灜寰志略》中，当中描写华盛顿形象和美国政治体制的一段话被刻上石碑并安装在华盛顿纪念塔的第10层。1847年，一个名叫林鍼的鼓浪屿人，历经140天的海上旅程，千辛万苦远赴美国，这是第一个踏上美国国土的中国人。在美的一年多里，他游历了美国南部，考察了美国司法体制。回国后他写下了《西海记游草》，成为中国亲历者对神秘西方的报道，是近代第一部将纽约城市纳入中国文化视野的记述，是以中国传统解读西方都市文明的先声。异质文化的相遇不免让人感到惊奇，尤其是闭关锁国之后，国人对外界茫然无知的情况下，林鍼的“睁眼看世界”不能不说是划时代的。

鸦片战争，清军落败，《中英南京条约》签订，国门被迫打开。随着厦门开埠，英、美、日等13个国家相继在鼓浪屿设立领事馆，派驻领事。许多商行开始集结，德记、和记、怡记以及英商亚细亚火油公司等洋行将商贸辐射到闽南及更广阔的地区。外交官、传教士、商人、医生、银行家们纷纷到来，那些不远万里漂洋过海来到鼓浪屿的洋人们，给我们民族带来了殖民与屈辱，也带来了西方的宗教思想和社会思潮。1902年1月《厦门鼓浪屿公共地界章程》签订，次年生效，鼓浪屿成为公共地界，这在近代史上极具分水岭意义。随后清政府批准授权设立工部局和会审公堂，这些机构行使公共地界公共管理和司法审判职权。这一时期，鼓浪屿被植入西方"公共"概念，引入殖民地色彩的管理体制，设立巡捕、征收税款、建设市政、管理城区等。《鼓浪屿工部局律例》作为社区自治的规范性公约，在财政税收、土地建设、交通运输、教育卫生、市政绿化、公共安全、市民规范等方面实行法治约束，并赋予强制执行力，鼓浪屿由此走上了一条华洋共管、高度自治、依规管理的社区治理路子。

关于这段历史，长期以来“公共租界”的身份定位，使鼓浪屿在公众的认知中，更多是中国近代受列强欺侮的历史见证，给鼓浪屿贴上了“殖民文化”的标签。然而，当我们将其放在19–20世纪间这一全球化发展进程中关键的时空节点上，用历史唯物主义观点重新审视鼓浪屿历史国际社区形成历程，不难获得更客观的价值评判。关于主权，章程规定，鼓浪屿作为一个公共地界，土地属中国朝廷，管理权经中央政府授权，由工部局的常年公会、特会、界内工部总局、会审公堂共同掌握。工部局华人董事的进入、会审公堂审理案件所依照的法律以及陪审制都体现了中国的主权。关于空间形态，鼓浪屿区别于其他租界的领地割让，社区生活在空间布局上多从地形地貌条件和生活需要出发，并没有因文化或社会阶层差异而产生严格的边界，呈现出有机、自由散布而开放的特点。关于文化进程，鼓浪屿有别于其他殖民文化的强势进入，并呈现出一种格格不入或互不干涉的状态。鼓浪屿多元文化间交往，从接触、不解到理解、尊重，以致互鉴的过程，始终以相对均衡、平等的姿态出现，并温和地融入到鼓浪屿社区公共生活的营造和革新之中。闽南文化和华侨文化在融合的过程中一直处于重要的地位。

一座岛屿只不过是沧海一粟，而鼓浪屿甚至小到连地图都难于找到，但作为海洋的一部分，鼓浪屿同样具有海洋文化开放、包容的基因，因此才有了这种接纳的胸怀和气度。

中日甲午战争之后，满清封建统治政权风雨飘摇，国内民主革命运动风起云涌。与此同时，海外华侨掀起了“实业救国”运动。大批闽籍华侨返乡和台籍精英的到来，首选鼓浪屿作为他们的定居地，为此掀起了第三次浪潮。虽说洋人的异质文化给鼓浪屿带来了新的气象，但推动鼓浪屿真正成为国际性高品质社区，是19世纪80年代后以华侨为主的中国人陆续进住才最终形成的。关于为什么华侨选择在鼓浪屿定居，未有确切定论，大约与鼓浪屿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和长期远离战争纷扰的安全感密切攸关。他们从菲律宾、印度尼西亚、越南等东南亚国家返乡，带来大量资金也带来南洋文化，成为社区建设的主体，推动民族工商业的发展。顷刻间，投资热度骤然攀升，他们兴办银行，建设市政，创立公司，发展商贸，开发房地产，办医办学，俨然成为推动鼓浪屿建设发展的主要动力，加速了岛内城市现代化进程和多元文化的磨合与成熟，最终促成了鼓浪屿历史国际社区的完整面貌。尽管这个时期华侨群体广泛深入地吸收借鉴了西方文化和现代化，但其精神追求的表现，却在很大程度上再现了传统文化的精髓。值得一提的是，这一阶段，鼓浪屿的社会生活和城市建设，逐步实现由西方人主导向着由返乡华侨主导的模式转变。

历经本土文化的沉淀、外来文化的传播和多元文化的融合，形成文化多样性和现代生活品质的国际社区——"共同家园"。原住民、华侨和洋人和谐相处，安居乐业，体现了这一时期人居理念和独特示范。鼓浪屿的多元文化融合历程告诉我们，在激烈的时代变革中，外来文化与本土文化的碰撞，并不只是征服和消亡，而通过友好、智慧的文化融合，会形成新的多元文化聚集，是闽南移民文化开放性、民族性和包容性的最佳见证。鼓浪屿就是这样一个人类共享遗产的历史国际社区。

如果说陶渊明所描绘的武陵渔人在世外桃源的"忽然遇见"是一种空想的话，如果说英国人托马斯·莫尔笔下航海家的"乌托邦"旅行见闻是一场虚构的话，那么鼓浪屿历史国际社区则是一幅波澜壮阔背景下，在古老中国大地上一座南方小岛，真实而充满国际化现代气息的生活画卷。

岩仔脚下的农舍与田园

闽南红砖厝——四落大厝

三

鼓浪屿给世界一个惊喜。

都说建筑是石头的史书，是有形的诗歌，的确如此，近千幢历史风貌建筑各有各的别致，各有各的故事，凝固地记录了东西方文化跨时空的对话。这些建筑依势而建，楼层大都不高，与岛屿地形巧妙配合，构成整体温柔的城市肌理。闽南风格、殖民地外廊风格、西方古典复兴风格、现代主义风格、装饰艺术风格并存共荣，不管是出自传教士之手，还是来自华人的灵感，从公共楼房到私人宅院，从主体建筑到附属设施，每一幢都是一件不朽的艺术作品，如百花绽放，异彩纷呈，被誉为"万国建筑博览馆"。

鼓浪屿早期的闽南传统民居主要为红砖厝，以"四落大厝"、"大夫第"为代表。闽南大厝注重与环境的综合关系，讲究背山面水，坐北朝南。房屋大小以"落"计算，由主厝、护厝、天井和围埕等构成。主厝中轴对称，前落后房，左右"春脚"。外立面烟炙红砖，屋顶红色瓦片，屋脊多为"燕尾翼"。这漂亮的房舍，大概以华美五彩的双翘燕尾脊最为突出了，几百年来成为排铺于岩脚仔下的天际线。寺庙建筑极为讲究，日光岩寺原名“莲花痷”，是典型的“佛系”建筑，它古朴典雅，精巧别致，绿瓦红柱，飞檐翘角，将自然的时空变化与佛学思想紧密结合。圆通宝殿，是全寺最古老的建筑，也是寺庙的主殿，它的主体，是将山顶一块巨石凿空而形成的石室，面朝海上日出的方向，蔚为壮观。

