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一天,我上农贸市场去买鸡蛋,看到一位中年妇女在路边设摊卖鸡蛋,买的客人还不少,两只大竹筐中,鸡蛋已经快见底了。我问多少钱一斤,中年妇女说:"二十元钱一斤。""怎么这样贵?"我诧异。"是散养鸡生的蛋,质量好。"我忙问:"怎么个散养法?"中年妇女娴熟地回应:"就是每天一早把一群鸡放养到山上,任它们在树丛中觅食,不去管它死活,到晚上才唤回窝喂点食,这就叫散养。散养鸡生的蛋营养远远好于家鸡蛋。"二十元一斤可不便宜,超市里的鸡蛋只要五六元一斤。但听她如此一说,我半信半疑,就决定买下两斤尝尝,看看质量是不是如她所说得那么好。</h3><h3>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脑子里老是琢磨着这"散养"两个字的内涵,觉得似曾相识。忽然,想起来了,记得不久前在网上,我匆匆浏览过一篇文章,内容大概是说我们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一代是不幸的一代,诸如饥荒、失学、下乡、计生、下岗等等都让我们碰上了。此等论调也是老生常谈,我一笑了之,给我留下比较深的印象的是该文章中用"散养"一词来形容我们童年的生活,就是说我们这一代的童年是在散养中长大的,我觉得用"散养"来形容真是既贴切又形象。</h3><h3> 现在把两者一串联起来,再联系到自身的成长经历,越发觉得当年我们就像这散养鸡一样被"散养",而那些被"散养"的往事宛若电影镜头般地在脑海中一幕幕浮现出来……</h3><h3> </h3><h3><br /></h3> <h3> 一</h3><h3> </h3><h3> 1958年4月的一天,我呱呱落地来到这个世上。照理,家里又舔了一个男丁应该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但面对以后的生活,我父母不但高兴不起来,反而唉声叹气、愁眉不展。也不能怪父母这样,事情明摆着,家里已经有了三个孩子,我上面有8岁的大姐,6岁的阿哥,4岁的二姐,本来靠父母在生产队里劳动挣的工分,全家三餐薄粥已难以为继,我的出生无疑使家里的负担更沉重了。</h3><h3> 家里生活为何如此贫困呢?这和当时的时代背景有着密切的关系。犹如疾风暴雨般的合作化、公社化运动,违背了多数农民的意愿,把农民刚刚从土改中分到手的土地又集中到生产队,使得农村世代存续的小农经济被强制改造成了集体经济。社员生产队里参加劳动,成年劳动力干一天10分工分,女劳力干一天7分工分,不管你是老弱病残还是体强力壮,干好干差、干多干少报酬都一个样。真如俗话说的"强扭的瓜儿不甜",平均主义的大锅饭严重挫伤了农民劳动生产的积极性,导致产量连年下滑,一个十足男劳动力干一天的工分只值二三毛钱,要养家糊口,确实难啊!1958年掀起的大跃进运动,高指标、瞎指挥、浮夸风、"共产"风接踵而来,更使农民的艰苦生活雪上加霜,最终导致一场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一一其实是人为造成的大饥馑势不可挡地肆虐中国大地,致使饿殍遍地,惨况空前。</h3><h3> 由于出工不出力成为普遍现象,一天可以干完的农活要拖二三天才能干完,这样一年到头生产队里就有永远做不完的事。