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 东厢房门前的空地上洒满了阳光,祖母已经将地面扫得光溜溜的。祖母坐在门前的矮凳上,慢慢地细心地脱下脚上那双自缝的黑布鞋。这双鞋子像月牙般小巧精致,包裹着同样小巧的足。</b></h3><h3><b> 我曾不止一次端详着祖母的小脚—―有着让人骇异的畸形,苍白、尖瘦,脚面只露出一只小小的大脚趾,另外四只已裹断,压在脚底。祖母把脚放进面前温热的水盆里,我听到她的嘴里发出蛰痛后舒适的喉音……</b></h3><div><b> 祖母三岁裹足,反抗过,也妥协过,那是怎样嫩稍稍的年纪啊!泪水和责骂充斥着整个幼儿时期。然而一如我们相似的成长,从少女到出嫁,养育儿女子孙,直到老去,经历了几乎一个世纪的变迁,这双脚仍然停留在三岁时稚嫩的模样。记忆中,祖母总是选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像雕刻艺术品一样削刻着脚底的老茧,漫长的时光早已消磨殆尽了她的怨怼,小脚与祖母因连体无法分割,渐渐地,便有了它存在的合理性。</b></div><div><b> 祖母一天比一天安静,没有了怒和恨,只有沉默和笑容。她向我讲述自己童年的少年的,或是抗日战争时期的岁月,会突然笑起来,像是讲述着关于别人的有趣的故事。笑起来的她,露出失落了牙齿的牙床,我竟然看到孩童般的天真和烂漫。</b></div><div><b> 我走的那年夏天,多日的阴雨着笼罩小村庄。祖母拄着她那根手杖,挪着一双蹒跚的小脚送我到房前大路,她嗫嚅着干瘪的嘴,说着再也不能相见的话,眼窝里蓄着浑浊的泪。</b></div><div><b> 我有些难过,又似乎领悟不了她话中的意味,不以为然。我觉得祖母就是放在村里的一件东西,只要不动她,她就永远留在那里了。</b></div><div><b> 未料及的是,小村的冬天来得过早。纷纷扬扬的雪下了一夜,东厢房门前空地上的积雪尚未融化,我的祖母,撒手人寰。我以为好好地放在那里的祖母,静静呆在村庄的祖母,突然离开了,离开了她的东厢房。</b></div><div><b> 在祖母去世后的许多年里,我时常会在梦里遇见她,她端坐在东厢房门前的椅子上,细细地梳理着全白的头发,发丝像白色的烟雾一样从她深陷的眉眼一直缭绕到她的干瘪的下颌。身后靠着一把红漆竹杖。她的背景,是那种带着陈旧时光的暗色,一如摆放在床前的旧嫁妆的质地,泛着斑驳的深黄……</b></div> <h3>文:墨小沫</h3>