从1845年鼓浪屿第一幢落成的英国领事楼开始，异质文明的种子在鼓浪屿播撒、发芽、开花，与众不同的各式建筑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由此改变了小岛外观天际线。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大量外国人进入之后，私家别墅、领事馆、公馆以及传教士开办的教堂、学校、医院、书局等建筑如春笋破土而出。它们分散在不同的区域，结构为砖石木，楼层变高，立面半圆拱券，基本带有休闲功能且十分宽阔的外廊空间，这种外廊分布在建筑一侧或多侧，是室内空间的延伸，满足西方人流行的审美习惯和功能要求。如美、日领事馆、丹麦大北电报局、万国俱乐部、汇丰银行公馆等建筑均属于这类风格。教堂基本为西方古典复兴式建筑，罗马式圆柱，哥特式尖顶，伊斯兰圆顶，巴洛克式浮雕，弥漫着浓烈的古典主义气息。如协和礼拜堂，矩形平面，罗马塔斯干式巨柱，通风采光靠外面大窗户，西侧设有圣坛，体现了虔诚、庄重与神圣。华侨洋楼既有直接模仿殖民地外廊式，也有在东南亚传统建筑基础上进行改造，如黄家花园、观海别墅、黄荣远堂、番婆楼、杨家园等注重土洋结合，不拘一格。海天堂构在设计上综合了各种要素，有人戏称其"穿西装戴斗笠"，更有人夸其“是宫非宫胜似宫，亦殿非殿赛过殿”，形象地概括了该建筑主人作为华侨所特有的文化气质和个性特征。位于岛上中部的八卦楼最具标志性，美国传教士郁约翰设计，台湾富商林鹤寿兴建，采用西方古典复兴风格，罗马巨柱、清水砖墙、白石饰面、红色穹顶，把东西方建筑文化融于一体，体现不同文化的互识互监。各式红砖别墅、拱廊洋楼和哥特式教堂，写满了异域风情，与闽南传统大厝、寺庙、宗祠交相辉映。

在以往的民族主义叙事中，鼓浪屿上的这些老建筑，曾和上海外滩的老洋房一样，被视为是国家遭受殖民屈辱的悲情见证。但我们应该用更平和、更理性、更自信的心态来对待历史和包括建筑在内的历史遗存。

建筑形态的多样性、丰富性，中西合璧或者折衷主义是鼓浪屿从渔村走向国际社区巨变的外在特征。而继承、创新、发展是鼓浪屿在建筑史上的重大贡献。许多建筑在兼收并蓄中融会贯通，开拓了新的境界，形成了独具特色、引领新建筑潮流的“厦门装饰风格”。屋檐、墙面、门套、窗楣、廊柱、壁炉以及门楼、院墙等强调装饰作用，各式浮雕、异形和水刷石饰面广泛应用，图案精美，做工细腻，是华人精英和工匠群体的艺术创造，体现了丰富的文化内涵和高超的工艺水平。对此，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ICOMOS）认定，它符合标准iV，即"一种建筑或建筑群或景观的杰出范例，展示人类历史上一个(或几个)重要阶段"；高度评价"鼓浪屿是厦门装饰风格建筑的一个杰出代表，反映了东南亚地区的建筑从传统的地方风格向现代主义和国际化的过渡"。并认为"就此而言，鼓浪屿见证了亚洲全球化早期各种价值观念的交汇、碰撞和融合"。

惊喜的不止建筑，保存完好的历史遗址一样令人赞叹不已。包括工部局、三丘田码头、和记洋行、燕尾山午炮台等4处遗址和三和宫摩崖题记、延平文化等2处遗迹，墙垣、基石、地面、房屋结构、码头驳岸、炮台台位都基本保留了原有的样貌。延平文化遗迹，视野开阔，可俯瞰九龙江出海处。明末清初，郑成功在收复台湾之前曾在此安营扎寨，操练水师。"国姓井"、"龙头山寨门"、"郑延平水操台旧址"让你想象当时热火朝天的练兵情景。位于笔架山下的"重兴鼓浪屿三和宫摩崖题记"，据说是闽南地区最大的摩崖石刻，题幅巨大，布局匀称，书写苍劲，字迹清晰。记载了一个关于嘉庆年间水师提督王德禄整修战船、率师剿敌、募款修宫之事，让人清楚地明白主人题刻的用心——纪念一次虔诚的许愿。位于燕尾山的午炮台，是理船厅公署设置的用于雾天给船只导航的，也在每周六中午给海关和岛民报时的，如同今日对岸海关大楼的钟声一样准确无误。午炮台的炮响早已不再，而航道上的船只依旧来来往往，从不停息。这些历史遗址清晰地记录了鼓浪屿这一时期政治、经济、文化、宗教曲折的进程和生动的变化。

鼓浪屿的道路只能用来步行，它会让你感到别有一番滋味。4条历史道路以群居为中心，顺沿山体海岸修筑，形成了"三环一射"路网，即环笔架山、环鹿耳礁、环岩仔脚和内厝澳放射状系统，几乎覆盖了全岛。道路蜿蜒起伏，曲径通幽，或与深巷连接，或在山间绕行，迂回穿插于老宅之间，没有一条路是笔直的，也没有一条路是平顺的，但都可以互联互通，无论你从哪里出发，最终都能绕回原点。有的巷子很窄，窄得难于撑开一把伞，温润绵长的巷里总是深藏着秘密，步子走到哪里，故事也就延伸到哪里。有的巷道围墙长满了青苔绿藓，爬满了绿藤紫花，太阳下光影交错，透过晨间的水汽，显得安详静谧。有的路面用青石板铺设，而陡坡大都用花岗岩条石砌成，经过数百年的磨砺，如今已十分光滑，那些被磨出的深深痕迹让人联想起往日的繁华。路名各有来历，大都以地名、山名或与“鼓”字有关命名，尤以福建省地名最多，如"福建路"、"鸡山路"、“鼓新路”等，只要你在岛上漫步一圈，也许对福建省的许多地方会有一个新的认识。

记录历史的不仅仅是古迹，还有园林。得益于从亚热带引进的外来物种和湿润的太平洋季风，这里植物品种丰富，绿树成荫，奇花斗艳。它们分布在街巷和院落，或纤细婀娜，或直入云天，苍老的容颜里蕴含着强大的生命力，与花木掩映之下的各式建筑浑然天成，融为一体。据普查，岛上现有植物4000多种，古树名木18种189株，以古榕居多，有香樟、秋枫、龙眼、罗汉松等，其中11株堪称国内之最，最高的台湾枣椰，唯一的柱状南洋杉，最粗的紫檀和最高的加勒比合欢树，都是珍稀名贵树种。一年四季，三角梅花期不绝，时常从斑驳的墙里探出各种颜色，白的如雪，红的似霞，黄的柔和，紫的热闹。夏日时节，凤凰木展现涅槃的姿态，叶如飞凤之羽，花若丹凤之冠，满树通红像火焰般燃烧。独木不成林，只有榕树例外，在山顶、在岸边、在巷里，几乎无处不在，它是这块土地的主人。它对生命的执着令人敬佩，自几百年前某一日，遗落的种子从石缝里蹦出苗来开始，它的根系就不停地寻找并深深地扎进泥土，充足的水分和阳光使岛上的榕树参天茂密。私家庭院别具特色，院内开阔，景观别致，修竹茂林、幽雅清静。菽庄花园于1913年建成，是园林景观的经典之作。有"补山"、"藏海"之说，依海建园，海藏园中，集亭台楼榭、花草树木于一园，纳小桥流水、清风明月于一景。四十四桥凌波卧海，宛若游龙，意涵了林家主人四十四岁建园的人生杰作。巧妙布局，变化多端，动静得兼，疏密有致，以有限的空间造出无限的景象。表达了主人揽山海于一怀的雄心韬略和释千愁于一杯的思念之情。大凡身处其中，竟发出同样的感叹：连思念都会有如此不一般的动静气势，那会是谁呢？