除了生产队里的农活,还有违背科学规律的人海战役一个接着一个,如大炼钢铁、移山造田、深耕深挖、拦河造坝、高产方建设等等。忍饥挨饿的农民只得没日没夜地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过大年也不能好好休息,继续要出工干活,美其名曰"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真所谓上面头脑发热,下面苦头吃煞。所以那时农村农民的生活可以借用一句当年忆苦思甜会上的话来形容:吃得是猪狗食,做得是牛马活。</h3><h3> 那时,我的父母白天不着家,晚上常去工地参加大会战。特别是我母亲,担任着生产队里的妇女队长,要协助生产队长管好女社员,生产上又处处要带头,这就比一般人更加忙碌,顾家的时间更少。</h3><h3> 我生出来后,还未待满月,母亲就硬撑着孱弱的身子下地挣工分去了。平时带我的任务主要落实在我大姐的身上。像现在的8岁小孩刚读一年级,上学要父母接送,生活上尚需父母无微不至的呵护呢。我的大姐8岁,到了上学年龄,因为要带襁褓中的我,要照看两个年龄还小的弟妹,还要承担烧饭、割羊草等家务活,只得放弃了上学的机会。</h3><h3> 农村中,像我家这样的境况是普遍现象,小孩生得多,无人照料,基本都处在散养状态:大人干活去了,家中的婴幼儿要么无人照看,要么让大一点的小孩照看。有人会问,那老人哪里去了?答案是挣工分去了。因为农民靠工分吃饭,老了也没有养老金,而社员参加生产队劳动年龄又没有上限,所以家里有老人的,不管多大年纪,只要能走得动路的都硬撑着下地去劳动。</h3> <h3> 处在散养状态的婴幼儿,加上农村医疗和环境卫生条件差,导致当年农村小孩夭折比较多,村里坟头窠里不断出现新土填埋的小坟堆就说明了一切。"小棺材!"——成了当时一句恶毒的骂人话。</h3><h3> 可以想象一下:一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8岁女孩子抱着一个破包裹中的婴幼儿,哪是什么样的情景?假如用照相机拍下来并保存到至今,现在的人们看到这样的一幅画面,那肯定都会心酸落泪、唏嘘不已!</h3><h3> 我们四联邵家自然村,一条三四十米宽的百沥河像一条带子由东至西从村中间一穿而过(百沥河当地人叫大河),当地农村灌溉和运输都依赖这条河。在大河上有一顶年代久远的石板桥,叫邵家桥。邵家桥做工精巧,两边的桥墩非常对称,由方方正正的青石板高高地堆叠起来,像碉堡似的,连接桥墩的是两块七八米长、一点五米宽的大条石。邵家桥如纽带一般又将邵家自然村串联了起来,。</h3><h3> 这年的天连续干旱,过了立秋后也不见一点雨丝,眼见大河里水逐渐干枯,快要见底的河水浑浊浊的,深不过小孩的膝盖头了。每天那些半大不小的男孩子拿着网兜在河里忙着捕一些小鱼小虾。一天,大姐抱着五六个月大、被破旧的靛蓝色印花土布裹成像一个粽子似的我来到邵家桥上,看河中孩子们捕鱼的场景。她站在桥墩边上,看得时间久了,一不留神,抱着我的小手一松,我就像一块木头直通通地掉下桥去,周边的人见之立刻吓得大声惊呼起来。</h3><h3> 桥墩足有两三米高,桥脚边已没有河水,底下是成堆的石块和锋利的陶瓷片,掉下去一般凶多吉少。大家都以为我没命了,几个年岁大点的孩子匆匆爬下河滩,想探个究竟。刚走近我时,突然听到了我"哇啦哇啦"的啼哭声。"还活着!"在场的人全松了一口气。他们仔细一瞅,见我正好不偏不倚地掉进一个烂树洞里,如果稍偏一点点,小命就难保。