自然景观有着明显的海岛特点。万顷碧波温柔地环抱着她，山丘绵延伸展，分别构成东西、南北走向两条山岭，龙头山、升旗山、鸡母山、笔架山、燕尾山等山峰形成突出的地标，有如"五龙聚首"之势。日光岩，原名"晃岩"，相传1641年，郑成功来到晃岩，看到这里的景色胜过日本的日光山，便把"晃"字拆开，称之为"日光岩"。虽说只有海拔92.7米的高度，却是看日出日落最好位置，站在日光岩顶峰，临风远眺，城、岛、海、天尽收眼底。岛上岩石嶙峋，挺拔雄秀，受长年海浪冲刷，形成许多悬崖幽谷，礁石、峭壁、岩峰，相映成趣。岩壁上的题刻随处可见，大有闽海雄风之气概，"天风海涛"和"鼓浪洞天"、"鹭江第一"的大字苍劲有力，是对她恢宏与伟岸的惊叹。一半大气势，一半小清新。岩涯与小丘交错，海浪和礁石相拥，蓝天、阳光、海鸥、沙滩给这座海岛增添了几多秀美，空中鸟瞰，宛如一枚袖珍盆景。鼓浪屿的夜宁静而致远，夜风如水，夜色如银，一样的月光照着波涛，照着沙滩，也照着老街上的花径，留下挥之不去的疏影。远处是轻柔的涛声，近处有灯火阑珊，在这样的意境下漫步，你仿佛走进梦幻般的世界。"圆沙洲"、"五龙屿"、"鼓浪石"的传说被人们津津乐道，这些自然景观与传统文化紧密关联，赋予了特殊的文化内涵。

巴金曾于1930年至1933年三次造访鼓浪屿，留下了十分美好的印象，《南国的梦》就是他“听着窗外的雨声，望着躺卧在窗下的海景”抒写出来的柔美文字，文中这样描述这个小岛：“美丽的、曲折的马路，精致的、各种颜色的房屋，庭院里开着的各种颜色的花，永远是茂盛和新鲜的榕树……还有许多别的东西，鼓浪屿给我留下的印象是新奇。我喜欢这南方的使人容易变为年轻的空气。”还说，“在这花与树、海水与阳光的土地上，我做了两个小时的南国的梦”。我想，用巴金的话来表达鼓浪屿的自然之美和人文之美再贴切不过啦！

翻开鼓浪屿百年的旧影，如果不是山形地貌可辨，人们或许会以为这是某个南欧小镇。风貌建筑、古迹遗址、历史道路、特色园林、自然景观构成了独特的城市肌理和文化特征，它们散发出闽南韵味、南洋气息和欧陆风情。难怪有人要赞叹，"在鼓浪屿，一步一个城， 走着走着，便环游了世界"。

八卦楼融合了中西建筑文化

三一堂由三个堂会联合兴建，体现宗教思想

菽庄花园集山海之景于一园

四

领先一步，就领先一个时代。 在我国绝大多数地方还处在落后的农耕时代，鼓浪屿早早就步入了现代文明，引领一个社会的走向。

1842年前，鼓浪屿的公共事业基础落后。没有人规划道路的走向和墓地的位置，草木自生自灭，山丘土石裸露。直至洋人陆续抵达后，成立了"道路墓地基金委员会"，开辟了游离于政府的共治共管模式的先河。筹款修建道路，划分墓地，种植树木，整修水沟并开始建学校、医院、教堂。其中，贡献最大的要数修筑8英里道路了，可供任何天气下使用。种树让这座岛有了些生机，出现了一定面积的绿荫。伦敦公会传教士麦嘉湖在《华南纪胜》文中描述，"不仅为小岛平添风光，增加步行的美妙，而且在阳光暴晒烈日炎炎的季节凉爽舒服"，"就连对炎热最不在意的中国人，也非常感谢这些树荫带来的阴凉"。这些在中国传统社会看来不可思议的新生事物，已被居民所接受，且甚为好感，并将"公共意识"潜入人心。这也为鼓浪屿公共事业的领先一步奠定了基础。

1902年后的30年间是鼓浪屿公共事业发展的黄金期，社区随之迅速发展。华侨成为推动鼓浪屿发展的主角。印泥糖王黄奕住携其历年经商所得的2000万美元到鼓浪屿定居，对推动鼓浪屿的近现代化发展的贡献无疑是无人企及的。几乎同时，菲律宾木材大王李清泉、五金大王杨忠权、米商黄秀烺、越南富商黄仲训等纷至沓来，为这个小岛带来了新观念和大量资本，注入了前所未有的活力。银行资金保障到位，房地产业蓬勃兴起，学校、医院配套完善，道路、排污系统基本成熟，电报、电话、电灯等快速发展，自来水、戏院投入使用，码头、船运方便快捷。设施更加完善，功能齐全先进，不仅满足居住功能，而且实现与世界链接。鼓浪屿开始了新的征程，呈现了新的面貌。

作为重要的通商口岸，鼓浪屿是重要的侨资疏通枢纽。从侨批、侨汇催生的银庄到中南银行分理处的诞生，无疑成就了鼓浪屿这座小岛的"金融梦"。黄奕住的“日兴号”由于有良好的信誉，东南亚各地华侨纷纷把游资汇存在该银庄，“其资金之钜，为厦门各银庄之冠”。中南银行是民国政府批准获得了全国钞票发行权的唯一民间银行，它设立在鼓浪屿的分理处汇集了大量来自海外的资金和民间资本，为鼓浪屿的发展注入了源源不断的动力。商办厦门电话股份有限公司的设立，标志着通讯革命的到来。黄奕住先后收购林尔嘉和日本人的电话公司，将电话容量扩充到2500门，改造通讯设施，更新电线和电话机，铺设厦鼓海地电缆，让厦鼓之间首次实现通话，并延伸到浮宫、海澄、石码等地，其意义不亚于当今的越洋国际长途。丹麦大北电报公司在鼓浪屿田尾路21号设立电报收发处，直接向公众收发电报营业。其敷设的海底电缆，一头连接香港，一头连接上海，让这个小岛从此不再孤立，她与世界的距离变得不会那么遥远。电灯的发展，经历了由洋人创办到华人购买自办的曲折过程，最初以柴油机发电供电，先是引进美国的电汽灯，后安装了电灯，并早于厦门岛使用电灯。作为海岛，鼓浪屿历来淡水极其匮乏，居民长期靠天吃雨水，靠地吃井水。从“井水“到“船仔水“，始终无法解决用水紧张问题。黄奕住先是创建了厦门市自来水公司，由德国西门子公司中标承建上李水库自来水蓄水池、过滤池、水塔等，蓄水量可供全市20多万居民9个月之用。紧接着又在鼓浪屿设立自来水公司。自来水的出现大大提升了人们的生活质量，造水运船、建水码头、筑蓄水池、引进德国西门子抽水设备、铺设输水管道，实现了自来水供应。近一个世纪过去了，鼓浪屿自来水公司旧址安然完好，今天依然可以作为岛上的备用水源。从1903年起，鼓浪屿铺设了2400多英尺长的地下排水管道，修筑海堤保护道路，维护公共码头。延平戏院由王紫如、王其华兄弟兴建，是最早综合体的雏形，改变了建筑单一性功能，一楼菜市场，二楼戏院兼电影院，这在过去从未见过的新鲜事物，满足了人们生活便利化和享受精神愉悦的需求。以双桨木舟和电气舢板为主的过渡交通延续了近百年，直到1936年开始创办轮渡公司。公司虽历经艰难曲折，一直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但始终还能坚持下来，直到解放迎来崭新的时代。

几乎与市政建设同时，一场从未有过的地产热席卷了鼓浪屿。自1926年，升旗山开始出现"榕谷"花园住宅起，李清泉的"李岷兴公司"和黄奕住的黄聚德堂大手笔投资房地产，大批买进土地，兴建楼房别墅，并带动了华侨的投资建设。据工部局年度报告书记载，仅20世纪20—30年代的十余年间，华侨在岛上就建造了1014幢楼房，占居住建筑的75%之多。今天我们所看到的华侨洋楼和厦门的开元路、大同路、中山路的骑楼建筑大多在那场地产热潮中建起的。仅黄聚德堂投资额就占当时厦门房地产投资额的三分之一，分别在厦鼓兴建或购置160余座，建筑面积41000多平方米。

崭新的社区气质逐步形成。鼓浪屿的卫生条件明显改善，并达到最好。疏通死水，消灭蚊蝇，打扫道路，清除垃圾，冲洗排水道，隔离传染病者，建设公厕和垃圾箱，形成良好卫生习惯。有记载，"是中国最有利健康、极少发生传染病的口岸之一"。马路、公厕、绿化、公共花园、消防设备在工部局的调查中都得到"甚为满意"的点评。工部局的报告说，绿化树等现代市政"凡屿民均能加以爱护也"，街巷、庭院绿化美化形成时尚，种树护树、种花护花成为人们的公共责任。城区管理有公共约定，如养狗需办狗证，买鱼应盖网罩，家禽严格管理。脚踏车不能在人群稠密地方骑乘，建筑图经董事许可不能违规修建，任何人在夜间11时至清晨7时不得制造令人讨厌的噪音，无论何人都不允许大声嚷酒（猜拳）以碍治安等等。居住在岛上的人们共同营造了一个整洁、安静、安全、有序的城区环境，他们自己也变得温文尔雅。

优质的公共服务应运而生，教育、医疗、体育快速发展，成就了她领跑者的风采。西学东渐孕育和传播清新的思想，使整个岛屿如沐春风。以办学传播宗教的无奈初衷，最终演变成为中国新式教育的一个重要源头和台阶，教会学校创立，尤其是女学运动改变了私塾科举制度，带动全岛教育的繁荣。1870年美国归正教会在厦门创办女学，1880年迁至鼓浪屿田尾，称“田尾女学”，后称“毓德女学”，为妇女教育、平权、解放开风气之先。美国归正教会的寻源书院、养元小学和英国伦敦公会的英华书院以及安息日会美华中学，把鼓浪屿教育推向鼎盛。从蒙学堂到怀德幼稚园，鼓浪屿诞生了中国第一所幼儿园，岛上的幼儿早在1898年便有机会接受蒙台梭利教育，而师范班为教育输送了大量的师资。就是这样的弹丸之地，各类学校如雨后春笋，百年间，创立了17所小学、16所中学、2所中专、3所大专院校，形成了完整的教育体系，其类型之全、数量之多、密度之高令人折服。这里成为培育一批批精英的摇篮。鼓浪屿教育培养了林巧稚、卢嘉锡、顾懋祥、黄祯祥等8位院士，钟南山、戴克戎两院士的成长路上也得益于鼓浪屿教育的恩泽。鼓浪屿的教育优势一直保持至今，铸就一次又一次辉煌。自美国归正教会甘明医生在黄氏小宗设立的第一个西医诊所起，洋人教会医院和华人私立医院接踵而至，博爱医院、救世医院、宏宁医院成为高水平医疗机构，中医、西医私人诊所近百家，其医疗服务不仅覆盖全岛，而且辐射整个厦门。郁约翰创办的救世医院和护士学校兼具半医半学特点，培训了大量年轻的中国护士。鼓浪屿“番仔球浦”原为英军训练地，后辟为足球场，为此，鼓浪屿成为中国足球运动发祥地之一。壁球、板球、网球、保龄球等诸多西方现代体育项目也是最早传入鼓浪屿，并传播到广大内陆地区。这里有中国第一个足球场、板球馆，第一条保龄球道，带动了女子运动、学校运动的广泛开展，英华足球队在国内外久负盛名。

快速的城区发展，完备的市政配套，先进的管理理念、超前的市场行为、优质的公共服务，尤其是先进的教育和医疗，让鼓浪屿一跃步入现代化文明，成为领跑一个时代的国际社区。可以说，这个小小的岛屿，无疑成为对岸厦门通往现代新城之路的起点和范本。

鼓浪屿是中国看世界的一扇窗，也是世界连接中国的桥头堡。东西方文明在这里交汇、碰撞、融合，并从这里向广袤的大地传播。正如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ICOMOS）评估报告所指出的："鼓浪屿成为向中国引入国际文化的核心，也成为把现代西方文化和技术传播到更广泛地区和中国内陆的基地"。鼓浪屿的现代文明在中国近代史上树起了一座里程碑。

中南银行为鼓浪屿发展提供资金保障

毓德女学：开创教育新风

五

鼓浪屿地理单元很小，不过只是个弹丸之地，可她却因为拥有与众不同的岛魂而名扬天下。一直以来，常常在想，鼓浪屿的"魂"在哪呢？她不仅真实完整地保留了历史遗存，而且使其活态传承下来，让人文之光熠熠生辉。那些曾经居住在老别墅的人们，正是因为他们的视野和行动，才带来了我们今天在鼓浪屿所见到的一切。一百多年来，这里的故事仍在述说，而听故事的人也渐渐成为故事的主角。