原来这桥岸边曾经生长过一株大柳树,树死了后,那根部的一段中间烂成了三四十厘米直径的大洞,随着河水的浸泡,这个烂树根位移到了桥脚跟,而我恰巧笔直地掉进这个犹如农村婴幼儿常坐的藤窠(稻草编制的圆形可坐可站的草窠)似的树洞中。</h3><h3> 命是保住了,但我左眼边淌满了殷红的鲜血,血泚糊啦的,很是吓人,原来烂树洞旁细小的枝杈把我的右眼角边的皮挑破了。几个大孩子不敢怠慢,抱起我匆匆送往村子里一个草头郎中开得诊所里。而这时,我的大姐吓得脸色煞白,还不知所措地呆立在桥上面。</h3><h3> 除了左眼角的伤口,没有发现其他异常的地方,真是瞎眼小鸡天照样!草头郎中在一声声叹息声中给我做了简单的止血包扎。</h3><h3> 当天傍晚,我的父母收工回家知道事情原委后,也没有过多地责怪我的大姐,毕竟她年龄也还小啊!</h3><h3> 家里的生活状况照旧,大姐的职责也照旧。</h3><h3> 因为没有将挑破的伤口用线缝起来,所以等到伤口好了后,我的左眼角上也就留下一个比较明显的疤痕。</h3> <h3> 二</h3><h3> </h3><h3> 我的第二块伤疤是在右大腿上。我五岁的时候,村里的大食堂早就解散,吃草咽糠的大饥荒已近尾声,家里每天勉强能喝上三餐薄粥。</h3><h3> 一个炎热的夏天的傍晚,火球一般的太阳落山后,大姐拿起一把竹梢头编的扫帚清扫了一下我家后门头一块道地,随后拎着斗桶泼上几遍冷水,使道地上的灰尘少一些,也让地表的温度降点下来。然后,我们兄弟姐妹扛的扛、抬的抬,把一张小方桌和长条凳搬到道地上,准备在外面纳凉、吃晚饭。这一天,父母一早就去大队河道挖掘工地上,说好为赶工程进度,晚上要干通宵。家里就我十二三岁的大姐当家了。</h3><h3> 晚餐桌上,放着一碗粗瓷大碗盛的霉干菜,还有大姐刚从灶间灰堆中用揩桌布裹着捧出来的一只黑不溜秋、椭圆形的煨粥甏,这就是我们夜饭的饭菜。为何要用煨粥甏煨粥呢?一来是为了省柴火:将灌了水和米的煨粥甏埋在灶膛前灰堆中,四周用柴末草屑裹住,待烧好中饭后,把炉堂中的火灰扒出来压在煨粥甏上面,让其慢慢地自燃。煨一个下午,煨粥甏里的粥就可以当晚饭吃了,这比镬里烧省柴。二来,在米等量的情况下,煨粥甏煨出来的粥量会多一些,原因是煨出来的粥米肚肠都煮出来了——就是说是煮得胀透了、烂透了,看上去好似薄薄的米糊。但这样的粥吃下去只胀肚不耐饥,吃饱后很快又会肚饥。</h3><h3> 玩了一个下午的我,大概是肚子早就饿极了,趁我大姐转身进了家门,没有等热腾腾的煨粥甏冷却下来,我就亟不可待地拿起一只木柄铁勺子和大碗准备自己盛粥吃。可是,我人小够不着桌子上煨粥甏甏口,当我勉强把勺子伸进煨粥甏原本就不大的甏口,却怎么也拿不出勺来,更不要说舀出粥来。情急之下我在握住的勺子柄上用了点力,结果出问题了:饭桌本身放得有点倾斜,圆溜溜的煨粥甏一下就被我拉倒了,眼见冒着滚滚热气的烫粥从煨粥甏的口子里喷射到我光着身子的右大腿了,立刻疼得我乱跳着身子,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哭叫声。</h3> <h3> 我大姐急忙从家里冲出来,一边埋怨一边用毛巾揩掉糊在我大腿上的粥。只见大腿上已是通红一片,水泡密密麻麻的,我疼得嚎啕大哭,吓得我哥哥和二姐也哭作涕吧起来。哭声惊动了我家后门斜对面的邻舍,只见已是八十多岁的太婆闻讯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慈眉善目的她,一边老眼昏花地观察我的伤势,一边伸出瘦骨嶙峋、生满老茧的手缓慢地抚摸我的头顶,安慰我道:"孩子,勿要哭了!