不同宗教和睦相处流传至今。鼓浪屿和闽南大部分地区一样，也是一个充满宗教信仰的所在，不同的是这里教堂、庙宇星罗棋布，教派众多且长期并存，而宗教精神的多元、认同、理解奠定了鼓浪屿成为国际社区最重要的价值基础。建于1863年的协和礼拜堂和建于半个世纪后的天主教堂同聚在一个小广场上，不同国家的宗教差异并未影响他们的睦邻关系。基督教、天主教和佛教、道教以及民间信仰各为其主，各传各道，你念你的佛经，我唱我的圣诗。彼此之间相互尊重，牧师、道士、方丈以及各自的信徒从不为不同的教义相互诋毁。打马字牧师于1847年28岁时来到鼓浪屿传教办学，此后的42年他把自己献给了这片土地，回到美国新泽西家中的第二年去世，他的三个女儿按照他的遗愿把骨灰运回到鼓浪屿，让他长眠在这东方小岛。他的三个女儿都留在这里，继承父业，终身未嫁。弘一法师于1936年在日光岩寺闭关8个月，留下了清瘦且矍铄的身影和不朽的经卷。曾记否，“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这个遗世独立、博学奇特的佛学大师，总让人在春暖秋肃的日子里仰望他的清词。一个多世纪过去了，三一堂的唱诗从不间断，日光岩寺的香火一直缭绕，种德宫的"乞龟"、兴贤宫的庙会年年红火。教会西医诊所选择在族人的宗祠开办，中式婚礼选择在西方的教堂进行并非少见。鼓浪屿人无论信仰什么，一年到头最热闹的节日依然是春节、元宵节、端午节和中秋节，只不过基督教徒和天主教徒多了个平安夜和圣诞节。每年的农历八月十五中秋博饼，无论是基督教徒还是佛教徒，只要聚在一起，都会赏月、掷骰子，其乐融融。宗教习俗里，葬礼最能体现东西方文化间的差异，西式葬礼和闽南葬礼不同的方式却能相安于一域，位于鸡山路西南侧的基督教墓园，主要是基督徒的墓地，也有闽南传统的墓葬。由此可见不同信仰之间的豁达与包容。

语言交流更具实用性，闽南白话字为小岛直通世界架起一座桥梁。打马字牧师对闽南白话字情有独钟，进行了系统化研究并致力传播推广，为语言交流开创了先河，人们尊称他为“白话字之父”。他用17个英文字母，编出23个音符字母，就可以拼读出闽南话。其出版了厦门第一本闽南白话字辞书，在英语与闽南语找到了连接的渠道，使洋人讲闽南话变得简单易懂，他们与本地居民的对话也变得通畅无碍，比如"Amoy"（厦门）、"Kulangsu"（鼓浪屿)就是闽南白话音直译为英语的。同时也让闽南人轻松学会了英语，这就是鼓浪屿人为什么都能讲一口纯正英语的原因了。直至现在，打马字与罗啻编辑的《唐话番字初学》依然可以成为学习的工具。而杜嘉德编辑的《厦门音汉英大辞典》长达600页，是在鼓浪屿上编辑的辞典中最详细的，在研究闽南话口语、成语和谚语等方面有特别的价值。"拼音之父"卢戆章发明了拼音字母、新式标点符号和横排横写，创制了中国切音新字，著有《 一目了然新阶》、《 中国切音新字》等，推动了中国汉字改革运动，被称为"发明中华新字始祖"，为现代汉语拼音奠定了基础，他为中国语言文字的改革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现在我们每个人学习汉语都是从拼音开始的，并陪伴一生。

艺术根植于这片沃土，枝繁叶茂、硕果累累。音乐、诗歌、美术长盛不衰。自教堂音乐传入，鼓浪屿音乐的发展带有明显的宗教色彩，教堂有唱诗班，教会有合唱团，并风靡了一个多世纪。1846年1月，每月一次的音乐会首次举办，这是所有新教教会的联合活动。自1913年第一架钢琴来到岛上，便一发不可收拾，但凡书香门第，家中必置钢琴，家庭钢琴的拥有密度在全国首屈一指，今天钢琴成了她的代名词，素有"钢琴之岛"美称。著名的钢琴协奏曲《黄河》就是出自年轻的鼓浪屿籍钢琴家殷承宗等音乐家之手的，以磅礴气势演绎了母亲河的伟大，象征着中华民族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胡友义先生怀着"鼓浪屿之子"的深情，倾其毕生精力财力，将世界珍贵无价的古钢琴、管风琴汇聚到这里，让人们在百年沧桑里寻找音乐的魅力，这一举动，让鼓浪屿音乐文化有了新地标。鼓浪屿天风作鸣，海涛回响，与袅袅琴音深情相拥，菽庄花园因有了古钢琴的加盟而完美，八卦楼因成了风琴天堂更富丽。音乐教育广泛普及，音乐家庭蔚然成风。鼓浪屿之于音乐，如同生命之于摇篮，音乐融入了鼓浪屿，鼓浪屿也离不开音乐。庭院深深，琴声如语，谁也记不清，从黄昏深巷里飘荡出来的悠扬琴声已经穿越了多少时光。音乐无时不刻浸润在人们的生活里，渗透进人们的灵魂里，正如文史专家何丙仲先生评论，"西方人原来梦想用音乐把鼓浪屿人带进上帝的天国，而鼓浪屿人最后却通过音乐找到艺术的殿堂"。音乐与诗歌几乎相伴而生。走在鼓浪屿岛上，仿佛走进了一幅诗意的画卷。从"菽庄吟社"的兴盛到当代朦胧诗的诞生，这里一直诗意浓厚，是诗人喜欢创作的地方。菽庄吟社结社于1914年，也就是菽庄花园建成的第二年，开始便有300余人参与，几乎囊括闽台才子。之后，湘、苏、浙、京、粤等地文人墨客闻名而至，更有日本、新加坡、印尼华侨参与，人数最高达到1900多人。他们赏菊、观潮、泛月、登山，开展征诗、吟赋、雅集和诗会，以诗为媒，结社交友，借景抒情，睹物思人，创作、征集了上万首优美诗作。在当代，鼓浪屿走出了蔡其矫、汪国真、舒婷等著名诗人。在他们的笔下，鼓浪屿变得更加迷人——诗人蔡其矫把水上的鼓浪屿比作一只彩色的楼船：“黄金的沙滩镶着白银的波浪，开花的绿树掩映着层层雕窗，最高的悬岩又招来张帆的风”。舒婷女士也说过：“我很幸运，生长在这样一个南方岛屿，春夏秋冬，日日夜夜，与绿树鲜花呼吸与共。”她的经典名篇《致橡树》就是在这座小岛上创作的。也只有当我们的双脚踏上这座小岛时，我们才会能恍然大悟，为什么舒婷女士的文字总有着那么多温婉和柔情，又有那么多坚毅和风骨，正如同其诗中所言"红房子，老榕树，海湾上的渔灯，在我的眼睛里变成文字，文字产生了声音，波涛般向四周涌去"。鼓浪屿的大街小巷处处皆景，满眼入画，自然是美术创作的最佳素材，写生是一道风景，一笔一划勾勒，一浓一淡着色，画出心中的意象，让每幢楼，每棵树，每条路都传神起来。鼓浪屿美院培养的油画、漆画、雕塑大师已遍布全国。

这里地灵人杰，名人荟萃。良好的教育和环境造就了一个名人辈出的时代，就像群星闪耀于天际一样，他们的名字闪耀在这座岛屿上。鼓浪屿女儿林巧稚医者仁心，大医之魂。她终身未婚，却有最赤诚的爱；她没有子女，却是最伟大的母亲。她在产房里度过了半个多世纪的春秋，亲手迎接5万多个孩子来到人间，人们称她为"万婴之母"。林语堂在中小学度过了他的鼓浪屿时光。他与廖家闺秀的爱情故事很动人，但更动人的是他在文学、国学、翻译、语言等领域的卓越成就。创刊物，著小说，写散文、译名作，一生笔耕不辍，著作等身，他用抒情的笔调写这个世界上的人和事，表达自己的一腔情愫。他描述自己一只脚在东方，一只脚在西方，作为世界级的文学巨匠，于1940年和1950年两度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提名。马约翰是从鼓浪屿走出去的清华大学第一位体育教授。曾担任中国代表团田径队总教练，参加柏林奥运会。创立"第一堂体育课"，倡导"动是健康的源泉"，组建数支运动队，探索新教学法，编排近百套徒手操，52年在一个岗位上孜孜不倦工作，被称为"我国体育界的一面旗帜"。周淑安是中国现代第一位专业声乐教育家，第一位合唱女指挥家，第一位女作曲家；林克恭不但是一位谦和的君子、才情出众的画家，还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教育家；余青松创建了当时东亚地区第一流水平的南京紫金山天文台和云南昆明凤凰山天文台，被誉为"中国现代天文学家"；黄奕住之女黄萱即便养在深闺，凭籍深厚的学养根基和厚重的国学功底获得陈寅恪的赏识，走进国学大师的学术殿堂，协助双目失明的陈寅恪完成《柳如是别传》等近一百万字著作。鼓浪屿的名人还有庄希泉、邵庆元、林文庆、何碧辉、李来荣、李嘉禄等等，很难再找到像这样小的地方，有这样多的名人饮誉世界。新生代同样出类拔萃，世界科学舞台、艺术殿堂、体育奖台上留下了他们的身影。科学家、钢琴家、指挥家、诗人层出不穷，音乐世家、教育世家代代相传。

跨越海峡的情怀从来就没有中断过。郑成功一生做了三件大事：反清复明、驱荷复台、通洋裕国。赶走荷兰人收复台湾的历史功绩和民族精神为两岸世代称颂，如今，两岸民间兴建延平郡王祠，将"国姓爷"、“开台圣王”尊奉为"神明"来朝拜。鼓浪屿皓月园覆顶岩上矗立着郑成功雕像，由625块白花岗雕凿嵌接而成，他身披盔甲，手按宝剑，挺拨刚劲，气势雄伟，成为两岸民众瞻仰的圣地。站在雕像前追思，俯瞰一江翻涌的波浪，铭记一个英雄的灵魂，颂扬一世不可磨灭的民族气节。甲午战争的惨败，台湾割让给日本，因不愿做日本臣民的大批台湾人回到大陆。"万里扁舟家百口，只凭忠信涉波涛"，台湾雾峰林家、板桥林家，过海迁回福建，定居鼓浪屿。林祖密是脱离日籍第一人，他与孙中山因志同道合而结交，毅然投身革命，一身将军气概，被北洋军阀杀害时年仅48岁。因为林尔嘉的到来，才开始助推鼓浪屿近代化的进程，建菽庄花园，办菽庄吟社，参与市政建设，修筑铁路，担任工部局华董，推进女权运动，维护华人利益。教育世家卢振基家族捧着一小罐银元渡海归来，数代桃李耕耘，学生遍布世界，教书匠出身的卢嘉锡成长为驰名中外的结构化学家，中国科学院院长。来到鼓浪屿的台湾人，用他们的勤劳、智慧和汗水编织出无数美丽的传说，他们与鼓浪屿人爱情联姻，结婚生子，繁衍生息，血脉相连。今天两岸是兄弟姐妹无法分离的血缘亲情。不禁让人想起余光中的诗句，“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

社区生活延续了历史国际社区的品质。鼓浪屿很小，小到抬头不见低头见。这里的人们世代爱岛，那情怀深深地刻在每个人的心房，他们把鼓浪屿视为生命之源，就像舒婷的诗句一样"鼓浪屿已经把我牢牢地系在她的衣角上，她甩我不掉，我离她不行"。当他们介绍自己身份的时候，眉宇间都会流露出自豪感，显示与众不同的优越。鼓浪屿人的气质是在与洋人的交往中逐渐形成的，是从洋人身上的绅士风度或女性时尚学到的，他们遗传了文明的基因，沿袭着超凡脱俗的优雅，且深入骨髓，融入血液里。穿衣戴帽、举手投足都会让你感到一种教养，一种境界。读诗书、听音乐、穿西服、喝咖啡、办家庭音乐会成为生活的一部分。一个世纪过去，钟声、琴声、读书声仍然浸润着人们的生活。他们懂得多种语言，具有国际视野，喜欢小资情调，崇尚自由爱情。平民的爱情故事，往往有着国际特色的浪漫。半个多世纪前，鼓浪屿青年袁迪宝与法国姑娘李丹妮相爱，后来冷战风云，天各一方。李丹妮回国后取得汉学博士学位并从事中法文化交流和教育工作，获得法国骑士勋章。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段跨越55年的恋情令人感动，83岁高龄的李丹妮在鼓浪屿披上新娘嫁衣与袁迪宝幸福牵手，挚爱厮守，乐享晚年。

东京大学教授、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副理事长西村幸夫说过，"有趣的是有魅力的人所居住的地方几乎毫无例外都是有魅力的。地方的魅力事实上是由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魅力而产生出来的。"这句富有哲理的语言充分印证了鼓浪屿这方地与这方人的密切关系。如果这座小小的岛屿不曾有过他们的存在，如果不曾有过他们所散发出的魅力，那么鼓浪屿也许和其它无数的海岛就不会有什么不同，就不会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也就不会像今天拥有如此惊人的吸引力和辐射力。鼓浪屿真正的魅力来自历史的创造者们，来自他们一直传承下来的人文之脉，我想这就是她的"魂"。如果西村幸夫能来鼓浪屿，他应该也会感到激动。

林巧稚，一生未婚却是最伟大的母亲

林语堂是集语言学家、哲学家、文学家于一身的著名学者。

马约翰雕像

　　

六

斗转星移，百年一瞬。历史的创造者们造就了绝代风华的鼓浪屿，鼓浪屿把天下独一无二的礼物恩赐给了后人，面对着今天所见的一切，我们该有怎样的态度？

为何申遗？何为申遗？一切都在不断的追寻和探求中，在前所未有的实践中获得解答。

鼓浪屿的申遗历程还得追溯到1985年。时任厦门市委常委、副市长的习近平同志主持编制《1985——2000年厦门经济社会发展战略》之附件报告《鼓浪屿的社会文化价值及其旅游开发规划》中指出，"很有必要视鼓浪屿为国家的瑰宝，应该在这个高度上统一规划其建设和保护"。2001年9月底，时任福建省委副书记、省长习近平同志再次来到鼓浪屿。面对游人如织的鼓浪屿，如何保护与传承文脉？他以战略家的眼光提出了新的思考。他说，至少有4个特点可以大做文章，即风景系列、海洋系列、琴岛系列以及人文系列。第二年6月14日，习近平同志来厦调研又登临鼓浪屿，看着他熟悉的小岛，强调要把鼓浪屿摆到更加突出的位置，发挥更重要的作用。从那时起，市里历届决策者们，就以此为遵循，明确了方向，坚定了态度，达成了共识。那就是敬畏历史，敬畏遗产；就是对历史负责，对子孙负责；就是不为一时名躁，只为价值永恒。为此，市委市政府报经国务院批准，在鼓浪屿设立风景名胜区，配备专门机构和人员，制定《鼓浪屿风景名胜区保护条例》、《鼓浪屿历史风貌建筑保护条例》等法规，使鼓浪屿保护走上了法治化道路。