我去想办法。"说完转身回去了。</h3><h3> 一会儿,太婆手里拿着一大碗臭熏熏的黑泥巴过来了。她抓起碗里污黑的泥巴像糊浆糊一般敷在我烫伤的大腿上,说这样可以消炎去火,并叮嘱我夜里头千万不要用手去抓挠腿上的伤口。</h3><h3> 原来太婆拿来的不是一般的泥巴,而是从她家霉卤缸缸底里摸出来的渣质。过去农村,每家每户灶间里都有一只像老酒甏一样大的甏做霉卤缸,平时把菜蒂头、菜梗、萝卜、毛豆、嫩南瓜、茄子、嫩玉米棒等蔬菜放进甏里霉一段时间,然后摸出来蒸蒸当家常小菜吃。久而久之,一些腐烂的菜屑沉淀下来,在甏底会积厚厚一层像污泥一样的渣质,民间把这污泥般的渣质当做治理烫伤的灵丹妙药。</h3><h3> 这天晚上,父母不在家,我像一只受伤的小猫一样,低声抽泣着蜷缩在床上,慢慢地也就睡过去了。到第二天醒来,那黑泥巴似的渣质恰如膏药一般黏在腿上,我感到大腿一点也不疼痛了,而且还有一点凉爽爽的感觉。起床后,我蹦蹦跳跳,居然一点不碍事,看来这个法子果真灵验。白天,我就像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似的光着身子在村子里跑来跑去到处玩。太婆看到我时,漏风的瘪嘴说了这样一句话:"这个小人嘎蛮的。"这句土话的意思是说我这个小孩不娇嫩,经得起痛苦。</h3><h3> 一直过了十多天,烫伤的大腿自愈了,但巴掌般大花纹样的瘢痕还是永远地留在我的右大腿上了。</h3> <h3> 三</h3><h3> </h3><h3> 我们村地处水网地带,村北面就是浙东海塘。海塘外是潮浪汹涌的杭州湾畔,村里男人在空闲时间经常要去海滩边捉蟹捕鱼抢潮头,捞来一些小鱼小虾小蟹,运气好的话也能捉到个头比较大的鱼虾,去街上卖点钱或留作家里下饭的小菜,以此作为农家贫困生活的必要补充。因此,村里男人就得与水打交道,就得谙熟水性,就得会游泳,这好像是天经地义的。平时,大人没有闲工夫教孩子游泳,小孩子大都在水里玩耍时自学会的。因而在那个年代,附近一带常会有溺水死亡事件发生。</h3><h3> 6岁那年,我学会了游泳。在此过程中,虽然没在我身上留下什么印记,但差点要了我的命。</h3><h3> 当时,我们家乡一带苦楝树特别多,村子四周,每家每户房前屋后都可以看到树冠高大、枝叶蓊郁的苦楝树。苦楝树的木质比较硬,木材是做家具的上佳材料;苦楝树结下的黄色圆形的楝树子是中药材,可以卖钱。这大概也是我们平原地带农民喜欢在空地上种它的原因。</h3><h3> 然而,苦楝树还有一个提示节气的功能。初夏,楝树花陆续盛开,紫色的花束一簇簇挂满枝头,开得很灿烂,花朵米粒般大小,香气浓郁。这个时候,虽然阳光灼人,天气闷热,但水温比较低,人下水后,容易腿抽筋,容易受寒生病。所以说,楝树花开时,人下水淴浴是禁忌的。而楝树花谢时,往往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来天,时令已近仲夏,水温已大大升高,适宜淴浴了。根据苦楝树这一生长规律,很久以前,当地农村流传俗语:"楝树花开,淴浴买棺材,楝树花谢,淴浴淴到夜,楝树结子,河里过日子。"</h3><h3> 但一进入夏天,每当大人出工下田畈后,没有大人照看的小孩子哪里禁得起河水的诱惑,早就把"楝树花开,淴浴买棺材"这一老年人老话当成了耳旁风,迫不及待地到大河或村南边的荷花池里去戏水纳凉了。