申遗之路，筑梦之路。申遗是大局也是民生，既体现国家战略，又落实为民理念，申遗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和利用，这是鼓浪屿决定参与申遗的初衷。自启动的那天起，没有人知道申遗之路要走多远，今天看来，申遗历程的确艰辛曲折。2008年正式启动→2012年进入预备名录→2015年国家推荐→2016年国际专家现场考察评估→2017年世遗大会通过，历时9年。这9年，有梦想有期待也有压力，每个人承载的总是很多，"志在必得"是刻在心中的目标，也是灵魂深处的座右铭，"抢时间、争速度、保质量"是挂在墙上的倒计时表，也是我们每天工作的日记。几年来，经历了许多风雨，留下了不少佳话：有汗水也有泪水，有不被理解的委屈，也有完成任务的喜悦；"舍小家、顾大家"成为一种自觉，"五加二、白加黑"是新的常态；梅雨连绵的季节，天天雨水渗着汗水，酷暑难挡的日子，草帽下都是一张黝黑的脸庞。

如同一部庞大的机器，申遗工作系统、复杂、繁重，但团队上下以舍我其谁的担当精神和科学态度，构建一个协同高效的运行体系，突破了一道又一道难题，完成了一个又一个重任。成立工作团队，完善工作机制，梳理编制规划，着手修订立法，深化价值研究，组织文物修缮，开展文化展示，建立遗产监测预警系统。我们启动了系列工程——遗产修复工程，实施文物保护计划，组织对51组遗产核心要素和历史风貌建筑进行全面排查全面修缮，重视文物与周边环境关系，提升环境景观，梳理遗产价值体系并致力于多样化展示；家园回归工程，落实一系列社区改善举措，全力改造提升市政道路、用水用电等基础设施，开辟社区公共空间，优化街区立面景观，探索社区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建设；品质嬗变工程，打一场"去低端化商业"的战役，制定商业导则，整治商业业态，规范市场行为；文化提升工程，开展涵养文脉"留住乡愁"的行动，落实文化回归扶持举措，弘扬音乐、诗歌、美术以及非遗传统文化，推进历史国际社区遗产的活态传承；旅游品质工程，调整航线并公布实施日最大承载量，完善旅游基础设施，试行文旅融合，打造高端定制产品，构建以大数据为依托的智慧景区建设。从1104页申遗文本的编写到多部保护规划、规章的编制；从53个核心要素的修复到一大批基础设施的改造；从27个突出价值展馆的布置到几十个文化项目的落地；从101户重点项目的征迁到全岛环境的整治……无不感受到申遗团队攻坚克难的必胜信念和尊重科学的专业精神，处处洋溢着群策群力的集体智慧。没有经验，摆在眼前一切都是全新的工作，反复地论证，把问题摆到桌上；不停地协调，将会议开到工地；快速地在项目中穿梭，用脚步丈量着这个只允许走路的小岛。

来自民间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汇聚到申遗主战场。建筑工匠们自发成立工艺研习基地，开展装饰风格传统工艺的研究，指导文物修缮，严格做到最小干预，修旧如初；志愿者们来自四面八方，有退休老人，有青年学生，还有海外华侨，他们当遗产保护的宣传员，文明旅游的引导员，文化活动的组织员；居民们激发主人翁精神主动融入申遗当中，积极配合文物修缮，参与环境整治，有的还捐赠了富有价值的文史资料和老物件，他们发出了《爱岛公约》，启动了洁净家园行动，落实“垃圾不落地”准则；一群鼓浪屿的热心人士组成“公共议事理事会”，打造了一个汇聚民意、协商议事、解决问题、沟通反馈的百姓平台，实行共建共治共享；由清华大学、中山大学、厦门大学、华侨大学组成的“共同缔造工作坊”进住鼓浪屿，开展龙头路等重要空间节点策划，推动商业业态转型提升；来自歌舞剧院、爱乐乐团、南乐团会同鼓浪屿的文艺社团，以鼓浪屿故事为素材创作许多优秀文艺作品，坚持每周举办公众演出……这是一种怎样的力量啊？权威专家专业指导，各级领导果断决策，广大干部有力执行，一线工人辛勤劳动，居民的理解和参与，还有来自海外华人华侨强有力的支持鼓励……汇成一股宏大的力量。忘不了90岁的林世岩老师在利益相关者座谈会上全程英语发言，忘不了眼力不好的洪卜仁老人拿着放大镜为申遗丛书《鼓浪春秋》字字审稿，忘不了抱病在身的何丙仲先生为展陈大纲熬夜编写，忘不了志愿者们放弃多少个本该属于自己的假期而日夜守护，忘不了太多太多的人……我们不是孤立在战斗！正如遗产专家吕舟老师所说，"申遗是一个系统工程，是对遗产价值发掘和重新认识的过程，更是一个以人为中心的文化自觉的过程。人们逐渐认识到：只有发自内心重视、认可、挖掘自身文化，才能更好地形成保护上的长效机制"。

强大的动力往往来自巨大的压力。一场建国以来闽南地区最大的"莫兰蒂"台风无情肆虐，树木倒伏，房屋被损，道路冲垮，水电中断，把一切"准备就绪"的鼓浪屿变得满目苍夷，让人痛心不已，许多人流下了伤心的泪水。面对一片狼藉，面对申遗即将接受国际专家的现场考察，我们没有任何退路，化压力为动力，迅速行动，全力救灾。“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干部在行动，部队在行动，群众在行动，志愿者在行动……大家克服了机械上不去，运输靠人力的困难，日夜兼程，连续奋战。在八方支援下，用20个日日夜夜，创造了一个奇迹——"鼓浪屿速度"。恢复了生产生活秩序，抢修了水电、文物，畅通了道路，稳定了物价，开放了景区。大灾面前有大爱，重任之下显担当。一群正在驻岛创作的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家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夜，当看到19棵百年古树轰然倒下，感到震惊，也找到灵感。于是，一场以保护古树为重点，以艺术创作为升华的"莫兰蒂艺术再生计划"在岛上展开。如今，古树尽管残缺，但已长满新芽，那些无法存活的变成纪念遗址或艺术作品。艺术家用行动诠释泰戈尔的名言：世界吻我以伤痛，我要报之以歌。

国际专家现场考察是一个"规定动作"，也是决定性关键环节，事关申遗全局。每个人都清楚，这场"考试"意味着什么。为此，谁也不敢怠慢，每一点位每个环节都作了精心的安排。除了核心要素和环境要素准备到位外，讲解、翻译、会务、展示以及民俗活动、档案归整、监测预警、志愿服务、后勤保障、自然灾害的处置预案等都要力求精益求精。台风过后的一个月，迎来了国际专家苅谷勇雅先生。6天时间里，我们真切地感受到这位老人的敬业与专业。他考察了64点，参加了25场活动，全面阅读和体验了这座小岛的前世今生。他无时不刻背着相机，随时随地拍下每一个景致和每一个瞬间。有专家说，这是我国申遗史上最深入最透彻的一次考察。老人对我们的工作给予了充分的理解。在遗产监测中心，当看到鼓浪屿遭受“莫兰蒂”台风袭击，全岛到处受损的视频，当参观了灾后重建展览馆，感受到处井然有序的情景，他对鼓浪屿防御天灾及灾后重建的能力表示赞赏。所见所闻，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被每一个故事所震撼，也为所有人的爱岛情怀所感动。他说，他要让世界人民分享这份感动。考察结束时，他和我们以及不少居民合影留念。我们送他一本工作剪影"鼓浪存真"，老人显得很意外也很兴奋。两个月后，一份评估报告初稿传至鼓浪屿。这份报告汇聚了文本评估专家和实地考察专家的意见，报告稿充分肯定了鼓浪屿的遗产价值和遗产真实性完整性成效，同时也担心旅游过渡发展给遗产带来的困惑。“来自旅游业的压力是一个可能影响岛屿完整性的问题”，并希望对“厦门装饰风格”在工艺上加以研习。我想，这些建议可能来自苅谷勇雅先生。市领导果断决策，实施严格的游客最大承载量管控，也正是这一点，在后来的第41届世界遗产大会上，深得好评，感动了评委。我们敬佩这位老人的专业精神，感动于他对鼓浪屿遗产的慧识与真爱。

在战斗的日子里，所有人的心紧紧相连，在申遗的征程上，你我携手同行，为的是共同的梦想。在短暂的人生中，能赶上这样的一段经历值得永远记忆和珍藏。终不负历史，终不负子孙。感谢申遗给予我们难得的机会，感谢所有为申遗付出努力的人们！

恢复协和礼拜堂和天主教堂周边环境

整修后的重兴鼓浪屿三和宫摩崖题记

七

祝福鼓浪屿！祝福昔日的国际社区，今天的世界遗产地！新的起点，新的使命。鼓浪屿又将怎样走向明天？

——把遗产保护放在首位。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就意味着对历史对世界的郑重承诺。作为缔约国地方政府，有义务履行好《世界遗产公约》，把老祖宗留下的遗产精心守护好。理顺管理体制势在必行，机构设置、职能调整、执法力量配备都应从遗产地管理的实际考虑，建立起统一领导、权责一致、高效运转的遗产保护体制。加强立法是十分必要的，关于景区管理的，关于遗产保护规划的，关于历史风貌建筑保护的等等，形成法规体系，尽快修订《鼓浪屿世界文化遗产保护条例》，推进依法治岛。实行严格的保护管理最关键，规划、建筑、业态依法审批，严控新增建筑，减少建筑总量，降低承载压力，及时修复风貌建筑。实行合理性利用，以保护城区空间以及原有建筑形态，保护所有历史遗存的真实性和完整性为前提，推进文物的活化利用。完善遗产监测体系，实时掌握文物本体主要数据，定期分析研判，及时化解风险。建立灾害预防预警机制，对接气象、海洋、地震系统，提高台风、暴雨、地震防范能力，消除火灾隐患及其威胁。关注并管控遗产地缓冲区，包括海域、岛屿以及边界的开发、旅游和环境问题。

——将旅游品质提上去。正确处理旅游与遗产保护的关系，处理好与文保与社区的关系。应坚持文旅融合，坚持品质路线，确保舒适度和体验性。开辟文化之旅，通过旅游展示遗产魅力，要适应多样化、个性化需求，提供定制服务。推进智慧旅游，面相未来的移动互联网发展趋势，以大数据为依托，以游客新的需求为导向，打造一部手机游遍鼓浪屿的便利化智能化新模式。务必管控游客流量，调整码头航线，实行功能分流，优化交通组织，实施日最大承载量，减少游客过多地挤占社区空间，降低对文物干扰破坏的风险。商业业态应坚持差异定位，形成特色，逐步提升。家庭旅馆应依法设置、总量控制，严格管理、规范运营，优先保护、合理利用方可双赢，即能让遗产活起来，同时也满足游客体验民宿的需要。重要遗产资源的利用更要谨慎行事，先谋后动，科学策划，注重历史功能的延续，体现高端品味。

——以文化内涵定位。实施"文化社区"+"文化景区"的战略定位，打造文化之岛，建设艺术西岸。充分发掘文化价值，丰富深挖文化内涵，构建扶持鼓浪屿文化回归的政策支撑，实施奖补措施，鼓励重点文化项目落地。继续推进全岛博物馆计划，办好故宫分管，让尘封几百年的外国文物文物重见天日；启动中国唱片博物馆，展示唱片发展历程；设立管风琴艺术中心，建成亚洲最大的管风琴馆，让来自波士顿灵光教堂的卡萨翁管风琴奏响震撼的乐章。形成品牌活动，弘扬一百多年来音乐、诗歌、美术、体育等传统，丰富群众文化活动，办好钢琴节、合唱节、音乐节、诗歌节、足球赛等，扶持社区文艺团队和"家庭音乐会"等各项活动，支持艺术教育。发展文化创意产业，有效利用空间资源，开展文创、影视、民俗、非遗等的创作展示交流和运营，建设一流的美术馆，开展高层次合作，举办高质量的美术创作、展览。形成文化特色街区，鼓励个性化书店、音乐咖啡吧、创意体验餐厅等。用文化立岛，用文化铸魂。

——让居民共享成果。不忘申遗初心，真心落实申遗为民申遗惠民的理念，真正让利益相关者的利益得到保障。优化社区公共空间，完善生活基础设施，增设公园、修缮道路，改造排污，扩容电力，更新路灯，提升绿化，整治立面，增加社区配套。继续补齐民生短板，保障困难居民基本生活，稳定物价水平，实行景区收入反哺。发展社区服务，引进社工组织，提供养老服务，完善自治共管机制。优化社区医疗服务，推行“三师共管”模式，试行签约家庭医生上门诊疗。提升教育办学品质，鼓励学校开展协作互助，办好实验班、特色班，争取小班化政策。旅游部门给予优惠待遇，让居民享有旅游发展带来的成果。发挥"公共议事理事会"自治组织的作用，广泛收集民意，协商议事、参与管理。坚持"垃圾不落地"，降低噪音污染，减少油烟扰民，提高空气质量，还"静"、"净"于社区，保持历史国际社区良好的居住环境，让鼓浪屿更宜居。

“一城如花半倚石，万点青山拥海来。”这是厦门之美，也是鼓浪屿的写照。望着日光岩雄伟的身影，听着海浪拍岸的涛声，我们越发觉得自己的身体与小岛融为一体，使命更加光荣，责任更加重大。

幸福的情侣

小资情调的咖啡馆

八

"江月不随流水去，天风直送海涛来"。是啊，时光在日月循环中流转，那些见证百年风华的老房子除了多一份沧桑，多一份年代感，一切依然如故。那些亲历者的背影已渐渐远去，如码头上的少女，回眸一笑，似水流年。多少人、多少事，淡去了、逝去了，让人追思，让人怀想。

此刻，想起厦门籍诗人汪国真柔美的诗句：携着夕阳所有的恋情/步入你风姿绰约的身影/在你的怀抱里/月儿也香/琴声也亮/海浪也多情/……走近你时/真怕有一天要远离你/欲厮守你时/又不愿失却了男儿豪情……这是诗人生前献给这片土地的。

此刻，想起美国人毕腓力一百年前说过的一段话：在中国整个沿海地区，也许再也找不到一个地方，比这个小岛拥有更为有趣和动人的故事了。

又何止是在中国呢？就是在全球，也很难找到像鼓浪屿这样的一座岛屿，能以弹丸之地同时体现本土和世界近现代史的每一次变迁，在百年的文化激荡过程中，把多元文化融汇成激动人心的梦，创造出如此伟大的奇迹。今天的鼓浪屿，戴着“世界文化遗产”的桂冠，中西合璧的风采浪漫依然，活力之岛的魅力更胜往昔，历史在这一刻，带给这座世界的"海上花园"无尽的憧憬与期待。她犹如一颗闪亮的明珠，镶嵌在祖国的东南沿海之滨，伴随着冉冉升起的太阳，她将更加璀璨，更加生机盎然。

历史的脚步不会停歇，鼓浪屿的明天将更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