在我四五岁时,我就跟着大一点的孩子下水了,整个下午人就泡在水里。已会水的孩子自己玩得起劲,哪有空管我们这些小不点。开始我和几个年龄差不多的孩子在河埠头玩耍,即两只小手按在埠头档的石阶上,两只脚不断地"噗通噗通"敲水,习练游泳的动作。同时到浅水处扑腾身子作游泳状,不时被呛着水,但乐此不彼。</h3><h3> 6岁那年初夏的一天,我在浅水处扑腾,突然灵感一现,居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闷头游泳,即将头埋在水中,手划脚敲,能使身子浮在水中并游出一段距离。可是当换气时,只要头一抬出水面,身子就立马会沉入水中。因在浅水处游,沉下去后立刻能站起身子。而能游出多远就取决我一口气能弊多久。</h3><h3> 虽则只会闷头游,也算是会游泳了,我心里甚是开心。心想自己要是能像大点的孩子一样能从大河这边游到对面那该有多好啊!我打算试一试。那时百沥河还未曾疏浚拓宽,河面狭窄的地方只有十来公尺宽。一天下午,等大人们出工后,我光着身子独自来到桥后头生产队队房门口的河埠头,这里河面比较狭窄些,游过去会容易些。</h3> <h3> 烈日当空,河水像镜面一样反射出耀眼的白光,四周没有人影,只有河堤边几株苦楝树上的知了叫得人心烦。我步入淹入水中的埠头档上,猛吸一口气后,不顾一切地扑入水中,闷着头,噼里啪啦拼命地向对面游去……现在想起来还后怕:假如我不能笔直地游向对面,假如我还没有游到对岸就弊不住气了,那么我的小命肯定就画上句号。幸好这些假如都没有出现,算我命大,我游得弊不住气抬头时,身子已近河岸边。成功了!顿时,我的胆子陡然增大。稍作歇息,我又大胆地原路往回游。</h3><h3> 当我游回到河埠头,头刚从水中冒出来,突然,一阵尖厉的骂声劈头盖脸:"侬个小人胆气嘎大?侬作死啊!一个人敢在大河里游?"我睁眼一看,只见生产队队房保管员三婆婆提着一只水桶正欲走下河埠头,只见她一张布满刀刻一般皱纹的脸上,不见了先前的和蔼的面容,换成了一副凶煞恶神般的模样,"侬还不回家去!我等会告诉侬娘,让她好好打侬一顿!"</h3><h3> 我哪敢回嘴,赶紧乖乖爬上河埠头,头也不回地一溜烟往家里跑。懂事后我才明白:三婆婆对我这般凶,完全是为我好,他是防止我一个人在大河里游泳出现意外呢!毕竟我那时还只有6岁的年纪。晚上,父母也没有责怪我什么,看来三婆婆只是吓唬我一下,没有把此事告诉我家人。</h3><h3> 第二天中午,我和一些小伙伴们来到荷花池里。荷花池在村子的最南端,它是一个七八亩面积的大水池,腰子形状,翠绿的水浸草覆盖住半个池塘,水非常清澈,邵家村村民日常生活用水全仰仗它。荷花池靠近村子的一端东西两边有两个青石板铺成的河埠头,是村民日常洗衣淘米的平台。两个河埠头之间大约有十二三米的直线距离。</h3><h3> 这天来荷花池戏水游泳的孩子很多,大一点的孩子在河埠头边玩边摸螺蛳。昨天横游大河的成功让我增强了信心,我今天想尝试从荷花池东面的河埠头游到对面的河埠头。荷花池水深有三四左右,游不到对岸我就会沉入水底。不管这些了,我把头闷入水中拼着命往对面游。</h3><h3> 毕竟人小气短,大概游出十来公尺,离对面的河埠头还有一两米远,弊不住气了,我头一抬想透口气,人却直线往下沉,脚踮踮又够不着河底,心一下子慌了,越挣扎越往下沉,只露出两只手在水面乱抓乱挠。忽然,我的手被一只很有劲道的手牢牢抓住,并猛地往岸边一拉,一下把我拉到河埠头台阶上。这时我已经连续吃了好几口水了,脸孔煞白,晕乎乎地在河埠头台阶上站也站不稳。原来一个比我大五六岁的孩子真好在河埠头最外边的埠头档上摸螺蛳,一见我这副样子,就顺手拉了我一把。我逃过一劫,而这个大孩子却不当回事似的忙着摸螺蛳去了。</h3><h3> 不久,我就从只会闷头游到会狗爬式游了,水性也越来越好,大河里、荷花池直至到后海头的海滩边游来游去都不成问题了。</h3><h3> </h3><h3><br /></h3> <h3> 四</h3><h3> </h3><h3> 1964年,四清运动在全国范围搞得如火如荼,我们四联大队也进驻了四清工作队。大概是夏天的某一天晚上,邵家村的社员集中到四联完小的一间教室里,接受四清工作队的思想教育与动员。正是夏收夏种的大忙季节,社员们白天已经在田畈里劳累了一天了,晚上本该早早睡觉休息,但开会是记工分的,又是政治活动,社员们只得强打精神,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参加会议。</h3><h3> 我们家离四联完小只有二三百米的距离,吃过晚饭后,我跟着母亲一起去学堂。在灯光暗淡的教室里,社员们像小学生似的依次坐在座位上,他们手中都拿着一把麦秸秆编的扇子,噼噼啪啪,用以驱散闷热、驱赶蚊子。讲台上,留着小分头的"四清"工作队队员劲头十足地在作动员报告。我到教室外和几个小伙伴一起在操场上跑来窜去,玩得开心。疯玩了一阵后,兴奋劲一过,就感到精疲力乏,眼睛发饧。困极了的我就独自悄悄走到教室的最后面一排空位置处,躺倒在十来公分宽的长条凳上,眼睛一闭就呼呼地睡过去了。</h3><h3> 等到散会时,我母亲看到我不在身边,以为我顾自回家了,就跟着大伙儿一起走出了教室,急急地往家赶。因为我睡在最后一排的凳子上,前面有书桌挡着,所以当大人们关掉电灯、离开教室时,谁也没有发现我。</h3><h3> 作为家里的小儿子,晚上我是跟母亲睡的。家里一张式样老旧的大眠床,床的一头是我的两位姐姐,另一头是我和母亲。母亲为何在睡觉时没有发现我不在呢?因为那时农村还没有安装电灯,晚上家里点的是煤油灯,为了省油,灯芯挑的小小的,所以光线昏暗,床上又挂着一顶灰黑色的夏布蚊帐,床里面黑咕隆咚的,根本看不清睡着的人。再加上那天母亲太乏了,头一落枕头就睡过去,哪还顾得上看我在不在。</h3><h3> 半夜时分,大概被尿弊急了,我从睡梦中惊醒,懵懵懂懂中刚想转个身子,人就"咕咚"一声从凳子上掉落到地下。身子被摔疼的痛感让我的脑子清醒过来,凭着从窗外透进来的走廊上路灯昏暗的余光,看清自己是睡在一根长凳子上,就猛然想起这是睡在教室里了。我茫然四顾,周边黑黜黜、暗绰绰的,立即吓得哇哇哭叫起来。哭了一会儿,不见任何回音,只听到身边蚊子像老鸭似的嗡嗡叫声。</h3><h3> 我又惶恐地到走廊上大声地哭喊。忽然,"哐当"一声,这是对面礼堂旁边的教工宿舍传来的开门声。很快,一位四十来岁的男老师走到我的身边:"你这个小孩子怎么半夜里还在这里?"一听声音,我就知道是戴着厚厚近视眼镜片的桑敬尧老师。因为我平时常跟着读小学的哥哥来学校,学校里的老师都认识。我抽泣着期期艾艾地说:"在教室里睡着了。"</h3><h3> "你是哪家的啊?"桑老师和蔼地问。"邵伟成是我哥哥。"六岁大的我思路还算清楚。"哎——大人真够粗心的,怎么会把孩子丢弃在学校?"桑老师拉起我的小手,"孩子,不要哭了,我送你回家。</h3><h3> 平时,四联完小的几位公办老师敬业尽职,他们有空常走村访户,走访学生家长,把学生在校学习情况及时向家长反馈,同时了解一下学生家里的一些情况。碰到贫困户,老师们往往会出手相助,如每个学期都有老师自掏腰包,为家境十分困难的学生垫付书费。如此,完小的老师们深受当地百姓的敬重与爱戴,而老师们对村里每家每户的状况也都了如指掌。<br /></h3><h3> 很快,桑老师摸黑把我送到了家门口。"砰砰砰"的敲门声,惊醒了睡梦中的母亲。我母亲大声地在屋里问道:"谁啊?啥事啊?"桑老师赶紧说:"我是桑老师,你小儿子睡在学校里,我送他回来!"</h3><h3> 我母亲急忙打开门,很是内疚,难为情地说:"桑老师,我们做父母的太大意了,真不好意思。谢谢您送过来,辛苦您了!"</h3><h3> 桑老师说声没关系,就转身回去了。</h3><h3> </h3><h3><br /></h3> <h3> 散养长大的我们这一代,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苦难历程,而我只不过是其中一个普通的代表。</h3><h3>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散养长大的一代,只因为在成长的过程中缺少呵护,历经磨难,饿其体肤,苦其心志,才使我们养成了勇敢顽强、百折不挠、好学上进、自强不息的优秀品性,进而成为了有担当有作为、承上启下、无愧于这个伟大时代的一代人——我们中的千千万万佼佼者成为了改革开放中的弄潮儿,各行各业中的排头兵,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主力军。</h3><h3> 我们被"散养",这是时代造成的。我们不但不应该错怪我们的父母,而且要满怀感恩的心感激我们的父辈们。是他们顶住生活的重压,在共和国最困难的年代,没有被艰难困苦所压垮,挺住脊梁,在饥寒交迫中将我们拉扯大!我们的父辈可以说是共和国活得最苦最累的一代人!他们就像负重耕耘的老黄牛,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可以说,他们是我们伟大祖国发展壮大道路上的开拓者,他们是共和国巍峨大厦的奠基人,他们是我们中华民族如今巍然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最大功臣!</h3><h3> </h3><h3> </h3> <h3> 话说回来,散养毕竟也是养啊!没有父辈们的辛勤付出,哪有我们今天,哪有我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饮水不忘掘井人,我们这一代应该用满怀虔诚的心,向我们的父辈们致以崇高的敬意!</h3><h3> 令人非常遗憾的是,我们这一代人的父辈们中很多已经作古,像我的父母在六十来岁时,就积劳成疾,贫病交加,散手人寰,他们没有机会享受到如今这繁华盛世的幸福生活,可谓苦了一辈子!每每想到这些,不禁令我悲从中来、热泪涟涟。</h3><h3> 所以在此我要大声呼吁:对现在还健在的父辈们,作为我们子女要悉心孝敬,关爱有加,让这些耄耋老人过上幸福美满的晚年生活,以报答他们当年在极端困难时期的无私奉献和养育之恩,绝不要留下"子欲孝而亲不在"的憾事。 </h3><h3> </h3><h3> (藉以此文祭奠我的父母和千千万万已故的父辈们)</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